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1981年「超生」孩子的心理陰影

　　2008年01月23日新聞大雜燴

　　在幾年前的往昔，心中一直有揮之不去的陰影，直到上大學后才逐漸走出陰霾。具體原因在於：我是父母違反計劃生育政策而超生的孩子。換言之，我是「計劃外生育」的中國公民。幸運的是，當地的計生幹部沒有太狠，我一生下來就上了戶口，沒有感受過「黑戶」的時光。想起那些「黑孩子」，我還算幸福。

　　我是煙台地區那個三四百戶村莊中，1981年度唯一超生的孩子。其他有超生願望的父母的企圖幻滅了，已經處於孕育中的某些胚胎也不復存在了。而我，則幸運的留了下來。我的出生，代表著父母和我贏得了勝利，也宣示了村裡有關人員要堅決將我拿下的失敗。非常感謝父母，賦予我生命；感謝那些曾經配合父母的家人和鄉親，他們給我留了機會；感謝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還有恨我的人和我恨的人，世界萬物的存在，讓我的生命豐富多彩。我輕輕的來了，向世界宣示了我的存在，我的生命主權的不可侵犯性，我的人權的完整性。雖然一個人的力量很孱弱，但眾人拾柴火焰高，終究會匯成不可摧毀的洪流。民意不可違，個人的合法權益不容侵犯。

　　不堪回首的往日，讓人心酸和無奈。本人生於1981年，那個傳說中春風吹過中國大地的年代；但不知為何人權的春風遲遲不見蹤影，於是乎，伴隨著我呱呱落地的聲音，800大洋的罰款也應聲而來。我的出生，給家人帶來了幾多歡喜，也增添了幾多憂愁。那時候，每家每戶都有一個喇叭，用以收聽大隊部播放的訊息。依然清晰地記得，在我兩歲左右的時候，喇叭一廣播，裡面有父親的名字的時候，我立馬嚇得躲到被窩後面，以為會有人來抓我。因為以往有所耳聞，要把超生的大人和小孩一起抓到黑屋子裡去。後來媽媽告訴我說，要抓也會抓父親，跟我毫無關係，我那顆小小的忐忑的心才放了下來。而記憶猶新的是，在我三四歲的時候跟隨父親一起到大隊部繳納罰款的事情，裡間恰好是多年不用的黑屋子，當時很是害怕和擔心，好在沒有故事發生。

　　童年和少年初期的時光是在村裡度過的。在年歲增加的過程中，不斷獲知當年我尚未出生時候，父母東奔西跑、東躲西藏的往事。當時父親在縣城上班，於是父母也就有了很多比較好的去處，恐怕也是當地計生部門所鞭長莫及的；母親就腆著肚子，以去縣城醫院檢查身體為由，一次次的躲避追查和檢查；其間也有幾次有驚無險的經歷，甚至是躲避某些人員披星戴月的突擊行動；好在經過艱辛的博弈，我順利出生了，以洪亮的哭聲發表了我的演說。那是一個濛濛細雨的春天，春雨貴如油的春天，我來了，哈哈……總算順利上了戶口而避免成為「黑孩子」，但沒有分給我土地，當然，即便以後分給了我土地，我也沒有被土地拴住，而走出了家鄉，邁出了自由民主的步伐。幸運的是，還好，賴以遮風擋雨的房子沒有被推倒，恐怕那時候還不太流行出動推土機；傢具也沒有少，因為父母出門總要鎖上門，但不知為何，門上又拜某部門人員所賜多了一把鎖，也算是多了一筆財富吧；家裡的養的豬沒有餓死，奶奶總要踩在鄰居的牆頭上往豬圈裡扔豬食，似乎豬也長得比較肥壯……

　　問起父母為何要生我，父母告訴我，就哥哥一個孩子太孤單了；哥哥小時候身體不好，經常需要跑醫院，而有了我之後，哥哥身體立馬就沒問題了，我一直不明白其中的奧妙。在父母與哥哥的袒護下成長，或許就成為一種驕傲的資本；尤其是小時候有哥哥的幫助，其他小孩子是不敢欺負的，那往日的時光，確實很讓人留戀。回想起往日的點點滴滴，有著哥哥在前面指路，我的路徑一切都那麼順其自然；中考的時候，根本就不會考慮中專，順著哥哥上高中的路程去考大學。童年有人欺負是難免的，只要一說回家找我哥，對方立馬就得焉下去，因為他也害怕挨揍。當地風俗是小孩子打架，大人是不能干涉的，最多只能是勸開，否則引起的將是兩個家族的械鬥，誰也不願意去冒天下之大不韙。

　　可村裡總有一些喜歡嚼舌的大人，談論我並不願意聽的超生的事情。有些人見到我就叫我「罰兒」，話語裡面或許有著嘲諷，讓我的自尊心比較受打擊，似乎違反政策出生的人就低人一等。曾經的我也受此打擊，認為父母反正有兩個孩子，我一個人並無所謂。但後來看到一些家庭發生變故，才知道孩子對父母來說多麼重要，正如美國母親所言，「對於世界，你只是一名士兵；而對於母親，你卻是整個世界。」由此可見孩子對於父母的重要性。我當然也會暗下決心，我本來就不是笨蛋，雖然上學的成績很一般，頭腦卻不乏靈活，也讓一些人相形見絀。隨著年齡的增長和閱歷的增加，加之父母有益的引導和啟發，我不斷的步入正軌，上了高中、大學和研究生，現在研究生遍地都是也不稀奇，但回家看望爺爺奶奶的時候，見到當年對我冷嘲熱諷的人，我還會熱情地打招呼，寬容和善待或許是為人之道吧。我要讓某些人知道，超生的孩子當然並非劣等公民，只要努力依然可以獲得一些小成就。

　　我對本國定位為國策的計劃生育不置可否，但對這種「不可持續發展」的方式持質疑態度。試想一下，一個人口凋敝的社會，會怎樣有活力呢？人力是最大的資源！現在德國人口負增長，德國早就把引進人才當成重要發展目標；而俄羅斯早就對人口問題急得抓耳撓腮，日本的經濟低迷恐怕也跟人口負增長有關係。美國對人口進行適度引導，從而人口穩定有序增長進而國家繁榮發展。而據我所知，煙台地區幾年以前就人口負增長了，周圍有些小學都不斷的裁撤合併，因為學生實在招不夠。在這種情況下，父母們不得不每天跑幾十里路去接送小學二三年級的孩子，試想這樣的機制合理么？老家農村其實處於膠東地帶，經濟還不算落後，但掐指一算，村裡出生的孩子太少了，而去世的老人逐年增加，這樣的村莊如何繼續？而廣而言之，這樣的社會如何持續呢？我實在難以想象，那些一個人口凋敝的社會可以充滿活力；也難以想象到處是銀髮老人的社會能夠快速穩定發展。空巢老人或許會有社會來扶養，但社會的總體年輕人比例是恆定的，最終責任的重擔還是落在了愈來愈少的年輕人身上。

　　撥開迷霧，我愈來愈佩服父母的崇高，他們實踐了一個經濟學的偉大原則：「不要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面。」雖然父母文化水平不高，或許是一種樸素的人性原則讓他們這麼做，或許是親情和關愛驅使他們辛勞的生下我們，或許乾脆父母就是出於對年老時的不確定因素而生兩個孩子。但他們的身體力行，讓我感受到了一種精神，一種超凡脫俗的遠見。現在追溯看來，社會保障體系完善么？不完善。在沒有構建起全民社會保障體系的現在，想靠國家養老根本就不現實；試想一下我的雙雙年近八旬的爺爺奶奶，如果僅僅靠我父母來贍養，那我父母的心思就幾乎全都得在爺爺奶奶身上了，而父母還需要養家糊口。即便有退休金和醫療保障金，親情如何來維繫呢？有些東西難道僅僅靠金錢就能買來么？我本人現在遠離家鄉，但哥哥在煙台工作，那我就可以放心的在外面打拚。何況哥哥和我可以互相扶持，彼此關照，兄弟之情是無法替代的。

　　我不知道某些行為是否殺雞取卵之路，也不知道某些現在用盡人口紅利的行為是否竭澤而漁。我只知道，現在年輕人是大多數的，而且每一個人創造的價值總比他消耗的物品要多得多。在此種境況下還說什麼人口基數大，恐怕只是推託的說辭，莫非等到到處是白髮老人的時候迎來繁榮發展？不得而知。我深深地知道獨生子女政策的弊端，周邊的高中同學獨生子女多了去了，等我們二十多歲的時候，他們根本就無法安心的在外面打拚，因為家中還有父母需要牽掛，從而不得不回到家鄉工作。而一些真實的故事在於，有些孩子中途出變故了，縣城一個同年級的男生在北京出租屋裡被小偷殺了，那個小偷還掐死了合租的一個女孩；好在其父母還有一個女兒，但其母親半年沒出家門；那個女孩是獨生女，其父親說要隨女兒而去。一對八旬的老人，他們的五十歲的兒子出車禍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當然難過至極，但好在他們還有其他孩子，實在難以設想若他們只有一個孩子，剩下的風燭殘年將會怎麼過？相鄰樓上的女孩煤氣中毒出意外了，父母感情本來就不太好，因此離婚了，家庭破裂了。…………當然凡事要往好處想，但世界的事情是人類的意願所能決定的么？實在不好說。

　　為何一項關係到別人生育權的重大政策，根本就不用經過民眾同意，甚至連表面形式的聽證都沒有？這莫非是另類的民主？不明白。前方的路依舊坎坷，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長。一個國家的公民，無法保障自己的生育權，恐怕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話又說回來，即便生了，普通民眾的我們能養活的起么？改革開放的成果都到哪裡去了？這是誰的錯？說不得也。大家還是繼續念自己的《思舊賦》吧，不讓說話，還可以眨眼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