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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美疲勞——獻給性愛已經死亡卻還活著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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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nt 發表於 2006-8-23 15:04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愛情、婚姻和性,誰更需要誰?誰將主導誰?沒有性的婚姻會走向何處;沒有愛情的婚姻能走多遠;愛情的終極形式是婚姻還是性?審美疲勞的滋生,是因為愛情的疲勞,還是婚姻的疲勞,還是性的疲勞?這像一場慢性傳染病,悄悄地改變男人與女人的生活,無法根治。
  當愛情來臨時,性慾將被激活;當性慾不再時,婚姻將會死去;當愛情和婚姻已經結束,性慾,依然存在……
  如果將這部書看作是鼓勵人們去「喜新厭舊」,去「性放縱」,那就大錯特錯了。作者所追求的是人類的美,外表的,內在的,言行舉止的,當然也包括性、夫妻、家庭和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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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6-8-23 15:05 | 只看該作者
當我在電腦里為這部作品敲出最後一個句號時,心情並不輕鬆,總感覺心在高空中懸著,不是擔心這部書能否面世,而是牽挂著作品中幾個主人翁的命運,他們能否在這個世界里以一個正常人的身份活下去。

  情人的故事總是很精彩的,情人的故事幾乎總是以悲劇而告終。一次又一次地枯萎,一次又一地發芽生長,情人的故事在漫漫的歷史長河裡表現著它頑強的生命力。像懸崖峭壁的


縫隙里長出的野草,綻放出的野花,讓人驚奇,讓人去採摘,又讓人不屑一顧。

  我無意去寫一部中國式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書,勞倫斯在他這部不朽的著作中,己把一對情人的故事寫得登峰造極,重複他的故事毫無意義。但是,在這部作品中,勞倫斯有著未說完的話,我想幫他接著說。

  勞倫斯說:「我一向孜孜以求地為這個目標工作,使兩性關係顯得有道理,有價值,而不是丟人的,可恥的。」

  我接著說:「女士們,先生們,當你們的性愛關係顯得疲憊不堪、蒼白無力和面臨著死亡之際,你要有道理、有價值地去爭取它,去拯救它。當然,這種爭取和拯救,不是丟人的,可恥的。」

  這就是我寫《審美疲勞》這部書的內涵。

  如果將這部書看作是鼓勵人們去「喜新厭舊」,去「性放縱」,那就大錯特錯了。我所追求的是人類的美,外表的,內在的,言行舉止的,當然也包括性、夫妻、家庭和情人。毋容置疑,兩性關係既是獨立存在的個體,也是牽動社會的神經,是社會文明進化的晴雨表。我們沒有理由對那些「性放縱」的行為不指責、不批判。我們也沒有理由對類似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有道理、有價值」 的兩性關係,不給一席之地。

  歷史總是在發展,人類的兩性關係和情人們的故事同樣如此。電腦和網路時代,使兩性關係和情人們的故事更是五彩繽紛,大放異彩。2004年情人節前夕,國內一家很知名的晚報報道,記者在網上BBS發帖子調查「沒有情人的情人節,你打算怎麼過?」 結果有一半的網友希望能與「一夜情」 不期而遇。記者又發了個帖子調查「你對你現有的伴侶產生審美疲勞了嗎?」 統計結果,有一半以上的網友承認對自己現有的伴侶己產生「審美疲勞」,令人嘆為觀止!

  「審美疲勞」 是一個新名詞,我反對把它和中國大辭典里的「喜新厭舊」、「沾花捻草」、「尋花問柳」 等成語聯繫在一起。人都是愛美的、愛新的,這是人的本能,也是人類發展的基本規律。但是唯獨人類的兩性關係,數千年來被道德地、法律地節制了,猶如高速公路安全島上長著的一排排小松樹,超過設定的高度就會被剪掉,它只能在設定的高度里存活,長不高,也長不大。理由是為了高速公路的整潔美觀。兩性關係也像高速公路上的小松樹,只能在劃定的圈圈裡存活,理由是為了社會的整潔和美觀。

  呵,可憐的小松樹!

  但是,小松樹畢竟是沒有情感的物,而兩性關係面對的活生生的有情感、有慾望、有思維、有理智的人。在兩性關係上,人類在追求自己的慾望最大化的同時,又去追求有理、有序,有道德、有法律,這是永遠的矛盾,也是人類永遠的悲哀。如何使人類的這個矛盾帶來的不全是悲哀,這是一個無法迴避的嚴肅的課題。

  於是,由「審美疲勞」產生的一串串情人的故事,或暗箱操作,永不見陽光;或大庭廣眾地、堂而皇之地粉墨登場。而社會呢,有人紛紛操戈,連連喊殺;有人睜一眼閉一眼,表示了一種理解和寬容。可惡的是那種一面抱著情人一邊高聲喊「殺」 的偽君子,他們才是造成社會無理和無序的罪魁禍首。

  兩性之間的審美,完全是一種高雅的思維,只有思維的高雅,才能感悟對方的美。美有先天的,那多數是人的外表;美要後天創造,那多數是內在。只有善於後天不斷創造美的人,才會使自己的美新鮮富有光澤,才不會產生「審美疲勞」 的悲劇。前不久,朋友告訴我一件非常有趣也發人深省的事:一對年輕的夫婦去農貿市場買菜,妻子指著一條魚,說:「我就要那一條,活蹦活跳的,很新鮮。」 丈夫對妻子說:「我身邊也有一條活蹦活跳的,怎麼不感覺到新鮮呢?」 妻子大怒。回家后,倆人發生了激烈的衝突,原有互相的「審美」變成了互相「揭醜」。不久,倆人便分居,導致了一場「審美疲勞」 的悲劇。

  應該說,審美疲勞是人類的一種「常見病」,對人類的肌體無大礙,更不會危及整個人類的「生命安全」。有病就得治,自古以來,許多仁人志士企圖尋找醫治這種病的良藥秘方,終未找到,我亦如此。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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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6-8-23 15:05 | 只看該作者
  老馬不放棄,竭盡全力維持他婚姻的防線。他耐心地給老婆講「帕拉圖」,再三重複「無性的婚姻也能幸福」的道理;妻子離家出走了,這個殘酷的現實比胡大江在生意場上損失千萬元的打擊還要大!

  作家老馬今年的桃花運,無論如何是躲不過去的。




  算命先生下這個結論時拍著胸脯,信誓旦旦,還用一台破電腦,按照老馬的生辰八字、生肖屬相敲出的資料做堅強的後盾。

  「扯蛋!」老馬推了推兩片酒瓶底似的眼鏡,一晃腦袋,甩出了一句髒話。

  「啪!」豈料,算命先生動了真格,掏出兩張百元大鈔,往地攤上一扔,「不信?咱倆打賭。三月之內老夫失算,這兩百元一分不要。否則,你加倍給錢於我。」隨即,又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燙金的片子給老馬遞上,上面印著「占卜大師孫妙齋」,還有電話、手機號碼。讓老馬大跌眼鏡的是,這個神經兮兮的老傢伙,居然還有互聯網的網址!人類現代文明,頓時暗淡無光,發出的是一聲嘆息。

  自然,老馬是不會要孫妙齋那二百元錢的,這鈔票臟啊!

  離開地攤往家走。秋風乍起,落葉紛紛。老馬心裡有點凄涼,更覺有點好笑。剛才的小插曲,忽然勾起了他不堪回首的往事。人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可自己身體的那個功能,步入不惑之年後,猶如退潮的海水,節節敗退。與妻子上床,常常拖槍而出,落荒而逃,傷自尊哪!他也曾吃過「偉哥」之類的「壯陽葯」,可海水的漲潮,遙遙無期。

  老婆比老馬年輕,長得也有姿色,身體那個功能健壯。停止了「床上運動」,十天、半月她熬得住,時間長了受不了。夜晚睡在床上,總有躁動不安、身上有「有癢沒法撓」的感覺。終於有一天,她耐不住煎熬,提出和老馬「拜拜」。老馬是名作家,是公眾人物,又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因為性生活不滿意,老婆提出離婚,這事荒唐,今後他的面子往哪擱呀?別人不推薦他參加殘疾人協會才怪呢。

  於是,他投了反對票,說:「你相中誰,我不反對,保證睜一眼閉一眼。要離婚,沒門。」

  老婆針鋒相對,問:「你就心甘情願地戴綠帽子?」

  老馬說:「帽子就是帽子,只要戴著暖和,管它什麼顏色?」

  老婆罵老馬「沒出息」,還說,「無論哪個男人,我與他沒有婚姻關係,決不上他的床。」

  老馬不放棄,竭盡全力維持他婚姻的防線。他耐心地給老婆講「帕拉圖」,再三重複「無性的婚姻也能幸福」的道理。老婆說:「什麼帕拉圖?我看你是老糊塗。還是名作家呢,真不知你有關愛情的作品是怎麼寫出來的?你是個冷酷的、自私的、不善解人意的男人。」

  「帕拉圖」 的武器失效,老馬又變換了戰略戰術,從性用品商店買了只「陽具」給老婆,氣得她渾身發抖,將那玩藝狠狠地砸在老馬的臉上。老馬的眼鏡被砸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馬就這麼拖著,死皮賴臉地拖了老婆三年。這三年是怎麼過來的?老馬不堪回首。他只感覺老婆往日的姿色全無,變成了一個醜陋冷漠的騷女人。於是,老婆忍無可忍地動用了法律武器,倆人就在法庭上刺刀見紅了。老婆的理由很簡單,現代人講究的是生活的質量、性生活是維繫夫妻和諧的重要支柱、法律不會支持沒有正常性生活的夫妻,等等、等等,振振有辭。相比之下,老馬的「情」啊「感」哪「義」啊的,還有「少年夫妻老來伴」的陳詞爛調,顯得蒼白無力,不堪一擊。

  法庭上,老馬節節敗退,退到了最後一道防線——獨生女兒凱悅。

  老馬說:「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要往女兒身上瞧瞧」。

  老婆說:「你操什麼心?兒女自有兒女福,做父母的不是賣西瓜,誰也不能包打包開,『黑籽紅瓤』」,

  老馬的最後一道防線成了豆腐渣工程。也該老馬倒霉,偏偏又碰上個體魄強壯血氣方剛、注重夫妻生活質量、對維護婦女合法權益有高度責任感的年輕男法官,這場離婚訴訟的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老馬記得,那天庭審后,他在判決書上簽字時稀里糊塗,頭腦一片空白。走出法院時,灰頭土面的,像被霜打過的葉子。如果法官有黑色的蒙面頭套,他絕對是願意戴著它走出法院的。他不願讓別人知道他是一個失去女人感興趣的男人。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有點絕望了,簡直忘記了這個星球上還有女人的存在。走在大街上,面對迎面而來的青春靚女,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他長噓短嘆,這輩子算是完了,女人對他來說,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忽而一想,自己是否有點變態?

  情場失意,賭場得意。這些年,老馬的賭局就一門心思轉移在創作這個事業上了。出版了幾部長篇,又接連發表了好幾部中篇。有一部叫做《夢斷揚子江》的長篇,被他改成了電視連續劇,收視率一路看漲,簡直一發而不可收。幾乎一夜之間,他成了寫作圈子裡的暴發戶。

  那天上午,省作協召開創作規劃會,領導首先點了老馬的將,讓他打頭陣,很想聽聽他下一步的寫作計劃。

  老馬愣頭愣腦地說:「本人活了半輩子,從來就沒有什麼計劃,沒有計劃就是計劃。」

  本來頗為嚴肅的會場,頓時發出嘻嘻的笑聲,領導也沒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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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6-8-23 15:06 | 只看該作者
可老馬滿不在乎地強調:「 笑什麼?說錯了嗎?請諸君記住我的話,把握人生每個機遇,過好人生每一天,這才是注重生活的質量,進火化場時才不後悔。」

  話音剛落,幾位青年作者拍手喝彩。

  會議嚴重跑題,偏離大方向,窩了一肚子火的作協副主席老熊終於發作了:「老馬,什


么亂七八糟的?你以為這裡是閑聊胡侃的舞廳還是茶社?今天是創作規劃會,不是人生價值研討會。在座的是作家,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不要把自己降格為農貿市場上討價還價口無遮攔的小市民和家庭婦女。好了,言歸正傳,哪位發言?」

  不是所有的人對老馬的輝煌成果都拍手叫好的。同行是冤家,省作協的同事大老王,對老馬除了嫉妒還是嫉妒。大老王和老馬同是過了知天命年齡的人,可從頭到腳地看上去比老馬要年輕得多。此公理著一邊倒的童把頭,頭髮被進口油膏染得黑漆漆的,時不時地抹上一層亮晃晃的頭油,使一群又一群蒼蠅望而生畏。奇形怪狀的休閑服是他著裝的主打產品,連現代女性都少有問津的大紅大綠他都敢穿。今年夏天,他還剃了個「光郎頭」,偶爾掙著嗓門吼上一句京腔:「我們都是中國人」。他運氣丹田,說出一句有胸腔共鳴的地道的普通話:「我是搞藝術的」。

  當主持會議的領導要大家言歸正傳時,大老王發了話。

  大老王說:「老馬頭,你不是說要抓住人生的每個機遇嗎?現在有個機遇你抓不抓?」

  老馬問:「什麼機遇?」

  大老王用胸腔共嗚的普通話,一本正經地說:「我給你選了絕妙的題材,就寫明朝的那個閹黨頭子魏忠賢。」

  老馬不屑一顧,摘下眼鏡邊擦邊說:「寫那個鳥人,還不髒了我的筆?」

  大老王說:「眼下『甩水袖』、『戴烏紗』、『拖大辮子』的古裝戲正走俏嘛,包你一炮走紅,名利雙收,你可要抓住機遇啊。」

  老馬說:「我發揚發揚風格,這個機遇讓給你了。」

  大老王說:「你寫這個題材輕車熟路,對魏忠賢的塑造肯定有血有肉。」

  老馬說:「你什麼意思?」

  大老王嘿嘿一笑:「對這個人物你有深切的體會呀,當年魏忠賢身體的那個功能和你現在身體的那個功能,正處在同一個起跑線上……」

  「我操,老王八!」老馬氣得熱血直往頭頂上涌,「我就知道你這傢伙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拂袖而去,連晚上作協全體人員會餐都沒參加。

  整個下午和晚上,老馬跟吃了蒼蠅似的,越想越難受,越想越來氣。在作協,老馬最看不慣的是大老王的那雙不大不小的單眼皮,不僅會說話,還雷達天線似的,色迷迷地盡在漂亮的女人身上滴溜溜地轉。

  大老王號稱「雄雞報曉」,時不時有花邊新聞冒出來,而且形式地點對象各異。有大學校園裡的青春靚女,有熬熬待哺的下崗女工,還有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有人當面和他開玩笑是「全天候的報曉雄雞」,老少皆宜。他並不生氣,說:「你們懂個屁,本男子有異曲同工之才氣。」

  眼見大老王晚節不保,日漸墮落,老馬挽救失足青年似地、轉彎抹角好心好意地提醒他幾句,讓他注意點身份注意點影響注意點民意。可大老王把「單皮眼」一瞪:「怎麼啦,怎麼啦?本男子身體健壯武器堅挺,愛嫉妒的就嫉妒,愛嚼舌頭就嚼舌頭去吧。我這輩子嘛,註定是『跟著感覺走』嘍。」 最後還補上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老馬自討了個沒趣。想想也是,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是只能別人做不能他人提的,風韻千古,春光留芳。人啊,其實很卑劣,規範了漂亮的仁義道德,背底里卻熱衷於干那些雞鳴狗盜男盜女娼的骯髒事。想到這他有點原諒大老王的所作所為了。老婆曾批評他不善解人意,離婚後他特別注意這一點,要求自已碰到矛盾,不爭高低,善解別人。可別人並不善解他,大老王今天發難,肯定是對他那天好心好意的提醒的反擊,一定是的。

  不是冤家不聚頭。老馬和大老王同住一幢公寓,同住一層樓,還是門對門。他回到公寓時,大老王家的門開著,客廳里燈火通明。聽到老馬的腳步聲,門重重地關上了,那發出的聲響,足以將心臟病人擊倒。老馬憤怒了,打開門,也重重地關上門,那聲響的分貝數,超過大老王一倍還要多。他將手提包往檯子上一扔,疲憊地往沙發上一躺,嘆了口氣。唉,低頭不見抬頭見,這以後與大老王仇人似的,怎麼相處啊?找個地方避一陣子,咱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對,就這麼著。

  老馬在外有人緣,加之《夢斷揚子江》在電視界頗有影響,好幾家私營影視公司的老闆看好他手中的那支禿筆,說不定還能為自己再寫部「魂斷、夢斷」的劇本來呢。現在製片人滿世界地找好本子。劇本、劇本,一劇之本,誰有好本子,誰就是大爺,誰就能拿著劇本到處「圈錢」。因此,正在創作上走上坡路的老馬,想在外找個住處易如反掌。

  在茶社裡,當老馬將這個想法給大江影視公司總經理胡大江「漏」了半句話時,胡大江摸摸亮晃晃的沒有一根毛的後腦勺,爽快得眉頭都不皺地表了態。

  胡大江說:「行啊行啊,南京大大小小的賓館飯店上千家,你挑吧,要『三星』還是『四星』的?要城裡的,還是城郊的?『城鄉結合部』的賓館好哇,不僅安靜,小姐也不少,價錢也不貴,檔次也不低,公安也少管,天高皇帝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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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胡大江陶醉起來,眯起了眼睛,眼皮縫裡,放出几絲色迷迷的光亮。

  「不、不,你扯到哪裡去了?」老馬說,「住賓館太破費,就租一套公寓房吧,小套、單室套均可,只要有煤氣有熱水器有有線電視就行。」

  胡大江連連搖頭:「那怎麼行?你是堂堂的名作家,住到公寓里算什麼事?誰給你燒水


做飯鋪床疊被掃地抹桌子呀?胡某不缺這幾個錢。搞創作要有個舒適的環境,要有個激發靈感的氛圍。我聽說英國的大仲馬小仲馬寫作時,一隻手拿著筆,另一隻手摟著個小妞,寫到情深處,時不時地親親女人幾口呢?」

  老馬不耐煩地說:「你這個胡總,張口閉口離不開女人。什麼大仲馬小仲馬?我是中國的老馬!」

  胡大江辦事利索,不含糊,半天之內,果真在鬧市區一座高層公寓樓里,為老馬租了一個中套房。房子在十八層,吉利數,當老闆的看重的是個「發」字。雖說是小套房,陽台卻又寬又長,憑窗眺望,鬧市區的燈紅酒綠車水馬龍盡收眼底。胡大江是個細心人,為老馬買了一張寬大的席夢思床,鋪上鴨蛋黃床單,還掛上鴨蛋黃窗帘,色調很溫馨。

  胡大江兩塊肥嘟嘟的屁股,在席夢思上顛了幾下說:「什麼都不缺了,唯獨缺個女人。」

  「又來了不是?」 老馬瞪了胡大江一眼,滿意地看看房間四周,摘下沾上灰塵的眼鏡,邊檫邊說,「不錯,不錯,這裡鬧中取靜,『大隱隱於市』啊。」

  「什麼、什麼?」胡大江驚訝地看看老馬,問,「你在這裡是隱居,不是寫作?」

  老馬往沙發上一躺,回答說:「有這個意思,養養精神。」

  胡總有點失望,不過這種情緒只是一瞬間。這些年在電視圈裡混,知名不知名大大小小名聲顯赫默默無聞的作者見到不少,象老馬這樣筆觸犀利視角獨特善於煽情的作家,並不多見,他猶如剛剛開發出來的富礦藏,必須不失時機地進行感情投資。只要拿到一個好本子,一切都不在話下。

  想到這裡,胡總剛剛揪起來的心慢慢地松馳了,走到老馬身邊,躬著腰,嘻嘻地說:「對對對,您隱居一段時間也好,養精蓄銳,以利創作。在這裡您愛住多長時間就住多長時間,還缺什麼您儘管說,別不好意思。咱老胡肚子里缺少點墨水,但腰包里不缺鈔票。就餐的事我也安排了。樓下有個小餐館,別看店小,掌勺的櫥子,是個揚州人,做得一手地道的維揚菜。每日三餐,有人給你送到房間里來。這是小飯店的電話號碼,您想吃什麼,就打個電話,飯菜送到時,您簽個字就行,我有一張支票押在飯店老闆娘手裡,月底結一次賬。飯錢的事您就別煩了。」

  胡總的一席話,令老馬感動了好一陣子。他是個明白人,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胡總是吃小虧佔大便宜,最終要的是劇本。眼下他寫的東西很搶手,輕易答應胡大江值不值?對,還是留點餘地好。

  老馬模稜兩可、含糊其辭地說:「胡總,你儘管伸直腿睡覺。要知道我是個不喜歡欠別人的人,咱們來日方長吧。除非我得了老年痴呆症,這寫作的胳膊不能動彈。」

  胡總連說:「看你看你,見外了不是?咱倆是好朋友嘛,哪能像兩個『驢子啃癢』,你給我一口我給你一口的?」

  比喻太不恰當。老馬皺了皺眉頭,想說什麼,話到嗓門尖一口唾沫咽了下去,心裡卻罵著,俗不可耐的蠢豬,鼻孔里插大蔥,裝大象。當什麼影視公司老總?活脫脫的一副建築包工頭的嘴臉!他有點後悔不該上這個賊船,真的給他一個劇本,肯定被糟踏了。

  胡大江的手機滴滴地叫了兩聲,那是簡訊息提示信號。他看了那條信息,再也坐不住了。

  胡大江說:「有點急事,先走了。」

  老馬說:「你是大老闆,忙你的去吧,我這裡你就別管了。」

  胡大江匆匆地告辭,走到門口,又轉身走回來,掏出寫字筆,說:「樓下飯店的那個電話號碼,怕你忘了,給你寫在門口的牆上,你一眼就看到。」:

  老馬笑了:「婆婆媽媽的,當我是三歲兒童,怕我餓死?」

  胡大江確有急事,他的後院「起火」 了。

  那條信息是集團公司辦公室主任小尤打來的,讓他速回公司,彙報他太太的事。胡大江的妻子比他整整年輕20歲。她原是本市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大堂經理,在一次業務洽談會上被胡大江看中了。後來胡大江緊追不捨,採用「一天一束玫瑰花」 的戰術,風雨無阻,雷打不動,堅持了三個多月,終於攻下了愛情的堡壘。

  前些日子,胡大江出國考察項目,妻子說成天呆在家裡悶得慌,要出去旅遊旅遊散散心,胡大江同意了。在國外期間,胡大江和她通過幾次電話,言淡之中未發現異常。可直到他出國回來的那天晚上,才看到了妻子的留言條,她告訴胡大江「不必為她擔心,她要出去尋找自我。」 胡大江恍然大悟,一直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至於妻子離家出走的原因,只有胡大江心裡明白,那是件「見不得爹告不得娘」 的事。

  胡大江走進辦公室時,年輕的尤主任在等著他。

  尤主任說:「胡總,情況我基本摸清楚了。你出國考察期間,你太太根本沒出去旅遊。你回來的那天晚上,有人看見你太太從家裡出來,打了輛計程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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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大江說:「我知道了。」

  「下一步怎麼辦?」

  「下一步我還沒考慮好。」




  胡大江邊說邊準備出去,尤主任追上來。

  「你們倆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羅嗦什麼?我早就告誡過你,不該問的事你堅決別問!」

  尤主任碰了一鼻子灰,怔怔地看著走出門的胡大江,直到在視線中消失。

  胡大江開著一輛嶄新的「別克君威」,在一幢依山傍水的別墅門前停下。這是他的家. 他從鱷魚牌公文包里掏出一串鑰匙,打開了別墅鐵柵欄門鎖。他沒有跨進院子,只是在門口佇立著。

  秋風拂拂,從湖面吹來,撩起胡大江的衣角,撩亂了蓋在後腦勺稀疏的頭髮,似一叢枯草,在黃士高坡上隨風搖曳。往日,只要他的車一開到家門口,年輕的妻子和那個安徽老保姆就開門迎接。妻子的臉上掛著燦爛的微笑,溫柔地說一聲「回來啦」。老保姆則恭敬地彎彎腰,說一聲「先生,您回來了。」 每逄此時,他的內心油然升騰著溫馨和親情,這種感覺絕妙無以倫比,他一天的疲勞和煩惱,頓時蕩然無存。也在這時,他會拉著嬌妻的手,直奔別墅客廳,登上樓梯,走進卧室,未等關上房門,就和妻子緊緊擁抱,熱烈親吻,並問上一句「小東西,今天想我了嗎」。妻子邊接受親吻、撫摸,邊應答「大東西,想死我了。」 接著,不是喝茶、吃水果、相依傾訴離別一天的衷腸,就是相擁上床,兩口子「顛龍倒鳳」,「雲雨」一番。老夫少妻,十分和諧,就連那些新婚燕爾的年輕夫婦,也自嘆不如,望塵莫及。

  人世間的事, 此一時彼一時也, 往日充滿溫馨的別墅, 現在人去樓空, 冷冷清清,滿目凄涼。院中落滿了黃葉,盛開的秋菊,因無人澆水,己經凋謝和枯萎。走進客廳,更是目不忍睹,地板、沙發上結了厚厚的灰塵,一扇窗子大概忘記關了,玻璃被狂風打碎,地上有一大灘積水。登上樓,走進卧室,感慨萬千。床鋪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陽台上有晾曬的他的衣服,床頭,小砂鍋里煲好的老母雞野三菌營養湯,己經長出一層白色的小毛毛。這一切,都是妻子離家出走前完成的家務。

  妻子離開家已經十來天了, 事前,沒有任何徵兆,走得突然和悄然。那天晚上,他乘班機從國外回來並不遲,才九點鐘,沒有按汽車喇叭,也沒有摁門鈴,自己開的門。

  老保姆聽到鐵柵欄門響,慌忙迎上前來,照例欠欠身子,說:「先生,您回來啦?」

  他問:「我太太呢?」

  保姆說:「她說有個朋友請她吃飯去。一小時前離開的家。」

  胡大江問:「什麼朋友?男的還是女的?」

  保姆搖搖頭說:「不知道。」

  胡大江沒介意,上樓進了卧室,才覺得房間內有些異常。

  妻子原是五星級酒店稱職的大堂經理,說著一口流利的英語,接受過良好的教育,也有著良好的職業習慣。每天早上,她第一件事是親自打掃衛生間,對洗面盆和抽水馬桶進行消毒,並像賓館客房的衛生間那樣,在抽水馬桶蓋上貼上「已消毒」 字樣的封條。她常說,家庭里最容易滋生細菌的地方是衛生間,馬虎不得。晚上,她在八點之前要換上乾淨床單,做好睡床,桔黃色的燈光調得很柔和,將小瓦罐煲湯放在精緻的保溫箱里,再擺上一小盤洗乾淨削掉皮的水果,切成塊狀,插上牙籤,使卧室的夜晚充滿著一片溫馨。

  可是今晚不同,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沒有溫馨的燈光,沒有洗凈削好的水果,只有小瓦罐的煲湯放在床頭柜上,小罐底下壓著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我出去住了,想尋找一下自我。不要找我,更不要為我擔心。」

  胡大江的心被揪了起來, 腦袋也嗡地一聲炸開了, 打開妻子的幾個衣櫥, 裡面空空蕩蕩, 各式各樣的鞋子、化妝品和幾隻箱包也不見了。奇怪的是首飾盒還在,婚後他為她買的戒指、項鏈、玉鐲等貴重物品一件不少,他為她存有的上百萬元的兩張信用卡也在。她拿走了自己的信用卡,那是婚前自己積攢的十多萬元,他一直不讓她動用裡面的哪怕一分錢,理由是有紀念價值,再說他也不缺這十多萬元,與他上億元資產相比,這是小錢,不過是滄海中的一粟。

  妻子離家出走了,這是千真萬確不爭的現實。這個殘酷的現實比胡大江在生意場上損失千萬元的打擊還要大!震驚、失落、痛苦、憤怒在胡大江的心頭交織著。他奇怪,這麼多衣物,少說也要裝幾大包,她是怎麼打包的,又是怎麼運出去的?沒有人幫忙是做不了的。他首先懷疑的是那個安徽老保姆,一定是被老婆收買了。這個老太婆,沒良心的,我胡大江對你不薄啊,包吃包住每月還給800元。過年過節她回家,香煙和酒也沒少帶。

  想到這裡,胡大江不由怒火中燒,大聲喊著保姆的名字。保姆驚慌失措地上樓走進卧室。

  保姆問:「先生,什麼事?」

  胡大江忍了又忍,火氣還是給壓住了,他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和名望。老婆出走,這是家醜,家醜豈能外揚?何況能讓一個農村來的保姆知道?加油添醋地傳出去,他受不了。

  胡大江不露聲色地看了保姆一眼說:「坐吧,和你商量件事。」

  保姆受寵若驚,半個屁股坐到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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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6-8-23 15:07 | 只看該作者
 胡大江問:「這幾天我太太的情緒怎麼樣?」

  保姆說:「您剛出國的第二天,太太就去蘇州和抗州旅遊了。回來后情緒挺好的,我還聽到她哼小曲。」

  胡大江問:「她沒給你說過什麼嗎?」




  保姆說:「太太平時和我說的話可多啦,哪家商場化妝品正宗啦,哪裡的服裝樣式好看哪……」

  「不,你扯遠了。」 胡大江打斷了保姆的話,「太太有沒有在你面前說起過我?」

  「當然啦。」保姆眉飛色舞地說,「太太常誇你人好,事業心性強。說你擔子重,壓力大,捨不得你。」

  胡大江擺擺手,又一次打斷了保姆的話。他沉默著,目光里露出幾分威嚴。

  頓時,保姆局促不安,惶恐地問:「先生……」

  胡大江問:「我太太有張留言條,你看了嗎?」

  「留言條?!」保姆站起來,直搖頭,「不知道……」

  胡大江的右手壓了一下說「你坐下,跟你商量件事。」

  保姆的屁股又抬了起來,說道:「先生,有事儘管吩咐,還商量什麼?」

  胡大江說:「最近一段時期,我和太太要出國一趟。」

  保姆問:「你不是剛從國外回來嗎?」

  「上次出國是工作,這次是旅遊。」 說著,胡大江掏出一千塊錢,「你就先回去吧。今後需要的話,會跟你聯繫的。」

  保姆接過鈔票,疑惑地看著胡大江問:「先生,我做錯了什麼嗎?」

  胡大江說:「不,你做得很好,是個好人。」

  第二天,他親自用車將保姆送上了去安徽阜陽的列車。

  胡大江找了拖把和抹布,在客廳里拖地板抹灰塵。跳進了商海,這些瑣碎的家務他就沒沾過邊,現在做起來,難免有點笨手笨腳的。地板剛剛拖了一半,外面一聲汽車喇叭響,不一會兒,公司辦公室主任小尤風風火火地闖進來。

  尤主任說;「胡總,剛剛接到我朋友的報告,他的幾個弟兄,查了上百家房產中介公司,沒發現你太太租過什麼房子。又派人24小時三班倒,連軸轉,在你丈母娘家附近『蹲窩子』,蹲了幾天,就是沒見你太太回過家。」

  胡大江說:「我不信,她可以離開我,能離開生她養她的父母?她是個孝順女兒,別人不知道,我心裡最清楚,會不會在外面和她媽媽接頭?」

  小尤說:「沒有的事。你那丈母娘,每天早晨從家裡到公園,不是扭秧歌就是舞扇子,然後去農貿市場買菜,三點一線,根本就沒看到你太太的影子。」

  胡大江說:「她們一定是電話聯繫。」

  小尤說:「我總不能在你丈母娘家的電話里按上竊聽器吧?那是犯法的。

  胡大江也為難了, 往沙發上一仰,摸摸光禿禿的後腦勺, 梳理梳理幾根稀疏的枯草般的頭髮,半天不說一句話。

  奴才最知主子心,在全公司,小尤與胡大江的心貼得最緊。老總夫人外出「尋找自我」 的機密,第一個獲悉的是小尤,當時他反應相當強烈,對胡大江說,走就走吧,誰怕誰呀?世上兩條腿的蛤螞難找,兩條腿的女人多的是。這會兒,他又對胡大江重複了自己先前的觀點。

  尤主任苦口婆心地說:「胡總,我勸你放棄,在報紙上刊登一個尋人啟事,讓咱們公司的法律顧問張大嘴,一紙離婚訴訟到法院,來個缺席判決,這多省心。你是掙大錢的人,每天的創造的利潤十多萬元,跟一個女人耗下去,值嗎?」

  胡大江問:「你懂不懂女人?」

  尤主任反問:「何謂懂?何謂不懂?」

  胡大江說:「對女人,你只會玩,而不懂。」

  尤主任憨笑了笑:「胡總,您言過其實了吧?」

  胡大江說:「我問你,在你所接觸的女人中,有哪個像我老婆這樣的檔次?」

  尤主任問:「你說的『檔次』,是個什麼概念?」

  胡大江說:「是對一個女人綜合的考核指標。黨政機關對領導幹部的考核,講的是德、能、勤、績、廉。對女人的考核,講的是有才、有貌 、賢慧、真心。這四個指標,應該說我老婆全是滿分。你想想,如今符合這四個指標的女人還剩多少?如果有,也是大熊貓,是國寶。」

  尤主任說:「你對女人的要求太苛刻了。」

  胡大江說:「不,我指的是做老婆的女人,情人、女友都不在其列。」

  尤主任說:「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樣。對女人,選其一長就足夠了。」

  胡大江說:「荒唐。如果你的老婆各方面都好,就是不貞,讓你頂著綠帽子滿大街地跑,別人對著你的脊梁骨指指戳戳,你受得了嗎?

  尤主任不吱聲了,心裡卻在說,你不就是做「包工頭」起的家嘛,包工頭有什麼好貨色?沒玩過別的女人?別人不明白,我心裡還不清楚?那些被你玩過的女人的男人,不是要戴你的綠帽子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強盜邏輯!當然,這些話他是絕對不敢說出半句的。

  尤主任不想再無聊地爭論下去,便話鋒一轉,說:「胡總,下一步怎麼辦?」

  胡大江說:「你的那些人,繼續在我丈母娘家附近『蹲窩子,』 打一場持久戰。我就不信,她們娘倆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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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6-8-23 15:09 | 只看該作者
那天晚上,他們背靠背地睡了一夜。後來,床上就出現了兩床被窩。老馬感覺是和一個男人在同床,前妻也感覺身邊睡著的是個女人。

  萍水相逢,老馬遇到了要喝白酒的年輕女人時成,由此他聯想到了那個狗屁算命占卜大師孫妙齋,難道他說老馬躲不過桃花運不幸而言中?




  胡大江走後,老馬忽然想起創作用的筆記本電腦忘在家裡了。他對胡大江說在這裡「養養精神」,不過是託詞,其實他一天不寫作,心裡就空空的,好像丟掉了什麼。別人說他是「寫作機器」,他對別人說是「不願虛度時光」。吃晚飯時間還早,他決定回家一趟。

  老馬的家在湖畔小區,省作協分的福利房。房子舊了點,但地點好,環境好,他在這裡一住就是二十多年,這是他和前妻從結婚到離婚的全部歲月。

  進了小區的大門,就看到了裡面的花園和草坪,還看到波光粼粼的一泓湖水。他清晰地記得,那天拿到房子鑰匙時,喜悅的心情無法言表,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熱戀中的前妻打電話,電話撥通了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拿到房子鑰匙了!」 前妻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馬上去看房。」

  是的,房子對老馬太重要了,重要得決定著老馬的熱戀能否向縱深發展。他們熱戀了三年,但都沒有越軌行為。因為前妻說過:「我們的『第一次』,一定要在屬於自己的愛巢里進行。」 這是壓力,也是動力,經過一番拼搏,老馬終於如願以償。

  老馬駐足在樓前的草坪上,他依稀記得,那天下午就在草坪上等到了前來看房的前妻。她是一名大醫院的護士,穿著白大褂,怕是高興得來不及換衣服。倆人手牽著手,一路小跑地走進樓道,登上樓梯,打開了己經屬於他們的愛巢。房子寬敞,朝向也好,前妻望著老馬,滿意地笑了。老馬也望著前妻,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在老馬的眼裡,前妻高興的時候漂亮。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老馬對她什麼都滿意,唯獨對她的嘴不滿意。她的嘴唇雖薄而長,成上弧形,苦几几的,像漫畫上愁眉苦臉的「太陽公公」。所以,每次約會,前妻總是笑著,她有自知之明,笑的時候漂亮。

  所以,站在新房子的客廳里,前妻一直朝著老馬笑著,將她美麗的時間延長著。老馬知道,她在等待著戀人的親吻。老馬毫不含糊地抱住她,狂熱地在她上弧形的嘴唇上親吻起來。

  前妻說:「我們有房子了,有愛巢了!」

  老馬說:「是的,十幾套房子幾十個人搶,跟打仗似的。」

  「記得我對你說的那句話嗎?」

  「銘刻在心。」

  「說一遍我聽聽。」

  「我們的『第一次』,一定要在屬於自己的愛巢里進行。」

  「對,現在我們的『第一次',可以進行了。」

  「可這是空房。」

  「我不管,我要……」

  前妻毫不遲疑地脫下白大褂,鋪在地板上,再脫掉羊毛衫羊毛裙,很快脫得一絲不掛。她躺在白大褂上,撐起分開的雙腿,將隱蔽而神聖耐部位,正面對著老馬。

  前妻催促道:「快來嘛。」

  老馬激動得哆哆嗦嗦:「那……我就不客氣了。」

  前妻撫摸著她隱蔽而神聖的部位說:「客氣什麼?從現在起,我把它交給你了。」

  很快,老馬也脫得光溜溜的,雙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慢慢地向前妻隱蔽而神聖的部位移動著……隨著前妻的一聲叫喚,他感覺有一股強大的電流傳遍全身,那種刺激,妙不可言。一種虛幻的夢境油然而生,他摟抱著前妻,騎著駿馬, 馳騁在萬里草原; 倆人又像插上了翅膀, 騰空而起,扶搖直上,在雲霄中翱翔……

  白大褂上留下了一團殷紅,似玫瑰花的花瓣,飽含著深沉的甜蜜,散發著幽香,令人心醉。那件「白大褂」,是前妻的驕傲,一直掛在衣櫥里,直至老馬「洞房花燭夜」。

  儘管己經離婚三年,老婆己為他人之妻,卧室的牆上還掛著她與與女兒的合影照片。去年女兒出國,前妻也來了,看到牆上的照片,頗為感慨。

  前妻對老馬說:「將照片拿掉吧。」

  老馬問:「為什麼?」

  前妻說:「如果你再找女人,人家看了這照片會嫉妒的。」

  老馬慘淡一笑:「我這輩子與女人無緣了。」

  前妻說:「別這麼說,你要找個伴,否則人老了,不能動了,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

  老馬說:「到了那一天,我去老年公寓。」

  前妻鼻子一酸,噙著淚水說:「老馬,我對不住你……」

  老馬豁達地說:「不怪你,怪我們緣分盡了。」

  那天中午,他和前妻陪女兒凱悅吃了飯,又一起將女兒送到了機場。女兒走進「安撿」門時,前妻捨不得遠去異國他鄉的女兒,依偎在老馬的肩頭哭了。老馬沒去摟抱她,更沒有親吻她,他心裡明白得很,她己不是自己的老婆了。他要對她負責,對她現在的丈夫負責。

  老馬佇立著,凝視著前妻和女兒的照片,至今他弄不明白:他與前妻應該是恩愛的,為何恩愛的夫妻走不到頭?直到前些日子,他才從一部新電影里知道了「審美疲勞」 這個新辭彙,激發了研究這個社會現象的極大興趣。他首先以自己失敗的婚姻為個案,去分析,去解剖。他想,妻子強烈要求與他離婚,還上了法院,這是婚姻失敗的結果。然而,導致這個結果的原因和過程,就不那麼清晰了,問題要複雜得多,是不是也出在「審美疲勞」 上?他只能知道,他和前妻的矛盾,是從互相看對方不順眼開始的。為何不順眼?五年前的一個晚上,倆人的一段對話就很能說明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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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6-8-23 15:10 | 只看該作者
前妻說:「橫看你,豎看你,怎麼看你都像個女人。」

  老馬說:「是嘛?我也一樣,正面看你,背面看你,怎麼看你都像個男人。」

  「看你說話辦事的粘乎勁,哪裡是個男子漢?」




  「你說話辦事好哇,硬梆硬梆的,哪次沒迸出火花?男人們望塵莫及呀。」

  「看我不順眼了是不是?」

  「你看我順眼嗎……」

  那天晚上,他們背靠背地睡了一夜。後來,床上就出現了兩床被窩。儘管分分合合,合合分分,老馬卻感覺是和一個男人在同床,前妻也感覺身邊睡著的是個女人。再後來,老馬的那個功能開始衰竭,直至離婚。為他的那個功能衰竭,老馬去看過醫生,幾次檢查,沒發現生理有什麼毛病,最後看了心理大夫。

  大夫問老馬:「面對年輕漂亮的女人,你興奮嗎?」

  老馬板起面孔問:「你什麼意思?」

  大夫的面孔也隨之嚴肅起來:「我是醫生,在為你治病,請回答我的問題。」

  老馬說:「你提的問題,我沒有也不敢面對。」

  大夫問:「沒想過?」

  老馬說:「畫餅充饑的事我不幹。」

  大夫說:「你想動真格的?」

  老馬說:「不是這個意思。」

  大夫說:「我一眼看你就是個正派人,不會做出越軌的事來的。但是為治病,你必須畫餅充饑,設想和漂亮的女人接吻擁抱做愛,或者看一些性愛方面的光碟,檢驗自己有無興奮感。」

  我操!什麼狗屁心理大夫?簡直是教唆犯。

  太陽墜入西邊的雲朵,夕陽染紅了湖水。時間不早了。老馬這才想起了回家的任務是取筆記本電腦。乘大老王還沒回來,他必須趕回公寓樓,在胡大江為他安排的樓下小飯店吃晚飯,然後沖個澡,再開始寫作。

  華燈初上時,老馬回到了公寓,感到了飢餓。他沒有撥打胡總寫在牆上的那個號碼的電話,決定先去樓下的那家小飯店偵察偵察。

  老馬雖不是個美食家,但在飲食方面也是個講究人,不僅是菜肴的品種口味價格,更注重的是飯店的衛生狀況。飯店乾淨不幹凈,看看后場便一目了然,他有這方面豐富的經驗教訓。有一次他去淮北,在一家路邊店就餐。這家飯店門面氣派,裝潢考究,美餐一頓后他去後面廁所方便。使他吃驚的這間廁所和豬圈連成一體,糞便滿地,臭氣薰天。他剛才吃的香腸、鹹肉就就晾曬在廁所門口的牆壁上,一群黑頭蒼蠅轟炸機似地在香腸鹹肉上腑衝起飛嗡嗡亂叫,使得老馬「哇」地一聲,來了個「翻腸倒肚」,回來后驚魂未定,噁心了好幾天。

  老馬打開隨身帶來的旅行箱,換了一件黃牛皮顏色的休閑夾克,洗了把臉,在密扎扎的一邊倒的頭髮上噴了幾下「大寶」諸喱水,晃晃悠悠,走出房門,走進電梯間。很快,電梯落到底層,門一開,有個年輕女子堵在門口,在她身邊是一堆大包小包。

  老馬問:「你讓我怎麼出去呀?」

  年輕女子笑了笑:「對不起,麻煩您幫我按住電梯的門。」

  老馬不好意思拒絕, 跨出電梯間, 按住了電梯的按鈕, 年輕女子朝著老馬感激地一笑, 將大包小包往電梯間里拖, 一邊拖一邊埋怨著:「 現在有的農民工一點不厚道, 將這些包運到電梯間門口,抬腿就走。讓他運上樓,每隻包上一層樓,要多加五元。我不是捨不得花這幾個錢,是聞不得農民伯伯的銅臭味!」

  老馬沒吱聲,只是暗中打量著這個吃力地不停地拖著大包小包往電梯間走的年輕女人。依他的經驗判斷,這絕不是個尋常女子。儘管她一身樸素,但掩蓋不住的一股脂粉氣,撲面而來,目光里有一種使男人心動的活力。她身材嬌小豐盈苗條,捲曲的短髮,使人想到二三十年代上海灘上富豪門第的闊太太。

  剩下最後一隻大包,年輕女人怎麼也拖不動。老馬不能袖手旁觀了,松下按電鈕的手,幫著她將那隻大包,拖進了電梯間。電梯間的門「啪」地一聲關上了,老馬要出去為時己晚,電梯開足馬力直往上竄。

  年輕女人又是感激地一笑:「真不好意思。」

  老馬冷冷地答道:「一個人情做到底吧,權當活動活動筋骨,幫你送到家門口。你住在幾樓?」

  年輕女子高興得差點叫出來:「太謝謝你了,我住11樓。咱們是鄰居?

  老馬答非所問地指指腳下的那些大包小包:「裡面裝的什麼?」

  年輕女人說:「是衣服。」

  老馬又問:「你是做服裝生意的?」

  年輕女人笑而不答,老馬也就不再追問。

  老馬說話算數,將年輕女子的大包小包,一直送上11樓她的住處門口,再來到樓下,去那家小飯店偵察,結果令人興奮。

  這家飯店的老闆娘來自蘇北農村,卻很愛乾淨。小小店堂雅潔美觀,一塵不染,飯店的后場井井有條,不鏽鋼台板上,生菜熟食紅白覘板刀具擺放分明。櫥子們都戴著大口罩,女服務員每上完一道菜,就去后場洗手。再看看廁所,明亮整潔,不僅無異味,還散發著淡淡的茉莉花清香。

  老馬沖著老闆娘連說:「佩服、佩服,貴在堅持啊。」

  老闆娘誇下海口:「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保證天天如此。您老師傅如發現違規,可向我投訴,發您的獎金,炒他們的魷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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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6-8-23 15:10 | 只看該作者
  晚七點,正是就餐上客時,小小飯店擠得水泄不透。老闆娘將預留的一張檯子讓給了老馬,正點菜時,他看到了在電梯間搬運大包小包的那個年輕女人。她在門口猶豫了一陣,才走進店內。

  她換上了一套黑色的晚禮服,領子低低的,露出白晰的脖子和胸口,豐碩的乳房,挺挺的,有隨時跳出來的感覺。她雖然沒有戴鑽戒和項連,仍然給人一種珠光寶氣和雍容華貴之


感。她也在找就餐的位置,見老馬一張檯子一個人,面帶燦爛的笑容,徑直走了過來。

  「咱們又見面了。」

  「是啊,鄰居嘛。」

  「就您一個人?」

  老馬點點頭,指指對面的椅子:「儘管坐。」

  年輕女人落座,將一隻精製的手袋往檯子上一放,朝著服務台招了招手,服務小姐遞來菜譜。

  年輕女人搶先接過菜譜問老馬:「想吃什麼?」

  老馬連說:「不、不,自已點,自己點。」

  「不就是一頓便飯嘛,今天你幫了我的忙,本來就應該請你的。」年輕女人一擺手,「別爭了,這頓飯我請了。」

  老馬不再堅持,順手拿起茶壺,給年輕女人倒滿了杯子,算是謝意。

  等待上菜的時間是暫短的,也是難熬的,倆人畢竟是萍水相逢,一時找不到話題,因此各人避開了對方的目光,相對無言。

  在這短暫的時光里,老馬發現了一個現象,那就是周圍不時投來奇異的目光,從中年婦女的目光里,老馬解讀了這樣的信息:這老不正經的,不是「包二奶」,就是搞「婚外戀」。從中年男人的目光里,老馬又解讀了另一條信息:「媽媽的,好男找不到好女,這朵漂亮的鮮花,怎麼插在牛糞里了?」面對這些目光,老馬很不自在。作家的天性就是聯想,由此他聯想到了那個狗屁算命占卜大師孫妙齋,難道他說我老馬躲不過桃花運不幸而言中?

  忽然,年輕女人找到了話題。

  年輕女人問:「您想喝點什麼?白酒紅酒還是補酒?」

  老馬說:「什麼也不喝,吃飯!」

  年輕女人說:「我想喝點白酒,陪陪我行嗎?就一小杯。」

  她會喝白酒!?老馬心裡咕咚了一下,會喝白酒的女人厲害呀!

  老馬的前妻會喝白酒,常常在酒宴上為他代酒,到頭來,他不僅落得個「陰盛陽衰」的名聲,還被老婆一腳踹了,掃地出門。痛定思痛,這兩年閑瑕時刻,他對會喝白酒的女人做了點抽樣調查,結果令人不寒而慄。

  遠的不說說近的,作協里老老少少有四個女人會喝白酒。一個獨身,抽煙喝酒打麻將五毒俱全。另外二個母老虎似的,在花錢、交友、玩樂等方面,把自己的男人卡得死死的。八小時外要管,八小時內更要管。特別是中午吃飯休息這一兩個小時更危險,採取各種措施,嚴防自己的男人「跑、冒、滴、漏。」結果,弄得這兩個大男人小孩盼過年似的,天天盼出差,出了差,必到舞廳找小姐唱「咔啦OK」,《翻身農奴得解放》自然成了他們「必唱曲」。

  第四個女人是南大新分來的作家班的研究生黃蕾,雖說未婚,卻有幾年的性生活歷史,熱衷於搜集社會上流行的「黃段子」,還整理成經典彙編,存在辦公室的電腦里,不加密碼,美其名曰「資源共享」。每逢酒席,以喝白酒換黃段子,一杯換一段,一段換一杯,你來我往,樂此不疲。有一天夜裡,老馬正在寫作,忽然手機響了,一看是兩個「頂極」、不堪入目的黃段子,還隱藏了手機號碼。

  誰這麼大膽冒昧?是色情信息網站還是「三陪小姐」?不對,他幾乎每天晚上都將自己封閉在寫作的斗室里,和她們沒有一絲瓜葛。思來想去,估計是那個作家班女研究生黃蕾乾的。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早上,他在辦公室的電腦里,找到了這兩個「黃段子」的最新版本。老馬鼻子都氣歪了,抓起滑鼠,點擊了幾下,三下五除二地將存檔的「黃段子」刪個凈光。黃蕾嘻嘻一笑,沒關係,我還有備份。

  嗨,這就是那些會喝白酒的女人!

  菜還沒有上,急得老馬直喊老闆娘。

  年輕女人善解人意地對老馬說:「客人多,櫥房裡哪能忙得過來?既來之則安之,就再等會兒吧。能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嗎?」

  老馬點了支煙,悠悠地抽了幾口,又悠悠地吐出幾串煙圈:「本人姓馬,就叫老馬吧。」

  年輕女人自報家門:「我姓時,名成。時間的時,成功的成,地地道道男人的名字。」

  老馬說:「這個姓氏少」。

  時成說「物稀為貴,我喜歡這個姓。有一副對聯為我的名字作了註解:『時者易得難買,成者難得易敗』。時者時間也,成者成功也。」

  小女子出口不凡,吊起了老馬交談的胃口,決定將話題引向縱深。

  老馬問:「這名字是你父親起的?」

  時成頗有點得意地說:「那當然。」

  「那令尊大人從事的什麼職業?」

  「你猜」。

  「猜不出」。

  時成問:「您在哪裡發財?"

  老馬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說:「猜猜看」。

  時成說:「猜不出」。

  老馬留下一個伏筆:「那你就慢慢的猜吧。我有個要求,別喝白酒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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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不為什麼」。

  「我想喝,今晚特別想喝」。




  「你習慣喝白酒?」

  時成搖搖頭:「不,這是臨時做出的決定」。

  終於上菜了,第一道菜是「桂花糖芋苗」。香芋主要產於蘇北里下河一帶, 它和電視連續劇《宰相劉羅鍋》里進貢皇上的荔蒲芋頭不同,肥碩的母芋脬小雞似的,四周生出一串串仔芋,香嫩味甜,粉而不膩,是維揚大菜上等的配料,也可獨撐門戶,能做出酸甜苦辣、湯湯水水、風味別緻登大雅之堂的主菜。其中,「桂花糖芋苗」在秦淮河上百年不衰,是受到人們青睞的風味小吃。

  老馬問:「為何第一道菜點了『桂花糖芋苗』?」

  時成說:「這裡有講究。香芋的諧音是相遇,喻意我今天遇上好人,留下了甜蜜的回憶。」

  老馬說:「你怎麼就看出我是好人?實話對你說,剛才你的大包小包,堵在電梯門口擋住我的去路,我滿肚子不高興,幫你將大包小包送上樓,是因為電梯門關的快,我不過是做了個順水人情罷了,其實心裡是不情願的。你沒看出來嗎?我這個人最大的弱點是不好意思拒絕別人提出的幫助。往往一邊幫別人做事,心裡卻在罵娘,這叫做表裡不一,行為和思維成了『兩張皮』」。

  時成抿著嘴笑了:「您是個實在人。」

  「不」,老馬說,「我是個殘疾人。」

  「殘疾人?!」時成吃了一驚,「哪兒殘疾?」

  老馬拍拍額頭:「腦代瓜子有點傻,這種傻病都是過去那個年代給害的。我從學校門跨進機關的門,領導的第一句話就是要好好工作,要做革命的傻子。所以嘛,我這大半輩子與公與私,與親友與相識和不相識的,做了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傻事。」

  時成格格地笑了:「可惜呀,現在像你這種『殘疾人』不多見了。菜都快涼了,吃吧。」

  時成倒了兩小杯白酒:「來,為革命的傻子乾杯。」

  老馬說:「幹什麼杯?不把我掃進歷史的垃圾堆就算幸運了。」他推開了酒杯。

  時成沒喝酒,徑直吃菜吃飯。飯吃了一半,老馬的手機叫了幾聲。胡總發來一個信息,說有急事讓他去一趟,地點就在他的公司。這麼晚了叫他,一定有正經事。他不敢怠慢,扒了幾口飯就中途撤了。

  留下時成一人,頓感索然無味。草草吃完了飯,招招手喊著:「老闆娘,買單。」

  老闆娘屁顛顛地跑過來說:「不用了,剛才那位先生己簽了單。」

  時成問:「你知道他是哪個單位的嗎?」

  老闆娘驚訝了:「怎麼,你們不認識?我還以為……」

  時成問:「以為什麼?」

  老闆娘吱吱唔唔地:「以為你們是、是夫妻呢。」

  時成問:「可能嗎?」

  老闆娘說:「怎麼不可能?現在,『老夫少妻』走俏啊。不瞞你說,別看我這飯店小,卻是『鳳求凰、凰求鳳』的風水寶地呢。漂亮的服務小姐留不住,不是大款拐跑了,就是有權人給勾走了。她們交了好運,也不忘舊情,常來照顧照顧我的生意。禿驢跟著月亮沾光啊」。

  老闆娘的一席話,讓時成感到了一陣茫然和悲哀。她不再說什麼,腳步沉重地走出了飯店,來到公寓大廳的電梯間。她昏昏沉沉四肢乏力,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覺。這些日子她太累了。

  回到房間,時成看著大包小包,又不想睡了,她得將亂七八糟的房間整理整理。這時,手機響了,電話是她母親打來的。

  母親說:「這幾天,家門口有不三不四的人在轉悠,我看是沖著你來的。」

  時成說:「媽,千萬別搭理他們。今天我又換地方了,他找不著我。」

  母親說:「你成天跟打游擊似的,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媽為你擔心哪。」

  時成流淚了,哭著說著:「媽,你放心,我會處理好自己的事的。我要讓他知道,我是有自尊有價值的,不是供人賞玩的花瓶,更不是關在籠子里的金絲鳥。」

  關掉手機,時成更傷心了,趴在被子上,「嚶嚶」地抽泣著, 不一會,便和衣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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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6-8-23 15:11 | 只看該作者
 胡大江告訴老馬,老婆比我整整年輕二十歲,是那種令人欽佩、使人肅然起敬欲罷不能的女人,也是一個捧在我手心裡,時刻擔心被摔碎的瓷娃娃。

  老馬坐著計程車來到了胡大江公司的大門口。

  胡大江的公司坐落在新街口鬧市區,這裡高樓林立商賈爭鬥車水馬龍燈紅酒綠,是有錢


人和有權人呆的地方。每當走進這個繁華喧鬧的市區,老馬總有一種被時代和社會前進的車輪拋棄的失落感。這裡的發展越是日新月異,他的失落感越是強烈。產生這種感覺的理由很簡單:置身於這塊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土地上,幾乎沒有東西是屬於他的。他仰望著一座座高山峻岭般的樓寓大廈,很快聯想到了這一座座高樓在建設施工過程中的黑幕交易。看著一扇扇窗戶里釋放著的忽明忽暗的燈光,聯想到的是有錢人嘩啦啦的麻將聲、哼哼唧唧的擁抱「二奶」、情人、女秘書的調情聲,觥籌交錯的碰杯聲,扯著破鑼似的嗓門,搖頭晃腦聲嘶力竭自鳴得意的「卡啦OK」聲……這些人有錢必有勢,趨之若鶩地躋身時代潮流,擁有時代最新潮的產物,頭破血流地掙搶時代每一個屬於他的或不屬於他的機遇。頓時,他腦海里閃現出《動物世界》里,眾多兇猛的獅子在撕咬著一頭耗牛,血醒的畫面太恐怖了!

  對那些有錢有勢的人,老馬最反感的是房地產商人和銀行家。他的一個朋友棄文從商,幾年前用十幾萬元錢定金圈了幾十畝地,在市場上「炒」了幾下,翻了幾個筋斗,拿著炒出的資金,圈了上百畝土地,向銀行貸了幾千萬,接著又去炒樓花,搞抵押貸款,周而復始滾雪球似地生意越做越大……這就是房地產商人、包工頭和銀行家。他們用納稅人的資金做冤大頭,借雞生蛋,各有所獲。他們除了投機行賄鑽政策的空子,屁本事沒有一個。我操!

  胡大江的公司到了,他在門口等著他。

  老馬下了車抬頭一看,不由為之一振。眼前是一座三十多層的高樓,進入底樓大廳猶如置身五星級灑店。地面牆壁上貼著的乳白色大理石豪華氣派,電梯門和水晶吊燈金光燦爛。

  看著老馬有點「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的神色,胡大江得意地說:「這大理石是真的,一塊近千元。這電梯門和水晶燈架,鍍了一層18K黃金。」

  媽媽的,有錢人的腦子常常有毛病。老馬在心裡罵了一句,問:「有這個必要嗎?」

  胡大江說:「太有這個必要了,這是展示公司的門面和實力。生意場上的人太勢利眼了,看你公司是個寒磣樣,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老馬這才看到掛在大廳內的十幾塊銅牌,都以胡總的名字大江命名,上面分別寫著「大江投資公司」、「大江房地產公司」、「大江機電設備股份有限公司」、「大江土方工程機械設備公司」 等等,而「大江影視文化傳播公司」 的銅牌則掛在最後的位置。

  老馬搞糊塗了,問:「胡總,怎麼這麼多的『大江』啊?」

  「這些是子公司,都隸屬於我大江集團。」

  「什麼是你的主業?」

  「房地產哪。」

  「那影視呢?」

  「是我的新興產業。」

  老馬一下子愣住了,不是冤家不聚頭,他稀里糊塗地交上了個令他反感的朋友。

  老馬跟著胡大江默默地走進觀光電梯。高速的提升和觀光玻璃護罩外的萬家燈火,使他有一種衝破地球引力的騰飛感,這種感覺只是他以前的夢境。老馬又在聯想,這富人和窮人就是不一樣,富人想的是如何奢侈,窮人想的是如何填飽肚皮。這觀光電梯,乳白大理石,還有那18K鍍金電梯門和吊燈,能解決多少人的柴米油鹽問題呢?

  老馬有點古怪,他的思維時而是跳躍的,時而是怪異的,就像一匹脫疆的野馬,在茫茫的大草原上,漫無邊際漫無目標地奔騰跳躍。此刻,他就是帶著思維的跳躍和怪異,踏著猩紅的土耳其地毯,跨進了胡大江的辦公室。

  這是寬敞的開放式的寫字間, 進口真皮沙發、紅木雕花桌椅、大容積的熱帶玻璃魚缸、等離子大屏幕壁掛電視、名貴花草盆景爭研鬥豔,一張鋪著紫紅金絲絨的寬大檯子上,擺放著中外名酒和飲料。

  胡大江指著高高低低矮矮胖胖奇形怪狀的瓶子,問老馬:「想喝點什麼?」

  老馬說:「一杯白開水就行。」

  胡大江說:「你不要搞錯啊,這裡有『人頭馬』、『XO』、『路易十三』、『白蘭地』、『威士忌』。你不喝,別後悔喲?」

  「這些洋玩藝,懵的是你們這些大款的虛榮心,我不吃這一套,也沒那經濟實力。」 老馬說著,往軟軟綿綿的澳大利亞山羊皮沙發上一仰,接著說,「人嘛各有各的活法,粗茶淡飯,照樣能品味其中的樂趣。說吧,你召見我有何要事?」

  「急什麼?」胡大江說著,撳了一下寫字檯上的電鈕。

  裡間,紅外線控制的電動玻璃門開了,一位身高挑的小姐托著紅木茶盤面帶微笑朝著老馬身邊款款走來。這茶盤、茶具是茶道專用,小姐飄飄欲仙的步伐、半跪著身子翹著細細的蘭花指倒茶的姿勢,哼著軟綿綿的吳語,絕對是從江南哪個大酒店挑來的, 並且受過專業的訓練。

  茗香四溢,老馬脫口而出:「這是台灣南投的玉山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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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6-8-23 15:11 | 只看該作者
胡大江驚奇地說:「對呀,人家說你是個老茶道,果然名不虛傳。」

  老馬問:「你怎麼知道我嗜好烏龍茶?」

  胡大江毫不掩飾地說:「投其所好,是我們這些生意人的看家本領,也是生財之道,這個學問博大精深、精深博大呀。」




  這個話題吊起了老馬的胃口,說:「看來你對這個課題頗有研究。」

  胡大江說:「何止頗有研究?應該說頗有研究成果。我把這些研究成果運用到實踐中,又開了花結了果。這叫做從理論到實踐,學以致用,用必有效,立竿見影。」

  老馬說:「能略舉精彩一例嗎?」

  胡大江說:「比比皆是,例例精彩。」

  老馬說:「你別吹牛。」

  胡大江說:「能吹就牛。」

  胡大江倒了一杯法國紅葡萄酒,指著高腳杯問老馬:「你說這杯中是什麼?」

  老馬說:「不就是一杯洋酒嘛。」

  「不。」胡大江神情嚴肅地端起酒杯說,「這杯里盛的是血,而且是人血!」老馬一怔,說:「我血壓高,心臟也不太好,你可別嚇了我。」

  胡大江沒說話,脖子一仰,將一杯酒倒入口中。

  老馬急著問:「你讓我來,到底要和我說什麼?」

  胡大江又倒了一杯酒,輕輕地呷了一口說:「我要給你的創作提供點素材。」老馬問:「什麼素材?說你老胡喝人血?」

  胡大江說:「對,喝人血。我年輕時,喝的是女人的血。步入中年後,女人喝我的血。」

  老馬說:「別說得這麼恐怖好不好?」

  胡大江說:「我屬牛,49年出生,共和國的同齡人。解放大軍橫渡長江的炮聲一響,將我提前一個月從娘胎里給振出來了。我的父親是國民政府『抄抄寫寫、收收發發』的小職員,腦瓜里缺根弦,害怕共產黨來了不分青紅皂白,將總統府里的大魚小魚一鍋煮,讓解放大軍橫渡長江的炮聲給轟跑了。」

  老馬插話:「看來,你父親是個沒良心的男人,將年輕的老婆和剛剛來到人世間的孩子扔在了產房裡,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胡大江說:「對呀,幾十年杳無音信,留給我們娘倆的是一盆髒水,一口黑鍋,一頂反革命家屬子女的帽子。髒水也罷,讓喝就喝;黑鍋也罷,叫背就背。唯獨那頂反革命家屬子女的帽子,讓我們母子受不了,它拿在革命群眾手裡,想讓你戴就戴,想讓你摘,就摘。打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你永世不得翻身!你知道從49年到78年,我們母子最害怕度過的是什麼時候?」

  老馬不假思索地說:「數九寒冬,漫漫長夜。」

  胡大江說:「不對,是『五一』、『國慶』、『春節』 三大節日。每逢這些節假日,我們都被專政機關叫去喊話、罰站、挨訓,表現不好還要關押幾天,以防我們這些黑嵬子反攻倒算,復辟資本主義。現在想想真好笑,想當年,我們母子是手無寸鐵,豈敢與強大的'無產階專政』相對抗?這不是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么?」

  胡大江倒出一桶子的陳芝麻爛穀子,令老馬大失所望,這些老掉牙的舊聞軼事,毫無創作價值。如果有一點興趣的話,那就是他知道了胡大江與不復存在的國民政府有幾分瓜葛,可這對他又有什麼意義呢?

  老馬細細地打量著胡大江。這位年過半百、後腦勺光溜溜的壯年男人,臉上紅潤放光,沒有一道摺子,細細的單眼皮,雖說常常脒成兩條縫,目光卻很犀利,蘊藏著一股男人的陽剛、狡詐、深有城府之氣。他沒有當過兵,可腰桿筆挺挺的,一身名牌西裝很得體地包裹著他那並不發胖的身軀。快入冬了,還穿著襯衫打著領帶,怎的就不怕感冒發燒呢?多數商人就是這樣,要風度不要溫度。相比之下,老馬就見絀得多。高領子毛衣,廉價的休閑夾克、休閑褲,眉宇間刀刻一般的皺紋,兩腮肌肉鬆松的,垂垂的,還有眼窩下日日見長的小袋袋。但是令老馬自信的是,他五官端正的四方臉,還有他渾身散發出來的作家的藝術氣質,這是胡大江無法具有的。常有女人誇他摘掉眼鏡,像日本的影星「大道茂」。還有人說他,如果留著山羊鬍子,又像伊拉克倒霉透頂的總統「薩達姆」。

  面對老馬正視的目光,胡大江有點局促起來,不自然地笑笑,問:「怎麼不說話?我剛才講的你不感興趣嗎?」

  老馬直言不諱地:「是的,都什麼年代了,你還翻那些陳年舊賬?向前看吧,歷史的一頁都翻過去了。不是和我談『女人血』嗎?怎麼跑題了?」

  胡大江說:「別急、別急,沒跑題,剛才是前奏,是鋪墊。」

  如果說胡大江是個優秀成功的商人,只能說對了一半。他的另一半,是他的不願向別人透露的過去、非常的情感世界、對文化藝術的情有獨鍾。這幾天,他一直被年輕妻子的「離家出走」 所困擾。聚積在胸中的鬱悶,像不斷加壓的煤氣包,隨時有爆炸的危險。他必須儘快使自己減壓,恢復到一個正常的心理狀態。減壓最好的辦法是傾訴,他想到了老馬。和老馬交往時間雖不長,但根椐他的直覺判斷,這是一個誠實厚道可靠的人。對人的心理研究,特別是對女人,老馬肯定深刻得多。或許老馬能在他目前和妻子糟糕的關係中,能「撥開烏雲見太陽」、「柳暗花明又一村」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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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6-8-23 15:12 | 只看該作者
 在胡大江半生的記憶里,母親是個有教養有骨氣的女人。儘管解放軍的炮火轟跑了自己的男人,年紀輕輕活守寡,可家裡很少有男人光顧。睡覺時,常常抱著結婚時的那條長長的忱頭。枕頭上留著父親的氣息,這種氣息只有母親才能感覺出來。胡大江知道,喝髒水背黑鍋母親都能咬緊牙關挺過去,唯有不能面對失去男人的痛苦和煎熬。

  對母親的這種痛苦和煎熬,胡大江十歲那年才真正體會到。




  那年春節前夕,母親又進了「地、富、反、壞、右」 五種壞人學習班,臨走時母親讓鄰居的一個中年寡婦照料胡大江。中年寡婦無子無女,孤零零的,怪可憐的,胡大江稱她為阿姨,她喊胡大江為乾兒子。母親不在家,胡大江夜晚就睡在寡婦的床上。

  寒冬長夜,寡婦也像胡大江的母親,抱著一條枕頭睡了。大概那枕頭上也留著她死去的丈夫的氣息吧。

  入夜,胡大江被「哼哼唧唧」的呻吟、大口大口急促的喘息聲所驚醒。隨著呻吟和急促的喘息聲,寡婦的身子在有節奏的顫動著,木板床也在吱吱作響。

  胡大江的頭,蒙在另一條被窩裡。他仔細地聽著,寡婦並非在傷心哭泣,她在幹嘛呢?第二天早上,乘寡婦做飯的工夫,在她的枕頭下發現了一個用潔白的紗布包裹著的東西,打開一看,是根粗粗的光溜溜的胡蘿蔔!

  聽到這裡,老馬的心靈交織著震撼、酸澀和悲哀,兩眼直愣愣地盯著胡大江,問:「你不是在給我編故事吧?」

  胡大江大聲反駁:「不,我這是在向母親懺悔。我時隔五年後,才開始從寡婦的那根胡蘿蔔引發對母親的聯想,才懂得寡婦的那根胡蘿蔔對母親同樣的價值。如果我當時懂事的話,一定跪在母親面前哭著喊著請求她再嫁一個男人,哪怕這個男人罵我打我容不得我,也在所不惜呀!」

  老馬問:「五年後,你這種心情向你母親表白了嗎?」

  胡大江嘆息道:「當然。這可是老牛過河去拽尾巴,遲了。這時的母親雖年近四十,但風華早己逝去,生活的風霜在她的臉上催生出道道皺紋,一頭黑澤澤的秀髮也變成了深秋的枯草,何況她的身上還背著那口黑鍋,誰願招惹這個麻煩?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十五歲那年一天的晚上,當我跪著哭著喊著請求母親再嫁時,她將我緊緊地抱著,淚流滿面地說著,『兒子你長大了,懂事了。除了你,這輩子我無所以求,最難熬的日子己經過去了。我和你爸夫妻一場,雖說不能白頭偕老,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當我上輩子欠了他的,為他終身守個寡吧。』說完這些話,母親苦澀而又淡淡地一笑,將所有的苦難和委屈都抹去了。」

  胡大江打開抽屜,找出一隻發黃的信封,從信封里抽出一張發黃的黑白老照片對老馬說:「看,這就是我年輕時的母親.這房間里,值錢的東西多的是, 可什麼也比不上這張照片。」

  老馬默默地看著那張舊照片,「胡蘿蔔」 的故事帶來的震撼、酸澀和悲哀,並沒有影響對胡大江母親的審美。

  這是一位身穿旗袍、梳著捲曲的短髮、不算太漂亮的女人,但她高挑的身段顯得婷婷玉立,沒有絲毫的嬌揉造作,給人直撲和大家閏秀之感。

  老馬深吸了一口煙,呷了一口玉山烏龍茶,將目光移向遠處,此刻,他又開始聯想。忽然,在剛剛邂逅的時成的身上,他找到了這張老照片的影子。

  胡大江問:「你在想什麼?」

  老馬問:「這就是你提供給我的創作素材?想為你的母親樹碑立傳,造個貞潔牌坊?」

  胡大江反問:「不可以嗎?」

  老馬問:「讓你的母親成為現代女人的楷模?讓悲劇重演?」

  胡大江憤世嫉俗,慷慨陳辭:「看看現在的女人是個什麼熊樣?女中學生墮胎者有之,未婚先孕者有之,紙醉金迷者有之。賣身求得榮華富貴者,更是比比皆是。你去高級酒吧、歌廳看看,坐台的女大學生佔了幾成?世風日下,風化大傷。神州大地,朗朗乾坤。五湖四海,芸芸眾生,你還能找出幾個我母親這樣的女人?」

  「哎、哎老胡,你這個人這麼這樣,口是心非的?」老馬說,「下午在我住進的公寓里,你一口一個女人,恨不得將洗頭房的按摩女和歌廳酒巴的三陪小姐拉到我床上來。現有又高談什麼女人的道德貞潔,是不是掛羊頭賣狗肉?」

  胡大江說:「是你錯了,世上女人高低貴賤要分多少等?我說的是那種令人欽佩、使人肅然起敬的那種女人的日漸稀罕,瀕臨滅絕,我常常想給聯合國秘書長安南提交全球保護議案呢。」

  老馬說:「算了吧,你所說的那種女人瀕臨滅絕的根本原因,正是你們這些男人日漸增多。好人,不抬扛了,我該走了。」

  「急什麼,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你還要說什麼?」

  「談談我的第二個老婆。」

  老馬奇怪了:「第二個老婆?!是『二奶奶』 吧?」

  胡大江哈哈大笑。

  老馬也笑了:「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就有錢。說得不錯吧?」

  胡大江說:「不,我們是合法夫妻, 她比我整整年輕二十歲,是那種令人欽佩、使人肅然起敬欲罷不能的女人,也是一個捧在我手心裡,時刻擔心被摔碎的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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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6-8-23 15:12 | 只看該作者
老馬問:「累不累呀?」

  胡大江說:「怎麼說呢?再好的女人,也有累的時候。」

  老馬問:「審美疲勞?」




  胡大江說:「大概是吧。」

  老馬問:「你又疲勞了?」

  胡大江:「不,是她。」

  電話響了,是尤主任打來的。他說有個跟蹤他丈母娘的弟兄,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被帶進了城東派出所。

  胡大江鼻子都氣歪了,罵道:「你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是酒囊飯袋。」。

  老馬問:「出了什麼事?」

  胡大江說:「遇到一點小麻煩。」

  老馬知趣,起身告辭:「你忙吧,我們改日再聊。」

  明眼人一看便知,老馬剛剛邂逅的年輕女人時成,正是胡大江「時刻擔心被摔碎的瓷娃娃。」 如果胡大江不遮遮掩掩,對老馬再坦誠點;如果老馬打破砂鍋問到底;再如果沒有尤主任在節骨眼上打來那個該死的電話,本文的故事就會簡單得多了。

  然而人間之事,往往發生在陰差陽錯之中。

  送走了老馬,胡大江駕車來到了城東派出所附近的一家酒店,尤主任心急火燎地在酒店門口等著。

  情況比胡大江想象的要嚴重。今天下午,尤主任那個「蹲窩子」弟兄阿四,早早來到時成媽媽家的附近,碰巧撞上時成的母親從樓道里出來。老人家雖然滿頭銀髮,但精神抖擻,滿面風光。她身著練功服,手提一把閃閃發光的練功劍,那模樣,就像剛從武當山下來的「女幫主」。見到阿四在樓下轉悠,警惕性挺高,問他找誰?阿四說不找誰,在等人。她問他等誰?阿四不耐煩地沖了一句,問那麼多幹什麼?

  時成的母親不再追問,向附近的一個公園走去。阿四也算聰明,馬上戴上墨鏡,在上嘴唇上粘上了一撮山羊鬍,尾隨著時成的母親來到了公園,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佯裝看報,暗暗注視著在草坪上舞劍的時成的母親。

  舞了一會劍,時成的母親從包里取出一條紅綢帶,系在腰間。再取出兩把大扇子,邁著四方步,加入了扭秧歌的行列。阿四覺得她這會兒的模樣怪誕可笑,土裡土氣的,從剛才的「女幫主」 變成了「老村婦」。

  秧歌還沒扭結束,時成的母親突然獨自離開,接了一個手機電話,邁著匆匆的腳步,向公園大門口走去。見此情況,阿四心裡驚喜:今天有戲了,這老太婆八成是要與女兒見面了。他不敢懈怠,起身尾隨過去。意想不到的是,阿四剛剛走出公園大門,兩名警察攔截了他,不容爭辯地將他押上了「110」 警車,關進了城東派出所。

  阿四這個傢伙也夠牛的,見了警察像是見了自己的哥們,一個勁地套近乎。面對警察的訊問,只說自己去公園是看看老人的晨練,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他反而理直氣壯地質問警察,我犯了什麼法?警察剝下了他的山羊鬍子,問他為什麼化妝跟蹤別人?他說,粘鬍子是為了「擺酷」,對跟蹤一事,矢口否認。他說,我神經病啊?大街上靚女多的是,跟蹤那六十多歲老太婆幹什麼?

  派出所緊急召開案情分析會,與會人員認為,時成的父親是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的「叔叔」,非一般的離退休人員。眼下國際恐怖活動猖獗,朝核風波未平,又抖出了巴基斯坦核彈專家盜賣核技術的醜聞。恐怖分子千方百計地想得到核武技術,境內外的壞分子是不是內外勾結,打起了中國第一顆原子彈「叔叔」 的鬼主意?

  案情重大,派出所以最快的速度報告了分局。

  案情重大,派出所以最快的速度報告了分局。

  胡大江對尤主任發火了:「這事讓你搞砸了,你要對此產生的後果負責!」

  尤主任嚇得一個勁地檢討:「胡總,都怪我瞎了狗眼,看錯了人,用錯了人,您怎麼處置我都心服口服。眼下最要緊的是把那個該死的阿四撈出來。」

  胡大江說:「怎麼撈?」

  尤主任:「您名氣大,面子大。這事還得您親自出面跟公安打個招呼。」

  胡大江說:「不行、不行,我開不了這個口。萬一這事傳出去,我的面子往哪擱?」

  尤主任哭喪著臉說:「就算我求您了。」

  胡大江說:「別說求,下跪也不行。這件事你怎麼擺平我不管,別提我胡大江三個字。」

  胡大江走了,留下了一籌莫展的尤主任。

  其實,胡大江這個人,刀子觜,豆腐心,這麼大的事,他能袖手旁觀嗎?他心裡早有了譜,現在是非見丈母娘不可了。應該說在時成的家庭成員中,胡大江最難對付的就是丈母娘。那一年,當她知道了時成與胡大江戀愛關係時,就緊急約見胡大江。

  第一次見面,時成的母親第一句就問:「你是『奔六』 的人了吧?」

  胡大江尷尬得直不起腰抬不起頭,滿臉堆笑連忙解釋:「不、不,我屬馬,今年四十九。」

  時成的母親看了胡大江一眼,意思是說「騙誰呢?」

  胡大江說:「伯母,我身份證帶來了,要不您過過目?」

  時成的母親哼哼地笑著,笑聲有點不正常,儘是鼻音。

  胡大江身上爬滿虱子似的,坐立不安:「您是不相信我?」

  時成的母親說:「你叫我伯母擔當不起,喊我大姐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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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美疲勞》第三章(5)

 胡大江無言以對,惦量出了時成母親這句話的含義,他和時成年齡的差距,是一條難以與她達成共識的鴻溝。此刻,能在商海里叱吒風雲的他,在一個退了休的老太婆面前,顯得手足無措,拙觜笨腮。唯一能做的是恭恭敬敬地往她的茶杯里續水。

  時成的母親的目光變得審視起來。在她的眼裡,胡大江儼然是一名竊賊,偷走了她的心肝寶貝;她敢肯定,女兒不是為了錢財,而是走進了情場老手的迷魂陣。今天約見胡大江,


她是表明了做母親的一種態度,這個態度就是反對這種有悖於情理的婚姻。

  沉默和尷尬在一分一秒地度過,倆人無法交談下去,更談不上溝通,約見以無果而告終。新婚的宴會上,眾賓客就沒見到時成母親的影子,弄得胡大江很沒有面子。結婚多年,木已成舟,生米也早己煮成熟飯,胡大江卻因此耿耿於懷。時成的母親不給他好臉色,他對時成的母親也沒有好印象。他不再那麼畏懼她,因為她的女兒已是他合法的妻。豈料,風雲突變,後院起火,妻子時成離家出走,煮熟的鴨子飛了。

  胡大江硬著頭皮走到了時成家的門,想敲門的手伸出去一半,又縮了回去。考慮再三,這門還是敲不得,在時成母親面前,他開不了口。如果將事情和盤托出,往後別想在時成的家人面前抬起頭來。想到這裡,他轉身往回走,毅然地掏出手機,給市公安局的一個小兄弟打了電話,他說,這件事你想盡一切辦法擺平,影響要最小,速度要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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