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洋是當代武松嗎？

朱海洋殺人並斬首一案出來后，為他喝彩的人還挺多，甚至有人把他比作當代武松，似乎頗為留學生中出了個這樣的英雄人物而光榮和自豪。

既然我們的挺朱派拉起了武松的大旗，做朱海洋的虎皮，那麼，似乎需要把武松的角色和行為澄清一下。

武松的大名在中國可謂家喻戶曉。武松者，老百姓心目中的好漢，景陽崗上之打虎英雄也， 形像不可謂不高大。不過，他之所以在人們心中有這樣高的地位，不僅 僅是因為打虎，更是因為他的殺掉姦婦姦夫為兄報仇的壯舉。否則，河南孟縣有位孟老先生，一生赤手空拳活捉或打死數十條猛虎，活捉了上百條豹子，其名聲應該超過武松多少倍了，但實際上又有幾位中國人知道他呢？須知，孟老先生打死老虎，不象武松要用盡全身力氣，待到打死老虎后，渾身癱軟。孟老夫子打老虎只要當頭一拳，就可以把老虎打暈而後活捉之。

那麼，朱海洋能同武松相比嗎？

武松殺人，是因為同被殺者有殺兄之仇。殺兄之仇，誠所謂不共戴天之仇也。

就算是有殺兄之仇，武松也並沒有馬上就把潘金蓮殺死。他首先是想訴諸法律，只是在官府貪贓枉法，正義得不到伸張之後，他無計可施，不得已才殺死了潘金蓮， 來給自己討回公道。

請問朱海洋同楊欣有殺兄之仇嗎？有殺父之仇嗎？顯然沒有。就算楊欣有錯，有罪，她也沒有殺死朱家的人，沒有犯下死罪。

所以，挺朱派的邏輯結論是，人犯小過小罪而殺之可也。如果說沒有犯下死罪而殺之，是不是罰不當罪？凡是支持罰不當罪的人士，是否可以把同樣的原則反用諸己？也就是說，他們自己犯小罪，別人是否可以殺之斬之？

比如，如果我因為你罵了我一句，或者別的小不如意，就殺你全家，是否也應該得到你在陰間的喝彩呢？如果你在開車時，猛地插在我前面，差點讓我撞車，或者是使得我不愉快了，我是否應該把你殺掉？這種形式的罰不當罪，同朱海洋殺人的罰不當罪，本質上沒有差別，五十步同百步而已。

如果說斬首也有道理，那麼，把犯下小罪的挺朱派剝皮抽筋，大卸八塊甚至幽閉閹割之，是否也值得大眾喝彩？

我並不否認上述的罰不當罪的事件時有發生。朱海洋殺人就是一個典型的罰不當罪的案例。我也聽說過有人在高速路上掏槍打死了一個開車不太禮讓的年輕人。我們學校一個體重250磅的壘球運動員因為開車的禮讓問題同幾個小夥子發生了口角，被一個16歲的小孩子一槍打死。但發生的事情並不一定就是正義的，就是合理的，就是應該喝彩的。我們應該為生命的悲慘逝去感到惋惜，也為朱海洋感到惋惜。他本來應該有一個美好的前程。犯下這種滔天大罪， 恐怕不判死刑也會在牢獄中度 過餘生了。就算不為他們感到惋惜，我們至少不應該為這種行為喝彩。如果這種極端行為得到鼓勵，說不定哪一天，喝彩的人也會遭到這種待遇。

我讀歷史書，掩卷后常常感到悲哀。中國歷史上的大屠殺不絕於史。每次農民大起義，都要給小民帶來滅頂之災。黃巾軍大起義，殺人如麻，加上軍閥殺的，使得千里無雞鳴；黃巢大起義，有據可查的是殺死800萬，無據可查的還不知有多少；張獻中屠四川，生民百不遺一， 以至於後來需要用湖廣來填四川；洪秀全屠戮 華南錦繡之地，殺死的人也無計其數。單單一個天京之亂，韋昌輝就屠殺了楊秀清以下數萬人，而後殺楊的韋昌輝以下數萬人又被別人殺掉。

他們殺了這樣多的人，並不是因為只有他們這些頭頭腦腦嗜殺成性，也是因為他們所率領的軍隊普通成員的也同樣暴戾野蠻，對社會，對他人滿腔怨憤，甚至恨之入骨。否則，以頭頭腦腦的數人之力，是不可能讓手下殺掉這許多人的。倘若手下都是仁義之師，頭頭腦腦恐怕也不敢殺戮過份。

魯迅說過，中國的歷史，是由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和暫時做穩了奴隸的時代組成。 還可以換一個說法，是殺人和被人殺的時代，加上暫時沒有被人殺和殺人的時 代而組成。

為什麼以中國數千年的智慧，權謀，機變，而不能制止這種大屠殺一次又一次地發生？

那是因為，中國社會充滿了太多的不公，充滿了對他人的冷漠，充滿了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充滿了人欺負人的現象， 由此使得社會充滿了怨憤和暴戾之氣。現 代心理學證明，一個人受到的對待，會決定他對他人的態度， 對社會的態度。一 個人受到太多的不公，就會向社會，甚至是根本不認識的人報復，並傷及無辜。中國的農民階級，特別是流民階級，由於處在社會的最底層，受到的不公最多。所謂欺壓越深，反抗越烈，最終造成每個朝代崩潰時的大屠殺。

黃巢的菊花詩寫道：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戴黃金甲。我透過表面的意思，看到了黃巢實際上是想說： 衝天怨氣透長安，滿城盡在刀光下。

黃巢可是一個文化人。他本身也是文化層里的一分子。他的境況可比普通農民好得多，連他都有這麼大的仇恨，惶論普通農民？

一個文化為什麼可以造就那麼多的惡徒？文化又是什麼？

文化的最具體體現，是國民對人對事務的態度。心理學告訴我們，凡是小時候得不到關愛的人，長大以後犯罪的機率就會比一個小時候得到關愛的人大不知多少倍。一個在社會上處處碰壁，到處得不到一點同情和幫助的人，甚至得到落井下石的待遇的人，對社會的報復慾望就會大大加強，對社會就會充滿仇恨。黃巢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史書上講到國人對他人的虐待，可以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中國歷史上以酷吏多而著稱。中國人多，歷史悠久，有幾個有名的酷吏不算稀奇，外國也有，很可能不比中國少。使我悲哀的是，中國很多普通人也很殘酷惡毒，也很卑鄙，也很小人，會落井下石，會牆倒眾人推，會為虎作倀，會恩將仇報。更具體一些，有相當一部分人，以折磨他人為樂。文革中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悲劇？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被害死？被打死？被折磨死？以我看來，都是出於對他人生命的漠不關心，沒有絲毫的憐憫和同情。這種罪惡，有時是沒有得到上級授意，而是奴才為討主子的歡心而刻意為之的。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有那麼多津津有味看砍頭的看客，有吃人血饅頭，吃活人腦子的吃客，有剝皮抽筋，千刀萬刮，幽閉閹割等慘絕人寰的酷刑。這其中有許多可是我們中國的「專利」呀!

比如，著名黃梅戲演員嚴鳳英被迫害至死之後，四人幫並沒有要求把她剖腹剜心，要到她身體內來搜查所謂的收發報機。犯下這種令人髮指的罪行的那位軍代表，完全是為了自己變態的骯髒心理。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描述這種罪惡。

文革期間，我小學尚未畢業，曾親眼看到一個前國民黨的軍官被幾個初中學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活活打死，我也親眼看到一所著名高中的老師們一邊被學生暴打，一邊還要雙手捧著超負荷的磚頭戰戰巍巍地站在搖搖晃晃的，高高的磚碼子上，直到最後從磚碼子上掉下來，摔個半死不活。而手拿皮鞭棍棒在旁邊懲罰老師的學生在旁邊哈哈大笑，手舞足蹈，興高采烈。

由此可見，我們的同胞可以從折磨他人中得到莫大的快樂。他們不需要任何報酬，懲罰別人本身就是最好的報酬。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100多年以前，清朝的時候，外國人根據對中國人習俗的觀察，很驚訝地發現，中國的小孩子都會以虐殺小動物為樂趣，他們驚異此種殘忍從何而來，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說大人尚且可以因為受到社會不公平的待遇而報復社會，孩子還並沒有受到那種不公，為什麼也會有這種表現？我也百思不解，到現在也不明白。我不覺得毛澤東和四人幫是這一切的根源，能夠把這一切責任都承擔下來，因為100多年前，毛澤東還沒有出生。

我們的社會已經充滿了暴戾之氣，已經有了太多的怨恨。這種怨恨既來自於社會分配的不公，社會資源配置的不公，以及司法制度執法的不公，也來自人於人之間的缺乏友愛，缺乏同情，缺乏憐憫，簡言之，也來自人對他人的痛苦乃至生命的漠不關心。

我們的文化中已經有了太多的奴才，太多的落井下石的小人，以及更多的麻木不仁的大眾，而缺少仗義執言的英雄，挺身而出的好漢。

因此，奉勸為朱海洋喝彩的同胞們。你們可都是極端幸運的人，就不要再助長我們同胞的暴戾之氣，不要再助長他們的血腥之氣，不要再幫助延續以虐待他人為樂的傳統了。

駑馬寫於2009年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