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回復: 7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彭德懷自述》(全文)

[複製鏈接]

1884

主題

3498

帖子

2748

積分

有過貢獻的斑竹

倍可親無敵殺手會員(一萬級)

Rank: 3Rank: 3

積分
2748
跳轉到指定樓層
樓主
常殺銀 發表於 2005-11-15 04:35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彭德懷自述》(全文)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韓愈的命運不只屬於古朝臣。1959年的廬山會議上,彭德懷給毛澤東寫信一封,申論會議討論中的未盡之意,對大躍進有所批評。由此招致嚴厲批判,最終冤死監中。

  在蒙冤受辱、「絞索套在脖子上」的日子裡,在專案組一次次的訊問中,彭寫了幾份簡歷材料,尤以1962年6月16日寫的一封長信(后以「八萬言書」著名)最為詳盡。1979年彭德懷平反,人民出版社根據這些材料編成《彭德懷自述》一書,1981年12月出版,此後多次再版,發行數百萬冊,是同類著作中影響最大的一本。

  處於受審查、被批判的境遇,彭的每一句話都會受到嚴格查證,可以認為,這本書有高度的真實性。由於在毛、彭30多年的共事生涯中,他們的合作與「對立」究竟是三七開還是對半分,是廬山會議上兩個當事人爭執的要點之一,因此彭在記憶中對其與毛一致的方面多作突出,並盡量對毛多作頌揚。既要為自己辯護又要維護毛的一貫正確,階下囚的屈辱也表現在一種刻意的修辭上。「指九天以為正兮,夫唯靈修之故也。」

  1、童年

  政治家也是有感情的人,但他的感情通常都經過理智的洗禮和權力結構的編排。就此而言,彭德懷不是一個老練的中國式政治家,而是一個身居高位的普通人。

  彭與毛有一個驚人的相似,這就是早在童年時代,他們的人格就已形成,童年經驗在他們一生中都有鮮明印記。

  正月初一,鄰近富豪家喜炮連天,我家無粒米下鍋,帶著二弟,第一次去當叫化子。討到油麻灘陳姓教書先生家,他問我們是否招財童子,我說,是叫化子,我二弟即答是的,給了他半碗飯、一小片肉。

  正月初一算過去了,初二日又怎樣辦呢!祖母說,"我們四個人都出去。"我立在門限上,我不願去,討米受人家欺侮。祖母說,不去怎樣辦!昨天我要去,你又不同意,今天你又不去,一家人就活活餓死嗎!?寒風凜冽,雪花橫飄,她,年過70年的老太婆,白髮蒼蒼,一雙小腳,帶著兩個孫孫,柱著棒子,一步一扭的走出去。我看了,真如利刀刺心那樣難過。(彭德懷,1981:2)

  童年的經驗真是太深刻了。「每一回憶至此,我就流淚,就傷心,今天還是這樣。不寫了!」童年時代為窮人所受的欺負和困頓而傷心流淚,極盛時期因為農民說話而橫遭殘害。當然要流淚傷心。

  革命最初由邊緣知識分子發動,但革命的主力,則是像彭這樣的底層農民,他們的階級意識、政治立場、鬥爭精神主要源自童年時期就深刻體驗過的貧富對立。包括毛在內的革命者的回憶幾乎都有這種體驗。馬克思主義的革命理論只是賦予他們的意識、情感、行動以一種意識形態的整合。彭的特點在於,當一些農民出生的官員已經用這種意識形態代替了原初的農民感情時,他仍然記憶著童年苦難。一般認為,鄧發、項英、彭德懷是黨內最為艱苦樸素,有清教徒氣質的領導人。 1939年年底,鄧發從新疆回延安后發現一些人已經開始追逐生活享受,就相當氣憤:「我們黨是一個勞動階級的黨,但是現在,一小部分人已經忘本了。」(高華,2000:391)同樣,1949年4、5月間,彭從西北到北京,發現幹部的辦公室里一般都擺著沙發,鋪著地毯,還有茶几、花盆、盆景、魚缸等等,就對周恩來說:「前方幹部的生活情況與工作條件還極其艱苦,我想說的不只是他們可能看不慣這裡的這些情況,而主要的是恐怕進了城的同志會忘記鄉下和邊遠地區的勞動人民,同他們的感情淡薄起來。我察覺到你們住在城裡的人對農村開始有點生疏,可是時間如此短暫,就出現了這種苗頭,日子長了,會怎麼樣呢?」(師哲,1995:280)彭確實相信革命就是為了勞動人民,因此對革命者的享受看不慣。但是在1945年的華北工作座談會上,卻有人責難他的艱苦樸素是「禁慾主義觀念」。(薄一波,2002:185)

  1959年7月,彭在去廬山的火車上,在大放「衛星」河南境內,看到窗外衣衫襤褸、蓬首垢面的逃難者,情動於中,食之無味。服務員項文芳問他何以吃得這麼少,「彭德懷指著站台上的逃荒的人群說:『你看看他們!我能吃得下去嗎?』」(彭德懷傳記編寫組,1994:14)廬山會議結束之際,招待處打來電話,說是為參加會議的首長準備了一些上等雲霧茶,鍬教夭稚下蠆壞健5泵厥榘焉鮮鐾ㄖ媾硎保砹⒓創蚨纖擔骸敖稚下蠆壞轎裁床荒玫澆稚先ヂ簦烤「閼庵止礱茫諧≡趺茨懿喚粽牛 被掛⒓創虻緇案涸鴰嵛窆ぷ韉耐荊院蟛灰俑閌裁賜撂夭罷饈且恢只搗縉薄S捎諉厥櫫裱勻白瑁鎦淼吶聿琶揮邪訓緇安糯虺鋈ァ#ㄖN暮玻?000)

  彭童年時即不愛講假話(不是招財童子而是討飯花子),此後也以此贏得榮譽和遭受失敗。他不喜歡的「洋顧問」李德也說:「在軍團總指揮中,最有特色的是彭德懷。他自從1928年帶著他的部隊參加紅軍以來,一直支持毛,把毛看作是革命軍隊的當然領導人。但這並不是說,事事他都同意。他在政治上和軍事上同樣都很積極,只要他認為必須批評的,就總是直言不諱。他爽直,嚴厲,既反對損失耗大的陣地戰,也反對分散的游擊行動。」(李德,1980:81)但不是每個人都有說真話的權利,即使像彭這樣的「大官」,講真話、批評也有是有條件的。對他知之甚深的黃克誠就說:「他耿直,討厭捧場,建國后對歌功頌德看不慣。看不慣就要說,而且說得很難聽,從不怕得罪人。」(黃克誠,1994:262)黨內唯一能管得住他的毛對他猜忌極深,曾對他說:老總,咱們定個君子協定,我死後,你別造反,行不行?

  彭如此動情地回憶童年說明他還保留著常人之情,這也是政治家的大忌。黨內鬥爭的另一個失敗者瞿秋白也和彭差不多,1924年1月8日,瞿在給戀人的信中說:「我不知怎的,近來又很能動情的,很真摯地想著我的父親,想著我已死的母親,甚至我六、七歲時看見過的外祖母,我已經又能很悲酸的為他們墮淚。」 (夢花,1996:128)相反,毛在向斯諾談到自己的童年時,津津樂道的只是當年與父親鬥爭的喜悅。

  2、愛憎分明

  彭德懷不是一個善於修飾感情的人,他的愛憎是直接的。1921年11月,彭因殺了惡霸而被追捕,在易家灣的湘江岸邊,一個叫羅六十老倌不要他的錢就把他送過河:

  船抵西岸時,我將汗衫交給他,他無論如何也不要。我跳上岸,將汗衫丟在船上說:他日相逢,留作紀念吧!(彭德懷,1981:10)

 1930年7月,彭率三軍團攻佔長沙,戎馬倥傯之際,他沒有忘記去找這位羅六十老倌,將沒收土豪的糧物送了他一些,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他不知我名和姓,我認其為恩人!」(彭德懷,1981:155)

  有愛就有恨。第一次打長沙,國民黨省主席何健逃脫,彭寫道:

  何健這隻老狗隻身逃於湘江西岸。沒有活捉這賊,此恨猶存!(彭德懷,1981:154)

  1969年《人民日報》一篇文章批判他不要根據地,彭甚為惱怒。在詳細敘述了1929年從井岡山突圍的經過後,他以農民式的口語責罵文章的作者:

  他不了解什麼叫做根據地,也不了解如何才能創造根據地,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堅持根據地的鬥爭,只是一個信口開河的主觀主義者,他現在肚子吃得飽飽的,身上穿得暖暖的,也在隨聲附和地大罵違反毛澤東思想。讓他胡說八道去吧,謹慎點罷,防止某天一跤跌倒,跌落自己的牙齒啊!(彭德懷,1981:118)

  不少革命以罵娘著稱,痛快淋漓,被視為立場堅定、愛憎分明的標誌,其最初起源也許就是窮人對窮人的天然感情、對富人的本能敵意。用貧富二分來分析社會並提煉感情,是革命動員的法寶,它是有力的,但又必然是粗線條的。不是愛就是憎,捨棄了人類感情的許多方面自然也就使愛憎抽象化,這是許多農民出生的革命家實施暴力革命、認同領袖權威和極端政策的心理根源。

  實際上,不但廣闊的社會領域,就是在革命內部,是非曲折也並不明確。黃克誠就發現,彭「性格剛強,遇事不能容忍,不大能適應人類社會的複雜性。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所以不易和領導及周圍同志搞好關係。」(黃克誠,1994:262)張愛萍《懷念彭老總》詩云:「剛正不阿恥權術,萬言上書譽神州。」愛憎分明與無處不在的「關係」是不相容的。這或許是彭個性的局限的,只是中國社會複雜的人際關係又有什麼正麵價值?為什麼每個人都得要適應這種惡劣的「關係」?把彭打倒的結果,是失去了忠義敢言之士,妥協、遷就、無原則的「顧全大局」、逢迎、拍馬之風日盛。

  3、經驗

  由牧童、童工、堤工、士兵而軍官,彭德懷體驗了工農兵極端貧苦的生活,具有自覺的階級感情與意識。這種感情與意識使他對底層民眾有較多的關懷,對革命進程中過火的燒殺政策有不滿情緒;同時也使他對知識分子較難認同。廬山會議上他坦承:「在團結知識分子方面,看作關公投降,無禮貌。在敵我鬥爭中,我是堅決的。」(李銳,1999:225)

  1916年3月,彭參加湘軍,開始了他壯烈的軍旅生涯。湘軍是地方軍閥的部隊,士兵多為貧苦的農民,但也有知識分子,一類是軍官學校的畢業生,一類是中學生,彭對他們的評價是:

  保定青年軍官來部隊充當見習官、排長、連長,他們來時朝氣逢勃,講解鴉片戰爭以後的國恥,編寫了不少軍歌進行愛國主義教育,有時他們也講得痛哭流涕。他們隨著地位的提高,逐步貪污腐化,什麼愛國愛民完全置於腦後,如何陞官發財,卻成為他們一切閑談的話題。

  我在這段時間,也交了一些來營當兵的知識青年(主要是中學生),他們來時也是滿口愛國主義,如何發奮圖強,廉潔奉功,逐漸發現他們多數是帶著陞官圖來當兵的。我交了二十個左右的知識青年朋友,最後剩了彭公略、李燦。他倆加入了光榮的共產黨,當了紅三軍軍長和紅八軍軍長,為中國人民事業獻出了他們的生命!我也交了一些士兵朋友,他們是貧苦農民和失業的手藝工人,老實純真,容易接受打富濟貧,滅財主、滅洋人的思想。到1921年有十人左右加入救貧會,有的在北伐戰爭中犧牲了,有的以後加入了共產黨,在紅軍中犧牲了。這批人沒有一個叛變的。(彭德懷,1981:29─30)

  知識分子之所以腐化墮落,重要原因在於他們當官的可能性大,而普通的工農子弟因為沒有文化只能通過革命改變自己的命運。革命性的堅定性與個人在現實環境中選擇性的多少成反比,彭的經驗有其真實的社會內容。但對於徹底破壞現存社會秩序、顛覆傳統價值體系的革命來說,這種經驗有時是不能驗證的。比如 1933年,彭一手培養的三軍團皮匠出身的師長郭炳生就在廣昌叛變。同樣,知識分子也是多樣的。在毛澤東的紅四軍,許多知識分子如營長王展程,營黨代表程俊、胡世儉、高靜山,支隊黨代表謝唯俊、教導隊黨代表趙爾陸、縱隊政委張赤男,以及從舊軍人轉變過來的曾日三等等,除趙爾陸外,其餘的都很早就為革命獻身。蕭克上將回顧歷史指出:「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紅四軍的幹部,無論是上層,還是中下層,絕大多數是當時的革命知識分子,或小知識分子,他們有革命的理想的抱負,比較容易接受新事物,有為革命而奮不顧身的精神,有很多人有政治經驗和領導能力,這是四軍的中堅,是骨幹。」(蕭克,1993:29)依靠紅四軍起家的毛澤東對這些人是很熟悉的,但這一經驗沒有使毛建立起對知識分子的信任,原因之一是有一個劉安恭,此人在蘇聯高級步兵學校學過,1929年春由中央派往紅四軍傳達「六大」文件后,任四軍任軍委書記。在他主持的軍委會上作出了「前委只討論行動問題」的決定,剝奪了前委的決策權力,由此引發了軍委─ 前委之爭,對毛「家長制」作風的批評也隨之而來。毛對他當然極為不滿,也許從此開始,毛對知識分子、尤其是在蘇聯留過學的的人,就多了一份疑慮。

  毛上井岡山時得力於王佐、袁文才兩支土匪隊伍。黨的六大決議,對土匪有嚴厲的懲處政策:「與土匪或類似的團體聯盟僅在武裝起義之前可以適用,武裝起義之後亦解除其武裝,並嚴厲地鎮壓他們,這是保持地方秩序和避免反革命的頭領死灰復燃。他們的首領均應當反革命的首領看待,即使他們幫助武裝起義時亦應如此。這類首領應完全殲除。」毛並不是拘泥於教條的人,況且他對袁、王相對友好,所以紅四軍前委(毛為書記)在討論(王、袁參加)決議時,把這一段話刪掉了。但袁後來看到了原文,就念給王聽,並說:「我們怎樣忠心,他們也是不會相信的。」(彭德懷,1981:142)

  其實袁文才不是土匪,而是黨員:「他在永新一中讀書時就聽過有關共產主義的宣傳,因而要求進步,嚮往革命,參加過學生運動,在龍岡縣委書記龍超清的引導下走上了革命道路,於1926年底或1927年初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大革命失敗后,袁文才把寧岡的農民自衛軍拉到井岡山,為黨保存了一支革命武裝,那時袁文才部已有黨的組織。」(宋任窮,1994:31─32)都是革命部隊,他與朱毛的區別只是先上山後上山,為什麼不說他們先行走上建立根據地的道路,卻認定他是「土匪」、而且後來袁、王被追認為「烈士」后也一直這樣稱呼他們?可以說明此點的,是當時的土匪與紅軍在鬥爭對象上有共同性。

  袁、王覆滅之後,毛、彭都認為袁是主謀:「毛主席說,袁這個人很狡滑,名堂很多。」彭則這樣比較王、袁:「在紅五軍四縱隊靠近永新城時,袁、王那樣驚慌,是可以懷疑的,袁文才從紅四軍逃回井岡山,也是不懷好意的,袁是個知識分子,在袁未逃回以前,王佐隨五軍行動時,還是表現好的,對五軍是不懷疑的。」 (彭德懷,1981:143)王、袁相較,袁更壞,原因之一,在於他是知識分子。

  井岡山時期對知識分子的疑慮已較普遍。1928年湘贛邊「洗黨」,「凡是農民黨員都發了黨員證,知識分子入黨不發(須上級批准)。」(余伯流、夏道義,1987:308)每個政黨都有自己的階級基礎和利益集團,共產黨是工農黨,知識分子當然不能隨意進入,但革命又需要知識分子,關門不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是毛澤東發明的團結、改造、利用。但知識分子總是本性難改,常常要犯點獨立思考的毛病,不少知識分子確有嚴重的虛偽、自私、傲慢的毛病,這就令「大老粗」們不斷加大打擊力度。

  4、怎麼敘述「打AB團」

  1930年12月12日爆發的「富田事變」源自1930年初針對贛西南黨團組織和地方紅軍的一次大規模的捕殺行動──「打AB團」,恐怖引起兵變,兵變被更大的恐怖撲滅后,毛在中央蘇區的絕對權威完全確立。

  彭德懷不是「打AB團」的急先鋒,但三軍團也開展了以江西人為主要對象的整肅。在「富田事變」中,彭全力支持毛,以至到1965年,毛也承認:「反革命的富田事變,寫出了三封挑撥離間的信,送給朱德、彭德懷和黃公略三人。彭立即派專人將此信送來,三軍團前委還開了會,發表了宣言,反對了富田事變。這件事處理得好。」(彭德懷,1981:289)當然,毛只是陳述一個事實,而不是表達感謝之情,因為就在他和彭這次談話之時,他正在醞釀最終置彭於死地的 「文革」。

  考慮到兵變發動者「擁護朱彭黃,打倒XXX(即毛澤東)」的口號,彭對毛的忠誠就無可挑剔了。但彭對「肅AB團」是有自己認識的。1929年春,彭退出井岡山路過贛南的安遠縣時:

  縣委杜同志來城彙報情況,談到他們縣委靠砍柴和燒木炭維持生活,很艱苦。我們給了二、三十兩鴉片煙(從反動縣政府沒收來的)和二百元作為黨開展工作的經費。他退還二百元,只拿去那點鴉片煙。杜同志說:"砍柴燒炭賣,可以勉強維持生活,現洋留給你們作軍費,鴉片煙賣掉之後,買個油錢印機和救濟幾個死難同志的家屬。"他們的艱苦卓絕,真是令人感動工作。後來我在湘贛邊和湘鄂贛邊蘇區,介紹過這個縣委的艱苦工作的作風。……在王明路線統治時期,他被誣為AB團殺掉。這樣慘痛的事,在王明時期不知有多少!(彭德懷,1981:126)

  「打AB團」的始作俑者是毛澤東。1930年2月6─9日,毛主持的紅四軍前委、贛西南特委、紅五軍、紅六軍軍委的聯席會議發出「肅反」號令,先是劉士奇、李文林分別領導地方上的「打AB團」。1930年10月,毛率紅一方面軍攻佔吉安,旋又退出,毛並動員彭德懷在打下長沙後退出。毛的這些舉措在部分紅軍指戰員中引起不滿,有人「罵前委反抗中央命令不打武漢也不打南昌,連打下的長沙都要退出,現在又要退出吉安回到蘇區。」為了消除軍中的不穩情緒,毛在率軍退出吉安后,於11月下旬至12月中旬在一方面軍迅速發動「快速整軍」,其主要內容就是在師、團、營、連、排成立肅反組織,捕殺軍中地富出身的黨員和牢騷不滿分子。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在四萬多紅軍中肅出並處決四千四百餘名「AB團」分子,其中有「幾十個總團長」。然後,毛澤東迅速把矛頭指向包括李文林在內的贛西南地方黨和紅20軍,先後於1930年12月3日和5日發出《總前委致省行委的信》、《總前委致李韶九同志並轉省行委的信》,指出:「黨內地主富農成分現在舉行大規模叛變,此問題在贛西南還是異常嚴重,必須運用敏捷手段立即鎮壓下來。」執行這一指示的是品德極壞、作風惡劣但善於鑽營、得到毛澤東信任的李韶九,他於12月7日到達省行委所在地富田后即濫捕濫殺,(戴向青、羅惠蘭,1994:94─99)由此激起「富田事變」。1931年1月,項英出任蘇區中央局書記后著手糾正紅色恐怖,但不久已取得中央領導權的「王明路線」明確支持毛,又派出以任弼時等人組成的中央代表團取代項英,與毛密切合作掀起了第二次「打AB團」的高潮。1931年7月23日,「紅三軍團根據中央的決定,對紅29軍實行整編,取消紅20軍番號,該軍戰士分別編入紅三軍團第7軍和紅一軍團的紅4軍,副排長以上幹部除個別人外,從代軍長肖大鵬起均被當作AB團分子加以扣留,進行審判,並予以殺害。連未參加富田事變並奉蘇區中央局之命去贛江兩岸說服並率領紅20軍渡過贛江的政委曾炳春也未能倖免。」(陳立明等,1993:190)

  毛澤東是兩次「打AB團」的主要領導,而「王明路線」支配下的中央在1931年2月20日討論「富田事變」時,是支持毛澤東的。彭對此當然是清楚的,仗著他在「富田事變」中對毛的巨大支持,1945年1月,當毛澤東「徵求意見」時,彭說:富田事變的處理方式不妥,基本上是地方幹部與軍隊幹部的隔閡,客觀上不都是AB團。(楊尚昆,2002:136)在幾十年後的交代材料中,彭也不可抑制地表達了對捕殺杜同志這樣的革命者的「打AB團」的憤慨。然而,他此時正遭受沿「打AB團」思想路線(方式已不再是肉體消滅)下來的極左路線的批判,因此他必須為在上者諱,把「打AB團」的責任推到王明路線。然而,對這段歷史,毛知道得很清楚,所以投鼠忌器,彭還必須著意加上這樣幾句:

  1942年整風審干運動,毛主席的方針是:大部不捉,一個不殺,還向被整錯了的同志道歉,使這些被整的同志甚為感動。兩者對比,毛主席的路線貫徹了實事求是的精神,多麼偉大。(彭德懷,1981:126)

  這樣,如果對「打AB團」的反感對毛有所刺激的話,那麼歌頌延安路線,至少可以緩和一下。儘管這是彭的唯心之論,因為整風審干時的「搶救運動」也很恐怖,只是較少肉體消滅而已,彭對延安時的華北工作會議「操了我四十娘」也耿耿於懷。

  複雜性還在於,彭也對毛不開殺戒的一面也有極深印象,1929年紅四、五軍二次會合后:

  在途中某地,沒收鍾姓地主穀物分給當地貧農。不知是地主同姓的狗腿子還是受蒙蔽的群眾阻攔分谷,在分谷時,就發生了械鬥。四軍司令部的一個負責人,未經調查研究,即令將攔阻分谷的人槍斃了兩個。……在午飯時,毛主席得知此事,當時給亂殺人這件事以嚴肅的批評。(彭德懷,1981:127)

  富田事變時,彭還以此事來說服三軍團幹部支持毛。既然對毛的這一行為記憶甚深,那麼對毛在「打AB團」中的行為就肯定烙印更深,但《自述》沒有說到后一方面。

      
         (餘下將隨跟貼發出)

1884

主題

3498

帖子

2748

積分

有過貢獻的斑竹

倍可親無敵殺手會員(一萬級)

Rank: 3Rank: 3

積分
2748
沙發
 樓主| 常殺銀 發表於 2005-11-15 04:37 | 只看該作者
5、「問一個為什麼」?

  1932年,三軍團打贛州失利。下一步如何行動,中央局主張向西發展,以期與湘贛蘇區聯成一片;毛主張向北發展,與贛東北打成一片。彭支持中央局的意見,以三軍團的實力,如果彭支持毛,中央局可能會重新考慮。事後反省,彭覺得是出於對中央的服從,由此得到的教訓是:

  一個共產黨員凡事要問一個為什麼,當時自己僅僅是服從中央決定。帶有極大的盲目性。(彭德懷,1981:176)

  「問一個為什麼」不但是黨員對黨的責任,也是黨員的權利。事實上,每個黨員都有自己的腦袋,在行動上無條件地服從,在思想上也還是可以持不同看法。所以問題不在問不問,而在問了並發現了疑點以後,黨員有什麼途徑可以把自己的觀點有效上達並影響上級決策。根據當時的組織體制和普通黨員的素質來看,一個黨員即使「問一個為什麼」也不可能影響大局。當然,身為主力軍團的領導人的彭在決策上是有部分發言權的。彭真正想說的:一個黨員即使不能影響上級,但至少要有自己的判斷,不要盲目執行。不盲目執行與不執行是不同的,黨員所能達到的最大限度是減少執行的盲目性,而不可能不執行。

  通過1930年打武昌的教訓,彭已感覺到中央也可能犯錯誤,

  但是黨中央路線錯誤,下級黨在開始時不容易了解,因為它不容易了解全盤情況;即使了解了,也只能向中央建議,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為避免嚴重損失,也只能抵制像打武昌那樣的事。如開始就採取對抗,那就會有分裂黨的危險。這個問題究竟應該採取怎樣適當的辦法,到現在我還沒有肯定明確的觀念。(彭德懷, 1981:151)

  客觀的限制使黨員很難發現上級的錯誤(「全局眼光」、「顧全大局」常常是上級為自己的錯誤所作的最好辯護),即使發現了你又能怎樣?革命史上確有明知不對卻又只能服從或堅持原則卻背上「不顧大局」、「分裂黨」這樣的悲劇!

  官大一級壓死人。以1932年的事而論,實際上並無徑渭分明的是非之分。三軍團向西、一軍團向北,兩個軍團都沒有打好,真正的教訓是:「像手足一樣的兩個軍團,分開都沒有打好仗。如果一、三軍團不分開,那次戰鬥也是可以殲滅敵軍的,這證明一、三軍團分開作戰是不利的。」(彭德懷,1981:176)所以很難說一方正確另一方面全錯,彭當時服從了中央局,是因為中央局在毛之上;而在《自述》又作檢討,又是因為毛此時是最高領袖,並且在廬山會議上對這一段歷史念念不忘。所以可以把彭的這句話補足:一個黨員凡事要「問一個為什麼」,但對當時的最高權威(可以是中央局也可以是毛)卻很難批評。1953年,彭對薄一波說:「一個人要是有點思想,有點能力,工作做得不錯,遇事又好講個不同意見,再加上你平常工作中難免有點毛病,你就準備多受點批評。」(薄一波, 1997:258)「為什麼」是可以問的,但你得準備受批評。

  這不只是權力崇拜問題,而是嚴密的組織和鐵的紀律的必然要求。彭過於剛直。廬山會議的7月23日,彭對周恩來說:「這次會議,我為什麼要寫這封信給主席參考?我有個感覺,共產黨有不敢批評的風氣了,寫個東西要字斟句酌,我實在忍不住了。」(李銳,1999:178)儘管「忍不住」,彭的信也還是「字斟句酌」;儘管已經「字斟句酌」,還是被定為有計劃、有組織的反黨活動。對此,周恩來一語點破:彭的「骨頭是犯上」。面對高壓和圍攻,彭在「軍事俱樂部」的問題上,一直沒有屈服,但在其他問題上,也「採取了要什麼給什麼的態度」。如果不是這樣「配合」,彭的下場會更糟。李銳指出:「9月9日,在北京開完軍委擴大會議后,彭也寫信給毛澤東:『我誠懇地感謝你和其他許多同志對我耐心教育和幫助。』這正是毛澤東希望得到的反應,他對此感到滿意,立即作讚揚批示,通報全黨。」(李銳,1999:325)

  明知真理在手、正義大胸,卻只能腑首貼耳、甘願挨整,「問一個為什麼」豈不是太天真?

  6、「犯上」

  在黨內軍內,彭德懷是敢於表達自己不同意見的人。1933年夏,針對當時的政治、軍事政策,彭給最高領導人博古打電報,表示了批評意見,博古「沒有回信,也沒有其他改正的反映」。(彭德懷,1981:181)1934年廣昌戰役期間,他與博古、李德談話:

  我盡情地、毫無保留地講了自己的意見,大膽地準備個人的不幸,說,你們的作戰指揮從開始就是錯誤的。……這種主觀主義,是圖上作業的戰術家。

  我罵了他無恥下流,鄙視了他。那次,我把那套舊軍衣背在包里,準備隨他到瑞金去,受公審,開除黨籍,殺頭。都準備了,無所顧忌了。……這次也出乎意料,沒有撤職,也沒有給處罰,只是他到瑞金以後,造謠說彭德懷右傾。(彭德懷,1981:190─191)

  可能因為有這些經驗,彭覺得給最高領導人寫信不但是應該的,也不會受到太大打擊,更不會受到嚴肅處理。廬山會議上,他的自我辯護之一就是「過去在江西時,對中央也上過萬言書。」(李銳,1999:226)「我這個人就是愛提意見,又不大注意方式,傷過不少人。要我有話不講是困難的。去年出了那麼多問題,常委同志都沒有講話,我講一下也有好處。有問題都不講,黨還有什麼戰鬥力呢!」(鄭文翰,2000)雖然如此,他還是知道毛澤東非博古、李德可比,措詞謹慎,對大躍進的總體肯定,對毛的小心推崇,但一句「浮誇風較普遍地滋長起來」,一句「小資產階級的狂熱性」,使得彭德懷從此萬劫不復。彭在《廬山筆記》中有一段極其直率的坦露:「7月23日毛主席給我一悶棒,這棒叫做打『右傾機會主義路線』,而且將歷史上的舊賬翻出來一連打了好幾十棒。」「打得遍體痕傷,兩股無肉,然後立案畫押,以後不準翻案,不準辯駁,但免除推出午門斬首,保留黨籍!」「非如此,31年生死與共的戰友,既犯有這樣嚴重的錯誤,為什麼事先不召我談談,規勸規勸,在勸而不聽再用重刑也不為遲啊!召開八中全會,我既是鬥爭對象,為什麼事先不通知我呢?!這不叫做打悶棒又叫做什麼呢?主席說,你獨裁,不如我獨裁;人民解放軍跟你走,我就上山打游擊。這是明白說出只能作檢討不能辯駁。」(鄭文翰,2000)

  向上級提意見,博古時代可以放言無忌,毛澤東時代卻如履薄冰。結果卻反過來,博古照樣讓彭大將軍橫刀勒馬,毛卻讓彭元帥進駐「掛甲屯」。可見博古尚有一定的民主作風,而毛澤東則有足夠的權威唯我獨尊。然而,如果這樣來評比博古與毛,又是不夠的:在對內對外的鬥爭中,博古都根本不是毛的對手,是毛澤東而不是博古(包括對黨內民主問題稍有自覺的陳獨秀、蔡和森、瞿秋白等)領導了革命成功。革命與民主根本就是兩回事,向革命黨要求民主,是超歷史的要求。

 7、名實

  「槍杆子裡面出政權」。毛澤東以軍事成功為其權威提供了事實基礎。在遵義會議上,他也是通過批評博古等人「軍事領導上的錯誤」而首先獲得是對軍事指揮權的。在緊迫的戰爭環境中,軍隊是「實」,政治組織似乎是「名」,毛對博古等人的取代,可以說是「實」至名歸。

  但「名」仍很重要,特別是當「名」「實」結合之時。長征路上,有過這樣一次危險:

  毛主席在同張國燾的鬥爭中,表現了高度的原則性和靈活性。在黑水寺開中央全會時(我沒參加),張國燾要當總政委,洛甫提議把總書記交給張國燾,毛主席不同意。寧願交出總政委,不能交總書記。張國燾當時不要總書記,他說,總書記你們當吧,現要是打仗唄。如果當時讓掉總書記,他以總書記名義召集會議,成立以後的偽中央,就成為合法的了。(彭德懷,1981:204)

  張聞天(洛甫)夫人劉英回憶當時情況:「毛主席說:『張國燾是個實力派,他有野心,我看不給他一個相當的職位,一、四方面軍很難合成一股繩。』毛主席分析,張國燾想當軍委主席,這個職務現在由朱總司令擔任,他沒法取代。但只當副主席,同恩來、稼祥平起平坐,他不甘心。聞天跟毛主席說:『我這個總書記的位子讓給他好了。』毛主席說:『不行,他要抓軍權,你給他做總書記,他說不定還不滿意,但真讓他坐上這個寶座,可又麻煩了。』考慮來考慮去,毛主席說: 『讓他當總政委吧。』」(劉英,1997:78)

  這是一個重大的決策。第一,張國燾即使兼任總政委也無法染指中央紅軍。江西時期,軍隊的最高指揮權握於總政委之手,毛、周恩來先後據此要津而位於總司令朱德之上,但總政委如果不是軍委主席或前委主席,那它的權力就相應減小。毛要讓出軍權,但又不能是全部軍權,總政委一職恰到好處。此時張國燾的實力遠為強大,如果讓出總書記,那就等於黨權、軍隊等於全交給張國燾了。洛甫不是純粹書生,他知道自己所擔任的總書記只是「名」;但他畢竟未脫書生氣,還不是成熟的中國式政治家,不明白如果這個「名」與四方面的「實」結合起來,那麼張國燾就是名實兼具,黨和紅軍都得聽命於他了。毛的洞察力在於,張既已在「實」上佔了優勢,「名」就萬萬不能給他。事實證明了毛的遠見卓識:一、四方面軍分裂后,他就是藉助「國際代表」張浩(林育英)的幫助,利用這個「名」,逐步逼張就範。第二,周恩來讓出總政委便於毛澤東總攬軍權。遵義會議上毛進入中央常委,但紅軍指揮權仍歸中央常委、中革軍委副主席、紅軍總政委周恩來,毛只是其「幫助者」。儘管由於周的有意退讓毛實際上成為主角,1935年3月4日毛出任前敵政委,3月12日又成立由周、毛、王稼祥組成「三人小組」,但周仍然是軍委最高領導。出讓總政委一職后,周的發言權受到限制。雖然周同時被任命為紅一方面軍司令兼政委,但不久就病倒。8月19日,政治局常委決定由毛取代周負責軍事工作。擺脫張國燾后的俄界會議上,一、三軍團合編為中國工農紅軍陝甘支隊,彭德懷為司令毛為政委,周的一方面軍司令兼政委職務自然取消。到陝北后成立中華蘇維埃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原中革軍委),毛為主席,周為副主席,毛澤東的獨尊地位正式形成。

  孔子早就說過「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在革命進程中,「名」其實就是最高權力,誰的的位置最高,誰就有「名」。1931年的六屆四中全會上,王明等人全面佔據中央的領導地位,彭聽到傳達后就懷疑四中全會有宗派主義傾向;對博古等人在江西的一系列政策也非常不滿。

  此事到1944年1、2月間,我到棗園毛主席處說,四中全會是不合法的?毛主席說,四中全會合法還是合法的,因為它得到國際的批准。我的懷疑也就消除了。(彭德懷,1981:179─180)

  四中全會是由莫斯科派來的米夫一手控制召開的,無論多麼荒唐,也無論它給中國革命造成什麼損失,只要有國際支持,它就是合法的。因為中國共產黨是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必須聽命於莫斯科。事實上,即使延安時代毛已經取得了對黨和軍隊的實際控制權后他也仍然需要國際的認可;1938年10月的六屆六中全會上,王稼祥傳達了共產國際季米特洛夫關於中共應以毛為核心的口信,使王明等人從此一蹶不振,而毛則藉此發動對王明的攻擊。

  1980年討論《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時,也有人提出黨的八屆十二中全會、「九大」是非法的觀點,鄧小平立即否認:「八屆十二中全會時周恩來同志有個說明,說十位中央委員去世,從候補中央委員中補上十位,這樣中央委員會出席的就是五十位,過半數了。這就是講的合法性。」(鄧小平, 1994:304)重要的是這兩次會議是最高領袖毛澤東主持的,誰參加誰不參加取決於他的意願,他當然可以組織到半數以上的中委。一把手的最大優勢,就在於他是合法性之源。

  8、兩個軍團長

  毛、彭之間的一個大疙瘩是遵義會議后不久,林彪給中央軍委寫了一封信,大意是毛、朱、周隨軍主持大計,請彭德懷任前敵總指揮。他還給彭打電話,要彭出來指揮。1935年5月12日,毛澤東要求張聞天在會理城外主持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批評對毛軍事指揮的懷疑和動搖,嚴厲指責說:「彭德懷同志你對失去中央蘇區不滿,在困難中動搖,這是右傾;林彪寫的信,是你鼓動起來的。」(彭德懷傳記編寫組,1994:50)彭自信與此無關,就採取事久自然明的態度,沒有當場申明,而林彪也沒有說明寫信的真相。

  此事發生在遵義會議后不久,毛的處境是:取得了兩個勝利:第二次攻佔遵義時擊潰王家烈部幾個團,次日又殲滅吳奇偉部一個師;也遇到兩次失利:攻魯班場未克,追潘文華師未勝,撤退時受敵側擊。在此關鍵時候,如果彭、林兩個主力軍團首長提出不信任,是極可能動搖毛剛剛獲得的軍事指揮權的。從1935到 1959,「在這24年中,主席大概講過四次」。(彭德懷,1981:199)毛不會寬恕關鍵時候對他的不支持,事久不一定明。

  此事到1959年廬山會議時,毛主席又重提此事,林彪同志莊嚴聲明了:那封信與彭德懷同志無關,他寫信時彭不知道。(彭德懷,1981:199)

  林彪受毛之託,在廬山對彭也有嚴厲批評,但早在井岡山時期,林彪就寫信給毛懷疑「紅旗到底能打多久」,他不會認為給領導寫信提意見是什麼罪惡;另外林彪在背地裡還說批彭是「說絕了,做絕了,絕則錯。」(范碩:2002:18)至於他為什麼在彭受批時說明真相,也許是因當事人面對面,不能不說實話;也許是要藉此表明自己與彭全無瓜葛。無論如何,這在客觀上還是使彭得到安慰:總算澄清了20多年的一個誤會,這是會議上唯一使彭感到聊以自慰的事。此時毛要和彭算總帳,如果彭自己出來辯解,毛極有可能不相信;有林彪出來講,才可以把這一災難性的誤會徹底澄清。當彭回憶到廬山這一事情時,對林的「莊嚴聲明」肯定是感激的。另外,作家嚴文井1997年說:「廬山會議后,整彭黃軍事集團,林彪生怕軍隊里要鬥倒一大批人,就授意總政髮指示,要剎住反右傾運動。」(陳徒手,2000:163)

  會理一事相當複雜。林彪寫信、打電話的情況,聶榮臻最了解,會議既批評林彪,聶當然要發言。據楊尚昆回憶,「聶總還說,林彪曾在電話中對彭德懷講,現在領導不成,你來指揮吧,再這樣下去就要失敗。我們服從你的領導,你下命令,我們跟你走。這樣就把彭德懷同志扯進去了,中央同志問彭總。彭總說:『林彪打過電話,我根本沒有同意。』聶榮臻說,他(指林彪)打電話時,左權、羅瑞卿、朱瑞也在旁邊,他的要求被彭德懷回絕了。中央同志便責問彭總:你既然不同意,為什麼不向中央報告這件事?當時中央『總負責』的張聞天是跟三軍團走的。這又成了問題,好像林彪、彭德懷、張聞天3個人有意隱瞞事實,一起反對『三人團 』。」(楊尚昆,2001:133)這一記憶至少提示三點:第一,林彪寫信一事當時雖未講清,但彭拒絕了林彪的電話當時就是清楚的,彭在此事上與林彪無關因此也是清楚的。幾十年後還不放過,實在是成見太深。第二,彭之扯進漩渦,恰恰源自聶榮臻對事件真相的說明。第三,張聞天只因為隨三軍團行動,就受到牽連,可見毛澤東警惕性之高、想象力之豐富,「總負責」權力之弱、威信之低,而批評林彪、彭德懷的「會理會議」恰恰是由張聞天主持的。

  這封信長期沒有說清楚,卻也沒有直接影響彭的地位。大敵當前,彭德懷不可缺少。長征時一、四方面軍會合後分兵北上,朱德、張國燾與四方面軍主力為左路軍,中央、一方面軍及陳昌浩、徐向前等四方面一部為右路軍。右路軍的布置是一軍團先行,繼后是中央機關、紅軍大學等,再后是30軍、4軍,彭率三軍團殿後。一軍團即林彪軍團,30軍、4軍屬聽命於張國燾的四方面軍。宋任窮回憶,當毛率中央及一方面軍連夜北上時,四方面軍的李特等人曾想阻攔,當時氣氛緊張,槍都拔出來了。毛除向李特講理外,還「嚴肅地正告李特:彭德懷同志率領的三軍團就在後面,彭德懷同志是主張北上,堅決反對南下的,他對張國燾同志想要南下,火氣大得狠哩!你們考慮考慮吧!大家要團結,不要紅軍打紅軍嘛!毛澤東同志的嚴正警告,使李特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彭德懷同志在紅軍中享有能征善戰的聲威,他們不能不有所顧忌。」(宋任窮,1994:90)彭的作用是如此重要,那封信的帳當然就可以、也必須「掛起來」。

  不止這一次。延安時召開華北會議清算彭發動的「百團大戰」,彭受到嚴厲批評,在1945年的「七大」上還作了檢討。兩天後師哲在開會的途中遇到毛,兩人邊走邊談,「當我問起毛澤東如何看待彭德懷的檢討時,毛澤東卻說:『很勉強!』又問他認為彭德懷的主要問題是什麼時?他又只是簡單的四個字:『剛愎自用。』」(師哲,2001:213)但在「七大」,彭正式進入政治局,此後在西北和朝鮮為新政權浴血奮戰。

  1935年10月,彭率軍在吳起鎮打勝初到陝北的第一仗,毛為此寫了「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的六言詩。1957年,杭州的文藝月刊《東海》編輯部寫信給毛,請其校閱后允許發表,毛回信說:「記不起了,似乎不像。臘子口中林彪同志指揮打的,我亦在前線,不會用這種方式打電報的,那幾句不發表。」 (王焰,1995)很明顯,最晚到1957年,已不再有表彰彭德懷的需要了。正因為此前倚重過深,現在更要徹底肅清,彭的命運並不因澄清20多年前的誤會而有所好轉。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884

主題

3498

帖子

2748

積分

有過貢獻的斑竹

倍可親無敵殺手會員(一萬級)

Rank: 3Rank: 3

積分
2748
3
 樓主| 常殺銀 發表於 2005-11-15 04:37 | 只看該作者
9、低頭

  廬山會議期間的8月1日,毛召集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與會者都是掌握國家命運的領袖,但在劉少奇、周恩來、彭真、林彪等人批評中,彭卻感到:「你們這樣猜測,就難講話了。」(李銳,1999:251)豈止是「猜測」,周小舟就在會上抗議:「你們要戴大帽子,什麼帽子都可以戴。」(李銳,1999: 329)說你是什麼,你就是什麼,從江西蘇區有「肅AB團」經延安「挽救」再到「文革」,「上級」、「組織」要給你戴個帽子是毫不費事的。「在黨內鬥爭中,隨大流,跟『風』跑,『牆倒眾人推』,上面說是就是什麼,這是黨內生活中時常遇到的一種不正常的現象。」(薄一波,1997:910)李銳卻還沒有參透:「我想這是中央委員會,這是我們黨最高領導層的會,怎麼竟沒有一個人敢於出來講半句公道的話呢。」(李銳,1999:325)

  參加最高級會議的是擁有最高地位的人。20多年前,他們大多是放牛娃、小夥計、教書匠、山大王,他們在會議上的表現並不僅僅因為他們的出身低下,更重要的是時勢使然。朱德、趙爾陸、陶魯笳、賈拓夫、萬毅等人都因講了「公道話」而挨批;煤炭部部長張霖之聽過李銳一句很犯忌的話,就沒有揭發──「文革」中張霖之因為毛澤東說他是走資派而被活活打死。而批彭的主力們,在彭信剛剛印出、毛還未公開反擊時,發言也不很尖銳,有的還以自我批評為發言開始,但7月 26日後,他們都根據毛的要求迅速加強火力。譚震林7月26日的發言雖然認為彭信是「煙幕加毒氣」,但還是對彭個人表示了敬意:「忠心耿耿」、「正直無私」、「立了不朽功勛」,但兩天後,有人批評他的這些話時,譚不得不改口說:「我看他不像張飛。倒有點像魏延。」(李銳,1999:182)完全可以設想,如果當時毛接受了彭的意見,這些批評者不是不可能大唱「彭大將軍頌」的。

  不過,使彭低頭認罪不只是因為這些會上的批判,更有會後的工作。為了讓彭作檢查,聶榮臻、葉劍英奉命去進行勸說。由這兩位鋒頭不是很健的元帥來勸說,容易成功。彭記下了他們的話:

  他們又說:"不能單從信的方面來看,而要從如何對全局有利著想。"他們並以熱情和激動的心情談到,"要拋開信的本身,從全局利益來作檢討。"談了兩個多小時,熱淚盈眶而別。我非常感激他們對我的幫助,決心從嚴檢討自己。(彭德懷,1981:278)

  誰是誰非都不重要,事實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毛澤東不會錯,跟著毛澤東也不會錯,錯的只能是反毛或與毛不一致的一方。所以,彭決心徹底配合。「採取了要什麼就給什麼的態度,只要不損害黨和人民的利益就行,而對自己的錯誤作了一些不合事實的誇大檢討。」「在廬山會議結束后,我就想把我在軍隊30年來的影響肅清,搞臭。這樣作,對保障人民解放軍在黨的領導下的進一步的鞏固,是有好處的。」(彭德懷,1981:278─279)309)完美的批判會以被批判者的認罪為標誌。如果公開的鬥爭達不到這種效果,那就要背後做氣氛緩和的勸說,有時還有政策交底:只要你承認,就可從輕發落。只要你承認了強加的罪名之後,如何處置有時就由不得你了。運動的規律是先通過深揭猛批宣布你的罪名,如果你的脊樑還沒有被打斷,還要加上種種誘導,總之要讓你認輸低頭,最後以一片認罪、懺悔之聲來頌揚運動和整人的正確。

  1959年6月12日,彭在列車上召開總結出國訪問的總結會議。他在講話中說:「無產階級專政,最怕的是官僚主義作風,領導脫離群眾,不曉得領導要走群眾路線,才能豐富自己、豐富領導。什麼是領袖,概念不明確。不能認為職務高就是領袖。馬克思對於巴黎公社的經驗很強調防止官僚主義,即,一、民主選舉公務人員,並可以罷免;二、公務人員的薪金不得高於一般人員。……這一次看到的官僚主義、形式主義,給我們的印象是極深刻的。領袖遺體看到了列寧、斯大林、哥特瓦爾德、季米特洛夫,每個國家都搞一個。亞洲國家大概將來也要搞。」廬山會議期間,又幾次怒氣沖沖地說:他怎麼能這樣看待這個信!過去打仗時不是經常有爭論嗎,爭論過後還是照常工作,哪個去計較!現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一點意見也聽不進了!這樣下去,同斯大林晚年有什麼兩樣!(鄭文翰,2000)保留遺體、斯大林晚年,彭的預言都得到了證實。

  10、「罪惡」

  7月23日毛髮出反擊令后,彭德懷有一段筆記:「我寫這封信,是在西北小組會議上,一些不便講的問題,要點式的寫給毛主席作參考的,希望主席考慮信中的一些問題。主席竟把問題提到如此十分嚴重,如此十分尖銳,提到離開現實情況的高度。因此,國內在經濟建設中,出現的許多問題,不僅不能得到解決,在『左 』傾急躁冒進的基礎上,再加以猛烈的反右傾機會主義,並把它提到兩條路線鬥爭的高度。它將造成難以估計的損失,引起更加嚴重的比例失調會更加嚴重,甚至引起黨內外一段時間內的混亂,影響生產和人民生活水平的下降的後果!!」(薄一波,1997:903)

  李銳在《廬山會議真面目》中,也抄錄了聶、葉兩位勸說之後彭的筆記:「他們走後,我內心還是痛苦的。今天的事情,不是任勞任怨的問題,而是如何處理才會有利於人民和黨。反右傾機會主義的結果,不會停止『左』傾,而會更加深『左'傾危險。我給主席的信,不僅事與願違,而且起了相反的作用,這將是我的罪惡。」(李銳,1999:209)他還想找毛辯論一次:當前的形勢決不是什麼一個指頭問題,切不可由於他作了檢討,而放鬆對缺點、錯誤的糾正。

  彭已經意識到意見即使是正確的,也只會給黨和人民帶來危害。意見不被接受,你說他左,他就要批你的右,其結果自然是左上加左。事實證明了這一點,廬山會議后,又掀起了1960年的「特大躍進」,中國社會經濟雪上加霜。彭寫信的動機是想糾正極左,如果反「左」的信刺激了更加的「左」,這不是「罪惡」是什麼?

  然而,僅僅彭認罪就能避免或減少「罪惡」了嗎?薄、李所引的話應當是引自彭的《廬山筆記》,其中有一段:「其實廬山會議上,左的現象雖然糾正了一些,但浮誇虛報,對群眾的強迫命令,不僅存在,而且還在發展,蒙蔽著真相,使一生英明偉大的毛主席也難以洞察。據我看,你這一悶棒打得不適當,不僅在政治上打死一些人,而且(在經濟上)會要打出一個大馬鞍型。」9月9日,彭給毛寫信認罪受到毛的歡迎后,彭在接完電話后在座位上長久沉默不語,後來緩慢地說:不該給他寫這封信。(鄭文翰,2000)也許彭同時意識到,他的低頭也會將加劇黨和國家的危機。認罪不認罪都將可能造成惡果。這就是彭的最大痛苦。

  薄一波後來說:「人們或許可以這樣想,假如毛主席當時接受彭德懷同志信中的意見,或者對彭德懷同志的信『參考』、『參考』就算了;假如彭德懷同志不寫這封信,不犯顏直諫,而是緘默不語,情況可能會是另外一個樣子:中國經濟建設的發展很可能不會這樣曲折,彭德懷本人的命運也自會安然無恙。」(薄一波, 1997:903)兩種假設都根據不足:延安整風建立了絕對權威之後,毛很難聽進別人的「意見」,劉少奇、賀龍、林彪廬山上都是順著毛的,他們的命運又如何呢?

  彭大將軍以犯顏直諫而留下光輝形象,但由於他的努力當時並沒有導致政策調整,所以他的光輝更多是他個人的,他的意義在於他的悲劇。很長一段時間,領導人的價值常常是因為他敢於頂風、敢於抗壓,而不是他完成了什麼建設性的貢獻。這不只是個人的悲劇,更是民族和黨的悲劇。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884

主題

3498

帖子

2748

積分

有過貢獻的斑竹

倍可親無敵殺手會員(一萬級)

Rank: 3Rank: 3

積分
2748
4
 樓主| 常殺銀 發表於 2005-11-15 04:38 | 只看該作者
11、彭與毛、劉

  薄一波介紹,1961年6月12日,毛在中央工作會議上說:廬山會議以後,我們錯就錯在不該把關於彭、黃、張、周的決議傳達到縣以下,應該傳達到縣為止。一反右,就有一個假象。搞下去,就整出許多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現在看,就犯了錯誤,把好人、講老實話的人,整成了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甚至整成反革命分子。一反右傾,「共產風」又出來了,幾個「大辦」出來了。(薄一波,1997:1075)

  但是,毛對彭積怨甚深,不向「縣以下」的公開怎麼能達到批倒批臭的目的?廬山會議之前,毛已意識到大躍進的一些問題,但彭信一出,他激情膨湃,要秀才們準備材料,「由我編一本書,例如1955年《農村合作化社會主義高潮》一書那樣,我準備寫一篇萬言長序,痛駁全世界的反動派。……為此問題要向全世界宣戰。」(李銳,1999:393─395)他怎麼會擔心批彭而強化「共產風」?

  毛1961年的認識與劉少奇有關。廬山期間,劉像許多人一樣明白彭所說的是大實話,所以曾主張批彭只在小範圍內進行,另外再發一個反"左"的文件。胡喬木回憶,1961年「從廣州回來時,在路上我向毛主席說少奇同志會議時曾經想寫個反『左』文件的建議。毛主席聽后沒有表示什麼,只是說:『啊,有這回事。』後來開工作會議,少奇同志在這件事上對我批評得很厲害。」(胡喬木,1994:16)1969年林彪在「九大」政治報告中,還專門把劉與彭劃在一起,也是基於這些事實。

  劉少奇批彭確實是積極的,不但在廬山會議上拍過桌子、要和彭≤帳」,而且在1962年,彭的意見得到充分證實、劉也在會上承認「信中所說的到的一些具體事情,不少還是符合事實的。」「一個政治局委員向中央主席寫一封信,即使信中有些意見是不對的,也並不算犯錯誤」時,但他強調:「所有的人都可以平反,惟彭德懷同志不能平反。」(王焰,1998:773)理由有四:一,黨內有一個小集團,是高饒反黨集團主要成員;二,彭和高都有國際背景,「同某些外國人在中國搞顛覆活動有關」;三,陰謀篡黨,背著黨中央搞派別活動;四,早不寫,晚不寫,恰在他率軍事代表團出訪幾個月回來后寫,是以為時機已到,利用工作中的缺點向黨進攻。劉的講話表明,是非別有標準,彭的意見肯定是對的,但他這個人卻不能放過。為什麼?聶榮臻回憶勸說彭認罪時的情形說:我們都提到他的桀驁不馴。劍英同志說:毛澤東同志健在時,你就這樣,將來黨內誰管得了你。劍英同志說時,都激動得掉淚了。「桀驁不馴」的彭大將軍是敢於向毛提意見的人,準備接班的劉少奇怎能不擔心幾分?毛代劉少奇把話說明了:「我66歲,你61歲,我快死了,許多同志有恐慌感,對付你,很多同志對此有顧慮。」(李銳, 1999:238)

  所以,事實越是證明彭的正確,對他的批判就越要上綱。《三國演義》第31回,袁紹出兵打曹操,謀士田豐勸阻無效反被打入囚牢。袁紹兵敗后獄吏向田豐報喜:「袁將軍大敗而回,君必見重矣。」但田豐深諳最高領導人的心理:「袁將軍外寬而內忌,不矜忠誠,若勝而喜,猶能赦我;今戰敗則羞,吾不望生矣。」袁紹回師後果然即將田豐殺死。彭不是沒有文化的人,《三國演義》應當是讀過的,但他看得肯定不像毛澤東那樣讀得細,所以沒有記住田豐的話,他以為既然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他就可以獲得平反,以至於1962年代初還上書「八萬言」要求翻案,結果是賀龍受命組成彭德懷專案組,彭永世不得翻身。

  12、浦安修

  「文革」中彭德懷在經受多次批鬥、折磨后被關在解放軍總醫院。1974年7月以後,他無法承受日益加劇的病痛,感到「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好」,連連哀求:「警衛戰士,疼得我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我實在忍受不了了,你幫我打一槍吧。」(彭德懷傳記編寫組,1994:333)彭大將軍的結局令人浩嘆,然而,人們容易忽略的是,彭德懷的夫人浦安修在此前後也承受著巨大的心理重壓。

  廬山會議后,浦安修就由北京師大黨委副書記降為師大附校辦公室主任,而且因為她總得回家,總得見到彭德懷,因此就被認為交代不清彭的「反黨罪行」,划不清和「反黨集團」的界線。1962年八屆十中全會後,她準備離婚,悄悄地把自己的用品從家裡帶到學校。10下旬,彭發現了這一跡象,在她最後一次回來時,彭把一隻梨分為兩半,以示同意。飯後彭她送到公共汽車站,「他目送這輛老式公共汽車顛晃地駛去,尋找車廂中妻子的身影,十分傷感地發現她沒有回頭。」 (彭德懷傳記編寫組,1994:296)1974年9月彭德懷臨終前,浦沒有去作最後的看望。儘管如此,浦安修並不真的認為彭有反黨罪行,「七千人大會」 后,她還在學校說了一句:「少奇同志在七千人大會上講的問題和彭德懷的意見也差不多」,為此被批判多次也過不了關。1965年彭去三線時,浦在得到彭真批准后應約去彭處話別,表示待彭安頓下來后,可以去成都工作。但他們夫妻的真正再見,卻是在「文革」的批鬥台上。

  妻子在丈夫「反黨」后要求與之離婚是一種政治表態。黃克誠的妻子唐棣華也曾猶豫過,時任中科院黨組書記的張勁夫記得:從廬山回北京后不久,唐「向我提出一個問題,徵求我的意見。她說:廬山會議定黃克誠是反黨集團的重要成員,她很痛苦。她考慮再三,想與黃克誠離婚,以示對黨忠誠。」(張勁夫,2001)張勁夫委婉地表示不贊成,黃克誠夫婦得以白頭到老。北京師大似乎沒有張勁夫式的領導。離婚本是壓力下的被迫,但在彭德懷平反受到非議。「當彭德懷受到錯誤批判的時候,她『因為與彭德懷划不清界線'而受追查,挨批鬥;當彭德懷平反之後,人們又責備她不該和彭德懷劃清界線。參加過批判彭德懷、揭發彭德懷『罪行 '的人能夠得到諒解;她沒有批判他,她用生命頂住了要她揭發『彭德懷罪惡行'的壓力,卻要背負歷史的十字架。」(彭德懷傳記編寫組,1994:302)彭德懷平反后,如何看待她和彭的婚姻關係問題被提了出來,鑒於當時的歷史情況,而且他們的夫妻也沒有正式解除,中央原諒了她提出離婚一事。

  說到浦安修,不能不說到她那位被毛澤東稱之為「能幹的女將」的姐姐浦熙修,40年代大後方堅決支持共產黨的名記者,與周恩來十分熟悉。在延安的浦安修沒有手錶,周恩來還出主意說:「你姐姐浦熙修在重慶《新民報》當記者,不妨請她幫助買一隻。」浦安修考慮到姐姐也不寬裕,就說「還是不麻煩她好」。(彭德懷傳記編寫組,1994:204)正是在反對國民黨、支持共產黨的共同鬥爭中,浦熙修愛上了民盟領導人羅隆基,這就使得浦安修的很為不安。雖說羅隆基勇敢地與國民黨鬥爭、與共產黨合作,但他畢竟是「資產階級的政治代表」,身為政治局委員的彭德懷怎麼能接受這樣一位連襟?在浦安修的等人的勸說下,浦熙修只和羅保持著朋友關係。(朱正,2001)然而即使如此,浦熙修也還不是自己人,入黨要求始終未獲批准,1957年還成了大右派。當她1970年4月在醫院孤獨地逝世時,也許她不知道,一心想在政治上幫助她站穩立場的妹妹遭受了與她同樣大的災難,1966年6月31日竟至在頤和園昆明湖自殺,因被人發現而未遂。

  浦安修付出的代價一定程度上源自對革命了解不夠。與彭同案的張聞天的妻子劉英後來批評她:「彭老總病危了,你不去看看,這不對啊。」劉英是有權利這樣批評的。在張聞天蒙冤的日子裡,她從未有過離婚的念頭。原因之一,「劉英經歷了從蘇區以來的多次黨內鬥爭,她認為毛主席是英明偉大的,但這一次張聞天沒有錯。因而她能頂得住任何壓力。」(彭德懷傳記編寫組,1994:302)這似乎也是彭德懷與黃克誠的區別。黃的身體素質不如彭,但卻能熬到平反之日,原因在於他有良好的精神狀態:「我有什麼錯誤,我有什麼可煩惱的?!」這一認識也來自他的經歷,「據統計,在他參加共產黨以後,雖有十次被批判為『右傾機會主義』,挨了批判后仍然堅持已見,實踐證明他又大都是對的,因之越是批判,他在黨內的威望越高。」(彭德懷傳記編寫組,1994:260─261)「免職對他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在歷史上他被撤職有五、六次之多,事情過後,證明他沒並沒有大錯,結果多半是官復原職。」(彭德懷傳記編寫組,1994:267)廬山會議后,他偶爾還寫詩抒情,「文革」被抓后,他也以「抓走不外殺關管,人生一世也平常。反躬自省無憾事,臉不變色心不慌」自慰。就此而言,黃比彭更是一個成熟的革命政治家。

  歷次運動中落難的官員很多,但各有各的表現。一般而言,有過起落經驗的人較能經得起打擊,而一直順利的人,卻常常不堪一擊。于光遠回憶說,1976年 「批鄧」時,「胡喬木一開始也也沒有交代什麼實質問題,但經不起那一兩個負責人的揭發批判,就痛痛快快地交代了他同鄧小平兩次談話的情況。當時我想,他在 『文革』中挨斗很少,又一直在北京,缺少挨斗受批的經驗,真的有些驚慌失措了。對於胡喬木的揭發,粉碎『四人幫』后,鄧小平原諒了他。」(于光遠, 2000)與彭案有關的李銳,早在延安時代以牆報《輕騎隊》而挨整,他後來說:「這樣突然而來的打擊當然毫無思想準備。不過我是平江人,那個地方紅白鬥爭極其劇烈,老家中有好些老弱婦孺被紅軍移民而死去,也有黨員親屬被國民黨殺害,從小也知道一點黨內鬥爭殘酷的情況。」(李普,2001)這使他能夠挺過 「五天五夜不給睡覺,不準眨眼睛」之類的審訊;也使他能夠挺過1959年後的艱難歲月。當然,有了經驗還要記住。1966年底,總理辦公室副主任許明被江青點名批判后服安眠藥自殺,臨死前與童小鵬通電話,童勸她說:「延安搶救運動你也是參加了的,最後不都是甄別了嗎?」(童小鵬,1996: 407─408)許明沒有記住歷史的經驗,所以輕生。

  彭德懷簡歷:1898年10月生於湖南湘潭。

  1922年考入湖南陸軍講武堂,畢業後任湘軍排長、連長、營長、團長;1926年隨軍編入北伐軍,接觸共產黨人。

  1928年率部在平江起義,任紅五軍軍長;同年冬率主力轉移井岡山,與朱毛會師;1930年6任紅三軍團總指揮、中國革命軍事委員會委員,同年8月任紅一方面軍副總指揮、總前委委員;1931年11月任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副主席;1934年1月在六屆五中全會上補選為中央修補委員。

  1935年9月,中央紅軍改稱陝甘支隊,任司令員。同年11月任恢復后的紅一方面軍司令員;1937年任八路軍副總指揮、華北軍分會副書記;1945年在黨的「八大」上被選為中央委員、政治局委員,同時任中央軍委副主席、總參謀長。

  1947年任西北野戰軍司令員,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司令;1949年年任西北軍政委員會主席。

  1950年任中國人民志願軍司令員兼政委;1952年回國主持軍委工作,1954年任國務院副總理、軍委常務副主席、國防部長。

  1959年在廬山會議上被撤銷國防部長,所保留的政治局委員的權力實際上被剝奪。

  1974年被迫害至死。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3474

主題

9508

帖子

1萬

積分

七級貝殼核心

倍可親決策會員(十九級)

Rank: 5Rank: 5

積分
14231
5
水影兒 發表於 2005-11-15 05:14 | 只看該作者
1959年7月,彭在去廬山的火車上,在大放「衛星」河南境內,看到窗外衣衫襤褸、蓬首垢面的逃難者,情動於中,食之無味。服務員項文芳問他何以吃得這麼少,「彭德懷指著站台上的逃荒的人群說:『你看看他們!我能吃得下去嗎?』」(彭德懷傳記編寫組,1994:14)廬山會議結束之際,招待處打來電話,說是為參加會議的首長準備了一些上等雲霧茶,鍬教夭稚下蠆壞健5泵厥榘焉鮮鐾ㄖ媾硎保砹⒓創蚨纖擔骸敖稚下蠆壞轎裁床荒玫澆稚先ヂ簦烤「閼庵止礱茫諧≡趺茨懿喚粽牛 被掛⒓創虻緇案涸鴰嵛窆ぷ韉耐荊院蟛灰俑閌裁賜撂夭罷饈且恢只搗縉薄S捎諉厥櫫裱勻白瑁鎦淼吶聿琶揮邪訓緇安糯虺鋈ァ#ㄖN暮玻?000)

  這一段有亂碼
晴耕雨讀,隨遇而安。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884

主題

3498

帖子

2748

積分

有過貢獻的斑竹

倍可親無敵殺手會員(一萬級)

Rank: 3Rank: 3

積分
2748
6
 樓主| 常殺銀 發表於 2005-11-15 06:01 | 只看該作者
1959年7月,彭在去廬山的火車上,在大放「衛星」河南境內,看到窗外衣衫襤褸、蓬首垢面的逃難者,情動於中,食之無味。服務員項文芳問他何以吃得這麼少,「彭德懷指著站台上的逃荒的人群說:『你看看他們!我能吃得下去嗎?』」(彭德懷傳記編寫組,1994:14)廬山會議結束之際,招待處打來電話,說是為參加會議的首長準備了一些上等雲霧茶,是廬山特產,街上買不到。當秘書把上述通知轉告彭時,彭立即打斷說:「街上買不到為什麼不拿到街上去賣?盡搞這種鬼名堂,市場怎麼能不緊張!」還要立即打電話給負責會務工作的同志,要他以後不要再搞什麼土特產,「這是一種壞風氣」。由於秘書婉言勸阻,待罪之身的彭才沒有把電話才打出去。(鄭文翰,2000)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67

主題

1342

帖子

388

積分

貝殼網友二級

留學海龜(十四級)

Rank: 3Rank: 3

積分
388
7
weiguang 發表於 2005-11-16 10:13 | 只看該作者
李銳  讀《彭德懷自述》
http://www.zisi.net/htm/sxrd/2005-07-21-34154.htm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884

主題

3498

帖子

2748

積分

有過貢獻的斑竹

倍可親無敵殺手會員(一萬級)

Rank: 3Rank: 3

積分
2748
8
 樓主| 常殺銀 發表於 2005-11-16 10:55 | 只看該作者
讀《彭德懷自述》   

--------------------------------------------------------------------------------


作者:李銳     

  
    一口氣讀完《彭德懷自述》,思緒萬千,感慨無窮。歷史何等公正,人民何等幸運,十年動亂之後,終於能讀到這樣一本驚心動魄、震古爍今的《自述》。
     
    1966年12月,彭老總從成都被揪到北京批鬥遊街,毒打致殘,此後又被囚於暗室,專案審查,直到1974年11月29日去世。去世前已癱瘓,他對最後被允許看望他的侄女說:「這怎麼辦?這怎麼辦?我癱了,可我的案子還沒有搞清楚呀!」
     
    《自述》是「犯人」的交代材料,作為對「專案審查」者的提問的回答:「不準表功,只准老老實實交代。」這些多年反覆交代的材料是為了弄清所謂「案子」而問而寫的。可是我們現在讀到的卻是一部中國紅軍建軍史、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三十年革命戰爭史;又是一個舊軍隊的士兵,如何畢生征戰,終於成長為幾百萬革命部隊統帥的歷史;一個農民的兒子,怎樣立志救貧,秘密結社,勤奮自學,終於變為無產階級革命家的歷史;總之,這是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一個真正的人的歷史。
     
    彭老總一生的經歷和成就,主要是領導打仗,《自述》寫的也主要是軍事鬥爭。他的對手最早是國民黨的軍閥,後來是日本的將軍,最後是美國的上將。槍林彈雨,出生入死,何止身經百戰。他起義參加紅軍前,從士兵到當班、排、連、營、團長,打了十二年仗。他是紅軍當年最有實戰經驗的軍事家之一(還是紅軍中第一個會打大炮的炮手)。他一生打敗仗不多,戰場上犯的重大錯誤也寥寥無幾;讀完「解放戰爭」、「抗美援朝」兩章,使人更加感到這是中外古今戰爭史上少有的統帥。朝鮮停戰協定簽字后,聯軍總司令克拉克曾對他的僚屬說:「美國上將在一個沒有打勝的停戰書上簽字,這在美國歷史上是第一次。」(《自述262―263頁。以下引號中文均引自《自述》)
     
    1958年4月從武昌到廣州開會時,我同彭總住在一起。他知道我是平江人後,曾同我詳細談了平江起義的經過,還特別談到他的一個心愿:今後想編寫戰史。戰爭是他的職業,他最心愛之物,一生心血傾注於此;往事、故人、戰場,無不銘記於心。因此,儘管手邊毫無可供參考的材料,身心又遭受如此嚴酷的摧殘(獨處暗室,想看見窗外一絲陽光而不可得),他卻能將三四十年的戰爭經歷、戎馬生涯寫得這樣清楚,乃至許許多多地名、日期都準確無誤。作為一部歷史文獻,尤其是那些無其他人能提供的歷史事件細節的第一手材料,自然最會為人們所珍視,治史的人更會孜孜研究。讀完全書之後,我首先想到的則是所謂「野心家」、「偽君子」以及「一貫反毛主席」的問題。這是1959年廬山會議時,林彪、康生等人對彭老總的誣衊、批鬥的主題,直到去世之日,一直戴在他身上的如磐枷鎖。在廬山時,雖然彭總的一生我知道得不多,同他本人的接觸也很有限,但同許多同志一樣,絕對不能接受這種對他的誣衊。我也被迫作檢討時,坦然承認說過這樣的話:彭總偉大,只有他敢於寫這樣的信。其實,當時這種認識只是晚輩的一種感覺;現在讀完《自述》,更清楚了解一些歷史關節之後,才使我真正知道彭總偉大在何處。
     
    從《自述》中,可以舉出紅軍初創時期的三件事,以說明彭總是一個何等赤膽忠心、照顧大局的人。
     
    第一件事,率部守井岡山。1928年11月間,平江起義開闢了湘鄂贛根據地,成立邊區特委之後,彭總和滕代遠等率領紅五軍中的五個大隊(約七、八百人),前往井岡山與紅四軍會合。當時湘贛兩省反動軍隊準備再次「圍剿」井岡山。紅四軍約5,000人,草鞋單衣,沒鹽吃,糧食很困難,只有離開井岡山到白區打土豪,才能生存、發展。可是上千的傷病殘人員和婦幼無法安置,又不可能帶走,勢必派隊留守。四軍前委多次開會討論,最後決定由五軍這五個大隊留守井岡山,讓彭總兼任四軍副軍長。這是一個極其嚴重而冒險的任務。除彭、滕二人外,五軍其他幹部都不贊成留下,認為「我們是來取聯絡的,任務已完成,應立即回湘鄂贛邊區,傳達『六大』決議。」彭、滕「說服了不同意見的同志,準備犧牲局部,使主力安全向外發展」。當時敵人約兩三萬人,敵我力量懸殊達三四十倍。激戰三晝夜之後,五路陣地有三路被敵突破,彭總集合三個大隊約500人,帶領傷病殘員突圍。「時值嚴寒,天下大雪,高山積雪尺許,我的乾糧袋炒米丟失了,我不願別人知道,兩天未吃一粒米,飢餓疲乏,真有寸步難行之勢。可是槍聲一響,勁又不知從哪兒來的。」突圍后又遇伏擊,在贛南邊界幾縣轉戰兩個多月,鞏固擴大了部隊,打下瑞金,才跟四軍重又會合。「我向四軍前委彙報了撤出井岡山的經過。毛黨代表說,這次很危險,不應該決定你們留守井岡山。」當時,毛主席是有自我批評的。
     
    第二件事,反對一、三軍團分家。彭總領導的三軍團原是獨立發展起來的,1930年8月第二次打長沙,才同一軍團聯合成立一方面軍。《自述》欣慰地寫道:「從此以後,我即在毛澤東同志為首的總前委領導之下進行工作了。」這之前,中央2月來信,對形勢估計錯誤,要朱、毛離開紅軍,當時,彭總就給中央寫信,表示不同意:「時局緊張,主要負責人不能離開部隊。」「信是由四軍前委轉的,原稿留毛主席處。」1930年11月,第一次反「圍剿」開始時,因三軍團所部多平江、瀏陽與陽新、大冶人,有地方觀念的幹部反對過贛江,主張一、三軍團分家,夾江東西而陣,各發展各的地區。而當時只有兩個軍團合起來,才有可能吃掉敵一個整師。《自述》說:「為了消滅敵人,必須反對地方主義,在政治上以朱、毛為旗幟,集中統一紅軍,一、三軍團不再分開。我這一票在當時是起相當作用的一票,站在哪一方面,哪一方面就佔優勢。」彭總分析形勢,說明留在湘鄂贛的地方部隊,可以堅持並擴大。「有意見到河東討論,但不能妨礙行動,更不能說一、三軍團分家。」毫無疑問,這是關係到第一次(及以後幾次)反「圍剿」能否勝利的大關節。
     
    第三件事,揭露偽造信件。反一次「圍剿」是空前大戰;毛主席制定的方針是「放開兩手,誘敵深入」,即把敵人引到根據地內來打。當時,地方正打AB團,三軍團轉向中心地帶,以至帶路的嚮導也找不到。原來江西省委中有人懷疑這一軍事方針,說是右傾機會主義、退卻路線,他們要「打到南昌去」。於是發生封鎖紅軍,散發傳單,寫大標語:「擁護朱彭黃,打倒毛澤東」等情況。這是分裂黨、分裂紅軍的行動。這時彭總突然接到一封仿毛字體的由毛澤東署名的偽造信件,用以挑撥毛、彭之間關係。他根據自己的認識,立即斷定:「毛澤東同志決不是一個陰謀家,而是一個無產階級政治家。這封信是偽造的,這是分裂紅軍、分裂黨的險惡陰謀。」(這時發生的反AB團和富田事變,情況極為複雜,有待重新作歷史總結。)他當天就召開三軍團緊急前委會議,親筆寫了一個簡短的三軍團宣言,堅決擁護毛政委、擁護總前委的領導,即刻將宣言和假信送到總前委。第二天,三軍團開到離總前委15里的地方,「我親自去請毛政委來三軍團幹部會上講話,使三軍團幹部第一次看到毛政委。」
     
    紅軍初創之時,黨中央遠在上海,各地紅軍揭竿而起,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如果說有「野心家」,這正是歷代農民戰爭最容易發生「火併」之時。然而從以上三件事,我們能從彭總身上看到一絲一毫「野心家」的影子嗎?恰恰相反,他完全不顧一己安危、局部利益,而完全、徹底服從全局。他自從認識到毛澤東同志的革命品質和正確領導之後,就敬佩之、服從之。當然他不是一個喜歡盲從的人,對某種主張還沒有認識清楚時,也許要保留一時;某些具體問題,也許一直有爭論。但縱觀全部《自述》,彭總在整個革命戰爭時期是執行了黨的正確路線的。在決定出不出兵援朝的那次中央緊急會議上,在大家著重談了出兵不利的情況之後,彭總(從蘭州飛來)進入會場晚了一點,聽到別的同志轉述了毛主席講的這一段話:「你們說的都有理由,但是別人處於國家危急時刻,我們站在旁邊看,不論怎樣說,心裡也難過。」接著讀下面這段《自述》,能不感動嗎?「我剛到,未發言,內心想是應該出兵,救援朝鮮。散會後,中央管理科的同志把我送到北京飯店。當晚怎麼也睡不著,我以為是沙發床,此福受不了,搬在地毯上,也睡不著。」(失眠者仔細分析了國內外形勢之後)「把主席的四句話,反覆念了幾十遍,體會到這是一個國際主義和愛國主義相結合的指示。……我想到這裡,認為出兵援朝是正確的,是必要的,是英明的決策,而且是迫不及待的。我想通了,擁護主席這一英明決策。」這就使人想到,整整二十年之後,「這一票」又是相當重要的。
     
    彭總的老戰友、老部下所寫的懷念文章,不約而同多用這一類的標題:「丹心昭日月,剛正垂千秋」;「神威不滅,浩氣長存」;「忠心耿耿,鐵骨錚錚」;「英雄氣魄垂千古,國際精神召萬民」……。這自然是幾十年的親身感受,發自內心的由衷讚美。
     
    可是,廬山會議卻說彭總同毛主席的關係三、七開(三分合作、七分對抗),說他執行了立三路線和王明路線。《自述》對後者有如實的說明。1930年傳達立三路線,命令打武昌。彭總精通軍事:「前有堅城,后無退路,側長江,背南湖。」真要打,「有全軍覆滅的危險」,因此拒不執行。後來「妥協」一下:割據鄂南六縣,打開岳州。7月,何鍵派三個旅進攻平江,三軍團以8千人對3萬之敵,三天打四仗,追殲潰敵,迅雷不及掩耳攻佔長沙。「這在軍事史上是不多的」。然而彭總卻作了檢討:「由於紅三軍團攻佔長沙的勝利,對於立三路線,也起了支援作用。」8月,成立一方面軍的會議上,經過討論,總前委決定第二次打長沙。當時三軍團半年內擴大了六倍,連續作戰,沒有休整。彭總說:「我未發言。從三軍團本身來說,迫切需要短期整訓。」結果圍攻長沙月余未下,後來經過毛澤東、朱德同志的說服,才撤出戰鬥,佯攻南昌,巧奪吉安。對此,彭總是堅決擁護和執行的。他是一個謙遜的人,從不掩飾自己的過失。在反四次「圍剿」前後,由於執行了當時中央領導的打贛州等錯誤命令,《自述》中有深刻的檢討。他是一個剛直不阿的人,從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尤其遇到重大關鍵問題,決不計較個人得失而率直陳言。反五次「圍剿」前後,他已逐漸認識到王明路線的錯誤,從軍事到政治,有過一系列抵制,而且每次都是直接給當時的中央領導人打電報,其間還寫過長信,只是從未得到過答覆。彭總被人看作是張飛,他也以此自許,有時不免脾氣暴躁一些。打仗的人,誰沒有個脾氣?由於不斷唱反調,他被撤掉軍委副主席職務。形勢越來越嚴重,對比以前毛主席的正確領導,彭總對當時中央的錯誤看得更加清楚了。1934年春廣昌戰役時,中央領導人親自到前線督戰,強迫三軍團打陣地戰,固守廣昌,遭到慘重損失。在指揮所里,面對面爭執,彭總「大膽地準備個人的不幸」,曆數指揮的錯誤,指著鼻子痛斥他們「是圖上作業的戰術家」,「崽賣爺田心不痛」。請看《自述》中正氣凜然的記述:「那次,我把那套舊軍衣背在包里,準備隨他(李德)到瑞金去,受公審,開除黨籍,殺頭,都準備了,無所顧慮了。」
     
    抗日戰爭初期,彭總是否執行了王明路線呢?請看《自述》:「至於『一切經過統一戰線』這一條,原來思想上就沒有準備實行。在當時,我們想,在日軍佔領區,蔣介石是去不了的,也管不著我們,一切還是照毛主席的獨立自主方針辦。到1938年秋六中全會時,八路軍已發展到25萬人,成立了許多暫編、新編、教導旅。這些從未通過國民黨,如要通過它,一個也不會准。」
     
    從長徵到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許多重大歷史關節,彭總起過什麼作用,眾所周知,無庸贅述。所有這些,《自述》都有記載。但也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細節。例如1939年冬彭總過西安,在程潛(時任國民黨軍委會西安行營主任)處當面大罵何紹南:「再去綏德當專員,老百姓抓了你公審!」何未敢再去,綏德從此成為陝甘寧邊區一部分。他還對程說:「今天誰要反共,他先放第一槍,我們立即放第二槍,這就叫做禮尚往來,還要放第三槍。」1940年第一次反磨擦戰役,全殲朱懷冰兩個師。當時處境嚴重,彭總來不及事先請示。「事後報告了中央,得到了認可。」又如,1947年3月,胡宗南進攻延安時,敵我兵力十比一,這時是彭總自動請纓的。
     
    彭老總自幼沒有讀過多少書,在舊軍隊中靠自學提高了文化。在江西時,他曾覺得自己理論知識不夠,頗有點「自卑感」。從童年起,他認識社會,體會人事,都是從自己的生活實踐中來的。他的志向、思想、感情也大都不是從書本中來的。也許由於這些原故,他似乎很不習慣,更不善於為自己辯護。這可舉長征時的會理會議為證。由於林彪想要改變軍事領導的一封信,會議對彭總發生了誤會。彭總並不知道寫信之事。雖然「當時聽了也有些難過」,「我就沒有申明……,採取了事久自然明的態度」。廬山會議又重提此事。因此,《自述》總結了這種不愛申辯的教訓:「在這二十四年中,主席大概講過四次,我沒有去向主席申明此事,也沒有同其他任何同志談過此事。從現在的經驗教訓來看,還是應當談清楚的好,以免積累算總賬;同時也可避免挑撥者利用。……象會理會議,我沒有主動向主席說清楚,是我不對。」這是一個多麼純樸、多麼過分自潔的人呵!
     
    直到廬山會議,儘管種種誣衊、斥責、非難鋪天蓋地而來,彭總仍然是照顧大局,不願多作申辯。其實,大躍進時的種種問題,他早有察覺,部隊中反映的有關材料,都及時給主席送去。1958年12月,武昌會議公布糧產7,500億斤,他有所懷疑。隨後到湖南視察,到了自己的家鄉,情況更加清楚。他擔心群眾餓肚子,立即給中央打電報,認為不能徵購1,200億斤,只能900億斤。會議初期,在小組七次發言,想找主席面談未果,才一個通夜親筆寫了那封有名的信。通觀彭總一生言行、性格和為人,不難了解,這完全是一件自然而正常之事,何況信中還肯定了大躍進的「偉大成績」。《自述》最後這一段話,真是令人不忍卒讀:「在會議發展的過程中,我採取了要什麼就給什麼的態度,只要不損害黨和人民的利益就行,而對自己的錯誤作了一些不合事實的誇大檢討。唯有所謂『軍事俱樂部』的問題,我堅持了實事求是的原則。對於這個問題,在廬山會議期間,就有追逼現象,特別以後在北京召開的軍委擴大會議時期(8月下旬至9月上旬),這種現象尤為嚴重。」有一次,「逼得我當時氣極了,我說:『開除我的黨籍,拿我去槍斃了罷!你們哪一個是「軍事俱樂部」的成員,就自己來報名罷!』」「在廬山會議結束后,我就想把我在軍隊三十年來的影響肅清、搞臭。」「我只能毀滅自己,決不能損害黨所領導的人民軍隊。」
     
    同所謂「野心家」的誣衊之詞一樣,所謂「偽君子」,主要是對彭老總出名的生活儉樸、厭惡奢侈的一種故意顛倒黑白的誣衊。彭總的童年和少年,是在討米、餓飯、砍柴、挖煤、當堤工這樣苦難的生活中過來的。他的一個弟弟是活活餓死的。大年初二,祖母要帶著三個小孫子出去討米。「我立在門限上,我不願去,討米受人欺侮。祖母說,不去怎樣辦!昨天我要去,你又不同意,今天你又不去,一家人就活活餓死嗎!?寒風凜冽,雪花橫飄,她,年過七十的老太婆,白髮蒼蒼,一雙小腳,帶著兩個孫孫(我三弟還不到四歲),拄著棒子,一步一扭的走出去。我看了,真如利刀刺心那樣難過。」寫這些「交代材料」時,寫到傷心的時候,我們威震寰宇的統帥,常常寫哭了,眼淚打濕了紙張。「他們走遠了,我拿著柴刀上山去砍柴,賣了十文錢,兌了一小包鹽。砍柴時發現枯樹兜上一大堆寒菌,揀回來煮了一鍋,我和父親、伯祖父先吃了一些。祖母他們黃昏才回來,討了一袋飯,還有三升米。祖母把飯倒在菌湯內,叫伯祖、父親和我吃。我不肯吃,祖母哭了,說:『討回來的飯,你又不吃,有吃大家活,沒有吃的就死在一起吧!』」
     
    「每一回憶至此,我就流淚,就傷心,今天還是這樣。不寫了!」
    「在我的生活中,這樣的傷心遭遇,何止幾百次!」
     
    彭總一生不忘本,一生關心、熱愛勞動人民,始終保持最樸素的階級感情,尤其嚴格要求自己,這同他的童年苦難生活分不開。「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常常回憶到幼年的遭遇,鞭策自己不要腐化,不要忘記貧苦人民的生活。」
     
    在廬山時,彭總說過,他一生不保留筆記與文字材料。可是他卻為後代保留了這樣一本《自述》。彭總很喜歡《離騷》中的兩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離騷》與《自述》相距兩千多年,內容與價值自然不同;但兩位作者的正道直行,竭忠盡智,志潔行廉,為後人之楷模,可與日月爭光,則是相同的。這本《自述》應當向每一個青年、每一個共產黨員推薦;這是一部做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一個真正的人的教科書。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您需要登錄后才可以回帖 登錄 | 註冊

本版積分規則

關於本站 | 隱私權政策 | 免責條款 | 版權聲明 | 聯絡我們

Copyright © 2001-2013 海外華人中文門戶:倍可親 (http://big5.backchina.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程序系統基於 Discuz! X3.1 商業版 優化 Discuz! © 2001-2013 Comsenz Inc.

本站時間採用京港台時間 GMT+8, 2024-4-24 20:05

快速回復 返回頂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