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國人如何對待學說本國語的老外

翟華

上一個帖子說一位新東方老師看到美國空姐逼飛機上的中國乘客說英文，我想起一次乘坐國內航班，飛機落地停穩以後，乘客們紛紛站起來取行李，狹小的空間中不免有些小小的物理和心理摩擦。這時一位看似金髮碧眼的老外也跟著湊熱鬧，她一邊伸手去拽放在行李廂內的旅行包，一邊用清晰但沒有四聲、或者說基本都是平聲的中文說：「對不起，我要拿我的包」。此言一出，周圍原本無語的國人紛紛開始讚歎：「中國話說的不錯啊！」「就是！」
這是一個常見的場景，老外往往是剛結結巴巴地說出幾個四聲不清的字，中國人就會熱情讚揚：「你說的真好！」中國人這樣說是有原因的。中國人從骨子裡認為中文對外國人來說很難學，所以只要見到外國人說中文就會由衷地予以鼓勵。而且，正如魯迅先生所說，中國人常把外國人當成神（鮮有將其視為同類者），當看到連「神」都來學說我們的語言，所以感到很自豪，所以一高興就會讚不絕口。殊不知，受到這樣鼓勵的老外就心安理得，以為反正中國人可以聽懂，所以在口語上的進步也就有限了。國際上有不少漢學家，中文包括古文閱讀水平甚高，但口語往往不甚流利，尤其是分不清四聲。美國漢學家林培瑞（PerryLink）認為外國人說不好漢語普通話與中國人對學說中文的外國人的寬容態度有關。

在法國正相反，如果一個外國人結結巴巴的說法語，不少法國人會認真地糾正外國人的發音，提示適當的辭彙。法國人這樣做是因為他們從骨子裡認為法語是音樂般悅耳的語言，他們無法忍受怪異的法語發音，所以見到外國人學說法語就有當老師的慾望，為維護法語發音的純潔性而奮鬥。法國人這樣的態度，對於初學法語的外國人固然有些苛刻，有時令人尷尬，但是客觀上卻提高學說法語的外國人的水平。我記得我的一位在法國讀書的中國同學，經過幾年的不懈努力，已經可以和法國導師討論學術問題了，自以為法語已經過關。沒想到有一天法國導師對他說：「你的法語怎麼沒有繼續進步呢？」此言一出，這位同學不再沾沾自喜，繼續強化口語練習，後來終於能說得一口以假亂真的法語。

在美國的情況又有所不同。美國人固然有美國腔，但是他們也習慣了聽五花八門的英語口音，比如正經八百的牛津口音，滿嘴裡跑舌頭的南亞口音，還有l、r不分的東亞口音等等不一而足。所以美國人看見外國人說外國口音的英語，只要聽得懂，一般完全不在意外國人的口音，很少像中國人那樣讚美人家「你英語說得真好」，或者像法國人那樣糾正外國人的發音。而且，許多外國人雖然口語有口音，但是從小學英語語法，所以理論水平可能比美國普通人還高。我在博客上介紹過美國前總統小布希的英語，他分不清主格的「她」she與賓格的「她」her之間的區別，還會給已經是複數的Children（孩子們）後面加個s，成為「孩子們們」。說到這我想起在波士頓萬豪酒店，有網友看到這樣的標誌：


相比之下，日本人對學說日語的外國人態度很特別，心態頗為複雜。法國當紅女作家AmélieNothomb本是個比利時人，她青年時代隨當外交官的父親在日本居住，還在日本一家企業工作過。我摘錄一段由我翻譯的AmélieNothomb自傳體小說《Stupeur etTremblements》(畏れ慄いて)中的一段，可以看出日本人對學說日語的外國人的心態：

「你必須忘掉日語」

就這樣，阿梅利開始了在弓本公司的工作…這一陣子，小老闆齊滕先生再也不讓阿梅利給什麼約翰遜或者其他什麼人寫信，也不吩咐其他的任務，只是經常讓阿梅利為他準備咖啡。據說一個剛剛開始工作的人為上司端茶倒水，這在日本企業很正常，再說阿梅利也實在沒有什麼其他的正經事情好乾。熟能生巧，阿梅利很快就摸透了每個人的習慣：齊滕先生每天早上八點要喝一杯無糖咖啡。而武乃先生則是每天十點鐘要一杯牛奶咖啡，外加兩塊方糖。米野先生，差不多每個小時都要和一杯可樂。崗田先生下午五點的時候一定要和一杯英式茶，加一點點奶粉。至於阿梅利的上司吹雪，早上九點一杯綠茶，中午十二點一杯黑咖啡，下午三點再一杯綠茶，下午五點最後一杯黑咖啡。每次阿梅利給她送上茶或咖啡，森小姐都笑容可掬地道謝。
這天早晨，齊滕先生通知阿梅利副總裁要接待另外一家日本公司的代表團，需要準備20多人的咖啡。當阿梅利躡手躡腳端著托盤走進會議室給每個人上咖啡的時候，按日本女人的作派低頭垂眼，作出一付虔誠謙恭的模樣，用流利的日語請客人喝咖啡。幾個小時以後，會議結束了。客人剛走，阿梅利突然聽到大老闆重地先生震耳欲聾的聲音：


「齊滕桑！」
大概感覺出大事不好，齊滕面色土灰，一溜小跑去見上司。一陣訓斥的聲音過後，齊滕先生回來了。阿梅利用憐憫的眼光看著他，那麼瘦削的身軀，被那麼肥大的人責罵，滋味大概很不好受吧。正想著，只見齊滕漲紅著臉用憤怒的聲音叫阿梅利跟他走。在一個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由於過份的惱怒，齊滕說話已經有幾分口吃了：


「你，你...我們的客人及其不愉快...你怎麼可以用那種方式上咖啡！？你想讓人知道你是一個懂日語的人嗎？」
「齊滕桑，我自己覺得我的日語還不錯吧...」
「住口！你有什麼權利為自己辯解？重地先生對你非常生氣。你的所作所為徹底破壞會議的氣氛。我們的合作夥伴看見在本公司工作的白人女孩說一口流利的日語還怎麼能保持自信？從今天起，你不許再講日語。」


阿梅利好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說什麼...」
「你不會日語，聽懂了嗎？」
「可是...不正是因為我的語言能力弓本才招收我工作的嗎？」
「這不關我的事。我命令你忘掉日語。」
「不可能。誰有辦法服從這樣的命令呢？」
「總有辦法吧。這正是你們西方人的腦子應該明白的道理。」
阿梅利這才算是明白了：一件在西方人看來稀鬆平常的事，竟然會讓日本人覺得無地自容，丟了面子。

中國人很喜歡老外學習中文，因為好多人以我們中國有五千年的文化而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