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書劍情緣》 第三十六章 倩女覓郎蹤

三十六      倩女覓郎蹤

                                             


         葉時楓單人獨騎，策馬揚鞭，四處遊盪，隨遇而安，日子過得倒也逍遙自在。心裡放下了張可兒，他漸
     漸地也回復了往日的自我。青樓中多得是紅粉知己，酒肆中少不了酒肉朋友，白道中有兄弟，黑道上有哥們
     兒，走到哪兒都有家。
         和他的師父夏南轅不一樣。夏南轅是惜花君子，葉時楓則不然，他喜花憐花卻不知惜花。也許是他的心
     氣兒太高了，也許是他生性里便少了一份深情，也許是愛他的女人太多了，他根本不知道珍惜。夏南轅在情
     場上是個驕子，在江湖中也是錚錚然的一條漢子，頗有俠名，他的俠名或許沒有他的師兄秋北轍響亮，但他
     的名號「惜花君子」卻遠比秋北轍的名號「酒中仙」要更加廣為人知。不但江湖中人知道，那些不是江湖中
     的人也知道。而葉時楓則又不然，他討厭江湖，盡量避開江湖，雖然他在江湖中黑白兩道上都有朋友，但他
     卻儘可能地使自己不與江湖有什麼瓜葛。他出道很多年了，但江湖上沒有他的名號，甚至於有些人認得他，
     卻只知他是葉郎而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從不主動自報家門，更不提自己是夏南轅的徒弟，好像別人越不知
     道他，他越得意。而這一點，唯對張可兒是個例外。他第一次說不清楚地對一個女人動了真心，對她自報了
     名姓。夏南轅鄙視官場，與官場中人從不往來。葉時楓也厭惡官場，但他卻是在官場中也有朋友。儘管如此，
     在葉時楓心目中，他所敬佩的人，卻一直都是夏南轅。
         葉時楓有點想回鳳竹山了。夏南轅因為他的緣故至今留在蒙古回不來，葉時楓心裡總覺得不是滋味兒。
     他想回鳳竹山去閉門思過，等師父回來責罰他。可是左想右想，總有些擔心師父說過的那句「永世不讓你再
     出江湖」的話會變成真的！夏南轅對他還從來沒說過這麼重的話，正因為從沒說過，所以他才更擔心，擔心
     這話會真的應在他身上。要不，趁師父還沒回來，在外面多玩些日子？
         秋高氣爽，葉時楓離了蘇州，一路南下。他慢騰騰地走著，想著江南數不盡的名山勝水，西湖，黃山，
     滕王閣，岳陽樓，衡山，桂林……這些地方他都去過，有些甚至很熟了，但若萬一他真的要被關在鳳竹山了，
     那麼再去一次實在是沒什麼不應該的。而且就算是師父回來了，自己與師父在半路上撞上了，那就說自己這
     是在回鳳竹山的路上，走得慢是因為被朋友們絆住了。
         拿定了主意，葉時楓先到了杭州。才到了杭州，西湖的影子還沒看見，葉時楓便意外地先看到了卞婕如。
     這小姑娘微蹙著娥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知在想著什麼。
         「小師妹！」葉時楓飄然出現在卞婕如身邊。
         卞婕如張了張嘴巴，驚喜地睜大了雙眼，好半天才叫出一句：「葉大哥！」
         小姑娘的這種期盼的目光，驚喜的口氣，仰慕的神情，葉時楓見得太多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卞婕如對
     他的感情。他笑了笑，問：「小師妹，找人嗎？」
         「我……」卞婕如羞於啟齒。是，她是在找人，她在找他！她不敢奢望他能接受她，但她還是在默默地
     找他。她撒了個小謊，「我找可兒姐。」
         「她呀，在京城呢，你在這兒找，是白費力氣了。」
         「啊？」卞婕如的心裡並不失望。
         「你找她有事？」
         「沒事，啊不，有事。」卞婕如有些發慌。
         葉時楓又是一笑，「她一時半會兒想必是不會回江南的，你找她有事，就去京城吧。」
         「是。」卞婕如應著。
         「身上銀子夠不夠？要不要我送你去？」
         「不用了，葉大哥，謝謝你。」這話是他隨口說的，但聽在卞婕如耳中卻格外溫暖。
         「那好，路上小心。」說完，葉時楓看著她，沒有立刻離去。他看出這姑娘並不想到京城去，並不想找
     她的可兒姐，她好像有話要對他說，他等著她說，等著她開口。卞婕如禁不住他直視的目光，她低了頭，什
     么話也說不出口。葉時楓再問她一句：「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只管說，別客氣。」
         「沒有，沒有。」卞婕如的臉開始紅了。
         葉時楓笑了笑，轉身走了。
         卞婕如心中好後悔！後悔自己怎麼就不開口將他留下？她找他找了這麼久了！怎麼就不敢承認自己是在
     找他？眼見著他去了，走遠了，卞婕如的淚水落了下來。
         葉時楓心裡在笑。這種春心初動，多情又羞怯的姑娘，他俘獲過不少。他只消用他溫存的言語，含情的
     目光，輕而易舉的就將一切搞定。然而現在這對他來說，已經不新鮮了，沒興趣了。他竟然在心裡對自己說：
     挺好的小姑娘，別把人家耽誤了！而這話說了以後，他又懷疑這是自己說的話么？葉時楓覺得好像自己有點
     變了。
         一個人泛舟實在沒意思，除非是想清靜，有心事。葉時楓的船上，坐了八個姑娘，都是姿容上乘，藝技
     高超的名妓。聽著她們吹拉彈唱，看著眼前遠山近水，喝著杯中美酒佳釀，葉時楓實在是愜意得很。姑娘們
     輪翻坐到他身邊來，誰也灌不醉他。既是灌不醉他，便少不得被他聞香撫玉地佔盡了便宜。船上的酒壺都空
     了，葉時楓意猶未盡，他拋了酒杯，乘興忘形地道：「再來八個，也喝不倒我！」
         「我們喝不過你，這世上總有人喝得過你，你不要誇口。」一個姑娘道。
         「這世上能有人喝得過我？」葉時楓斜睨著醉眼，朗聲笑道：「哈！哈哈！若有這樣的人，他……」忽
     地大碗喝酒的畫面在葉時楓腦中一閃而過！芫木兒！葉時楓那後半句話說不出口了。不錯，芫木兒！雖然不
     曾和她比試過，但她那海碗一舉，揚頭痛飲的樣子，那頂醇的蒙古馬奶酒的酸酸烈烈的味道，葉時楓不再說
     了，他說不下去了。這個掃興的芫木兒！好好的，怎麼會想起她呢！
         芫木兒真是掃人興。葉時楓此時再看眼前這八個姑娘，怎麼看怎麼比不上芫木兒！她們嬌嬈，芫木兒卻
     更嫵媚；她們大方，芫木兒卻更豪爽；她們解意纏綿，芫木兒卻更甜俏嬌痴。葉時楓的酒趣沒了，遊興沒了，
     船還沒有靠岸，他就迫不及待地翩然去了。
         沒有喝醉，但醉意還是有的。葉時楓離了大路，他想清靜一下。來到一座山前，看到不少善男信女陸陸
     續續地向前去，也不知前面是座什麼廟。他避開這一群人，揀了一條沒人走的小道。酒勁有點上頭了，腳步
     也有點不穩了，葉時楓隨口哼著曲子，也不知走了多久，看見前面一處小涼亭，座落在青山綠樹之間，若隱
     若現，別有一番風致。「這麼好的景緻，怎麼以前沒有來過？」他一邊說著一邊走了過去。
         這涼亭不大，一面朝向遠處的西湖，三面環樹，若站在亭頂，登高遠眺，景色應當是不錯，但站在亭子
     裡面，便會覺得四下里似是被圍起來一樣。這涼亭顯然是荒廢已久了，雖然乾淨，但樹枝都長到亭內來了。
     葉時楓腳翹在亭柱上，放平了身子躺下去，他忽然後悔沒有隨身帶點水來，嗓子開始發乾了，可是已經躺下
     了，他實在懶得起身。他噴著酒氣，心裡說：先歇會兒吧，歇一會兒再去找水喝。
         這麼一懶，睡意便來了，不知不覺地便有些迷迷糊糊。迷迷糊糊之中，葉時楓似乎覺得有人來了，他似
     乎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但他又覺得這地方不會有人來的，他聽錯了，他有點喝多了，腦袋糊塗了，耳朵聽
     差了。他很懶，他懶得動一動。又過了一會兒，葉時楓覺得不對，他覺得他還是聽到了風聲鳥聲樹葉聲之外
     的聲音，他閉著眼睛，漸漸凝神，亭子里有人！這人就在他幾步遠的地方！葉時楓的酒意立時醒了一半兒，
     他側耳細聽，聽得那人慢慢地朝著自己走過來。葉時楓突地一躍而起，出手便去拿人，卻見面前這人竟是卞
     婕如！
         卞婕如嚇了一跳，葉時楓的身手太快了，快得令她連躲的機會都沒有！方自一驚，葉時楓的右手已抓到
     了她的頸前，但隨即便停住了。而卞婕如還是嚇得「啊」地一聲叫了起來。
         「是你？」葉時楓詫異地問，「你怎麼……在這兒？」
         卞婕如慌忙轉過了身，她心慌意亂地想走又停，想停又要走，又急又羞地不知說什麼好。忽地一眼瞥見
     手裡拿著的水壺，連忙將水壺回手往葉時楓懷裡一塞，說著：「你喝多了，這水給你！」便向亭外跑。
         「小師妹！」葉時楓叫住了她，「你等等。」他毫不客氣地邊喝著水邊來到她面前，立住了，望著她。
     卞婕如立時羞紅了臉，她側過頭去，但早已被他看在了眼裡。葉時楓心裡明明白白的，這丫頭，竟一直跟著
     他！葉時楓什麼話也沒再多問，不用問的！他半醉不醉地對她笑著，說道：「你看我喝醉了沒有？」
         卞婕如不敢看他，她小聲說著：「我怎麼知道？」
         葉時楓依舊笑著，「你不知道我醉沒醉，可卻知道我在哪兒。」他將頭湊到卞婕如耳邊，輕聲道：「我
     告訴你，我沒醉。」這幾個字說得隨意又頑皮，就如小兒女在私房裡嘻笑調情，那聲音更是溫和親密，聽得
     卞婕如陡然間慌亂不已。葉時楓輕輕地摟住她的腰，慢慢地將她摟進自己懷裡，一隻手將她的頭輕按在自己
     胸口上，輕聲道：「聽見了嗎？我喝多了，心跳都快了。」
         卞婕如伏在他寬厚的胸前，感受到了一種男人的力量，聞到他呼吸中的酒氣，聽到他咚咚的心跳，而她
     自己的心，跳得不知比他快上多少倍！葉時楓低下頭去，極其自然地吻她的頭髮，她的額頭，眼睛，嘴唇，
     她的心惶恐地跳著，欣喜地叫著，任由著他。
         卞婕如早就知道，自己決不是葉時楓心目中的女子。不比別人，只比起可兒姐，她就自愧弗如。但是，
     葉時楓卻是她這一生中認定的人，中意的人。不求長久，但求朝暮。能有一夕之緣，她就暗謝上蒼了。她流
     連在江南不去不歸，就是為了他！為了這一天，她漂泊的辛苦，又有誰知道？也許她永遠都碰不到他，也許
     就是碰到了他也與他無緣，誰知道呢？讓老天爺安排一切吧。
         噴著酒氣的呼吸中燃著慾望的火，幾欲無聲的低吟里含著無悔的情。是酒在煽情？還是情助酒興？晴天
     朗日下，空山靜語中，密樹古亭里，一番溫情過後，萬籟無聲。
         卞婕如的頭埋在葉時楓懷裡，久久不肯抬起來。
         葉時楓撫著她的頭髮，輕聲道：「我是浪子。」
         「我知道。」卞婕如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
         「不會回頭的。」
         「我知道。」
         「你不後悔嗎？」
         卞婕如的頭緩緩地搖著。
         葉時楓輕輕一笑，不再說什麼了。         
         世上偏偏有這樣一種男人，不肯負責任，或者說，他不覺得他有責任。世上又偏偏有這樣一種女人，不
     要你負責任，因為她是心甘情願的，便是錯了也不後悔。卞婕如就是這樣一種女人。從外表上來看她的樣子，
     她絕對是一個恪守家規，舉止穩重的姑娘，但她骨子裡的性子，卻使她可以義無反顧地將自己全部獻給自己
     認定的人。情竇初開，積愛已久，一但付出，不求回報。葉時楓沒有引逗她，是她自己暗自跟定了他。
         葉時楓繼續南下。秦樓楚館里，有他的狂態；牌局賭桌上，有他的豪賭。他玩得盡興開心，玩得不亦樂
     乎，尤其是一想到師父可能會給他的懲罰，他就更為自己的放縱找到了理由。
         這一日，葉時楓與一幫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兒在一家酒樓上喝酒，席宴將散時，又有人叫著要再去喝花酒，
     自然沒有異議，一群人鬧哄哄地擁出酒樓。葉時楓走在中間，人還未曾走到門邊，眼睛卻看到門外的街上走
     著一女兩仆，芫木兒！葉時楓的頭「嗡」地一下，身子一下子定住了！
         「喂，走啊！」後面的人推著他。
         葉時楓用手一捂嘴巴，道：「壞了，想吐，你們先去吧。」便急轉過身去。
         「等你啊！」後面的人過去了。
         葉時楓幾步竄到樓上去了。他前腳剛上去，芫木兒後腳就走了進來。
         我酒喝多了嗎？我是眼喝花了吧？是她嗎？怎麼可能是她呢？葉時楓躲在樓上，偷偷向下面望去。這一
     望，心中竟是一哆嗦！不是芫木兒是誰！別上來，千萬別上來！葉時楓四下里望著，他在找出口。
         芫木兒不是來吃飯的。望一望這生意並不是很興隆的四座，她顯是懶得再上樓了，葉時楓怎麼會在這種
     冷清的地方？她連腳都沒有邁進來，就轉身走了。
         見芫木兒去了，葉時楓拍了拍胸口，鬆了口氣。
         天哪！芫木兒來了！她居然從蒙古跑到中原來了！她來做什麼？她在找什麼？葉時楓不用想也知道，她
     肯定是來找他的！不見她時，他想著她的美麗，她的嬌俏，她的狡猾，她的賴皮！乍見了她后，他想到的只
     有她的銀毫針，她的皮帶繩索，她的五味香蕈酒！葉時楓可不想見她，那個讓他倒盡了霉的大草原，他是死
     也不要再回去的！好，你南下了，我就北上！你本事大，你就一路向南，慢慢地找去吧！
         葉時楓出了酒樓，馬不停蹄地向北而去。馬過杭州，葉時楓沒敢停留，馬過蘇州，葉時楓也沒敢停留，
     直至過了長江，葉時楓才放了心，他走馬進了揚州。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此時已近初冬，並非陽春三月，照理說這個季節，葉時楓是不
     會來這裡的。但此時的境況，好比是在逃難，哪有閑心賞景？既是逃難，揚州這地方再合適不過了。秦淮河
     兩岸，多的是他的故人舊友，粉黛新歡。
         葉時楓住進了凝香閣。和軟雲軒一樣，他在這裡就像是在家一樣。葉時楓一到，消息便傳開了，花道中
     的文人墨客公子哥兒，三天兩頭地聚到凝香閣來，抓住他一起彈琴唱曲，吟詩弄對，說笑調侃，凝香閣中立
     時比平日熱鬧了許多。
         連住了數日，葉時楓想換地方了，凝香閣的鴇兒怎肯放他走？有他這棵大樹立在這兒，無疑就是一塊金
     字招牌，不用姑娘，只說葉公子在這裡，那附庸風雅的騷客們便會聞名而至，凝香閣的身價也自然就提了起
     來。葉公子能看上的姑娘，豈會是一般人么？鴇兒備了酒席留客，又請了十多位名士富賈作陪，務必請他多
     留幾日。
         席間傳杯換盞，引令行拳，輕歌曼舞，打趣逗笑，吃得好不熱鬧。忽有一人起身提議：「早聽說葉兄精
     通各種樂器，可惜在座很多位還不曾有這個眼福，今日我等不能錯過機會了，葉兄，露一手吧？」此話一出，
     眾人無不同聲附和。
         葉時楓興緻正高，聽了這話便毫不推辭，說了聲：「好！」當即起身走到樂班中，伸手拿過一支竹笛吹
     了起來。他只吹了一個小段，那笛聲歡快清亮，旋律悅耳流暢，聽得人心中直覺輕鬆愉快。滿堂的人只見他
     毫不費力地吹得自在隨意，但懂行的人聽得出來，這麼自如的技法，不是一般人能吹得出的。喝采聲中，葉
     時楓又拿過一把胡琴，琴聲一起，立時又換了一種味道，似風入松林，月照溪間，彷彿令人見了空山靜水，
     心意也隨之超然。又是一個段落，眾人才聽得入味，他便收了弦聲，向一名懷抱琵琶的姑娘借了琵琶，那姑
     娘待要解了手上的玳瑁指甲，葉時楓卻笑著說：「指甲就不用了。」他功力深厚，自能力透指尖，戴不戴假
     指甲實在是無所謂的。葉時楓抱了琵琶坐下去，數聲彈挑之後，便旋促四弦，五指急輪，那聲音當真若珠落
     玉盤，顆顆清脆，粒粒有聲，莫說是在座的眾人，就連那彈琵琶的姑娘聽了，也不得不折服！葉時楓沒奏一
     首整曲，卻讓人領教了他的技藝。他把琵琶交還給那姑娘，立起身道：「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這三種樂器你們都聽過了，可聽得過癮？」
         「好才藝！」
         「癮是沒過，可眼界真是大開了！」
         「會玩不足奇，但玩得這麼好究竟是神奇！」
         「葉兄真是才藝過人！」
         「好本領！將我們這凝香閣的姑娘們都比下去了！」
         「來來，敬酒！」
         在座的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讚不絕口。
         「哎，哎，你們都靜一靜，靜一靜，聽我說！」坐在葉時楓身邊的一個名士模樣的人站起身來，指著落
     座的葉時楓道：「你們以為他剛才顯了真本事么？」眾人一聽皆都靜了下來，「他沒有！」那人把握十足地
     說道：「葉兄最拿手的，不是這胡琴琵琶與羌笛，乃是古琴！眾樂之王！」
         「啊？」眾人的目光一齊望向葉時楓。
         「葉兄，露一手吧？」
         葉時楓笑道：「你怎麼知道？」
         「樂班裡的樂器，你都玩遍了，惟獨那古琴，你從來沒摸過。諸位，你們有誰聽過他彈琴？」眾人皆搖
     頭，「姑娘們，你們有誰見他彈過？」眾姑娘也紛紛否認。「你這是真人不露相啊！」
         「罷了，」葉時楓搖著頭道：「你不要捧我，眾樂之中，惟古琴最難，我琴藝不精，你就算了吧。」
         「這話誰信啊？你們信嗎？」
         「葉兄何必過謙呢？隨便彈一曲吧。」
         「好壞我們都洗耳恭聽！」
         「難得今日有這個機會，來一曲吧！」
         「準定錯不了的！」
         眾人紛紛鼓動著。
         葉時楓向旁邊的兩個姑娘招招手，道：「對不住了，偏就是這一個，實在不敢逞強。璐璐，安安，再拿
     酒杯來，諸位，我認罰，認罰。」
         「那怎麼行？罰酒怎麼行？你的酒量還怕罰酒嘛？」
         「我喝……」葉時楓剛要說。
         「喝多少也不行，不行不行！」
         「除非你醉在這兒！」有人叫著。
         「他還沒醉過呢！」又有人道。
         「我喝個三喜臨門！行不行？」葉時楓大聲叫道。
         「你說的？」葉時楓身旁的人抓住了他。
         「我說的！」葉時楓笑道：「若喝不成，全當是受罰了，若喝成了，你再不要提彈琴的事。」
         「什麼是三喜臨門？」座中有人問道。
         「好！在座的諸位，今天有好戲看了！」葉時楓身旁的那人興奮地叫著，「諸位都聽我來解釋！」他用手
     一指葉時楓的嘴巴，道：「大家都看仔細了，他這張嘴，就是那門。」伸手從桌上拿起葉時楓面前的酒杯，
     倒滿一杯酒，舉了舉示意大家都看清楚了，然後放在葉時楓面前，口中念著：「一杯酒，一喜洞房花燭夜。」
           轉身從安安手中接過一個酒杯，也倒滿了酒，放在第一個酒杯邊，口中念著：「二杯酒，二喜金榜題名時。」
           再從璐璐手中接過一個酒杯，又倒滿了，並列在前兩個酒杯邊，口中念著：「三杯酒，三喜他鄉遇故知。諸
     位，這三杯酒，他要一起叼在嘴上，同時喝下去，若是漏了一滴，便要重來，若是喝灑了，那可就是滿堂
     開花！」邊說邊用手在葉時楓臉前比劃著，就如酒已灑了他一臉的樣子。這些怪點子都是葉時楓平日里與一
     些狐朋狗友喝酒時亂鬧出來的，圖個熱鬧。
         「有意思！」有人還沒聽說過這種喝法。
         「喝來看看！」
         「有趣！」
         「我還沒說完！」那人示意大家別著急，「下邊還有呢。他若喝成功了，琴自然是免彈了，可我們還是
     有好看的！」
         「哦？」
         「是什麼？」
         那人手向眾姑娘中一掃，「我們便祝他：他鄉遇故知，選一位姑娘，要閉上眼睛選的！再為他：金榜題
     名時，出一道考題，要讓他為難的！然後便送他：洞房花燭夜，聽一回好戲，要有問必答的！」
         「妙啊！」
         「有趣有趣！」
         「好！」
         眾人連嚷帶叫的哄鬧聲中，葉時楓起身離座，他伸手想將那三個酒杯擺個合適的角度，才伸出手，旁邊
     的人就叫道：「不能碰！離了座位就不能上手了！」
         「好，我不碰。」葉時楓將雙手背在身後，彎下腰去，用嘴叼著杯子重新擺放著酒杯的位置。
         咬住一個杯子，誰都做得到。同時咬兩個杯子，也不是很難，只是很多人會將杯里的酒灑出來，所以最
     好是邊咬著杯子不要離桌面，先喝掉一部分酒後再把杯子咬起來。可是要同時叼起三個杯子，又不灑酒，這
     可就不容易了！這可是說著輕鬆做著難！葉時楓的嘴在三個杯子上找著平衡，眾人都伸脖瞪眼地叫笑著，等
     著看他喝個滿堂開花！
         大門「咣當」一聲被踢開了。屋子裡正熱鬧著，沒有人在意，但離門近的人便有兩個忍不住轉過頭去看了
     一眼，這一看，便吃了一驚，這一驚，便影響了其他人，很快地一個傳一個，鬧聲漸漸歇了。正俯身低頭的
     葉時楓也聽到了踢門聲，可他此時的心思都在這三個酒杯上，便沒在意，但緊接著，他便感覺到了氣氛有些
     不對頭，便抬眼瞟了一下。
         這一瞟，身子竟是一抖！
         沒什麼能比這個更嚇人了！葉時楓口裡一慌，碰翻了酒杯，酒灑了一桌子。
         芫木兒！她能追到這裡來？！

所有在座的男人都在驚嘆她的美貌，他們痴獃了！所有在場的女人都在訝異她的美貌，她們都愣住了！
     葉時楓的腦子有點不夠使了，認識她？還是裝做不認識？對她笑？還是腳底抹油快點溜？親眼見她走了，怎
     么會殺回來？怎麼會殺到這裡來？
         沒有人出聲，廳內靜極了。芫木兒站在那兒，雙手插腰，看不出是怒是喜。她的眼睛瞪著，似是在發怒，
     她的嘴角翹著，又像是在得意地笑。她兩眼直瞪著葉時楓，沒有說話，但她心裡想說的話卻是全都已經寫在
     了臉上，當然，只有葉時楓讀得明白，那就是：看你往哪兒跑！
         眾人的目光又慢慢地轉向了葉時楓。
         那大門被踢開的聲音，葉時楓聽到了，可他並沒在意。此時他真是好生後悔，那麼不尋常的聲音，聽都
     聽到了，怎麼就沒有一頭鑽到桌子下面去呢？腦袋喝木了嗎？頭喝傻了嗎？這下好了，逮了個正著！藏是再
     也藏不住了，他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芫木兒直視著他，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姑奶奶！這是誰呀？」旁邊的人目不轉睛地盯著芫木兒。
         「惹不起的！」葉時楓小聲道。
         「供著！咱們供著！」
         連著幾個人都立起身來，葉時楓身邊的一個人將葉時楓一把推開，眼睛望著芫木兒，手卻在葉時楓的座
     位上殷勤地象徵似地拂撣著，嘴裡恭恭敬敬地道：「坐！姑娘請坐！」
         芫木兒怎麼會坐？她一腳踏在葉時楓的座位上，盯著他。
         「葉兄，這位是……」
         「是……是……我妹妹！」葉時楓慌不擇言。
         「啊？」眾人不由得異口同聲。你妹妹？你有這樣的妹妹？她肯定不是你妹妹！誰不知道只要與你有關
     系的女人都是你妹妹！
         「倉啷」一聲，寶劍出了鞘，劍尖直指著葉時楓，芫木兒怒目圓睜，「我是你什麼？」她最不愛聽他叫
     她妹妹了。
         「不……不是妹妹，她不是我妹妹！」葉時楓見了芫木兒那凶樣，忙又矢口否認。
         「哦？」眾人又是不由得異口同聲。不是你妹妹？那是你什麼？你不是向來喊所有的姑娘都是妹妹的嘛？
         「是什麼？」芫木兒逼問著。
         「是……還什麼都不是呢，對吧？現在還……」
         「我是你老婆！」芫木兒大喝一聲，一劍刺了過去！
         葉時楓掉頭就跑！芫木兒隨後緊追。葉時楓身形奇快，幾步沖向門邊，一躍而出。芫木兒竟沒有跟出來！
     葉時楓正要騰身遠去，便聽得大廳內一片驚呼聲，緊接著是芫木兒厲聲叫著：「誰是張可兒？」
         葉時楓嚇了一跳，搶步回來探頭一望，見桌邊眾人都縮著身子躲在桌下，原來芫木兒的長劍早在他們的
     頭頂上輪過了一圈了！芫木兒用劍指著凝香閣的姑娘們，那一大群姑娘皆是花容失色。
         「張可兒不在這裡！」葉時楓叫了一聲。
         「在哪裡！」芫木兒回過頭來喝道。
         「你要找她，先追上我！」葉時楓說了便跑。
         「好！」芫木兒追了出來。
         你追我？你能追得上么！葉時楓心裡得意地叫著，只要離你三步遠，你永遠也休想逮到我！他身如一股
     輕風，飄出了凝香閣的大門。才出了大門，葉時楓便愣住了，面前十匹高頭大馬，馬上坐著十個健壯的漢子，
     圍成了半個圓圈，攔住了去路！
         她還有幫手？這一愣神的功夫，芫木兒欺身到他三步以內了！
         葉時楓立時滿臉陪笑，「芫木兒，你來了，你還帶了……這麼多人？」
         芫木兒余怒未消，「我來了！你不高興？」
         「高興，怎麼不高興呢？」
         「高興還跑什麼？」
         「那地方……不方便，我……」
         「現在方便了！」芫木兒伸手要來拉他。
         「芫木兒！你……」葉時楓向後就躲，他實在是怕她那一雙手，怕她手上那出奇不意，防不勝防的銀毫
     針！
         芫木兒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怕什麼？」
         葉時楓道：「君子不動手。芫木兒，你既是到中原來了，該知道這裡是禮儀之幫，男女授受不親的，你
     不要碰我！」
         「授受不親？那你剛才在做什麼？」
         「那……那是又當別論的！」
         「鬼話！你騙誰呀！想要我不碰你，好啊，你乖乖跟我走！」
         「去哪裡？」
         「客棧！」
         「然後呢？」
         「然後再說！」芫木兒一瞪眼。
         葉時楓在心裡罵了一句，乖乖地跟著芫木兒走了。
         進了客棧，猶如鳥入了樊籠，葉時楓渾身上下都覺著難受。他才如猛虎回了山林，蛟龍入了大海，快活
     自在了沒兩天，轉眼間就被人趕出了深山，逼出了水面，這多窩囊呀！早知有今天，當初還不如一頭扎回鳳
     竹山，再不出來了！
         芫木兒知道他想什麼。這隻無法無天的鳥兒，被獵人套住了，他還有得蹦呢！這繩子可不能拉緊了，得
     一張一弛的，把他的野性多耗一耗。芫木兒絕口不提蒙古兩個字，也不再提張可兒。
         「你的事情辦完了嗎？」芫木兒問。
         「啊，還沒有。」當然不能說辦完了。
         「要見的人見了嗎？」
         「啊，也沒有。」
         「沒有？」芫木兒顯然是不信。沒有見到人，你會有心情去喝酒？
         「沒有，真的沒有，都不知跑到哪兒去了，一個人也沒見到。」
         芫木兒盯著他，葉時楓也面不改色地回望著她，那神情分明是在告訴她：你儘管看吧，我沒有撒謊。
         芫木兒點點頭，道：「好，那我就陪你一起找吧。」
         多事！葉時楓心裡說著，嘴上卻問芫木兒：「你來中原，你娘知道嗎？」
         「知道。」
         「你爹知道嗎？」
         「知道。」
         「就沒人攔你？」
         「為什麼攔我？」
         葉時楓住了口，不再問了。他心裡說：師父呀師父，別人不攔，你怎麼不攔一攔呢？你不攔她，這不是
     給我添麻煩么？你囑咐我不要回去，可你把這丫頭放了來，就不怕她再把我套了回去嘛？可轉念又一想，不
     覺對自己道：葉時楓呀葉時楓，這裡畢竟是中原，不是蒙古，你好歹一個大男人，怕她什麼？你不是總想著
     要出口氣么？這丫頭自己找上門來了，你不趁這個機會找她算賬，難道還真等著要到蒙古去重蹈覆轍么？這
     么一想，不覺心中有了鬥志，想著要讓芫木兒吃吃苦頭了。
         晚飯時，芫木兒的兩個侍女送來了飯菜，飯菜擺好后便出去了。芫木兒拉了葉時楓在桌邊坐下，葉時楓
     望著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卻不動一下。
         芫木兒將酒壺拿到一邊去，對葉時楓道：「你今天的酒想是已經喝夠了，來，先喝湯吧。」便盛了一碗
     湯放在葉時楓面前。葉時楓望著那湯，不說什麼，卻也並不動手。芫木兒看他一眼，伸手拿起湯匙，在葉時
     楓的湯碗里攪了一攪，舀起一匙湯自己先喝了，然後對他說道：「看，沒有毒的，放心吧。」
         葉時楓對她一笑，低頭去喝湯。
         芫木兒又夾起一塊肉，自己先咬了一口，又送到葉時楓嘴邊，道：「一人一半，我會害你嗎？」
         葉時楓張嘴吃了，說道：「芫木兒，你若真想害我，我是防不住你的，我既不防你，你也別瞞著我，索
     性將你身上的法寶都告訴我吧，省得我疑神疑鬼，提心弔膽的。你的銀毫針，在手上嗎？」
         「這怎麼能不在呢？」芫木兒將右手在葉時楓面前搖了搖，「在是在，只是你吃過一次虧了，再用它怕
     是不靈了。」
         不靈了？你只要偷著用，百用百靈！葉時楓再問道：「你那五味……」
         「酒也帶了。」芫木兒不等他問完，便先向他亮了底，「不過我可告訴你，解藥是沒有的，我娘說了，
     你若是再喝了這酒，就註定了你是個不肯悔改的性子，要我不要心慈手軟，這輩子你是再也別想得到解藥了！」
         「你只要不偷著給我喝，我怎麼會去自己找死！」
         芫木兒一笑，眨眨眼睛道：「我還有一樣寶貝，都對你說了吧！不說我也癢得難受。我還有一種奇香粉，
     香極了，妙極了，你只要聞一下，就會覺得自己躺在雲彩里，舒服極了！想不想試一試？」
         葉時楓連連搖頭，「你這鬼丫頭，你就害我吧！」
         「你聽話，我怎麼會害你？」
         葉時楓一瞪眼，「我是個男人！憑什麼聽你的話？男子漢……」見到芫木兒那漸漸嚴厲起來的目光，葉
     時楓隨即改了口，「不和女人一般見識！」
         「哼！」芫木兒撇嘴一笑。
         又過一會兒，葉時楓忍不住又問：「芫木兒，你是怎麼知道我在揚州的？」
         芫木兒看也不看他一眼，邊吃邊道：「又不是我一雙眼睛在找你！你前腳才一跑，我緊接著就知道了，
     只是沒有想到你跑得比兔子還快，算得比狐狸還精，這麼遠的路，草也不吃一口，盹兒也不打一個，你想累
     死我呀！」
         葉時楓忙填了一大口飯塞住了嘴巴，心說：我哪知道你還帶了那麼多人呢？早知道除了你一對鷹眼，還
     有那麼多眼線在外面，我怎麼也不會那麼明目張胆地出了門就跑，連頭都不回一下呀！
         還在蒙古的時候，葉時楓就因身上有傷而與芫木兒同住在一頂氈帳里。芫木兒早就一心傾在他身上，雖
     說兩人沒有成婚，但芫木兒早在心裡將他當成了丈夫，理直氣壯地睡在他身邊。對芫木兒，葉時楓將兩人之
     間的底線守得牢牢的，隨她凶，由她鬧，自己卻半點兒也不佔她便宜。到是芫木兒得寸進尺，常常故意挑逗，
     來占葉時楓的便宜。
         身上有傷時不能自主，芫木兒睡在他身邊，他也只好聽之任之。如今身上沒有傷了，葉時楓不肯再與芫
     木兒同榻，哪知才說了一句「男女授受不親」，便被芫木兒一聲喝斷：「去你的親不親！我又不碰你，你怕
     什麼？你不是君子坦蕩嗎？你是想等我睡著了，好再逃掉，對不對？」
         「我怎麼會逃呢？」
         「你逃得還不夠嗎？我信不過你！」
         葉時楓無奈，只好上了床。芫木兒卻又命令他睡到裡面去。葉時楓氣得將身子移到了床裡面。又見芫木
     兒彎著腰，自門口漸漸倒退向屋中，一下一下地在地上放著什麼東西。他奇怪地欠起身子，向地上望去，地
     上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芫木兒，你在做什麼？」
         「不關你事，睡你的覺。」
         葉時楓重又躺下身去。過了好一會兒，芫木兒忙完了，吹熄了燈，上了床，躺在葉時楓身邊，輕聲道：
     「我帶的人再多，可畢竟也是人，也得睡覺，誰有精力一天到晚地盯著你？唉，真叫我費心！」
         「少費些心思吧，會白了頭的。」
         「怎麼辦呢？你這麼滑頭！」芫木兒無奈地道。
         我滑頭？你才滑頭呢！「芫木兒，你剛才忙什麼？」
         「下套兒啊。」芫木兒似是隨便地說道。
         「下套兒？下什麼套兒？」葉時楓聽了一驚，心說：又和我玩什麼呢？
         「逮你呀！」芫木兒毫不隱瞞地道：「我也是人，我睡著了，你要跑，我自然逮不了你。」
         「那……那你……」
         「我只好讓銀毫針逮你。」
         「啊？」葉時楓猛地坐起來，向地上望去。方才屋子裡是亮的，地上什麼也沒有，此時屋裡黑了，借著
     月光，卻見地上隱約地有亮光似閃非閃，「芫木兒！那是……」
         「是銀毫針啊，你看見了？不只地上，哪兒都有啊！」芫木兒警告著。
         「你！」
         「我很聰明是嗎？」芫木兒得意地看著他，「你又不逃，我這是防小人的，不防你這君子。」
         「好芫木兒！好芫木兒！」葉時楓心裡是在說：好你個芫木兒！好你個芫木兒！「你是怎麼將這些針立
     住的？」
         「問這做什麼？睡覺！」
         葉時楓望著笑得甜甜的芫木兒，心說：「你想得可太周全了！你肯定比你娘要聰明，比你爹要聰明，老
     天爺真是太恩寵你了！你既有這麼聰明的腦袋，就不該再有這麼美貌的臉蛋，既有了這麼美貌的臉蛋，怎麼
     還會有這麼聰明的腦袋呢？你算準了我要逃的？好，我就給你算！我不逃了！

可兒，在么？
上一章的氣順過來了么？

沒順...

上一章..他活該..磨S你..讓你惹花惹草的.

好人難做

這幾天你都更得少也.

被某嚇的，不要說多少，更不更都有些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