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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懷瑾: 莊子講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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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7:56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逍遙是逍遙,游是游,因為逍遙了才可以游,不逍遙不能游。所以拿這個觀念講,什麽叫人生?我們可以作一個答案:痛苦的累積叫人生。        ----南懷瑾

目錄

序言

第一篇 逍遙遊
(逍遙遊講人如何解脫,如何變成一個超人。由解脫變成超人以後,說到形而上道的齊物,萬物不齊不能平等)
鯤魚化為大鵬鳥
生命之息
天亦非天
境界大小的差別
南北兩極相通
四等人材
出格的高人
御風而行的列子
真俗不二
堯讓天下
越俎代庖
藐姑射之山 有神人居焉
不龜手之葯
無何有之鄉

第二篇 齊物論
(齊物論講如何達到形而上的萬物齊而平等)
生滅變化無常
人籟地籟天籟
咸其自取
魂魄與神氣
世上無如人慾險
心態與情態
有生於無,無中生有
真宰是誰
活著在等死
師心自用
道隱於小成  言隱於榮華
方生之說
引喻失義
天地一指  萬物一馬
唯達者知通為一
朝三暮四
民曰未便
道并行而不悖
生命的來源
成虧之間
用而不用  不用而用
道可道  非常道
天地與我並生  萬物與我為一
窮到源頭窮亦空
春秋經世
五不方能稱其大
絕頂聰明絕頂痴
聖人也有煩惱
至人的境界
孟浪之言
姑妄言之姑聽之
生者寄也  死者歸也
大夢誰先覺
天地蜩雙翼
庄生曉夢迷蝴蝶

第三篇 養生主
(養生主講做一個人如何養生,如何使這個生命有價值地活著)
生有涯而知無涯
袁才子和鄭板橋
為善無近名
緣督以為經
殺生的藝術
技進乎道
由極高明而歸於平凡
神雖王  不善也
隨緣世事無掛礙
薪盡火傳

第四篇 人間世
(人間世講世路難行, 人生要你自己善於處)
從謚法說起
顏回想作王者師
道不欲雜
存己而後存人
德盪乎名  知出乎爭
皇帝也為難
難堪人情
活不長的忠臣
端而虛  勉而一
內直外曲  成而上比
唐太宗和魏徵
江水東流去不回
心齋
波飛太液心無住
為而不為
自欺欺人 被人欺
虛室生白
中國文化內聖的道統
大使難當
趙宋是第二個南北朝
名臣寇準
千古名將郭子儀
天下二大戒
外交的哲學
言者  風波也
馮道的故事
曲則全  枉則直
螳臂擋車
養虎的學問
無用之材
神木託夢
異材
有材則患
支離疏的故事
鳳兮之嘆
無用之用

第五篇 德充符
(德充符講如何充實道)
無腿的王駘
止的人生
申徒嘉給子產難堪
游於羿之彀中
兀者叔山無趾
天刑之安可解
惡人哀駘它
才全而德不形
仙才李泌
止水澄波
德友而已
顛倒眾生
無情之人

第六篇 大宗師
(大宗師講內外修養,由得道的完成,既可以出世又可以入世)
知天之所為
以所知養所不知
人為什麼短命
古之真人
道家好談兵
仁愛無私
進退存亡之道
隱士與歷史文化
失節夷齊
隱痛詩人 吳梅村
高士嚴子陵
真人的境界
以刑為體 以禮為翼
拈提漢史
丙吉問牛
王霸雜用
相忘於江湖
莊子的寓言
有物先天地
得道之後
聖人之道與聖人之才
安時而處順
善吾生 善吾死
心心相印
子貢弔喪
方之外與方之內
忘乎道術
君子小人
生死問題
是非仁義是刑罰
橫豎三際  遍彌十方
坐忘
命也夫

第七篇 應帝王
(應帝王講如何修成有道之士, 治理天下國家)
四問而四不知
窮源溯本
為政治國的哲學
游心與合氣
立於不測之地
神巫季咸
地文之定——屍居
機發於踵
太沖莫勝
不知其誰何
守本份
物來則應  過去不留
渾沌初開

[ 本帖最後由 廣南子 於 2008-7-14 11:3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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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7:58 | 只看該作者

序言

     
  今天,我們開始講《莊子》。《老子》與《莊子》從中國文化整個體系來講,占的份量非常重。熟悉這兩本書的人很多,而且歷代註解《莊子》的人也很多,因感受的不同而各有不同的觀點。我們現在重新對《莊子》做一個研究,先把《莊子》在中國文化歷史上的位置,它所佔的份量,特別地提出來。

  我們都曉得,在春秋戰國的時候,所謂諸子百家的學說,是非常的蓬勃發達。我們拿兩個人物來作代表,在春秋的末期是孔子,在戰國時期是孟子。春秋與戰國正是中國歷史上天下大亂的時候,先後亂了三、四百年左右。在這個很動亂的歷史階段,對於學術思想來講,卻是最發達自由的時候。可是青年同學們有個觀念要搞清楚,並不是說那時的學術思想是真自由的時候,這個名詞不是那麼講法的,那個時候無所謂自由,也無所謂不自由。各種思想的蓬勃發展,究其原因,是我們這個國家民族在春秋戰國的時候,文化沒有完全統一,文字也沒有完全統一,有些甚至是互相抵觸的,尤其政治的體制,是每一個諸侯各霸一方,那麼,所有的學術思想也各有所不同,但都是在同一個中國文化的體系下來的。

  我們看到《莊子》這本書中,並沒有攻擊過孟子,在《孟子》一書里也沒有攻擊過莊子,但攻擊過墨子、楊子。我們曉得,墨子和楊子的思想,都是由道家的思想脫胎演變而來的。墨子的主張,「摩頂放踵,以利天下。」從頭頂一直到腳底,都可以放棄自己而去為別人謀利,是徹頭徹尾的犧牲自我,以利別人。而楊子,楊朱的思想,則與墨子絕對相反,他主張「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但並不是我一毛不拔,而你卻該全部給我。他是主張天下每一個人都是這樣一毛不拔,都能不妨害他人的利益,才是為自己的利益著想。這兩個思想,一個是絕對為公,大公無私,忘掉了自己;一個是絕對為私,個人主義,自由主義。這是一個最初思想的大問題。依墨子的思想,要想天底下的人,人人都犧牲自我,做到真正的大公無私,可以說,沒有一個人做得到的。譬如現在這個地方是十一樓,我們照應了自己這個樓層上的人,上邊下邊樓層里的人作什麼,就沒有辦法照應,這個公啊,就在這個範圍。擴大一點,擴大了我們照應到台北市,沒有辦法照應到整個台灣,照應了台灣,沒有辦法照應到整個世界。所以這個公宇都是比較的,有範圍慢慢地擴大,絕對為公很困難,有這個理而很少有這個事實。那麼依楊子的思想,普天之下,每一個人都只為自己利益著想,絕對不為別人的利益犧牲一根毫毛,那是否做得到呢?也不可能。人類可真是奇妙的動物,固然自私的心理人人免不了,但若要自私到「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的程度,卻也沒有人做得到,更不可能全人類都這樣做。

  那麼,孟子攻擊墨子和楊子,也是攻擊這兩種極端相反的主張。絕對的口號唱得很高,但絕對為公做不到,絕對為私也不可能。所以孔孟的儒家思想,客觀地為「公」,適當地保留個人自我,適當地保留一點自私;專走中間路錢,中庸之道,這會有助於社會的安定。我們看到,孟子對墨子和楊子有所攻擊,但沒有看到攻擊過莊子。所以有人可以懷疑說,《莊子》是在《孟子》之後還是之前,這屬於歷史時代的考證範圍,很難確定。

  不過,有一點我們可以確定,孔孟的文化思想以及文章,乃至他們所代表的一切,是周朝齊魯文化的系統,也可以說是北方文化系統,具有北方樸實敦厚的氣質。我們作為中國人,都念過《四書》,尤其像老一輩的讀書人,為了要學好文章,必須要背《孟子》、《莊子》。蘇東坡再三講,《孟子》、《莊子》、《史記》,這三部書的文章背得了以後,文章會寫得很好。但是你看《四書》的文章文字風格,跟《老子》、《莊子》是兩回事。可以說,孔孟的文章章法,是北方文化系統的文學味道,很溫柔,很敦厚,很嚴謹,也很風流。這個風流不是現在講的浪漫,觀念不要搞錯了。

  《老子》、《莊子》的文章,則代表了南方的文化思想,它的文學境界同《四書》完全不同,後世認為它代表了道家。中國所謂道家的思想,同儒家思想迥然不同。在《莊子》之後,代表南方楚國的文學,便有著名詩人屈原《離騷》、《楚辭》的出現。這一類文章都是同一個系統,其文字境界瀟灑而有韻律,非常空靈、灑脫,文章氣勢也不同。表面上看像一個神經病在說話,東一句,西一句,就像《莊子·齊物論》里講的「吹」,那的確是在「吹」。現在我們青年人講話說的「吹」,這個「吹」字字眼的用法,是從《莊子》裡面竊取而來的。但是,莊子「吹」得非常有味道。

  研究歷史文化,需要了解當時不同地區的文字風格的趨勢。楚辭,以及詞賦等華貴美麗的文學,作品,出於南方。後代思想的發展,老莊、禪宗皆在南方,尤其長江流域一帶最為盛行。這一點,青年同學們在研究中國文化,重新整理中國文學、哲學時,有必要加以特別注意。一般來說,北方民風,溫柔敦厚,樸實無華。方方正正,頂天立地的仁道文化,往往由北向南發展。而思想高明、空靈優雅的文化,則誕生於南方之地。這幾乎成了一個定律。我常以此觀念,研究歐洲歷史,美國歷史也一樣;歐美方面,北部出來的人物,或文化思想,就與南方不同,北部的人們,行為篤厚,氣質渾厚,南方出來的人物,像卡特就很有問題。這很奇怪,只由於東、西、南、北地區方向的差別,冥冥中影響山川人物以及文化的異同問題,和《易經》的象數法則又大有關係。

  千古以來,許多大文學家、大思想家,表面上都在罵《老子》、《莊子》,實際上都在偷偷地學。只有到了清朝,有個怪才的文學家、思想家金聖嘆,提出了六部「才子書」:《左傳》、《史記》、《莊子》、《水滸傳》、《三國演義》、《西廂記》並且提出,如果你懂了「六才子」書,所有的文章技能都具備了。那麼,有沒有道理呢?也有道理。

  我們現在說回來,《莊子》的文章思想在當時是那麼汪洋博大,可是在代表齊魯文化的孔孟著作里沒有提到過。《莊子》裡頭倒有很多提到孔子的地方,表面上看起來都是在罵孔子,罵得很厲害,實際莊子都是在捧孔子,捧得很厲害。這就是文學技巧,有時候看起來反面的文章,實際上是正面的。《莊子》這部書,影響了後來幾千年的文化,甚至到現在。每一個知識分子,每一個文學家,每一個思想家,受它的影響都很大。它內在的瀟灑,講人生境界,對東漢一直到南北朝三四百年間的思想起了很大作用,我們讀這三四百年的歷史很有意思。

  譬如我們舉一個例子,大家都知道,《三國演義》中的諸葛亮身兼文武,出將入相,但是史書上說他也好,小說描寫他也好,唱戲表演他也好,他沒有穿過什麼軍服,始終穿一件八卦袍,頭上挽一個逍遙巾,名士派書生的帽子,手裡拿著鵝毛扇,優哉游哉的。這個人物塑造得非常美。諸葛亮在前方指揮部隊作戰時,總是坐個車子叫人推著,四川人叫雞公車,一個輪子的,推著聲音比四輪大卡車還糟,「嘎唧嘎唧」地響、坐在上面也真真是很逍遙,這個風度很好。所以杜甫描寫他的名詩:「萬古雲霄一羽毛」。事實上這個風度在幾百年間,不管是政治,軍事,社會,教育,哪一方面的風氣都形成了。它受了什麼影響呢?老莊思想的影響。不但是諸葛亮一個人有這個風度,南北朝時候很多人都一樣,又譬如晉朝名將羊祜,他在前方當大元帥的時候,是歷史上有名的從容,他指揮軍隊作戰,「輕裘緩帶」,「輕裘」,穿著長袍,就是冬天的棉袍,不穿軍服,「緩帶」,古代文官武將腰裡拴一根帶子,鬆鬆地在肚子上掛下來。你看京劇里唱關公啊,周瑜啊,就是這個樣子出來的,都是一邊穿的是窄袖子,另一邊是大袍子,這個窄袖子是準備拿刀拿劍作戰的。要知道戲台上這麼一個人物出來,在中國文化中他代表了文武雙全。那麼古代的衣冠是不是照這個樣子穿法呢?是這樣穿法,所以很多讀書人外面穿的是長袍,結果碰到要打仗的時候,長袍一脫,裡面就是武裝,身上都帶劍的。那麼他露一半,表示要打仗,我也可以來,要讀書嘛,我也會寫,就這個味道。

  我們讀一讀南北朝的歷史,會覺得很有趣,甚至在前方作戰,都有些優哉游哉的味道。尤其歷史上很有名的謝安石,他在淝水之戰中,直至打敗了符堅的八十萬大軍的時候,還在下棋呢。前方打了勝仗的消息報告給他,他下棋動都不動。實際上他聽了高興得不得了,但表面上要表示《莊子》的逍遙,認為要輕鬆,其實下來跑得瘋快,那個皮鞋跟都跑掉了。等於我們現在說,假如當選了議員的話:「嗯,沒有什麼了不起,我睡覺要緊。」實際上呢,高興得也是不得了。

  還有一個故事。在前清的考試時代,民間相傳一則笑話,有一個老童生,每次考試不中,但年紀已經步入中年了,這一次正好與兒子同科應考。到了放榜的一天,這個當老子的很緊張,就關在房裡洗澡,輕鬆輕鬆。兒子看榜回來,知道已經錄取,趕快回家報喜。兒子敲門大叫說:爸爸,我已考取第幾名了!老子在房裡一聽,便大聲呵斥說:考取一個秀才,算得了什麼,這樣沉不住氣,大呼小叫!兒子一聽,嚇得不敢大叫,便小心翼翼地輕輕說:爸爸,你也是第幾名考取了!老子一聽,便打開房門,一衝而出,大聲呵斥說:你為什麼不先說。他忘了自己光著身子,連衣褲都還沒穿上呢!這個道理呀,中國古代的考試說來都很緊張,看了過去好多的考試故事,那是假的從容啊。不管是真的從容還是假的從容,都受《莊子》的影響非常大。

  我們手裡拿的《莊子》這本書,分《內篇》《外篇》和《雜篇》,翻目錄一看就知道,《內篇》只有七篇。在學者們的考據中,認為《內篇》真正是莊子寫的,《外篇》跟《雜篇》靠不住,認為是後世人假託莊子的名義亂加上的。《內篇》是非常有名的,但是大家不要忘記了,對中國文化影響最大的是《外篇》與《雜篇》。做皇帝的帝王之術,軍事上的用兵之道等,真正能夠運用到《莊子》的,歷代每一個大政治家,乃至聰明的帝王,聰明的人物,都受了《外篇》的影響。可以說,《外篇》是所有的謀略學的始祖。同時,《外篇》《雜篇》給我們人生的啟發,修道的啟發也非常大。這個是要特別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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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逍遙遊----鯤魚化為大鵬鳥

《莊子》在中國文學中非常有名。下面我們開始研究《內篇》的第一篇,《逍遙遊》。

在中國文化裡頭,逍遙這兩個字是莊子最先提出來的。莊子講的逍遙,不是西門町那個逍遙池的意思,那是洗澡的地方,不過也許有一點取《莊子》里逍遙的意味。我們現在說人生要逍遙逍遙,這個逍遙常常是修道的人的理想,等於學佛的人要求解脫。結果我們看修道的人,又吃素又守戒,又這樣又那樣,認為這叫做道。看他一點都不逍遙,越看越苦。學佛修道要求逍遙解脫,人生既不逍遙又不解脫,這個人生是很苦的。

《逍遙遊》,我們看了這個題目要特別注意,逍遙是逍遙,游是游,因為逍遙了才可以游,不逍遙不能游。借用佛家的觀念,人生解脫了,才能夠得遊戲三昧,在人生的境界裡面遊戲。所以拿這個觀念講,什麼叫人生?我們可以作一個答案:痛苦的累積叫人生。人生可以解脫痛苦,就一定得到逍遙自在。

我們現在首先要對《逍遙遊》做一個綱要,大家要把握這個綱要。《逍遙遊》全篇的內涵都指導著我們的方向。第一個主題,就是人生要「具見」,見地具備,就是普通講的見解,再普通一點講,就是眼光、思想。一個沒有遠見的人,見解都不行,要想成功一個事業,或是完善一個人生,是不可能的。所以莊子提出來「具見」,具備見地,才能夠腳踏實地,從基本做起。因此後來的禪宗,首先講一個人一定要「具見」,具備高遠的見地,見到道才能夠修道,不能見道還修個什麼道。假如說我們見到了眼前有一塊黃金,然後想辦法把它拿起來,你沒有看到黃金,在那裡瞎想有什麼用?所以莊子第一個提出,真正的要見道才能修道。換句話說,人修道也好,作人也好,要真正地了解了人生,才能夠懂得人生。那麼具個什麼見呢?《逍遙遊》就告訴我們:解脫的見。人生不要被物質的世界,不要被現實的環境所困擾。假如是被物質世界、現實環境所困擾了,那麼人生的見解已經不夠了。所以能夠具備了高遠的見解以後,那就不會被物質的世界所困擾,不會被人生痛苦的環境困惑了,自然會超越,會升華。這一篇《逍遙遊》,它的內涵就是如此。

世界上最高深的道理,同人的最深厚的感情一樣,語言文字是沒有辦法表達的,不管什麼中文、英文、法文、日文,沒有辦法表達。語言文字如果能如實地表達人的思想,那人輿人之間就不會有誤會了。譬如怎麼表達哭,只有哭了才曉得,就是這個道理。但是也有最高明的人,不能表達的東西,可以轉個彎來表達,那就是用比喻來表達。所以世界上最高明的大宗教家就善於用比喻,釋迦牟尼佛最善於用比喻,如用蓮花的比喻等;耶穌也很會用比喻;莊子也常用比喻。因為有時候不用比喻講不出來,譬如我們恭維一個人很漂亮:「你比楊貴妃還漂亮。」楊貴妃究竟有多漂亮,大家也沒有看到過,不過拿來比喻來說明漂亮的程度。所以《逍遙遊》裡面有兩個大方向,在很多關鍵的地方用比喻,來告訴我們人生和修養的方法。哪兩個大方向?

第一個方向告訴我們「物化」,這是中國文化中道家的一個大標題。宇宙中所有的生命,所有的一切外物,都是物理的物象變化,物與物之間互相在變化,所以叫「物化」。譬如我們人也是「物化」變出來的,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彼此有變化,就變了那麼多人;人生命活動中所需要的牛奶、麵包、米飯、青菜、香腸等,經過變化又變成了人;人所排泄的汗、口水,大小便,又變成了肥料;肥料再變成萬物;一切萬物又互相變化,而且非變不可,沒有一個東西是不變的,「物化」。在道家的觀念里,整個宇宙天地就是一個大化學的鍋爐,我們只不過是裡面的「化」物,受「化」的一個小分子而已。要如何把握那個能「化」,能「化」的是誰呢?把那個東西抓到了就得道了,就可以逍遙了,不然我們終是被「化」的,受變化而變化,做不了變化之主,造化之主。要把握住造化之主,才能夠超然於物外,超出了萬物的範圍以外,所以莊子告訴我們「物化」的自在。那麼,莊子同時在這個觀念裡頭也告訴我們,人也是萬物之一,人可以「自化」。如果明白了「具見」,見到了「道」的道理,我們人可以「自化」,我們這個有限的生命可以變化成無限的生命,有限的功能可以變化成無限的功能。第二個方向就告訴我們,真正的變化是什麼?人的變化。我們人,可以把自己升華成超人。這個超人怎麼變呢?超人就在最平凡中變。我們做到了《逍遙遊》這兩個要點,才真正達得到逍遙。

我們先從人的這個高度來討論。

我想在座諸位先生、同修讀過《莊子》,研究過《莊子》的很多,不過我報告我的意見。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

  

鯤魚化為大鵬鳥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中國文化中,道家講地理學由《山海經》開始。現在美國很流行《山海經》,最近在拚命地研究它。根據《山海經》的證明,我們的祖宗大禹治水到過美國,現在美國人在承認。如果研究《山海經》,我們老祖宗大禹治水不但到過美國,還到過歐洲,中東,紅海,地中海一帶。所以研究大禹治水的歷史,簡直有些不可思議。在九年當中,大禹就把長江,黃河打開了,把洪水放到大海里去了。根據《山海經》記載,東南亞各國大禹都到過的,他怎麼走的?又沒有飛機,道家講他當時騎在龍背上,要到哪裡龍就飛到哪裡。那些神話就多了。大禹開黃河上游那個龍門,符咒一畫,天上神人就下來了,然後大禹請神人幫忙,神人就把手放在華山上,兩腳踏著黃河的對岸,頭一仰,這麼一推,龍門就打開了。當然很快,幾分鐘就開了。我們現在聽了蠻好玩的啊,科學神話。仔細一想,這個裡頭有很多問題。上古連機械都不發達,不要說打開龍門了,以全國的人力拿來挖長江、黃河的一截,幾十年也作不到,為什麼大禹九年就把洪水治下去了?所以這些資料,你們要哪裡找呢?在中國《道藏》里,你看大禹的傳記。

《山海經》越看越神怪,裡面記載世界上的人類有個貫胸國,人生來胸部這裡有個洞,和背對穿的。貴人都有洞,不是貴人大概沒有洞或洞要小一點。吃了飯要走路,兩個人拿杆子往洞里一套就抬走了。《山海經》中還記載有各種各樣的國家,各種各樣的人類。現在倒不是我們中國人在研究,是外國人在研究,研究來研究去不得了,最近發表的論文證明,大禹是到過美國的。所以有個美國同學問我:「老師,台灣買不買得到《山海經》?」我說買得到啊,在哪裡我告訴你。他說買得到正好,還準備要研究。

  

「北冥有魚,」「北冥」,這本書上「冥」字沒有三點水,別的書有三點水,尤其道家的書上都有三點水。根據《山海經》一書,中國上古講的「北冥」,等於現在講的地球北極。道家的學說,在上古的時候,觀念比現代人寬,學術思想境界比現代人大,反而後世的人,把「北冥」說成中國的渤海,範圍被縮小了。中國的道家修道,什麼是「北冥」呢?我們身體丹田海底之下叫做「北冥」;什麼是「南冥」呢?頭頂上。修道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還虛,練到了頭頂上,佛家叫化身千百億,就是講這個道理。先把這些知識介紹給大家。

莊子說「北冥」,有一條魚,叫做「鯤」,這個「鯤」有多大呢?「不知其幾千里也。」不曉得有幾千里大。注意了,莊子說那條魚不曉得有幾千里大,經常看到年輕同學寫文章:莊子說那一條魚就有幾千里大。錯了,莊子是「不知其幾千里也」,你硬是確定為只有幾千里,你已經把這一句錯定啦,所以你變成莊子的老師了。莊子講「不知其幾千里也」,等於印度的佛經翻譯過來的八萬四千,不可知,不可見,不可量,無量無邊。結果學佛的人打起坐來,都把它變為有量有邊,坐著就是那麼空,好象空起來就只有我那麼大,這不是有量有邊嗎?曲解了佛學。

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

莊子說這條魚古怪了,突然一個變化,從海裡頭飛上天,就變成鳥啦,叫做「大鵬鳥」。這個大鵬鳥的背,也「不知其幾千里也。」

這個很怪了噢,先討論這個問題,這就是中國的科學。年青人聽了一定笑,你們亂扯科學。中國的科學是是中國的範圍,實際上我們曉得,講科學,我們強調自已老祖宗的文化,中國從來在世界的科學史上是領先的,當我們有科學的時候,西方文化還沒有影子哩,當然現在落後了,幾千年不肯求進步。中國文化還有許多理論科學,你要看了會笑死人,但是真是假還不知道,不要輕易笑。譬如,我們曉得台灣有鹿,它有些是鯊魚化成的,鯊魚到了年齡會跳上海來,在沙灘上打個滾,就跑到山裡變成鹿了。你信不信?信不信由你,講不講由我。有一些東西的確會變的,蒼蠅、蚊子是寄蟲變來的,飛蛾是蠹蟲變的。這是「物化」的道理。我們人也是變來的,精蟲變來的,對不對?所以根據中國道家的說法,唐代有個神仙譚峭,有一部道書叫做《化書》,專門講「物化」的道理,什麼變成什麼,什麼又變成什麼。其實,萬事萬物都在變,人也在變,你看,每一個人思想、年齡在變,男女到了更年期,一個老實人突然變成刁鑽古怪神經病。照心理學看,人都變壞啦,病院裡頭好人變病啦,對不對?我們坐在這裡,大家都在變,過去是媽媽手裡抱的小嬰兒,現在已經這麼大了,我呢,頭髮也變白啦。都在變,你不要忘記了自己也在變。

所以莊子說深海裡頭有條魚,突然一變,變成天上會飛的大鵬鳥。這個問題很大,提出了兩個東西,「沉潛飛動」。沉伏下來,潛伏在深海里的魚,突然一變,變成了遠走高飛的大鵬鳥了。深海里本來有生物哦,告訴你們知識要淵博一點,你們至少要看「動物世界」。深海里的生物多得很,都很龐大;深海很黑,那些生物本身都帶光、帶電,頭上都有亮光。《逍遙遊》開頭告訴了我們一個人生的道理,一個人在年輕的時候,或修道還沒有成功的時候,或者倒霉得沒有辦法的時候,就要「沉潛」在深水裡頭,動都不要動。修到相當的程度,一變,就升華高飛了。我們至少要明白這個意義。

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鯤變成了大鵬鳥,大鵬鳥怎麼飛啊?讓我們寫一定很簡單:它要飛就飛了。莊子這裡寫「怒而飛」。這個「怒」不一定是發脾氣,它是形容詞,等於努力的努字,表示鼓足了氣,充滿了氣。生命到了最高點,「怒」,才能起飛,否則飛不起來。跟飛機要滑翔到最高速才起飛一樣。

莊子說餛變成大鵬鳥后,比原來還厲害,為什麼?做魚的時候「不知其幾千里也」,變成了大鵬鳥,那個背就「不知其幾千里也」,沒有算兩個翅膀哦。現在加了兩個翅膀,那兩個翅膀一展開啊,像天上的雲一樣,把天兩邊都蓋住了,把東半球、西半球都遮住了。你說有多大?!如果我們寫白話文,要加三個字:「我的媽!」如果不加這三個字形容不出來有多大。唐代有名詩人杜甫的詩:「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個人寫文章做詩啊,做出來要嚇人,就成功了。如果做出來,大家看了連噴嚏都不打一個,這個文章就不值錢。杜甫的詩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要說話說得驚人,就要數莊子,他一吹就那麼大。

大鵬鳥奮力一飛,翅膀張開,大概太陽都被遮住了,那我們連衣服也沒辦法曬了。等於佛經上講阿彌陀佛說法的時候,舌頭一吐,遍覆三千大千世界。唉喲!不知道有多長!我看經,到這裡一合掌:阿彌陀佛你不要說法了,要是舌頭一吐出來,我們的衣服就沒辦法曬了。

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這是要特別注意的關鍵。「海運」不是做官,也不是交通部門的海運公司,它是莊子造的名詞,代表一個大觀念,宇宙間有一個動力,生命里有一個動能,就是「大運」。這個動力在佛家叫輪迴。「海」是形容它的範圍大得不得了;「運」,它永遠在轉動。這個動力一轉動,生命非變不可,所以鯤魚變成了大鵬鳥。大鵬鳥「怒而飛」,它飛到哪裡去?由於這個動力的推動,大鵬鳥飛到「南冥」,南極去了。這句話,大家常常輕易地讀過去,根據道家的解釋,人修道,身上的氣脈由海底發動達到頭頂,就超越升華了。但這一步很難,必須有個幫助,你氣脈成就了,它就會來。

「南冥者,天池也。」「南冥」與「北冥」不同,「北冥」是地球的根,「南冥」是虛空中跟太空接起來的,叫做「天池」。現在科學發展了,世界的科學家都聯合起來到南極探險,至於對北極的考察,也只有些影子,真正的情況還遠遠沒有搞清楚。老實講沒有辦法,飛機只要到了北極的上空,指南針都要失靈。因為那裡是旋的,也就是「海運」。科幻小說講北極有個地方,飛機到了附近就不得了,要被吸進去的。這個洞像我們吃東西一樣,嘴巴一吸進來,通過腸子,就從另外一邊出來了。科學小說是這麼幻想的,中國的小說早就那麼講了。

《齊諧》者,志怪者也。

莊子說你不信啊?那我引證一段古書,以證明我說的話是真的,不是假的。《齊諧》,齊國人記載的筆記小說。《齊諧》專門記錄古代那些神奇的事情,等於我們現在看的《山海經》。「志」就是記載。

《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齊諧》書上是這樣講的:大鵬鳥要到南極去時,兩個翅膀一展開來,海水就飛上三千里高空去了。嚇人吧,趕緊得去發颱風警報。然後乘著風,一下衝到九萬里高空。我們都看不見了,只能看到天空變黑,太陽給它遮完了。「搏」,好象在跟風浪搏鬥;「扶搖」,古代人給大風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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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8:20 | 只看該作者

第一篇 逍遙遊----生命之息

接下去莊子講理由:

「去以六月息者也。」問題來了,大鵬鳥飛那麼遠幹什麼?跟我們相同,大鵬鳥夏天六月放暑假,要到南方去涼快涼快。這話古人看了一定不相信,六月南方熱得要死嘛,怎麼還去南方涼快呢?現在人都知道,南極的氣溫不知道零下多少度,凍得要死。大鵬鳥覺得這個世界發燒了,於是飛到南極的大冰山裡去。還有個問題,為什麼「六月息」?五月、八月不可以,七月半也不可以,一定要六月?學過《易經》就知道了,十二卦中,六月夏至陽極陰生。十二卦代表一年十二個月,來表示地球氣候、氣運的旋轉,以及地球物理的變化。什麼叫「息」?要注意中國的文字,「息」不是息滅是成長。所以消息兩個字,消是消耗,是放射完了;息是充電,是成長。大鵬鳥六月到南極去是休養補充。

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野馬」不是一匹馬喔,「野馬」就是佛經上講的「陽焰」,太陽光的幻影,古書叫做「海市蜃樓」。航海過程中,有時忽然會看到海中間,好象前面到了某個地方,有城市,有來往的行人;沙漠地帶也常常出現這種情況。假的,什麼都沒有。太陽照在海面上,就會看到海面不再是海,而是海岸的城市了,如果當真走進去,就會掉到海里去了。在高熱和極冷的地方都容易發生這種現象。其實只是太陽光反射的一種投影。「塵埃」就是灰塵。講最細小的物質,佛經常用「微塵」兩個字。莊子說,一切物理的,生理的狀況,大的像鯤和大鵬鳥那麼大的生命,小的比一粒灰塵還小,它們存在於世界上靠的是什麼呢?「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自然的生命靠一個力量活著,叫做「息」。也就是修道人講的氣。這個氣不是空氣的氣。生命有了氣,就會像小孩子吹泡泡糖一樣,完全充實了。氣不夠自然蒼老了,最後死亡了。氣吹大了呢?「怒而飛」,就鼓起來,可以升華了。

莊子的文章看起來,東一下西一下,毫不相干,其實處處相干,文章是呵成一氣的,中間沒有間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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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8:22 | 只看該作者

第一篇 逍遙遊----天亦非天

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莊子提了三個問題:

「天之蒼蒼,其正色邪?」我們仰頭看天,當天氣晴朗得一點雲都沒有的時候,空中顏色青青的,那叫「蒼」,我們現在認為那是藍天。莊子他說我問你,天真是藍的嗎?你爬到天上看過啊?假如那個藍色就叫天,那夜裡這個黑色叫不叫天?早晨空中白白的一點曙光,那也是天啊?你看莊子多科學,多邏輯。換句話說,你不要搞錯了,天究竟是什麼顏色,你沒有辦法斷定它,因為它是空的嘛,沒有一個固定的顏色。所以讀《莊子》這本書要注意,問號的反面還有很多的內容。

第二個問題:「其遠而無所至極邪?」你認為宇宙是無限大嗎?遠得沒有辦法再遠嗎?是遠得沒有邊的嗎?那麼我們站在這裡,也算是宇宙一個起點嘍!我還摸得著啊,宇宙就在這裡啊,你怎麼說它沒有邊呢?這是一個邏輯問題。

第三個問題:「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當站在高空,所謂上方世界的人站在上面,看我們下方的世界,也是這樣的嗎?很多人坐過飛機,到了幾千尺高空往下看台灣這個海島,好象小孩子作業里畫的圖案一樣,不再是站在地面看到的高樓建築的樣子了。立場不同,觀點自然兩樣。

莊子提出問題來,他自己不說一個確定的答案。後世認為中國的禪宗完全受了莊子的影響,其教育方法是永遠不給你答案。在這裡,莊子並沒有批判任何人,然而他已經把我們所有的境界推翻否定了。你不要認為你的知識夠了,都是錯誤的觀念。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

莊子舉出一個事例,裡面包括有幾層的道理。如果水不深厚、不充滿,就沒有辦法承受大船,除非像大海一樣的深厚、廣闊,才能載起幾千噸、幾萬噸的大船在上面飄來飄去。我們在廳堂里挖個小坑,然後舀一玻璃杯的水倒在裡面,使它剛好不溢出來,把小芥子放在水裡面,就可以當作船一樣行駛;如果把杯子放在上面,一下就膠住了,浮不起來,為什麼?水太淺,杯子當船太大了。我們看莊子多會說話,學會了《莊子》我們就會參禪了。莊子明白地告訴我們,每一個人的氣度、知識範圍、胸襟大小都不同。如果要立大功成大業,就要培養自己的氣度、學問、能力,像大海一樣深廣才行。要夠得上修道的材料,也要像大海一樣汪洋才行。佛經上形容「如來如大海」,講阿彌陀佛的眼睛像四大海那麼大,我們的眼睛小得很,有時候連眼白還看不見呢!

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

大鵬鳥要飛到九萬里高空,非要等到大風來了才行,如果風力不厚,它兩個翅膀就沒有辦法打開,飛不起來。風力越大,起飛就越容易、快速。懂科學的同學都知道,如果遇上風向不對,氣流很亂,飛機就不能起飛,不然很危險。莊子用這個道理比喻人生,修道想成功也要藉助於風力。一個人想成大功立大業,或者修道也好,做生意也好,要有本錢啊,本錢就是你的風。很多年輕人老是想:要是我呀,就要怎麼樣怎麼樣。想了半天,有沒有本錢啊?一毛錢也沒有。沒有風,還飛個什麼?所以青年人要想做一番事業,你的能力才智都要去培養才行。風力不夠,沒你的事,本錢積累厚了,才可以飛上九萬里的高空。那時候,俯視天下萬物,你不會覺得自己偉大,已經沒有偉大可言了,一個個都很藐小。你到了高空上面,如果下面有個英雄拿個大刀在玩,很了不起,你一看,會好笑:哎!這個小孩子在幹什麼?你想想這個境界,人生被那麼一講啊,看看我們還有什麼意思?一層一層道理還很多,都是禪宗的話頭。

大鵬鳥飛起來,背對著青天,青天有多遠呢?「莫之夭閼」,無量無邊。在這樣一個空靈的環境,它才可以到達南極。道家講南極是長生不老之地,所以壽星叫做南極仙翁。莊子告訴我們,要達到空靈的境界,才能有大的成就。一個人,思想氣度不空靈,太小氣,就永遠不會認識這個宇宙,得不到逍遙。他得到的是「消搖」,消耗完了只好發抖了。

讀了《莊子》這本書,我們的心胸自然就會擴大了。我有個朋友,地位很高,當年我們叫他「哼字型大小」,譬如問他好,他就:「哼」;到了台灣就變成「哈字型大小」了,你一問他,他就「哈」。所以人稱「哼哈二將」。一天他來看我,「哎呀,我煩惱得不得了,你怎麼叫我打坐啊?打坐也解決不了問題,怎麼辦?」我說:「拿一本書你回去看。」「哼哈二將」很聽話,果然回去讀《莊子》了。後來他告訴我:「我懂了《莊子》,舒服之極,現在也不哼也不哈了。」《莊子》確實處處都是解脫境界。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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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8:23 | 只看該作者

第一篇 逍遙遊----境界大小的差別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

「蜩」就是蟬,也叫知了。知了夏天在樹林里叫得很好聽的,秋天到了要蛻殼,蛻殼了以後,自己變化走了。殼留下來就是蟬蛻。蟬蛻是一種中藥,它有清火作用,可治療喉嚨沙啞。「學鳩」是小鳥。

一隻小鳥一隻小蟲,沒有看到過大鵬鳥,因為大鵬鳥一飛起來,它們看都看不見,只不過聽人家說有這麼一件事,聽了就笑:那個大鵬鳥多事,何必飛那麼遠?像我呀,「決起而飛,」什麼是「決起而飛」?「嘣」一下跳過去了,這形容飛出去不遠嘛;大鵬鳥是「怒而飛」,飛得很遠,這之間何止天壤之別。小鳥小蟲自已也很得意,「槍榆枋,」從這棵小樹飛到那叢草上來,很遠嘛,也很痛快。「時則不至,」時間不夠,萬一我飛不到掉下來怎麼辦?「而控於地而已矣,」不過掉在地上,也不會跌死。這個叫做飛啊?老母雞被我們趕急了的時候,「咯咯咯咯」的,它也會「嘣」地一下飛個兩步,就到前面去了,它也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啊。這就是人生境界的不同。所以它們笑大鵬鳥:這個老兄真是多餘,飛到南極去幹什麼呀?

下面一句話莊子都不講了。

世界上這樣的事情很多。有些了不起的人,當他沒有出來的時候,你東笑西笑,最後自己變成小鳥了。譬如歷史上南唐的朱溫沒有當皇帝之前,可憐得很,媽媽帶他三兄弟給人家幫工,他自己也要去幹活。老闆一天到晚罵他:「你這個傢伙個子大大的,活懶得干,還光吹牛。」他實在給罵氣了,就說:「你們這些人都是鄉巴佬,光知道蓋房子,置財產,我們大丈夫做事,你懂得個屁啊!」老闆很生氣就要打他,老闆的媽媽說:「不能打,這個孩子將來前途無量,要好好對他。」老太太問朱溫:「你這個不肯干,那個不肯干,究竟想幹什麼?」他說:「我想借桿打獵的槍,到山裡給你打打獵,弄點好菜給你吃吃。」老太太說:「好吧,你要什麼都幫忙。」後來朱溫當了皇帝,對老闆的媽媽好得很,把她同自己的媽媽一起接來,很感謝她。看到那個老闆恨不得把他宰了:「你這個傢伙,眼光那麼小,看人看不起。」大家看人眼光放大一點啊,不要像這個小鳥小蟲。莊子沒講的,我把它補充說出來了。

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

「適」是走路。天空早晨的顏色叫「莽」,晚上的顏色叫「蒼」。南北朝有一首詩:「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那是西北地區傍晚的景色。還有一種解釋:「莽蒼」指近郊的草木之色。所以「莽蒼」代指較近的地方。到近郊的草木間去,一天在那裡吃上三頓,回來了肚子還飽飽的;假如走一百里路呢?就不同了,得帶一點乾糧,算不定要兩三天才能回來;如果走一千里路,那就要準備帶兩、三個月的糧食了。莊子好象很喜歡旅行一樣,告訴我們出門該怎麼準備,實際上他講的是人生的境界。前途遠大的人,就要有遠大的計劃;眼光短淺,只看現實的人,他抓住今天就好了,沒有明天;或者抓住明天,不曉得有後天。有一種人今天、明天、後天都不要,他要永遠。莊子就是告訴這個東西。因此說:

之二蟲又何知?

這兩個小動物又懂什麼?它們的知識範圍有限啊!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如果一個人沒有眼光氣度,就會看不遠,那他的前途就有限。有遠見有大見的人,他就有千秋的事業,永遠有他的偉大。這是智慧大小有別。一個人壽命的長短,看你能不能把握。有些人活了幾十年就死了,不曉得把握它。所以說:「小年不及大年。」

「物化」的作用,就是關於一切的生物互相變化,所以鯤魚變成了大鵬鳥的觀念,第一個要點是「沉潛飛動」,莊子用寓言,也是用事實來說明。這屬於中國古代的科學,不要拿現代科學的觀念來說,至於它的對與不對,需要另加求證。第二個要點,一切萬有的生命之所以變化,中間有一個東西,這個東西莊子提出來一個名詞,叫「息」。中國後來的道家,取了一個名稱叫「氣」,萬物皆是氣化。說到氣化,莊子文章寫作的方法,和他講話表達的方法不同,說到這裡,恐怕人家不相信,他就提出來,我們抬頭看天,究竟這個天是不是我們眼睛所看到這個樣子?假如我們到了高空,例如坐飛機,倒過來看這個地球,地球等於在我們頭的上面,那個時候看這個天又是什麼顏色呢?這就說明一個道理,等於佛學所講的:人世間一切的學問知識,都屬於「比量」,不是「現量」的境界。所謂「現量」,就是呈現出來那個真實的東西。我們現在借用了佛學名稱,就能了解莊子所說的道理。人類的見解、知識和生活經驗都是「比量」,不是真實的。同樣一個氣候,同樣一個空間,一個時間,一個顏色,因人而產生的感受各異。譬如說熱,熱到什麼程度?每個人的感受都不一樣。因此,冷熱一切等等,都是比較的,不是絕對的真正的知識。所以,莊子拿大海作比喻,水不深不能載船,水要很深,面積也要很寬,大船才能行駛。然後講大鵬鳥從北向南飛的時候,必須要等待大風,要有大風的風力,才能超越九萬里的高空。

下面又提到小鳥和蟬。小鳥和蟬笑這個大鵬鳥,為什麼要費那麼大的氣力?為什麼一定要飛到南極去?等於講,為什麼要看尼加拉瓜瀑布?到我們新界看看那個流水,也是瀑布,差不多嘛?還要買飛機票出國。就是這個味道。這就是談到境智「比量」的不同。每一個東西境界的大小,智慧的深淺,觀念等等是完全兩樣。因此莊子提出來,小鳥和蟬的境界小,智慧淺,所以看大鵬鳥遠大的高飛,不可想象。我們生活的經驗,一輩子在艱難困苦中過慣了的人,看到那個富貴和特別偉大的場面,自已就覺得路都走不動,也不曉得如何自處了。這就是說明境界大小的不同。所以莊子跟著提出來:「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智慧的深淺,壽命的長短,小的境界和大的境界相比較,差別太大。活了二百歲的人,他所經歷的人世間的經驗,同只活了二十多歲的年青人,這個中間差別很大。這種境智的不同,猶如佛經的一句話,叫「循業發現」。每一個人根據他自己的生活經歷、思想見解、智慧境界等,看一個東西的觀念都不同。

因為《莊子》文章太美,看起來東說一句西說一句,如果你把全篇的邏輯貫穿起來了,是非常有條理的。中間都是申述理由。莊子並不是用純邏輯、純理論性的方法,抓到一個主題,死死地在那個牛角尖上鑽下去。莊子用文學境界的方法,從各種方面旁敲側擊,喜笑怒罵,正面反面地寫來,所以《莊子》本身有他的文學境界的邏輯。

奚以知其然也?

那怎麼樣知道這個道理呢?「奚以」,是當時古文的寫法。後來一直到秦漢唐宋元明清,許多人學古文的人,都用這個方法來寫文章。「奚以」就是何以的意思,等於白話文的那怎麼樣。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現在我們講香菇、小菇,有些野生的香菇不叫做香菇,叫小菌類,尤其夏天下大雨以後,陰暗潮濕的地方,第二天一早,看牆邊或樹根上,都鑲了一些白色的小菌,這類由細菌化生的生物,「不知晦朔」。「晦」,每個月的月底叫晦;「朔」,每個月的初一叫做朔。「朝菌」這種東西,壽命不到一個月,兩三個禮拜就沒有了。所以,假設它每個月初三開始生長的,不到三十號就死亡了,它不曉得人世間有一個月的時間。「蟪蛄」就是蟬。蟬分兩種,有一種夏天生,一到秋天邊上就死亡了;有一種叫寒蟬,我們形容一個人不大說話,或者在某一種環境中不敢說話,不敢反對也不敢贊成,啞巴一樣發不出聲音,像冷天里的蟬叫不出聲來,用中國文學比喻就叫「噤若寒蟬」。所以這兩種蟬,有些生在夏天,遇一陣就死亡,蛻變。莊子說它們不知道一年當中有春天和秋天,「此小年也。」

拿生物界的壽命來作比方,這是莊子所講的,比較的,他舉出來我們人知識範圍所看到的。還有一些生物,如細菌等,幾秒鐘的壽命,或者幾分鐘、半天的壽命,我們人以為它們可憐,認為自己活了五六十年、七八十年就蠻偉大的。其實,那些生物活了幾秒鐘,它也很快活,也覺得自己活了一輩子。感受的境界各自不同,每個生命都不同。因此,莊子說小的我們人還容易懂,大的就不大容易相信了:

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

「冥靈』,是什麼東西呢?實際上是一種大烏龜,有些書上解釋「冥靈」是一種植物,這是不恰當的。烏龜有很多種種類,「冥靈」就是烏龜的一種,這種大龜像海里的玳帽,尤其在長江以南比較多,所以叫「楚之南」。有的烏龜千年可以不死,因為它們可以食氣,有時候也吃一點小細菌。牆下壓一隻烏龜,它幾十年上百年不吃東西,也死不了。它有時候把頭伸出來,或者有小飛蟲到它前面吞一口,吃一個小飛蟲等於我們到大館子吃了一頓大餐,也就夠了。然後它餓了,頭伸出來,吸一口氣,可以憋很久,活得很長。所以我們給人家做壽,不是送烏龜的標記,就是送白鶴的標記,這兩種生物壽命都活得很長。所以莊子提出來「楚之南有冥靈者」,它可以活一千年,以五百歲為春天,五百歲為秋天。以我們來看,烏龜的壽命已經很了不起了,莊子說,還不足: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

中國傳統的道家思想,「上古」有一種樹,叫「大椿」,「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它的生命一萬六千年。這在道家看來不稀奇,所以中國的道家說,人練氣養氣的功夫修成功了,可以與「天地同修,日月同壽。」「修」就是長,跟天地一樣的長,跟太陽月亮一樣的壽命。後世有些學者認為,「大椿」的生命一萬六千年,不敢讓人相信,他們的著書註解上,什麼叫「大椿」呢?「椿」的拆字:木字拆成十、八,春字拆成三、八什麼的,隨便加一個數字一拼湊,然後認為,「大椿」是莊子假設的,不需要去考證它。你管莊子說的是假的還是真的,反正樹木的壽命,譬如我們阿里山的神木就活得很長。自己的知識經驗有時候不到,因此把古人的許多東西曲加解釋。莊子現在講「大年」,由時間的比例,提到了動物和植物,然後講到人:

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彭祖」是中國有名的一個長壽者,他的名字叫錢鏗,南方楚國人,據說活了八百歲。我們普通的小孩子都會講彭祖年高八百壽。彭祖是堯時候的人,在上古講來,這個壽命不算小,不過也不長,跟老子比起來並不算長,在中國道家歷史上,老子不曉得活到多少歲了,因為每一個時代他都出現,每個時代都變一個名字,我們現在所講的老子是他周朝時期的名字,實際上不曉得他活了多少歲。

我們都曉得彭祖活了八百歲,不過中國人有個笑話,有一個老太爺祝壽,有人恭維說:「老太爺,您真有福氣啊,您跟彭祖一樣會長壽。」老太爺回答:「你拿彭祖來跟我比,那你小看了我。」這個人臉紅了,老太爺不接受恭維,於是問:「老太爺究竟要活多少歲呢?」「我活一千歲啊!彭祖活八百,他少了兩百年。」「那很難辦了,歷史上找不出這樣的比方啊?」「那你讀書才少呢,你不曉得『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哈!我就是禍害。」這位老太爺很幽默。

「眾人匹之,不亦悲乎!」以彭祖活了八百年的年齡來講,叫我們一般人跟他來比比,自己太渺小了,活了幾十年,已經是老太爺,老太太了,很可憐,而且可悲。

這一段說明壽命時間的長短,是根據人的知識「比量」來的。莊子說一條魚怎麼變成大鵬鳥,不過中間插了那麼多故事,就說明一個東西:你們不要不相信,因為人的知識範圍有限,沒有那麼高的見地,所以境界、智慧的「比量」不同。那麼莊子下面就說明大鵬鳥由北極向南極飛的這一件事情,他又迴轉來,在下一段裡頭要作結論,當然不是全篇的結論。我們這樣一研究,就曉得莊子的文章不是散漫,古人不是批評而是讚揚,四個字「汪洋徜徉」,就是博大,是形容莊子的文章看起來簡直像大海一樣偉大,像大海里的波浪,不曉得有多少波浪,但是歸結起來還是大海。莊子的文章我們看起來好象很散亂,東一下西一下,所以讀《莊子》,讀到後面忘了前面,不曉得他講到哪裡去了。但我們把這個邏輯抓住了以後,就知道《莊子》非常有規律的,還是在說一個主題——宇宙間一切的生命都是「物化」。下面莊子就引用古代例子做一個說明。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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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逍遙遊----南北兩極相通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

我們先把它截斷,文章其實是連著的。商湯問當時很有學問、很有道德修養的「棘」,「是已」,有這件事情可以來證明,並能說明莊子自己講的「北冥有魚」,突然變成大鵬鳥向南飛,這件事情是真的,不是假的。什麼叫「窮髮」?「發」,地下的頭髮是什麼?草!「窮髮」,沒有草。中國上古什麼地方叫做「窮髮」呢?蘇聯到北極一帶。這要研究《山海經》與中國的上古史。所以中國上古時叫北方的民族,北方的人類,譬如叫俄國人為「窮髮之民」,就是這個意思。因此,在這一段文章裡頭,深切地證明莊子所講的「北冥」就是北極。「窮髮之北」有個地方叫「冥海」,就是《莊子》開頭所提到的「北冥」。我們注意,《莊子》前面提過,大鵬鳥向南飛,到了南極「天池」,現在又轉過來,為什麼講北極又是「天池」呢?

研究中國上古的科學物理思想,我們早就知道,由北極到了極點,一直再往北走,走到了頭就是南極,南極走到了頭就是北極,南極跟北極連著的,因為地球像個皮球一樣是圓的。不過沒有一個人敢去走,也許有人走到了,據說走到的人到地球中間去了,他永遠不死,不回來了。但是真到了北極、南極那個地方,你回不來了,地心有一個吸風把你吸進去了,出不來了。據說地球內部很鬧熱的,還有個世界比我們還好,進去了以後永遠長生不死,還不止活一萬六千年。傳說,中國甘肅我們老祖宗黃帝的墳後有一個洞,從那裡可以到地球裡面去,西藏高原里和四川以及陝西華山,也有可以達到地心去的這種洞。

我們不管那些神話,可是,莊子在本篇的文章裡頭確實提到,「北冥」叫「天池」,「南冥」也叫「天池」,猛然一看,衝突了。如果我們了解了中國上古文化的地球物理的思想,曉得南極輿北極相通,就一點都不稀奇了。那麼,這段文章看起來是在重複運用,什麼意思呢?莊子上面是講人的知識有限,壽命有限,經驗不夠,小境界不知道大境界,說了半天以後,然後說,用現在話講:你不相信啊,我用考古的經驗,引用歷史證明,在我們上古時,商湯當年就向棘問過這個問題。可見上古就流傳這個大問題。

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曰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

重複上面的故事。「廣」就是寬,「修」就是長,這一條魚不曉得幾千里大。「扶搖」是上古大風的名稱,是從海底裡面出來吹遍了大地的風,現在叫做颱風一類的;「羊角」也是風,不是現在生病昏了過去,躺在地上嘴歪手腳抽搐的「羊角瘋」,「羊角」是龍捲風一類,由地下冒出來向上旋轉,形狀長得像羊角;這兩種風不同。「摶」,把風裹進來謂之「摶」,不是搏鬥,搏鬥是跟風鬥爭。大鵬鳥的翅膀把大風都包裹了,超過了九萬里的高空。

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

大鵬鳥到了最高處,大氣層都在它的下面,所以叫「絕雲」。高空上面沒有雲,到了太空的邊緣,連空氣也沒有了,「絕氣」。但是太空上面還有的,在中國文學中叫「青天」,也叫「青冥」。講到這裡,我們想一想,中國的文學與上古的文化很妙,怎麼妙呢?現在科學發展到人類可以到達月球,在超過地球以外時,有一段黑暗,其實不是黑暗,它什麼都沒有,是空的,這是地球與其它星球之間,就是中國上古所講的「青冥」、「青天」。「然後圖南,」「圖」是企圖,大鵬鳥準備向南極飛,它到南極去幹什麼?乘涼休息去。

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

「斥鴳」就是小鳥。這隻小鳥笑了:大鵬鳥何必到達南極去呢?何必飛得那麼辛苦呢?像我一樣,一跳,跳了幾丈高;一飛,飛了幾丈遠;好得很了嘛!就是飛下來,在那個「蓬蒿之間」,亂草之間一站,這不也是飛嗎?也飛得很痛快了。這個大鵬鳥,何必要飛那麼高那麼遠到南極去呢?

那麼莊子在這一段的結論:

此小大之辯也。

我們要是用邏輯看這篇文章,《逍遙遊》第一句話是「北冥有魚」開始的,到這裡一段,做了一個結論,說明「物化」的觀念,講給一般人聽會不相信,為什麼不相信?「此小大之辯也」。智慧境界大小不同,所以不大相信這個道理。

提到《逍遙遊》,整個宗旨說明一個觀念,人可以解脫物理世界的束縛,而找到自己生命的真正自在與自由,同時也說明,人民人世界不管做任何,乃至修道,第一個要見地高超,所謂要有遠見,才能有真正的成就。一個人見解不高,他有所成就也有限,不是講他沒有成就,也成就,也同這個小鳥一樣,騰飛躍個幾丈高,在亂草上一站,隨風搖啊擺啊,也很舒服嘛。你要來抓我,「咚」地一跳,就跳到那棵樹上去了,豈不是優哉悠哉。人生的境界也是如此。所以眼光小,知識範圍低,他活了一百歲,活得很快活,就像小孩子一樣,茶杯里丟一片小小的樹葉,或者弄一點黃豆殼殼在上面漂漂,「你看我的船,開到哪裡了?唉喲,開到紐約了,你看靠岸了,靠岸了。」然後用嘴「呼,呼」地把它吹動,「嗬,大風來了!」兩個小孩子這樣可以玩上一天。他那個境界與做生意發了一千萬美金的財,舒服的境界是一樣的啊。如同愛吃辣椒的人,吃下去辣得滿頭大汗,那個舒服境界都是一樣。

《莊子》這篇文章,影響了中國文化很深遠,小而言之,人們取名字都用它。如岳飛的字叫「鵬舉」,就是引用大鵬鳥來的;宋朝的神仙陳摶,為什麼叫摶呢?取「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之意,陳摶的號叫「圖南」,也是從《莊子》里來的。古往今來叫圖南的,叫飛的,叫鵬的,不曉得有多少。人家有出門讀書的,我們送給他「鵬程萬里」四個字。《莊子》影響之大,這裡我們舉一個例子,南唐時代有一位文學家叫高越,在他沒有得志的時候,文學境界很好。南唐在中國歷史上是五代時期,天下很亂,軍閥各霸一方,這個稱王,那個稱帝。高越當時在湖南,湖南有一位姓李的稱王,看到高越很有學問,很有前途,就想把女兒嫁給他。如果是普通的青年還真是求之不得,一個小國王把公主嫁給自己,那鵬程萬里,前途無量啦。可是高越不幹,他看出姓李的有這個意思,就套用《莊子》里的典故寫了一首詩:「雪爪星眸鳳鳥歸,」他形容像鷹、大鵬鳥一樣,爪是白的,一個任何的生物,壽命活得很長,變白了;「星眸」,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亮得不得了。「摩天摶帶錦毛衣,」就是莊子所講的:「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這樣的飛,文學上叫做「摩天而飛」,跟青天相摩擦。「虞人不漫張羅網,」你不要想布好網,把我這個大鵬鳥抓住。「虞人」是中國古代管山林,管動物的官職,相當於農林局局長兼野生動物園園長。「未肯平原遷草飛。」老實告訴你,你這個地方太小,還不夠我翅膀一展開,我不想在這裡飛。換一句話:你不要找我做女婿,我也不會幹。這一首詩表達了高越非凡的志氣。一個青年人都應該有這樣的志氣,所以倒霉一點沒有關係,將來反正「絕雲氣,負青冥。」

中國文化很多都同《莊子》有點關係。有古人畫了一幅畫,畫上是一隻鳥站在一根樹枝上面,嘴巴閉著不動。講到中國畫,畫的境界一定要配上文學,自己會題詩,會寫字,這畫就夠得上文人畫了。這麼一幅畫,題一首詩,怎麼題法?這就是難題了。有人拿起筆來一題,把這幅畫題絕了:「世味嘗來渾是蠟,莫教開口向人提。」人世間的經驗多了,實在是一點意思都沒有,人生的味道像吃白蠟一樣。人的一切艱難困苦,不要向朋友訴說,也不必向別人埋怨,像這個鳥站在這裡閉著嘴巴一樣,連屁都不放,最高明了。「世味嘗來渾是蠟,莫教開口向人提。」這是真的。你說你肚子餓了三天,沒有飯吃,你給人家講,人家不一定同情你,或許還會笑你。你只有自己想辦法去找麵包吃就是了,沒有麵包找渣子吃。像這一類的文學境界的故事,從《莊子》裡頭鑽出來的很多,如果你讀書多了,看中國文化,很多地方同莊子的《逍遙遊》都有密切的關連,尤其是關於大鵬鳥。

《逍遙遊》現在由「物化」,物的變化,講到了「人化」,人的變化。換句話說,上面提到物理世界萬物自己的變化,下面提到人精神世界心的變化。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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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8:26 | 只看該作者

第一篇 逍遙遊----四等人材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

現在青年同學要挑起中國文化的重擔,就要對中國文字特別留意。近年以來,對同學們的文字教育太差了,差得已經沒有辦法再革命,因為沒得命了,不需要革了。所以現在要把文化的命根重新培養起來。這一段很簡單,我們很容易懂,但每一句、每一個字都必須要留意。「故夫」,就是白話文的那麼,是虛字,沒有實在的意義。為什麼一定要用虛字呢?古文是要念讀出聲的,念的時候聲音像唱歌一樣,平抑音韻,鏗鏘朗然,要唱著下去,中間就必須換氣,所以加上虛字,既可以換氣,又可以增加文章的氣勢。如果不加上虛字,就念不下去了,那就成了吵架一樣,那就不對了。文學境界是柔和、很美的音樂。所以莊子拖長音韻,那麼那麼來了,因此加上了「故夫」。

「知效一官,」注意這個「效」,有些人的知識範圍有沒有用處呢?有用處,用處就是成效,效果。他的學問知識及天生的才能,可以做一個官。官有大有小,有些人的智慧知識,行為效果,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還可以,但不能當皇帝。歷史上很多人當宰相時了不起,結果給他當皇帝就當不好啦。有些人做小官,味道真好,做大一點就完啦,把他壓死了。有些人做個公務員,很有效;有些搞學問寫文章的人,如果叫他去修一個壞水管,他會把事情搞得更糟,他沒有辦法做實際的事情。

「行比一鄉,」重點在「比」字。你看莊子絕不用重複的字,「知效一官」。寫古文,寫白話文一樣,每個字邏輯思考要清楚,下的定義要準確,下不準確不行,尤其是寫書面文章。絕非新聞報道,馬上機器在動了,下一分鐘就要出來,管他什麼話,報道出來看清楚了就算了,反正五分鐘壽命,因為大家看過了報紙就丟嘛。要寫流傳久一點的文章,就不能馬虎了。

有些人的行為,可以在鄉鄰里比較比較。我們到地方上,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中國外國都一樣,你到一個地方打聽一二,哪個人最出名,不管他是一個紳士也好,流氓也好,他的行為在這個鄉村比起來呱呱叫,真可以做一個領導作用。所以他的行為可以「比」,在一個鄉村裡比起來,他是老大,是頂尖人物。當然在一個鄉里是頂尖人物,拿到國內比起來就不行啦,因為人材更多了。

「德合一君,」古代的「德」字,不光指道德好,而且一切思想行為,做人做事都好。有的人德性剛好和皇帝合得很好,他兩個在一起,可以搭檔二十多年,如果換了一個人,怎麼都用不好。這是人生歷史的經驗。你看古今中外歷史上的人物,有漢高祖就有蕭何,蕭何不碰到漢高祖,換上其它兩個人就合不來,合不好。等於男女之間,有的夫婦就配合得那麼好,雖然天天吵架,但是吵得很藝術,沒有他們這樣吵啊,就不會過一輩子。你不相信?有這種人啊,夫妻之間吵來吵去,要是去了一個,另一個也活不長了。另外找一個來,吵得都不是對象,吵得都沒有味道,打得也沒有味道,這就是「合」的道理。做生意也一樣,老闆有一個忠心的幫手,他當董事長就配合得好,假如換了一個,就搞不好了。

「而征一國者,」「征」,經驗,效果。有的人治理國家當領袖,或者當第二號人物,他的聰明智慧能夠發揮,如果叫他下來開小店,他絕對受不了,他光會大的,小的干不好。

這是「人化」,所以下面莊子加一句話:

「其自視也,亦若此矣。」每個人的知識境界,「比量」不同,自己看自己都了不起。都像那個小鳥一樣,你大鵬鳥飛那麼高那麼遠幹什麼?有什麼了不起?我「咚」地一聲,就跳到那個樹上去了,我這樣還不是也在飛。所以用中國文學來批評就是:「自視甚高」,自己看自己很高。我們拿鏡子照照自己,都是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漂亮,越看越偉大,沒有一個人討厭自己。由此你可以了解人生,人看自己都很可愛,看別人都是覺得不行,這是一定的。偶然做錯了事,臉紅一下,過三個鐘頭一想,我還是對的,格老子,一定是他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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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8:28 | 只看該作者

第一篇 逍遙遊----出格的高人

而宋榮子猶然笑之。

上面提到了「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君」,「而征一國者」這四等人材,而且都是領袖人材。什麼叫領袖?出人頭地,比人家高明一點。你看有的人做小老闆蠻好,像我有個同鄉的朋友,開館子發了大財,慢慢他要開大公司,結果不到三年就一蹋糊塗,什麼都沒有了。還有一個人,愛國獎券中了二十萬,我說你要小心啊!可是他一下要做大生意,還不到八個月,二十萬光了,最後還要去坐牢,所以他的命就是二十萬。因此這四等人,他們的範圍就是如此,這些人「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自視甚高,可是碰到另外一個高人,這個人叫「宋榮子」。這一類的高人,古代稱為出格的高人,超出了人格範圍以內,因為他沒有個格,沒有範圍可以範圍他。「猶然笑之,」就笑這四種人,看不起他們。

莊子在下面就提倡了一個隱士思想,他不是有意在提倡。中國文化的道家思想推崇一種特殊的人,這在中國文化中非常特殊,影響了我們的歷史。在撥亂反正的時代,國家民族到了最艱難困苦的時候,這一類隱士,在幕後都起了大作用。《論語》上也提到,孔子碰到幾個隱士,如楚狂接輿等,每個都把孔子罵得暈頭轉向,最後孔子只有讚歎一番:「鳥獸不可以同群」!實際上孔子的思想,對隱士非常崇敬。什麼叫「鳥獸不可以同群」?鳥類是高飛的,它要高飛就高飛去吧;野獸是生活在山林里的,自然就在山林過他們的生活。這些高人,該飛的飛了,該住山的跑了。而我們呢?既不能高飛,也不想入林,還是規規矩矩在人世間做個人吧!這是孔子捧隱士的話。而後世儒家就引用這句話,解釋為孔子在罵那些隱士是禽獸,這是完全把書讀錯了。孔子只講「鳥獸不可以同群」,他沒講這些隱士是禽獸啊!這是後世儒家亂加的,這就叫讀書不老實。

下面標榜了一個人格,普通人可以通過修養變成什麼樣的人呢?

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竟。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

這裡提出了第五種人格。「且舉世譽之而不加勸,」全世界的人都恭維他:你了不起!喊萬歲,跪下來捧他,他理都不理。他既不想了不起,也不想起不了。「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全世界的人罵他、反對他,他決不改變自己的方向。達到這一種人格很難了,在古今中外歷史上都很難找到這樣的人。孔子在《易經·文言》里對「潛龍勿用」的解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就是要有特立獨行的修養,不受任何時代、環境所影響。可見儒家和道家思想是同一個道理。只是莊子的文章筆法華麗飄逸,汪洋惝恍,顯得更美一點,孔子只說了一句,溫柔敦厚,方正樸實。這就是齊魯孔孟文章與老莊南方楚國文章不一樣的地方。「定乎內外之分,」「分」是份量。什麼是我?什麼是他?什麼是物?什麼是心?他對自己做人的道理看得很清楚。「辯乎榮辱之竟。」他對於人世間什麼叫做真正的光榮,什麼叫做真正的恥辱,看得很清楚。自己遭到了恥辱,絕不因為現實社會的影響而有所改變。生活中錢多了當然很光榮,倒霉了誰都看不起,他一概不管,因為這個現象與他本身獨立的人格不相干,所以他能辨別得很清楚。「斯已矣。」這些人了不起啊。儒家標榜的聖人、賢人、君子就做到了這種程度,莊子也非常佩服。

「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這句話妙了,可以作兩種解釋:一方面,歷史上的高人隱士不是屢時有的,不容易看得到,可能幾百年才出一個;第二種解釋,這些高人隱士對於這個世界還有一些地方不同意。「數數」,沒有常常認為都同意了。就像現代西方的民主政治思想里的,既不贊成也不反對,可以保留這一票不投。

說到隱士思想,在這裡我們插一段題外話。掛在這兒的這幅對聯,是道家的陳摶寫的。陳摶道號希夷,他早已被道家推為神仙的祖師。一般民間通稱,都叫他陳摶老祖。他生當唐末五代的末世,一生高卧在華山修道。五代末期有個皇帝,歷史上稱為周主,很了不起很精明,當時周主幾乎統一了中國,可惜三十九歲就死掉了。周主曾經找陳摶幫忙,陳摶婉言推辭了。陳摶有一首名詩:「十年蹤跡走紅塵,回首青山入夢頻。紫綬縱榮爭及睡,朱門雖豪不如貧。愁看劍戟扶危主,悶聽笙歌聒醉人。攜取舊書歸舊隱,野花啼鳥一般春。」從這首七言律詩中,很明顯地表露陳摶當年的感慨和觀感。「十年蹤跡走紅塵,回首青山入夢頻。」陳摶生當亂離的時代,在他少年或壯年時期,何嘗無用世之心。只是看得透徹,觀察周到,終於高隱華山,以待其時,以待其人而已。「紫綬縱榮爭及睡,」周主請他當宰相當軍師都不幹。「紫綬」,古代做大官,穿紫袍,系玉帶,我們看戲就知道,戲中的大官出來,在腰裡掛那個帶子,好象有水桶那麼大,這並不是為了把衣服捆緊,而是拿來做官階的裝飾。「朱門雖豪不如貧。」富貴人家的房子門口,都是用最好的紅油漆粉刷的。可是陳摶認為世界上最享福的是窮,一無牽掛。接著是他當時看到的情況:「愁看劍戟扶危主,」因為陳摶生在唐末到五代的亂世之中,幾十年間,這一個稱王,那一個稱帝,都是亂七八糟,一無是處。但也都是曇花一現,每個都忙忙亂亂,擾亂蒼生幾年或十多年就完了,都不能成為器局,所以才有「愁看劍戟扶危主」的看法。同時又感慨一般生存在亂世中的社會人士,不知憂患,不知死活,只管醉生夢死,歌舞昇平,過著假象的太平生活,那是非常可悲的一代。因此便有「悶聽笙歌聒醉人」的嘆息。因此,他必須有自處之道,「攜取舊書歸舊隱,野花啼鳥一般春。」高卧華山去了。這是隱士思想的代表作。我們小的時候都曉得:「彭祖年高八百歲,陳摶—睡一千年。」他老人家睡醒了一問:「我那個老朋友彭祖呢?」「已經死掉了。」「短命鬼,才活了八百歲就死了。」你們看,這幅字就是他寫的,很有神仙味道。實際上陳摶是介乎道家和儒家之間的人物。宋朝的大儒邵康節,從他那裡接受了《易經》的學問。他高卧華山,等到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當起皇帝來了,他正好下山,騎驢代步,一聽到這個消息哈哈大笑,笑得從驢背上跌到地下來,人家問他怎麼搞的?他說從此天下太平了。他是萬事都有未卜先知之明的。這一類人物,就是「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你懂了這種歷史,就會對「未數數然也」一句,有臭豆腐一樣特別的味道了。

雖然,猶有未樹也。

即使這樣,他還沒有建樹,還沒有得道呢。

這—段;莊子提出來的是「人化」。也就是人的真「比量」的境界。但這還屬於俗諦,還不屬於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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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8:30 | 只看該作者

第一篇 逍遙遊----御風而行的列子

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

第六種人了不起了。莊子的老師「列子」,「御風而行」,他是會飛的,到達了地仙之份。列子在空中飛了多久呢?他挺涼快挺舒服地飛了半個月,就又飛回來了。人修到地仙這一步也很好啊,活得蠻有趣味的。「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你們一般人天天吃素,天天拜佛求佛保佑,求菩薩賜福,你能求得到這個境界嗎?你不信,去拜一萬年佛,看看能不能拜飛起來。

「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一般人認為這很了不起,但是莊子並沒有認為他有什麼了不起,飛起來不過是不需要走路而已嘛,還是相對,還要依靠一個東西:風,沒有風你飛個什麼啊?同鳥沒有空氣就飛不了一樣。這僅僅是佛法中的一種小乘境界。修得神通具足,會飛了,沒有什麼了不起,要是被莊子看見了,會馬上把你拉下來。像我們打坐,只有個空的境界,就是相對,就束縛在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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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8:32 | 只看該作者

第一篇 逍遙遊----真俗不二

第六種人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第七種人妙了: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

這種人沒有看見遇,不過滿地都是,他是大乘境界。「乘」的是什麼?「乘」的是「天地之正氣」,氣是我加上的。什麼叫「正」?我們坐著也很正,並不歪啊,也算「乘天地之正」吧?要參!勉強套用孟子一句話,就是「浩然之氣」,即天地正氣。這一類人也不要飛,也不要作怪,普普通通。「而御六氣之辯,」哪六種氣呢?有兩種說法:拿中國的醫學來講,陰陽風寒暑濕六種氣;還有一種說法,《易經》的十二辟卦把一年分成十二個月,六個月屬陰,六個月屬陽。由乾坤兩卦開始變化,五天一候,三候一氣,六氣一節,所以一年有二十四個節氣,氣候變化都不同,影響我們的生命活動,因此而產生生老病死的現象。如果有修養的人懂得了修道,物理世界起什麼變化,他心理和生理都會有所準備,因為他本身「乘天地正氣」,有了很高的修養功夫,他就不受物理世界的支配,而且可以支配物理世界,就可以駕御控制「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他活在這個世界上很好玩,—切都在遊戲三昧中,優哉游哉。游到哪裡呢?游到「無窮」,無量無邊的時間空間不能限制他,因為他已經超越了物質世界的束縛。

「彼且惡乎待哉?」人生提升到這樣一個境界,是絕對的,沒有什麼相對。等於佛家釋迦牟尼佛生下來說的:「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這個「我」不是指釋迦牟尼這個人,並不是指這個小我,而是說人的生命有一個「大我」,超然而獨立,超越了物理世界。莊子是用另一個方法來表達「惡乎待哉」?宇宙間一切都是相對的,要超越了一切物質世界,才能達到真正的絕對。

莊子所講的大乘境界,什麼道理呢?這裡我們姑且安一個佛學名稱:「真俗不二。」「真」是真諦,「俗」是俗諦。不要離開現實的世界,他自己就超越了這個現實,世間與出世間「不二」,「不二」就是不二法門,就是「一」。那麼怎樣才能做得到「真俗不二」呢?下面莊子點題了:

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這是老子講的真正的「無為」,不過老子只講原理、原則。莊子提到了「至人」,「至者,到也。」人要是做人做到了頭,能把握自己的生命,叫「至人」。如果我們沒有做到,沒有達到這個境界,不算「至人」。怎麼才能成為「至人」呢?「無我」。「至人無己」,沒有我自己。這個難了,人生要達到無我很不容易。睡覺睡著了不叫無我,那叫昏頭;死了的人可以做到無我,那不算。我們坐在這裡活著的人,誰能做到無我?無我不光是理論,它也是工夫啊!什麼工夫呢?道家講:能夠「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才能做到「至人無己」。

「神人無功,」比「至人」更進一步的是「神人」。我們這裡參考佛學思想,到達八地以上菩薩境界,叫「無功用地」,一切都無所用功了。也就是老子所講的「無為」。無論上帝也好,耶穌也好,菩薩也好,他救了世界的眾生,人看不到他的功勞。他並不認為自己有功勞,也不需要人跪下來禱告禮拜感謝,他覺得你應該感謝自己,與他毫無關係。真到了「神人」,是「無功」,無功之功是為大功,如同太陽一樣,永遠給天下光明,而不需要任何感謝。

「聖人無名。」叫「聖人」只是勉強加一個代號,真正的「聖人」,他不需要「名」。世界上聖人菩薩很多,我經常發現社會上很多普通的人,做了好事,甚至做了很了不起的事,別人都不知道,所以我常常看到「聖人」,而且是真的「聖人」。像我們這些只是「剩人」,多餘的人。

莊子提出了第七種人,這是真正的榜樣,比那些飛起來的神仙高得多了。但是他在哪裡呢?在最平凡當中!越是這樣的人,越是平凡。所以了不起的人在哪裡找?就在現實世界最平凡中去找。因為「聖人無名」嘛。菩薩、神人絕不掛一個招牌說我是菩薩,我是神人,如果掛招牌,那是廣告公司的事情,與他沒有關係。這是《逍遙遊》的第四個重點,「人化」。人化有三個原則:「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尤其明白了「聖人無名」這一句,我們就可以了解老子所講的「聖人不死,大盜不止。」一般人粗淺地讀過去了,認為老子是罵聖人,不錯,是罵聖人,罵哪一種聖人?其實老子罵的是標榜自己是聖人的聖人。真正的聖人非常平凡,絕不承認自己是聖人。如果覺得自己有道,那是貼標語,喊口號,沒有用的,這已經不是聖人了。所以,「聖人無名」。無所謂聖人不聖人,最偉大的在最平凡裡頭,能夠做到真正的平凡,「無己」、「無功」、「無名」,功蓋天下而自己覺得沒有做過事,道德修養才能達到聖人的境界。因此莊子下面舉中國歷史上的一個事實來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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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8:34 | 只看該作者

第一篇 逍遙遊----堯讓天下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屍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

我們中國歷史上相傳有這麼一件事,這是上古的史料記載的故事,正史里沒有的。上古史料非常重視這個問題,堯、舜、禹幾位都讓過天下。中華民族的上古老祖宗是公天下,天下不是屬於哪一家的,德者居之。三代以後變成家天下,封天下了。

堯年紀大了,覺得要讓位了,於是想找個繼承人。當時有幾個了不起的人,最有名的是許由,另一位是許由的好朋友巢父。堯就到山裡找到許由,說我年紀大了,你是聖人,國家需要你出來接皇帝的位。許由一聽,當然推辭了,推辭的話各書所載不一,然後把堯送下山去。許由覺得聽了讓位當皇帝的話很臟,心煩得很,就跑到溪邊去洗耳朵。剛好巢父牽了一頭牛過來,就問老兄你今天怎麼在這裡洗耳朵?許由講了原因。巢父說你把清水給洗髒了,那我的牛就不在這裡喝水了。於是把牛牽走了。這是歷史上有名的故事。我們的中華民族的歷史文化,為什麼那麼推崇古代隱士的這種思想和做法呢?其實這些高士、隱士走的就是「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的路線。歷史變亂到了極點,他們出來撥亂反正,等國家天下太平了,又一個個都溜掉。

我們現在回到原文:堯讓位給許由的時候,當時有一套說辭:你老先生要知道,太陽與月亮出來了,在陽光和月光下還點蠟燭,拿紙捻子燒火,「其於光也,不亦難乎?」這個光明藐小了,這是很難過很討厭的事情。堯是推崇許由象太陽月亮一樣偉大,像我嘛,太陽下面一枝小蠟燭,不算什麼。第二個比方:「時雨降矣,」夏天熱的要命,結果大雨傾盆,街上滿都是水,就是「時雨」。「而猶浸灌,」大家卻覺得不夠,還從水井、水溝里打水。「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天上那麼大的雨水下來了,結果還到水溝去打水,那點水算什麼啊!

這兩個比方很有道理。一個比方了不起的人,就是日月的光明;一個比方人在社會上有功德,就像天上下的大雨。在歷史上經常用這個來恭維人。在我們的歷史文化上,無論正史還是小說,都把適時的下雨比方給予別人的恩惠。《水滸傳》上就寫到梁山寨上當土匪頭子的宋江,他的外號叫「及時雨」。《水滸傳》你們注意,每個外號都有哲學。「及時雨」?夏天熱得要命,下來的雨多好啊,結果這個傢伙「宋江」送到江里去了,這個雨沒用了。軍師是「智多星」吳用,智多星好啊,智慧那麼高,辦法又多,象天上的星星一樣,他的名字叫「吳用」智多星無用。看完《水滸傳》人物的綽號同他的本名,你就會哈哈大笑了,加上小說描寫的人物的個性、人品,是非常有意思的。

堯作了兩個比方之後,接著說:「夫子立而天下治,」古代尊稱別人為「夫子」,相當於後代的先生。他說先生只要在那裡一站,不需要講話,天下就太平了;「而我猶屍之,」「屍」就是屍體,換句話說代表傀儡。我好象給人捧起的傀儡一樣坐在上面當皇帝,實際上白吃了世間一輩子的飯,象屍體一樣站在這裡。所以我反省自己,自己缺點太多;想你出來當皇帝治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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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8:35 | 只看該作者

第一篇 逍遙遊----越俎代庖

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許由答覆堯:你把國家治理得很好,很太平,現在叫我來接班代理,我為了什麼?求些虛名嗎?「名者,實之賓也。」這個道理要注意,真正的「名」是實際行為成果的一個附屬品,所謂主與賓之分,功勞是主體,有功勞因此就有大名。譬如一個人真有道德,接受了獎賞,那是名與實相同,如果沒有事實而只有名,文學上就稱為虛名,假的。許由的意思說:真正的名要有事實,要有功勞。天下如果沒有治好,我出來為你抬轎子還有一點功勞,你現在已經治好了,連轎子都不用人抬了,我還出來幹什麼?

下面許由也作個比喻:「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小鳥在森林裡,只要有一條樹枝給它立足就很高興了。風一吹過來,一搖一搖的,鳥在那裡又唱又鬧,兩個眼睛滴溜溜到處轉,它覺得整個天地都是屬於自己的,非常自由自在。像我們青年同學聯考過後,出了考場,到山裡頭找一塊大石頭躺下來,那個時候,爸爸媽媽都看不到,誰也不過問,就會覺得整個天地都是我的,很偉大,跟這個小鳥一樣的,不過一上課堂就要命了。「偃鼠」是田裡的老鼠。「偃鼠」口乾了跑去喝水,它只要喝一點點水肚子就脹了。這個比喻是說小人物,小境界,只要自己覺得滿足就可以了,再找一個環境去滿足是不必要的。

你們年青人境界看得少。我們當年在大夢山遊玩的時候,有些高的山坡爬都爬不動,有些地方爬一步,爬第二步膝蓋就要提起來,路又特別窄,兩邊是萬丈懸崖,看都不敢看,看了人要發暈的。像我們這些自認為了不起的,到底還是起不了。這些地方我們當然不行,就找本地人背著走,有男的也有女的,他們都是山裡頭的人,背著籮筐一樣的東西掛在肩膀上,我們是反過來坐在上面,當然我們坐在上面,只能拿一句話去形容:慚愧慚愧。這些人就背著我們上去了,我們坐在後面反過來看,像《封神榜》上的申公豹一樣,申公豹的頭是歪的,後腦在前面,臉孔在後面,我們那時覺得自己變成申公豹了。開始專門只看來路,兩邊不敢看,坐著看著,覺得真舒服啊,人在半空中,下面都是白雲,雲層里有些亮光走來走去,配合著「嘟嚕嚨咚」的聲音,其實下面在打大雷,我們走在雷的上頭,天空太陽朗照,風景很好,兩個截然不同的境界。有時他們背累了,我們也坐累了,大家就停下來休息,我們在樹林里找石頭坐下來看風景,他們呢,不大坐的,拿個木頭橫起來那麼一靠,然後點一支葉子煙,一毛錢不曉得買好幾支,煙吸進來一吐,看那個的神情啊,那時候堯來請他當皇帝都不幹。他們勞累過後,到了廟子就可以拿到錢了,然後買饅頭一吃,肚子吃得飽飽的,舒服得很,像當了皇帝或是發了大財一樣。所以人生境界不同。

許由說:我只需要現在過的境界就滿足了,「歸休乎君,」古代人穿大袖子,我們可以想象到許由的樣子:把袖子一拂,「你回去吧。」有唱京戲的味道。「予無所用天下為!」有道之士,何必干這個事呢?「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庖人」是廚師。「祝」是禱告的意思。什麼叫「尸祝」呢?古代的巫師,相當於現在天主教的神父,佛教的法師,回教的阿訇這一類人。廚師不在廚房裡做菜了,當神父當法師的總不能把他的位置佔了,替他去做菜吧。

為什麼莊子引用廚師來作比喻?我們中國人自古以來是講究吃的,歷史上也出過好幾個名廚師,有好有壞。第一個好廚師是伊尹,商湯的宰相,他沒有當宰相以前,故意請求做廚師,以便有機會跟皇帝見面。他的菜做得非常好,據說做出的好菜要有十個條件才行,不但味道好營養高,而且想胖吃了就能胖起來,要瘦吃了就能瘦掉,簡直吹神了。像過去賣梨糕糖的吹牛一樣:老太婆吃了梨糕糖就長生不老,年青人吃了馬上長高,趕考的人吃了馬上就考上了,要考不起的吃了梨膏糖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效果就有那麼神奇。伊尹後來當了宰相,使國家興旺。我喜歡吃,也曉得做廚師的確很難,雖然能夠使大家吃了都滿意,可他在廚房裡可夠苦的,累得汗流浹背,一般人吃飽了,還不知道廚師是怎樣辛苦做出來的。所以名廚師喜歡吃一點醬瓜,一點稀飯,因為好菜做出來他自己都吃不下了。治理天下國家也一樣。看到政通人和,社會安定,也不曉得上面的人是多辛苦治理好的。所以古人有句詩:「洛陽三月花如錦,多少工夫織得成。」宋朝的首都洛陽,三個月來整個變成花都了,我們只欣賞它的成果好看,卻不知道創業的艱難。

許由說,堯,你做了幾十年廚師,天天做好飯菜給天下人吃吃,自己苦死了,熱死了,你現在想不幹,對不起,我不會做飯,光會念經,只曉得「南無南無……」或者禱告上帝,「啊!聖母瑪麗亞……」菜我不會做,沒有辦法來管廚房,管不好的,只有各人干各行。所以,莊子用廚師來作比喻,這一段包含了很深的意義。

要做一個自我超越的人,就必須擺脫世俗的枷鎖,否則很容易為名利所困,名利所困是很難解脫的,這是事實。所以許多人講:「我什麼都放得下來,生活嘛,有什麼辦法?」一聽好象是真理,不一定。實際上我們做了一輩子人都沒有為自己在生活,都是廚師,做了半天飯,都是做來給別人吃的,或者做給子女吃的,或是做給別人吃。因此必須要解脫了世俗的枷鎖,才可以不為名利所累,做到「聖人無名」。

許由連皇帝都不想當,我們看起來已經覺得很高了,但是莊子告訴我們,人超越升華到這個地步,也只是世俗的解脫而已,還沒有達到出世的解脫。下面他引出出世解脫的來了。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返。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徑庭,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礴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秕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

宋人次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 窅然喪其天下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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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8:36 | 只看該作者

第一篇 逍遙遊----藐姑射之山 有神人居焉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返。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逕庭,不近人情焉。」

這段文章很美,不過看起來別彆扭扭的,孔孟文章的章法就不會這樣寫。我們打個比方,孔孟的文章溫柔敦厚,方方正正,就像線條中的直線;老莊的文章華麗飄逸,汪洋惝恍,就像很出色很漂亮的曲線。「肩吾」是人名,《神仙傳》上說他叫「施肩吾」。「連叔」也是神仙。一天,肩吾問連叔說:我聽到「接輿」亂講話。「接輿」也是人名,《神仙傳》說他姓陸,叫「陸接輿」。這個人,我們在哪裡見過呢?在《論語》上,又稱他為「楚狂接輿」,是楚國有名的瘋子狂人,孔子挨過他的罵。這個接輿的話:「大而無當,」吹牛啊吹得大得沒有影子了。「往而不返,」他的話不兌現的,光說,話說過了回不來的。我聽了覺得暈頭轉向,「驚怖」並不是說害怕,等於講聽得頭都昏了。「猶河漢而無極也,」像天上的銀河一樣沒有邊際。「大有逕庭,」「逕」是門外面的路。「庭」是門內的客廳。客廳同外面當然兩樣。肩吾說,接輿的話同我們的觀念完全不同,總而言之,那個傢伙說些不近人情的瘋話。

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肩吾把接輿罵了一頓,連叔等他罵完了問:他給你講些什麼呢?接輿他說:「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姑射山」,歷來的註解認為在山西,至於在山西哪裡誰也講不清楚,實際上它是個假託的地方。「藐」是指很遙遠,從那裡往西方走。中國、印度的文化很怪,神話里所有神仙住的地方,都是從某一個地區開始向西走的,不管你住在地球哪個角落,都是如此,這就是個大問題,非常妙的東西。我們古代道家的神仙住在西方的昆崙山頂,這裡講「姑射山」上有一個「神人」,注意喔,「神人」也是人變的,人修成功,神化了,就叫做「神人」。

「肌膚若冰雪,」皮膚又細又白又嫩,比冰霜里的那些雪還要好看。身材之苗條,三圍之標準,「淖約若處子;」像十二四歲非常健康的童子,活活潑潑的,永遠是個童子的相。這已經是很了不起了。「不食五穀,」他不吃飯的,大米、大豆、麥子、高梁,什麼都不吃,那吃什麼?「吸風」,吃西北風,「飲露」,也不喝茶,而喝天上的露水。他怎麼出去玩呢?「乘雲氣,」高興的時候手一招,天上的白雲就來了,當然黑雲也可以,然後「乘雲」隨便玩玩。想走遠一點呢?「御飛龍,」要用摩托車了,手一招,天上的龍來了,龍是他的摩托車,騎在龍背上說去哪裡,龍就飛到哪裡。「而游乎四海之外;」古人也曉得地球有四大海,到哪裡玩呢?四大海的外面,拿現代觀念來講,超過地球到太空外面玩去了。他的生活很舒服。「其神凝,」注意啊,他的精神始終很凝定,不亂,一望就是個菩薩、神仙。我們這些人啊,多看一眼的話,眼睛就眨呀眨的眨起來了,不然就是各種表情來了。他始終是入定的,精神凝定不散的。「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他在那裡一站,這個地方都太平了,所以萬物接觸到他的範圍,都會自然地和順安定,不管氣候也好,莊稼也好,一接觸他的神光,大病小病都沒有了。「疵」是小毛病,「癘」是大毛病。人們不需勞作,穀子、稻子都能自然長出,成熟。換句話說,誰要見到他,就可以逃脫生老病死。這個描寫就像佛經上講的另一個世界北俱廬州一樣,人們思食得食,思衣得衣,非常富足,舒適。肩吾對連叔說:接輿給我講這些話,我越聽越覺得他是瘋子,盡說些瘋話,叫人怎麼相信呢?世界上絕對沒有這種人。

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

連叔聽完肩吾的報告說:對的。第一句話還蠻好聽,下面就開始罵人了。連叔說不是你講的對,接輿的話是對的。我告訴你,一個瞎子,沒有辦法讓他欣賞世界上的文彩,藝術。「文」是文彩。「章」是大自然構成的美麗圖案。我們後世把用文字組織起來的東西叫做文章。一個聾子,沒有辦法讓他聽到最好的音樂,即使打鐘打鼓打雷他也聽不見。你要知道,一個人形體上有瞎子和聾子,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是知識上的聾子和瞎子。你看這些神仙罵人的藝術多高,他們罵人是不帶髒字的,但把人全都罵完了。

莊子這裡提出「神人」。莊子的文章有個重點:他強調說明有這麼些人可以做到。其實每個人都可以做到,之所以做不到,是由於自己學問上的不夠,知識上的聾盲。下面接著講一個道理:

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旁礴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

連叔說:接輿當時告訴你的話,老實講是對你而說的。換句話說,你的知識範圍太低,他當時比較客氣,我就告訴你,他沒有把話講完。「之人也,」那個人呀,就是接輿告訴你姑射山上的那個「神人」,他的成就到了什麼程度呢?「將磅礴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磅礴」為形容詞,用現在的話來講,就是融化的意思。也就是說,「神人」在那裡一站,就可把萬物融化了,與萬物變成—體。你說他是人也可以,你說他是萬物也可以,你說他是心也可以,他和萬物融為一體。不是萬物把他融化為一體,他能融化萬物為一體,也就是「心能轉物」。「蘄」就是安定,他在那裡一站,這個世界就自然安定起來。所以像這樣一個人,怎能「弊弊焉以天下為事!」「弊弊焉」,就是很輕視、渺小,誰還願意很渺小地只是想出來治理一個國家?治理一個天下?那是小事一件,他使整個世界人類安定下來還不算數,他能夠融化了萬物,使萬物都安定了。這裡是講「神人」的成就。

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

連叔說:你要知道,接輿告訴你的這個「神人」,物理世界任何東西沒有辦法傷害他。「大浸稽天而不溺,」假使北極冰山熔化了,整個地球都變成洪水滔天,對於他來說,不過覺得像在水龍頭下,正好洗個澡。「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碰到這個世界大旱天的時候,地球的礦物質,整個都融化了,礦物質都變成液體流汁,「土山」都燒焦了,變成煤炭灰一樣了,他覺得是暖氣開了,烤烤正舒服呢。

莊子這裡講的,看起來都是些神仙境界的神話,不過佛也講過類似的神話,是關於打坐修禪定的。所謂禪定的道理,就是莊子上面講的「其神凝」三個字,這個「凝」就是定。所以我們大家修瑜珈、修道,沒有做到「其神凝」都談不上定。佛告訴我們,一個人修禪定,「其神凝」是有程序的,有初禪、有二禪、三禪等。佛講得最清楚,這個地球是要毀滅的,那時候會出現三災,也就是三劫。地球的大劫,第一個是水劫。水劫來的時候,地球北極的冰山溶化了,整個地球被水淹完了。水淹到什麼地方呢?淹到初禪天到二禪天之間。如果水劫來了,得了初禪定的人還是怕的,怕被淹死了,他在那裡打坐入定也沒用,也把你泡掉了,這就是初禪天。所以我們打起坐來要流汗啦,身上生瘡啦,有時動感情啦,或產生慾念的衝動啦,遺精和荷爾蒙的分泌也是跟這個水有關。這都是人體上欲界的水災。第二個劫就是火劫,火劫來的時候,天上不止一個太陽,相當於十日並出的力量照射地球,整個地球火山爆發,地球燃燒起來了,一直燒到二禪天到三禪天之間。水劫來了二禪天的人不怕,但火劫一來他就抗不住了。我們打坐修道也一樣,身體都要經過火劫,人會熱得受不了,簡直都要爆炸了。第三個劫就是風劫。風劫來了的時候,氣流產生變化,地球就像一股空氣一樣自己就化了,其實並不是風,是氣。三禪天還怕風劫。三禪天再高一點,超過四禪,三災八難都不能到達。

莊子那個時代,佛法並沒有進入中國,可他也講到了初、二、三、四禪,水劫(初禪天)、火劫(二禪天)傷不了「神人」,實際上莊子曉得有個風劫(三禪天),也害不了他,因為「神人」可以「乘雲氣,御飛龍」。如果研究這個道理,這就很奇妙了,那時候中國文化和印度文化並沒有交流,我們再擴大地研究世界幾個古老國家,如埃及等的文化,所講上古那些神人也達到這個層次,乃至西方的神秘學也有類似的說法,這就很奇怪了。可見人類不分人種地區,最初的老祖宗,根據上一次地球的災劫,從同一文化而來,一開始就曉得人生命的價值有這樣高,就看你自己做不做得到。

是其塵垢秕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

「秕糠」,我們吃的穀子,殼剝下來就是米糠,這裡等於講是麥子的麩皮。我們看過濟公和尚的小說,濟公和尚是一天不洗澡的,人家生病了,他就在脊肋骨上把他的汗垢一搓,搓成一陀油丸,別人拿去吃了就好。人家問他這個是什麼葯?他說是伸腿瞪眼丸。吃下去兩腿一伸,眼睛一瞪就會死的,看你敢不敢吃,結果人家吃了都好了。這裡講「神人」把身上的「塵垢秕糠」拿出來,人吃了這些「塵垢秕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都可以造就堯舜這樣的入世的聖人,治世的帝王。因此你想想看,「神人」的生命價值升華到如此之高,他哪裡會把物理世界一切東西看在眼裡呢?

肩吾本來告訴連叔,想博取他的同情,罵接輿是狂人瘋子,隨便吹牛。結果他反而讓連叔罵了一頓,世界上本來有這樣的人,你自己真是聾子瞎子。罵完了,又說了一個道理:

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髮紋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

「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這裡為什麼做生意要提到宋國?怎麼不提魯國也不提齊國?因為宋人是殷商之後,是代表殷商的文化。戰國時候宋國文化最高。孔子也是宋國人。「資」是販賣,「章甫」是禮帽禮服。宋人當時帶著禮帽禮服到越國去做生意。越國是現在的江蘇、浙江、福建等地,在當時是野蠻嘏開發之地。「越人斷髮」,相當於當代人,頭髮是剪短了的,所以我們現在就是「越人」本色。古人講「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也」,中國文化是要留長頭髮,要梳起來的。不像西方文化,野蠻文化留短髮。「紋身」,身體上都刺花的,裸體的。宋人把禮帽禮服帶到沒有文化的地方去賣,結果都賣不出去。把高度文明的東西,帶到最原始的地方當然沒有用。

莊子的文章是東一下西一下,看起來好像毫無頭緒,沒有連帶的關係,但一看下文能懂得他的意思了。最近這兩天,我告訴幾位老頭子朋友說:我們寫的東西不行,要讓年輕人寫,因為他們寫得比我們好,現在年輕人寫文章,也是東一句西一句,看了半天都不懂,直到看完才明白他的意思「莊子式的文章」。所以情願大家不要學這種「莊子式的文章」。

「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堯治理了天下海內,幾十年國家太平,那真是千古萬世聖明的帝王。「往見四子,」堯跑去看四個人,哪四個人不知道。不過後來各家註解《莊子》,把《莊子》里說的怪人都拿出來充數,說許由是一個,許由的朋友巢父也算在內,再找兩個也很容易。不過文章沒有寫出來哪四個人是個妙事。「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堯在山上往西方一看,有這麼樣的四個神人,「窅然喪其天下焉。」堯看看這些神人,感覺自己簡直太渺小了,治好了天下又算什麼呢?

我們學到《逍遙遊》第六節,就曉得莊子把生命的價值直接指出來了:「神化」。人本身就具備精神這個「神」,可以自我地去變化物質,精、氣、神三者都是「心」的作用。換句話說就是:「心」可以使自己生命的功能超神入化。「神化」了以後就可以作入世的聖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小事一件,最後再出世。大家要注意,我們中國的歷史,中國文化開始就是那麼標榜的,如黃帝,我們這位老祖宗平天下治國家,安頓了萬民以後,在鼎湖乘龍而上天,入世而後出世。上天以後把他左右的幹部、大臣都帶走了,只有幾個小幹部,沒有抓住龍鬍子,一下從半空掉下來。但是這幾個人到漢朝、宋朝還在,宋朝以後就不知道了。「攀龍附鳳」這個典故就是這樣來的。我們要特別注意,透過中國遠古時的神話,證明我們中國文化的中心,始終把人的生命價值提高到兩個階段:一是作入世的聖人,人可以作到入世的聖人,這是入世最高的文化價值;然後由入世的成功,再「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成為出世的聖人。這是我們中國文化的中心。這段文章莊子已經把要點點出來了,「神化」。不要忘記了,莊子首先講到「物化」:鯤魚化成大鵬鳥,由北極飛到南極,這裡面沒有什麼稀奇,是宇宙當然的道理,是一種自然法則。宇宙間每一個生命,都有「神化」的功能,可惜我們自己的智慧不夠,把這個功能喪失了。莊子接著再談到,人這個生命的「神化」的修養,「神化」的功能。莊子在下面一段文章要做結論了。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葯者,世世以洴澼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捲曲而不中規矩,立之途,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卧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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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逍遙遊----不龜手之葯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

這裡舉出一個與莊子同時代的人,惠子。惠子是當時的「名家」。古代文化講「名家」,這個「名」就是邏輯,所謂「名理」,表示名稱、思想和觀念的意思,任何一個思想、名稱和觀念,都要合乎條理才行,即後世西方的邏輯學。惠子是當時的「名家」,講邏輯,講論辯,他和莊子非常好。惠子有一次告訴莊子說:魏王送我一個大瓠瓜的種子,我就種起來,結果長了一個大瓠瓜。有多大呢?「五石」,大概比我們這個講台的桌子還大三四倍,如果我們現在拿來做菜,這裡滿堂也都夠吃了。古人在農村裡常常把瓜切開,曬乾了當水瓢用。惠子說:如果我拿它來作盛水用,又拿不動;如果我把它剖開了曬乾作舀水用的水瓢,水缸又沒有那麼大。這個東西大是大,但是大得沒有用。

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葯者,世世以洴澼絖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

莊子對惠子說:你這個邏輯專家,當然比博士還要博,比教授還要會教,可是你光講空洞的理論,不會實際去用。莊子接著給惠子講一個故事:宋國有一個人,家裡有個不裂手的秘方。在大陸北方天冷的時候,手很容易凍裂的,鄉下的人就曉得用些羊油、豬油擦在手上,就不再裂開了。天冷一下子走到房間里烤火,千萬不要摸鼻子,一摸鼻子就會全掉下來,也不覺得痛的,等身上暖和起來了,血液流出來才會覺得痛,像鼻子掉了,耳朵掉了,那都是真實的事。宋人有了這個家傳的秘方,能在冬天裡塗在身上,不生凍瘡,手上皮膚不會裂開來,所以這家人,憑了這個秘方,世世代代漂白,都不會傷手。現在年青人沒有看過,我們小時候,自己家裡的布織了以後要漂白,染布也要漂,漂布要站在流水中漂,人光著腳在水裡站上半天一天的,要是冬天凍都要凍死。所以漂布有這個「不龜手之葯」太好了。在南方還有一種葯,冬天了吃過這種葯后,可以脫光衣服跳到深海里,幾個鐘頭都不覺得冷,然後上來穿衣服正好,如果吃了葯不到冰冷的水裡泡著,人是要燒死的。這個故事講另外一個人經過這裡,聽說這家裡有這個秘方,要求以「百金」——也許相當於現在一百萬美金的價值,購買這個秘方。於是這家人開了一個家庭大會議,認為保存了祖傳的秘方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最多給人家漂布,靠做苦工吃飯,而且每個月做下來也不過幾千塊錢,只夠生活而已。現在一下子就賣了一百萬美金,全家人從此都發財了。於是就把秘方賣了。

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

這個人買了秘方以後幹什麼呢?到南方去遊說吳王。吳越地在海邊,打仗要練海軍作水戰,他遊說吳王成功,做了吳國的海軍司令,替吳國練兵。到了冬天,和越國作戰,吳國的海軍塗了他的葯,不怕冷,不生凍瘡,大敗越國,因之立了大功,「裂地而封之」。古代打仗有了功勞,要分封一塊土地歸他收稅,叫「裂地而封」。你看同樣一個秘方,有智慧的人能夠利用它不生凍瘡,不裂皮膚這一點而封侯拜將,名留萬古。而這一家人卻只能用這同一個方子,世世代代替人家漂布。同樣一個東西,就看人的聰明智慧,怎樣去運用,而得到天壤之別的結果。因此一個人,窮困潦倒了不要怨天尤人,要靠自己的智慧去想辦法翻身。所以任何思想,任何制度,不一定可靠,主要在於人的聰明智慧,在於能否善於運用,「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講完這個故事,莊子就批評惠子:你現在家裡頭有這麼一個大瓠瓜,太好了,怎麼怕沒有用處呢?要知道春秋戰國時期,交通很不方便,要找一隻船都是很難的事。莊子說你把大瓠瓜曬乾了挖空,像坐在大船里一樣,也不買船票,到處都可以玩。結果你還擔心瓠瓜太大了沒有用。「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這句話不僅罵了惠子,還罵了古今中外的天下人,就是說你心裡亂作一團,大草包一個,是個大笨蛋。後世的文學家經常罵人「蓬心」,其典故就是這麼來的。

這是《逍遙遊》第七節。我們借用佛學的觀點給它做個小結論,即智量境界的異同。世界上的事物,本來就沒有大小和好壞之分,一個人智量大,見地高,境界應用高,就能把一個不相干的小事情用來「齊家治國平天下」。修道也是一樣的道理,一個不相干的方法可以使他達到超凡入聖的境界。如果智量境界應用的見地不夠,即使再了不起、再高明的東西,到了他手裡也會沒有用。像莊子他本身很高明,寫了一部《莊子》,結果呢?留給我們後來的學者作為拿學位的論文資料而已,把《莊子》用小了,也變成惠子的瓠瓜,很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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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8:38 | 只看該作者

第一篇 逍遙遊----無何有之鄉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捲曲而不中規矩;立之途,匠人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

我們看到這裡可以想象成,這是當時談話記實的劇本。莊子跟惠子素來是好朋友,也是死對頭,碰到就抬杠。惠子跑來看莊子,說他有個大瓠瓜,莊子就說你不知道用大瓠瓜,真是一個大傻瓜。惠子挨了罵,沒有生氣,接下來他反而把莊子給罵了。惠子說,我還不止只有那個大瓠瓜,我家裡還有棵大樹,叫「樗樹」。樗樹在南方都有,福建很多,比榕樹還容易種,但根部非常的臃腫,外面有很多瘤。「不中繩墨,」「繩墨」是古代,甚至幾十年前木匠都在用的工具「墨斗」,現在做木工的很少用了。用墨斗把一條墨線拉起來,兩邊綳直扯好,用手一彈,木上就留下了一條筆直的黑線,鋸子沿著這條黑線就可以鋸下去了。但是「繩墨」對於那個大樹根卻沒什麼辦法,樹根中間到處鼓起包,無法使彈出筆直的黑線。這種樗樹的枝條歪歪曲曲,不合乎規矩標準;長在路上,木材行的大老闆看都不看。而且這種樗樹,還有一股臭味,不好聞,因此沒人看得上。

惠子罵人也是不帶髒話的,他剛才挨了莊子的罵,這裡又迴轉罵過來。他說老兄你的話「大而無用」,你也光吹大牛,像那棵樹一樣,既無用又討厭,還發臭,誰看到你都要頭一歪走掉的。

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辟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罔罟。

你看他們兩人罵架多有藝術,決不罵「格老子」,「你混帳」之類,兩人光在說故事,但不知不覺就把對方給罵了。莊子說:這有什麼稀奇啊!你有沒有看到遇「狸狌」?狸是狸,狌是狌,兩種不同的。狌跟狐狸差不多,我們普通在南方看到的多半是狌,不是真正的狐狸,假狐狸謂之狌,也叫野干。所以研究《莊子》,植物,動物都要用到,很麻煩。莊子為什麼說狸狌,而不提出狼狗呢?莊子這裡罵人是轉彎的,因為狸和狌,這兩樣東西是有名的狡猾,心性多猜疑。中國文學中常把那些多疑,狡猾,有頭腦的人形容為「狐疑不定」。

狸狌獨走路矮著身子,「卑身而伏」,偷偷地慢慢地過來,不讓人發現。它以為自己聰明,別人不知道,結果高明的獵人都曉得它這個毛病,就在它易常進出的路線上,一下子把它抓住了。狸狌就是這樣,喜歡玩小聰明。有時候它也覺得自己很偉大,在樹上屋頂上跳過來跳過去,「東西跳梁,不辟高下,」它覺得自己跳得高,很有本事,所以膽子很大,也不害怕。但是人聰明啊,把機關已經埋在那裡了,等它一跳,「咚」的就掉進去了,「中於機辟,死於罔罟。」那些抓它的機械、羅網都布置好了,它怎麼能逃得掉?你看莊子並沒有當面罵惠子,這個傢伙小聰明,鬼聰明,就像狸狌一樣,你以為你有多了不起啊?他沒有這樣罵。如果是我們罵架會很笨蛋,一定罵得很難聽,最後說不定還要打起來。他們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談,舒服得很。

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無為其側,逍遙乎寢卧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莊子說惠子:你呀,簡直是小家把式,你以為你邏輯講得好,知識就是那麼高,你看那個「斄牛」偉大得不得了,有什麼用?連老鼠也抓不住。中國的大牛有好幾種,斄牛出在中國的西邊,陝西過去靠近青海西康一帶,那裡的大牛叫斄牛,也叫氂牛。莊子開始先罵惠子像狐狸一樣狡猾,自以為聰明能幹,被人家抓住了,現在罵你以為你偉大?像那條大笨牛,連老鼠也抓不住。

莊子說:惠子你家裡不是有棵大樹嗎?有了大樹,又有大瓜,有什麼不好?你真是個大傻瓜。你把大樹栽在一個地方,哪個地方我告訴你:「無何有之鄉」,什麼都沒有,了不可得,「本來無一物」的那個地方。「廣莫之野」,無邊無量,萬物都看不見的地方。你把大樹栽在那裡,一天到晚在那裡優哉游哉,逍遙自在。那棵樹,晴天當斗笠,可以擋太陽,下雨可以當雨傘,什麼都管不到你。你睡在下面,誰也不來砍它,萬物都不來擾害你。因為看到沒有用嘛,螞蟻都怕臭,不來做窩的,什麼都不理你。然後你才真的自在,真的逍遙。《逍遙遊》點出了最後的結論,「無何有之鄉」。

所以,大鵬鳥飛了半天,不是真逍遙,莊子說的真逍遙是「神化」。「神化」到哪裡去了?到了另一個世界,就是極樂世界。極樂在哪裡啊?在那個看不見,摸不著,什麼都沒有,但是那裡又的確有個東西的地方。你到了那個「了不可得」的境界裡頭,就可以得逍遙。我們借用佛學的觀點就可以作一個結論:要得世法、出世間法的大機大用,必須先要具備「真知灼見」,所以禪宗要具見。大機大用取決於佛法所謂的「見智」,「真知灼見」所見的那個智慧。所以「見智」之所見,非心識之所識,不是一般心意識能了解的,是「無何有之鄉」。莊子講的「神化」,要達到神的變化,才能得真正的逍遙自在。其實,就是佛家講的解脫。

如果真的到達了「無何有之鄉」,了無一物可得的時候,這是真正的逍遙。跟後來禪宗講的「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同一個道理。這是講歸到真正的解脫,必須要了解本體,佛學的名詞叫法身,必須要達到法身的境界。所謂的身,也無所謂一個身,而是假定一個名稱,代名詞。

講了解脫,還沒有講解脫起用。到了《齊物論》才講氣化,解脫起用。實際上,《莊子》內七篇是有連帶關係的,等於我們講《論語別裁》,裡面二十篇也是連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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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9:39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篇 齊物論----生滅變化無常

這是研究《莊子》最頭疼,問題夾雜得最多的—篇文章。《齊物論》的思想、理路給人的感覺是:「汪洋博大,堂皇迷離」,因為它中間說的內容太豐富,太豐富了!我們往往把它前後的邏輯把握不住。所以古人都批評《莊子》的文章「汪洋博大,堂皇迷離」。實際上一點都不迷離,條理很清楚。

我們看一下題目:「齊物論」。宇宙萬物,宇宙萬有是不齊的,不平等的。所謂不平等,就是有差別。現在莊子提出是「齊物」,宇宙萬有平等,沒有現象的不同,那麼《齊物論》講萬物平等,沒有差別。我們人如何解脫物理世界的束縛,達到那個真正無差別平等的道體,這篇文章最重要是談這個問題。由開頭講如何求證這個無差別道體,到最後說明無差別裡頭有差別的道理。到底差別是怎麼來的?差別是由於「氣」的變化來的。

現在開始講《齊物論》。莊子首先說明無差別的求證,他以故事的方式說明。

南郭子綦隱機而坐,仰天而噓,苔焉似喪其耦。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機者,非昔之隱機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女聞人籟而未聞地籟,女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子游曰:「敢問其方?」子綦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呺,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窪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於而隨者唱喁。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


生滅變化無常

南郭子綦隱機而坐,仰天而噓,答焉似喪其耦。

「南郭」是複姓,「子綦」是名字,後世道家的《神仙傳》、《隱士傳》都把他列進去了。現在假設我們在看電視、電影或劇本,出來一個人,這個人叫南郭子綦,把他想成個老頭子。我們要注意,在莊子那個時代沒有凳子、椅子,我們看到日本人坐的榻榻米,上面放一個矮茶几,大家盤腿坐在席子上,這就是我們中國古代的生活。什麼叫做「隱機而坐」呢?就是這樣軟下去,一溜就下去了,好像茶几都把他蓋住的樣子。不是像現在同學們坐累了就趴在桌面上睡,那叫伏几而坐。

南郭子綦這樣一副懶得不得了的神情,人往下一溜,半坐不坐的,軟下去了,然後把頭一翹,「仰天而噓」。為什麼「噓」?「噓」在秦漢以後不叫「噓」,所有的《神仙傳》《隱士傳》上,「噓」叫做仰天長嘯。譬如魏晉時代有一個隱士叫孫登,書上講「孫登善嘯」。老虎叫就是嘯,難道他坐在那裡學老虎叫嗎?不是的,嘯和這裡的「噓」是一個東西,就是吹一個很長的口哨。

「答焉似喪其耦。」「答焉」不是答話的答,就是頭一低,人向茶几下一溜,頭仰起來,吹一個很長的口哨,等把氣吹平了,又把頭一低。「似喪其耦」,好像損失了個東西似的。古人講兩夫妻叫對偶,這裡的「耦」不是指對偶,是說好像喪失了所有的外境,相對的東西都沒有了,就這麼一軟軟下去,死了不像死了,活著也不像活著,反正是懶洋洋的像沒有骨頭一樣。就那麼個神態。

我們要注意呀,第一篇《逍遙遊》的開始,鯤魚化成大鵬鳥,直上萬里的高空向南飛,那個氣勢非常壯觀,最後到達了「無何有之鄉」,了不可得,一無所有。那麼《齊物論》的開始,這個人什麼都沒有,也不是灰心,也不是失望,是懶到了極點,什麼都沒有。

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機者,非昔之隱機者也。」

第二個鏡頭:出現了南郭子綦的學生「顏成子游」。「顏成」也是複姓,「子游」是名字。顏成子游站在旁邊。古代長輩坐著的時候,晚輩要站立侍候在前,等著長輩吩咐要做什麼事,有問題請教則是跪著,表示一種尊敬。古人有時講「膝行而前」,怎麼叫「膝行而前」呢?在日本我們可以看到,兩個膝蓋跪在榻榻米上,爬著就過來了。顏成子游看見老師這麼一個情形,就問了:老師啊,我現在看到你的外形像一塊枯的木頭,毫無生氣,由外形看到內心,內心像死灰一樣,一點活氣都沒有,冷冰冰的。人的身心怎麼可以到達這個樣子?

「今之隱機者,非昔之隱機者也。」特別注意這兩句話。從文字上講:你今天靠在茶几上休息的這個狀況,跟從前的情形完全兩樣。如果單照字面上這麼講,一定很冤枉莊子,其實在這兩句話裡頭,莊子已經點題了。我們作古文叫點題:「畫龍點睛」,魏晉時候的僧繇,他畫龍不畫眼睛,畫了眼睛,「畫龍點睛,破壁飛去」,龍就變成真的,飛走了。莊子這時候才落點睛之筆:「今之隱機者,非昔之隱機者也。」要了解《齊物論》就得了解這兩句話。

當我們第一秒坐在這椅子上,第二秒已不是第一秒鐘了,第三秒更不是第二秒了,每一分每一秒宇宙萬事都在變化。這就是後面講到的孔子告訴顏回的一句話,四個字:「交彼臂過」。兩個人走路,你過來我過去,兩人對面走在一起,兩個膀子剛剛在同一條橫線同一個位置上時,兩個膀子這麼一碰,一剎那,已經過去了,你往這邊走,我往那邊去了。任何時間,任何地區,一切的事情,這一剎那之間都在變化,不會永恆存在的。兩個手臂一碰,拉一下手,等再拉一次的時候,已經不是原來的了,中間已經有很多的變化了。當我們剛剛靠著一坐的時候,當下就過去了,等於佛法的一句話:「剎那無常,「剎那」是梵音,一彈指,「啪」,就是六十個「剎那」。所以這裡儘管是顏成子游在問,但莊子已經點題了:「今之隱機者,非昔之隱機者也。」

莊子借用南郭子綦的嘴,在《齊物論》中談到,怎樣忘掉了內、外境,進入沒有分別,萬物平等的「無何有之鄉」。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

南郭子綦說:是的,你問得好啊,你看我這樣不好嗎?換一句話說,我這樣很好嘛!你覺得有疑問嗎?我告訴你:「今者吾喪我,」此時此刻,我已經沒有我了,「喪我」了,你知道嗎?一個人要真正解脫物理世界的困擾,解脫一切煩惱而到達真正的逍遙,唯有「喪我」,亡我。沒有達到亡我,不能了解那個萬物不齊之間,有超乎形而下到形而上是完全「齊一」的。所以這一篇的題目:求證齊物。萬物不齊有都是相對的,要想求證那個絕對的,那個形而下萬物不齊後面的本體,那個形而上了無一物,了不可得的「無何有之鄉」,怎麼求得呢?要達到真正的亡我。那麼才可以談《齊物論》。到這裡,《齊物論》已經講完了,下面都是延伸和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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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9:41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篇 齊物論----人籟地籟天籟

中國後來許多禪宗祖師都是這樣,講著講著不講了,問你懂不懂?看你還楞眉楞眼站在那裡的話,就給你一棒:「去你的,沒有腦子。」就不講了。南郭子綦不是這個作風,他回答顏成子游,我已經進入無我的境界了,你自己去悟,懂不懂?顏成子游當然不懂,那麼南郭子綦就再講:

「女聞人籟而未聞地籟,女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

這裡提出「人籟」,「地籟」,「天籟」,這幾個詞是莊子提出來的,後來中國文學用得很多。「籟」代表那個音聲。南郭子綦說人境界的實在的音聲你可以聽得到,但是你卻聽不到地境界的音聲。地境界也有音聲,地下熱鬧得很,古人有辦法聽到,古人睡的枕頭是木頭或竹子做的,裡面是空的,睡下去地下音聲可以聽得到,至少地面上音聲聽得很清楚。這個「地籟」只有趴到地下聽。「汝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假定你懂得了「地籟」,也沒有辦法懂得「天籟」——自然的音聲。這個「夫」字要拉長聲音讀,相當於一個拉長的問號。

要注意啊,《齊物論》首先告訴我們一個重點,萬事萬物生滅無常,不會永恆存在,「今之隱機者,非昔之隱機者也」。換句話說,我們現在就是「今之聽話者,非前一秒之聽話者也」。我們現在坐在這裡,都可以體會到,只要是清醒的,一定有思想。但迴轉來反省、體會一下,沒有一個念頭,沒有一個思想是永恆存在的。一個個很快地過去了。我們腦子裡的意識形態,只要一想到「我現在」,便又立即過去了,現在是不存在的。未來還沒有來,我們說一聲「未來」,就已經變成現在了,這個「現在」又立即過去了。像流水的浪頭一樣,一個個過去了。所以大家做功夫做到亡我,還是你自己在搗亂,你那個「我」就不存在,它每秒總是自己就把你亡掉了,過去了。這個道理要把握住。然後,莊子說你要懂生滅無常這個道理,只有達到亡我的境界才可以體會,既然不能亡我,那已經到了形而下。現在莊子提出來,形而下萬有的現象里,自然界要分三個等次,天、地、人三才。不過莊子是用音聲的境界來描寫。這是個值得注意的事情,無論是中國還是外國,在哲學上,尤其是宗教哲學上,最喜歡應用音聲來表達由形而下到形而上的過程。這個宇宙中的音聲和光是範圍最廣的,是使人可以走到另一個世界去的引導的力量。所以,莊子提出來天、地、人三種音聲,《齊物論》已經開始從形而下講起了。

子游曰:「敢問其方。」

「方」就是方向。「敢問」,是下輩對長輩禮貌謙虛的話,不敢亂說,不敢問。像我們小時候,對長輩、對老師的問話:「我們不敢說啊。」實際上表示已經要說了。不敢問就是敢問,說我不敢問,實際上是已經問了。顏成子遊說:天地人這三種音聲的關係,請老師指示我一個方向,告訴我一個頭緒。

子綦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

首先提出一個「氣」的問題。中國道教的思想認為,形而下第一個發生的作用是氣化。這裡頭有一個問題要特別注意,我們曉得,關於宇宙萬有的原始元素,人類世界東西方的宗教家們都有一套說詞,有的說這個世界上人的創造,是神拿泥巴,水啊什麼的捏成的,再問一下你的神是誰創造的,不能問了,宗教家是「到此止步,謝絕參觀」。信就歸主,不信就不管你了,這是宗教。也許有人要說:你叫我信可以啊,但你告訴我一個理由,你把理由說給我聽,我就信了,說上帝創造也好,神創造也好,菩薩創造也好,開始是先創造哪一樣東西呢?一問就愣了,因此產生了哲學。我們看東西方哲學,大部份的說法都認為宇宙萬有的原始元素,最先創造的是水,先有水,再生長萬物;印度和埃及則認為:地、水、火、風四種元素是同時的,也就是泥巴,水、熱能、氣混合在一起形成萬物的最初。這種是唯物哲學最初的說法,與宗教所言的宇宙,根本脫離開了。

中國的道教,認為第一個成分是「氣」,萬物都是「氣」「化」的作用。這個「氣」不是風,不是印度、埃及哲學中地水火風的風。最初的《莊子》古本裡面的「氣」,無火之為「炁」,這個「炁」是沒有辦法解釋的,「無以名之」,拿現在的觀念說,就是能,能量。以後,產生了中國道家原始的地球物理思想,它同現在的科學走的路線不相同,但是不能不承認它是個科學。中國過去的地球物理科學,當然並不是從莊子開始的,在莊子同一時代,道家的科學思想、物理思想非常發達,那個時候,燕、齊之間充滿了方士,現在也可以講是搞科技的科學家,他們修道、煉丹的學說非常發達。所以莊子、孟子都受到他們的影響,孟子還講到過「養氣」之說。

按照中國道家方士的看法,地球是一個活的整體的生命,這個看法現在仍有很高的價值。站在地球的角度講,我們人類生活在地球的上面,不過是些細菌而已,等於有些細菌寄生在我們的表皮上。以道家的觀點看,天地是一大宇宙,人身是一小天地。地球也是一個有生機的大生命,他有呼吸,他有活力,他有意志。譬如認為江、河、海是地球的腸胃血管,血脈都相通,地球的裡面,中心是通的,人如果有機會到達地球的裡面,在裡頭優悠自在,有得吃,有得玩,不曉得多少年都不會死。

地球是「噫氣」的,地球的呼吸之氣,最重要的是在西北。那麼,認為地球是通氣的,這都有書可證,不過這些書現在連書名都很難聽到了。清朝有一個大文豪紀曉嵐,纂修過《四庫全書》,這個人不太講迷信,是個懷疑主義者,講求實際驗證,不過他也好記載這些東西。他在《閱微草堂筆記》上記載:他有一次犯了罪,充軍到新疆天山的北部,在那裡有個洞,它要嘆氣的,土人都認為是地球的嘴巴。每年清明,人、駱駝、馬都要躲得遠遠的,地球要開始嘆氣了,裡頭有出氣呼吸聲音:「呵……」,一團氣出來。這是莊子所講「大塊噫氣」。紀曉嵐的筆記上講,那股氣出來不得了,任何人、馬、駱駝碰到這股氣,就會連骨頭的影子都沒有了,化成氣了。這氣出來,往哪裡走不知道,二十四小時以後,它要沿老路回來,因此這條路二十四小時大家都要避開的。等它回到了洞口,好像人的吸氣—樣,倒咽下去,又沒有事了。這一段記載,說明了中國傳統的道家學說認為地球是活的生命,不能隨便破壞,破壞得厲害了地球要出毛病的,甚至於將來會毀滅。

回到莊子本文,「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這裡所講的,不同於剛才紀曉嵐見到的那個情形,這是講地球有它本身的生命,一股熱氣上去,就是地球的「噫氣」,變化形成風了。我們想想莊子的話對不對?譬如說,熱濕氣流上升遇到高空的冷氣,冷熱氣流相互接觸才會下雨。但地球高空的氣是有限度的,到了一定的高度,空氣就完全稀薄了;超過了太空以上,就幾乎沒有空氣了,那不再屬於地球的氣,那就是地水火風空的空了。因此莊子講的是有科學道理的,值得研究。拿地球和人相比也一樣,凡是人呼吸之氣達得到的地方,人體外面的光芒就有那麼個範圍。用現代科學技術照相可以照出來。換句話說,人呼吸之氣放射的範圍,就只有兩個手圍成一圈這麼大。除非經過打坐修持,像南郭子綦一樣達到忘我的境界,光與氣的放射就不同了。因此我們講,人體放射的氣,到達外面的作用叫做風。這一段比較麻煩的詞語要先把它搞好。

這裡同南郭子綦忘我境界不同了,到達忘我的時候,沒有談氣不氣,那是解脫的境界,同《逍遙遊》最後的結論「無何有之鄉」是聯帶的。我們讓南郭子綦躺在那裡,「隱機而坐」好幾個禮拜,求忘我去,我們轉過來從「有我」境界開始。「有我」境界第一個:「噫」動就有「氣」,「氣」動了就形成風。注意這是兩層,這一口「氣」出來以後,呼出來就變成風了。不要認為「大塊噫氣」就是風,裡面有層次的不同。於是莊子開始作他的文章了:

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呺。

這股氣變成風以後,除非不起作用,起了作用以後,那厲害了,厲害到什麼程度呢?「萬竅怒呺。」「竅」就是洞,有洞的地方就發出聲響來,沒有洞穴的地方聽不到有風的音聲。《莊子》處處都是科學。你說風有沒有形體?風沒有形體,我們感覺到風吹在臉上,是我們的反應;風有音聲沒有?沒有音聲,我們聽到風的音聲,是風碰到了東西后相互摩擦發出來的,風的本身不是那個音聲,風的大與小也只是我們感受的形態,所以讀《莊子》就要留意了。

莊子講形而上的本體「無何有之鄉」,了無所有,了不可得,由形而上到形而下,「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呺。」研究佛學多年的人要特別注意這兩句話,形而下起用,就是佛學唯識學的一個名詞,叫作「依他而起」。如果不靠萬物,不「依他」,那個本體的功能就呈現不出來。不靠外物作用和現象,本體的功能哪裡看得出來?但是本體有沒有功能呢?有!一切萬有的用就是它的用,一切萬有的現象都是它的現象,是「依他而起」。莊子形容風沒有起作用,靜態的時候,什麼都看不出來,等它—起作用,動態一來,什麼現象都出來了。這是講風,講氣,同時要注意這也是形容我們心的境界。我們心裡平靜的時候,什麼現象都沒有,心裡念頭一動,什麼喜怒哀樂,什麼怪象都來了,同莊子形容的風一樣。

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窪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

這裡莊子在玩他的文字技巧,形容物理界被風吹的現象:

「而獨不聞之翏翏乎?」開始那一陣風,高空的風,天風「翏翏」,像現在這個天氣,我們穿一件夾克,爬到阿里山的山頂上,在都市住久了,爬到高山上,高空那個風吹到耳朵里來,聲音「翏翏」然,好舒服啊!這個時候人很平靜的。第二個形容:「山林之畏隹,」我們到了山林,有岩石的地方。「畏」是山畏,指山轉彎抹角的地方,山谷突出和凹下去的地方,高山岩谷的地方。莊子說這些地方的風才大咧,聽著嚇都要嚇死人。

山上的大風不是「翏翏」然,你注意啊!第一句「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天風「翏翏」然,那很好聽,很清雅。第二句就不大對了,要是到高山上有轉彎抹角的地方,你再去聽聽,各種各樣的怪聲音都出來了。尤其到夜裡下雨的時候,你爬到山裡頭,一個手電筒也沒有,你坐在那裡,各種怪叫嚇都要嚇死你了,那就是「山林之畏隹」。「畏隹」不佳喔,不要看字面,那是形容山林彎彎的地方。

莊子接著形容,跑到原始森林去聽那個風聲,森林裡有「百圍」的大樹,樹上有洞,風吹出氣,「噓……」像鬼叫。莊子形容那些洞穴,凹的像人的鼻子一樣,有的像嘴巴張開著,有的像耳朵,像枅,像橫杠,像圈圈,像搗臼,有些窪進去,「似污者,」有的像個大的深水池一樣。這是莊子的文學境界,是一副真的畫面和模型,那些洞穴遇到風一吹,百聲齊發,百家爭鳴,你看莊子很藝術吧。我們看他文字上形容得很好,如果來一根有很多洞的大樹,把它放在一個黑暗的房間里,裡面用大風給它一吹,外面又下起大雨,伴著風的怪叫聲,你是會嚇死的喲。「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這些都是形容風吹百竅洞穴發出來的聲音的名稱,我想就不作多餘解釋了。

前者唱於,而隨者唱喁;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

「於」就是嘴巴攢起來發出「吁……」的聲音。「隨者唱喁,」「喁」是喉嚨發出來的聲音。所謂「泠風」,指高空上的風,這個「和」不是和平的和,是各種聲音混雜的和音,「小和」,聲音和得比較輕巧,高雅。大風來了,各種聲音和得很混雜。當真正的大颱風來了,那些洞穴像悶住了一樣,反而發不出聲音來。這個道理又是一個物理現象。陸放翁的詩:「山雨欲來風滿樓」,在山邊住著,夏天大雨快下的時候,那真是風滿樓。古人還有一句詩:「萬物無聲蒸雨來」,夏天熱極了,天氣悶得人的呼吸都出不來,樹葉一動都不動,一根草也不搖,一點聲音都沒有,悶了一陣,大雨就來了。從文學的境界看來很舒服,但科學境界各有不同。

我們回到原文,看看莊子是怎麼作文章的,他形容風,從「萬竅怒呺」開始,「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夏天晚了,上到高樓的頂上,天風「翏翏」然,很清涼。他形容各種洞穴,橫的、扁的、長的、深的、淺的、每個發出的聲音都不同,吹了一陣,吹得很難聽,就把聲音調和下來,「前者唱於,而隨者唱喁;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接著,「厲風濟則眾竅為虛」,一陣最有力量的風吹來,萬籟無聲,沒有聲音了,把你悶了一陣。悶過去了以後,聲音又出來了,「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注意啊!第一句話「而獨不聞之翏翏乎?」是耳朵來聽的,下面都是耳朵聽風吹的聲音,到了「厲風濟則眾竅為虛」以後,不是耳朵聽的喲,是眼睛看的。最後,「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那些小風大風過後,一陣和風吹來,水波不興,那些草啊,樹葉子慢慢地飄呀飄呀,搖呀搖呀。講到這裡完了。所以莊子全盤都是禪宗,後世禪宗祖師們說法就是學他的,跟你蓋喲,那真是大蓋,跟說評書人一樣,嘴巴要快,那風「嘩啊……」「轟啊……」一路吹到這裡,然後,輕輕地飄啊飄啊。後來,說完了,沒有了。

子游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

「人籟則比竹是已」。人的感情,人的喜怒哀樂怎麼樣看呢?可以通過吹簫或者彈琴看出來。古代的樂器都是拿竹子做的,在竹子上可以表達出人的思想感情,叫做「比竹」。這個「比」字用得非常妙。人的心理,人的情緒的變化同風一樣,在腦子裡頭亂吹動,於是產生了人世間的是非善惡。我們借用佛學唯識的名詞,這些都不是絕對的,屬於「比量」的境界,通過比較而產生的,都是「依他而起」。顏成子游這位徒弟一直在聽,聽南郭子綦躺在那裡半睡半醒的侃,侃到這裡,他說,老師啊,你剛才講風吹的聲音,那是地球上的現象,天地人三才中地的作用,是「地籟」,「人籟」就是人的感情變化,心裡有氣打鼓都難聽,發脾氣駡人的聲音,就像狼叫一樣,很難聽,這個「人籟」我也懂了,唯一不懂什麼是「天籟」?

關於「天籟」,先放下來,我們回頭再來討論。注意,莊子講《齊物論》是由無我境界來的,由無我所起的,莊子借用南郭子綦與顏成子游的嘴巴來演話劇,對白中間提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這股氣的作用,變化成聲音,有那麼多的現象,有好聽的,有難聽的。先是聽,聽完了還可以看得見各種地球上的現象。

《道德經》、《南華經》、《沖虛經》是道家的三經,老子的《道德經》為大經,莊子的《南華經》與列子的《沖虛經》為小經,後來修道的人,把這三經列為做功夫的必讀之書。我們看看道家為什麼那麼看重《莊子》,把這本書叫《南華經》,成為道家三經之一?但是我們看了半天,《莊子》裡頭沒有傳你功夫呀!可有一點,你要留意體會《齊物論》。莊子講風吹,「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在座的有許多人打坐,修瑜珈、修密宗、修道,要注意啊,我們這個身體就是地球,打起坐來,什麼上面打嗝下面放屁,腸子咕嚕咕嚕叫啦,氣脈動啦,耳朵裡頭聽到聲音啦,都是「大塊噫氣,其名為風」。許多人打坐都是跟著現象轉,打坐都坐成神經了,要認清楚,那都是現象,那是你的氣不能調和而產生的。氣真到了能調和的境界,「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這個時候氣快要充滿了。接著是「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身體上氣充滿了,不動了。所以佛家講修禪定工夫,到了二禪的境界,就四個字:「氣住脈停」,也即是「眾竅為虛」。到那個境界,你就感覺到清靈了。等到氣充滿了,你自己看它「之調調之刁刁乎?」身上的氣機就覺得很輕鬆,很自然了。到那時,才由「人籟」到達「地籟」。「人籟」是什麼呢?就是我們心理上喜怒哀樂的情緒隨時在變化,思想煩惱不能停止。氣通了以後,慢慢由情緒的變化,到思想的升華,從人的本位進入到「地籟」的境界,但是還談不上道。那麼再進一步,第三步,由「地籟」到達「天籟」,「天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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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9:42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篇 齊物論----咸其自取

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耶?」

「吹萬不同」,風刮過來,那個吹的味道,莊子起了個名詞叫做「吹萬」。我們現在說吹牛,這個「吹」是從《莊子》來的。講到這裡,我想起了年輕時候見到的事情。四川青城山上有很多道家的廟子,其中一個叫上清宮,如果諸位到青城山玩過就會看到,那個道觀很大,裡頭有面牆壁很高,有人畫了一幅畫在上面,遊人見了都站在那裡看半天,看了就笑,笑得不得了,畫面上是一頭牛,很多人抓著牛在吹,有的抓尾巴,有的抓耳朵,有的抓牛的臉,有的抓牛的腿,都在那裡吹,有人抓住牛的腿吹,那個牛一腿蹬過去。用吹牛兩個字畫了這麼一幅畫,那幅畫畫得真妙。

莊子不講吹牛,講「吹萬」,宇宙萬有的生命,都是這股「氣」一「吹」,吹出來的。以前我們小時候,看過賣一種「糖人」,不管你要什麼形狀,他都能一口氣吹出來。宇宙萬有的生命就是相近於那麼「吹」出來的。形而下這個生命怎麼來?一「氣」所生,我們不要當成風喔,也不要當成空氣的氣喲,這個「氣」是個代名詞。莊子說「吹萬不同」,一股「氣」吹出來,就產生現象的不同,所以我們在座的這麼多人,就有男女老幼,胖瘦高矮,健康不健康等各種不同的樣子。形而下就是這股力量吹出來的,吹出來使宇宙萬有不同,這個還容易懂。那宇宙萬有怎麼來的?講形而上「無何有之鄉」,「本來無一物」「天籟」又是怎麼一回事?

「而使其自已也。」一「吹」出來變成萬物以後,就不齊了,但是原始就是一口「氣」,「吹」出來以後,每一口氣又分散成萬氣,所以你有你的氣,我有我的氣,大家的牛脾氣狗脾氣老虎獅子脾氣,各有不同,「吹萬不同」。那麼,誰去主宰啊?沒有主宰,上帝、神、菩薩都作不了主宰,「咸其自取」。天堂地獄,喜怒哀樂,善惡是非,都是你造的,你「吹」出來的。「怒者其誰耶?」這裡的「怒」不是發脾氣,是形容很堅強的生命的氣力。它形容吹的時候臉都漲起來了。像發了脾氣一樣。你把泡泡糖吹成球,越吹得大,你的臉就越漲得紅,臉兩邊鼓起來像發怒一樣,所以我們有一個名詞叫「鼓吹」。這個「吹」「氣」的是誰啊?是上帝嗎?還是上帝的外婆?是唯物嗎?還是唯心?都不是,就是你自己!

「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耶?」《齊物論》的中心要點,就這幾句話。一股「氣」吹出來變成了這個生命后,把它抓住就有萬氣的不同了。「咸其自取」這個「其」,等於大海的水一樣,你心量大一點就多舀一點,心量小一點就少舀一點。所以這個生命,你抓取多一點,氣就大一點,抓取少一點,氣派就小一點;有些人是正氣,有些人是邪氣;有些人是陰陽不正氣,有些人是半陰半陽的氣;各種各樣,是萬氣不同。誰作主宰?無主宰。自然來的,歸於自然。莊子這個道理同佛說的《楞嚴經》一樣:「清靜本然,周遍法界。」它沒有主宰,也不是自然。「隨眾生心,應所知量。循業發現。」「隨眾生心」,隨你的心;「應所知量」,「應」是感應,你所知的範圍量有多大,它「吹」的「氣」就有多大;「循業發現」,跟著你自己心念的業力發現。你要曉得喲,佛當時在印度的時候,是比莊子前還是后,這個時間無法考證,但他們說的原理是一個,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同。莊子是這樣表達:「怒者其誰耶?」生命裡頭有一「氣」,你找找看,那個東西誰啊?那就是生命的本來。「吹」「氣」,那個東西不屬於「氣」。我們喉嚨只有三寸,一口氣上不來,「吹萬」也不吹了,這個形體不屬於我了。這個形體,不能依它的時候,那個東西跑到哪裡去了?要找回來。所以禪宗後來提出一個「參話頭」的方法,參「念佛是誰?」「我是誰?」莊子早就給你提出來了:「怒者其誰耶?」

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斗。縵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其發若機栝,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喜怒哀樂,慮嘆變慹,姚佚啟態;樂出虛,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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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9:43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篇 齊物論----魂魄與神氣

下面莊子告訴我們知見上要懂:

大知閑閑,小知閒閒;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莊子的文章不是說空話嗎?你不要看兩個字都是閑,但它們是不同的閑。前面的「閑」是門字里一個木架子;後面的「閒」是門字里一個月亮。嚴格來講這兩個字在古文里有差別,後來則是通用,中國原始的文字並不一定是通用的。因為古人蓋的房子沒有房門,原始的房子蓋起來,像碉堡一樣,下面開個門,下層養豬呀、貓呀的,上層住人。如果去大陸的西南、西北邊疆有些地方就能看得到,一些山洞的門口用木架子一擋就算了,並不怕小偷,只防牛羊跑出去,所以叫「閑」。這個「閑」,門字裡頭一個木架子,古代叫做「鹿角」,像鹿的角一樣,現在叫「木馬」,拿木馬來擋就擋住了,所以這個「閑」字也有房子的意思。後面的「閒」字,我們晚上吃完飯沒有事情,在屋裡坐著,看從門縫裡面透進月光來,優哉游哉,當然是很清閑的。所以莊子用這兩個字是有道理的。

「大知閑閑,小知閒閒;」真正大智慧的人,他是有個範圍的,有他的道德的標準。

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

「其寐也」,睡著了,「魂交」,「魂」跟誰交呢?「魂」跟氣相交。氣就是「魄」,所以我們叫「氣魄」。真正睡著的話,神氣相交,因此第二天能精神飽滿,如果睡不好,神氣沒有相交,就不行。

「魂」「魄」這兩個字,都是從田從鬼的象形會意字。魂字左邊的雲字,就是象徵雲氣的簡寫。一個人的精神清明,如雲氣蒸蒸上升,便是魂的象徵。在白天的活動,它就是精神,在睡夢中的變相活動,它便是靈魂。魄字,邊旁是白,一半形聲,一半會意。在肉體生命中的活動力,包括荷爾蒙、維他命、維你命、維我命的,氣呀血呀,肌肉,蛋白質等等,都加起來,就是它的作用。所以俗話說一個人的氣魄、魄力等等,就是這個意思。有些人身體衰老了,變得不成樣子,成了骷髏一樣,就是魂跟魄兩個分開了。年輕的時候這兩樣東西總在一起。以神仙丹道家學說來講,認為生時魄在肉體生命活力中普遍存在。不經過修鍊,不能和魂凝聚為一,死後魄就歸沉於地。因此,魂就是鬼影,魄是鬼形。到了宋代的理學家們,一變張橫渠的理論,便構成「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的說法。二氣,是指抽象的陰陽二氣。其實,都是從道家的魂魄之說脫胎轉變而來。

為什麼老年人睡不著呢?中國養生的道理,醫學的道理告訴我們:水火不相濟。水火為什麼不相濟啊?心腎不交,心火不能下降,思想情緒的火不能清下來;腎水不能上升,荷爾蒙、維他命等不夠了。心火不降,腎水不升,心腎不交,就睡不著了。中國養生之道講究培養脾氣,把心神一寧定就睡著了,愛睡得很,所以老年人愛睡覺是長壽之相。老年人睡不著,從生理上講是因為心腎不交,在理論上講是因為魂魄兩個分開了。按照中國文化的講法,人睡著時,魂並沒有離開身體,而是歸到某個部分。如果魂在後腦,就會做夢,如果到了前腦,就醒了,魂藏在心腎的中間,能睡得很安祥。我們看到中國古畫里,人做夢的時候會在頭頂上有一個自己出去了。

「其覺也形開,」睡醒了,就像那個花一樣,神氣充沛了,因為它們相交了一夜,睡夠了。那形態,充滿了氣與神,像花一樣張開了。

「大知閑閑,小知閒閒;大言炎炎,小言詹詹。」一個是講智慧的境界,知識的境界,一個是講吹大牛,說小話的境界;「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是講睡著跟醒來的境界。好像這六句話不相干,現在我們說明你就懂了,都相干。神氣充足的人是「大知」,他的智慧高,不充足就「小知」;神氣充足的人是「大言」,不充足是「小言」,這些都是由你的精神魂魄,就是神與氣兩個東西充沛與否來的。所以腦子過度使用,文章寫多了,不容易睡著,因為魂與魄兩個不相交了。如果多鍊氣養氣呢,氣一養充足了,一定能睡著。這是氣把魂魄、精神吸收回來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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