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話實說】三談「亡羊補牢」

新華時報主編 蘇靈  
        
　　我看到了茅於軾先生寫的《納粹都不如》，拍案叫好。茅先生不僅是卓越的經濟學家，而且還很有愛心和社會責任感。茅先生的這篇文章，轉載在本期《新華時報》的第11版上。凡是沒有看過這篇文章的讀者，我勸大家好好看看。
　　我曾經寫過兩篇有關四川大地震中學校倒塌的文章（見上兩期《新華時報》上發表的《亡羊補牢》和《再談「亡羊補牢」》），如今看了茅先生的文章，想了又想，越想越氣，忍不住再寫一篇，題目叫作《三談「亡羊補牢」》
　　茅先生所說的，那個埠陽市的區政府，竟然建了一座媲美「白宮」的政府大樓。這種荒唐的事情，難道只有埠陽市一個地方才有嗎？不，不僅埠陽有，其它地方也有，各級政府都干。
　　我到福州去，就看到在市區裡面，矗立著一座比「白宮」還要「白宮」的雄偉大廈，一打聽，原來是當地的法院。請問這麼個法院，建這麼座「白宮」，怎麼會不超標？絕對超標！
　　我提出，在四川大地震之後，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領導，要下達一個死命令，要對全中國的每一所學校，進行一次校舍安全質量的普查。認認真真地查，徹徹底底地查。凡是沒有達到安全標準的，一律要限期達標。如果無法達標的，通通推倒重建。
　　我不知道我的這項建議，得罪了哪些人，惹來了好多人的反對。有人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抗震救災，你就別再給政府添亂了。也有人說，你蘇靈生活在海外，站著說話腰不疼，不了解中國的國情。還有人告訴我，中國一半以上的學校，都是用「空心預製版」蓋的，如果全拆了，許多地方的教育就要癱瘓了。國家沒那麼多錢，你有那麼多錢來替國家辦這件好事嗎？
　　我投降，我拿不出那麼多錢來。但我不服輸，我想不通。這筆錢的數目，當然很大。但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政府，真的拿不出這筆錢來嗎？
　　所有的錢，說到底都是納稅人的錢。作為納稅人，有權質問政府，你有那麼多錢建造「白宮」，有那麼多錢用來「買車坐車」，有那麼多錢用來「公關宴請」，有那麼多錢用來「出國考察」，有那麼多錢用來購買國際一流的醫療設備和藥品，供「高幹病房」使用……那麼，輪到要為孩子建學校，讓他們從危房中搬出來，有一個安心讀書的場所，怎麼，怎麼就沒錢了呢！
　　更何況，中國的老百姓，是講道理的老百姓。我們沒有要求一個晚上，就讓所有的危房都換上新樓。最危險的房子可以先換，處於地震帶的房子更是立即要換。其他的房子，能修則修，能補則補，要換也要講個先後順序，輕重緩急。這樣總可以了嗎？
　　但這一切，必須要有意識，有規則，有預算，有行動。不僅要有「路線圖」，而且要有「時間表」。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照樣「建造白宮」，照樣「買車坐車」，照樣「公關宴請」，照樣「出國考察」，照樣住「高幹病房」，那樣的政府，就只能像茅先生說的，連納粹都不如，連畜生都不如，連狗屎都不如。

新華論壇 　作者：●主編 蘇靈 　

        
　　這次中國的汶川大地震，抗震救災工作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搶救生命」；第二階段是「清理現場」和「安置災民」；第三階段是「重建家園」。目前的工作已進入第二階段。
　　這第二階段的工作，比起第一階段來，難度更高，更不好辦。災民的「震撼期」和「感動期」慢慢過去了，現在已進入了「痛定思痛」的時期。這一時期會有許多社會矛盾產生，甚至爆發。
　　比如說，那些在地震中倒塌的學校校舍的質量問題。人們強烈質疑，這些「不經一震」的房屋，原本就是一些「豆腐渣工程」。不然的話，在這次地震中──為什麼學校的房屋倒塌得特別多，學生死亡的人數也特別多！為什麼有些學校周邊的房屋沒有倒，唯獨學校倒了？為什麼只有那麼五所「史上最牛」的希望小學沒有倒，而其它的學校都倒了？為什麼有些學校的老房子沒有倒，而新蓋的房子卻倒了？為什麼同樣的一棟教學樓，樓梯的部位沒有倒，而其它的部分都倒了？
　　為什麼？為什麼！這一連串「為什麼」所付出的代價，是多少條鮮活的生命啊！我們將心比心，假如壓在這些廢墟下面的，是你的寶貝孩子，你會怎麼想？你會怎麼做？你會不會瘋了？
　　於是，就有了幾百名家長圍在學校的廢墟旁撕心裂肺的哭叫；就有了家長從廢墟中找出根本不合格的鋼筋和水泥；就有了這些家長要聯名去告狀；就有了當地的縣級市委書記跪倒在家長的面前……
　　尤其是這位市委書記的「跪」。這一「跪」，跪得好。這在中國上下五千年的歷史中，是破天荒頭一次。中國歷史上只有老百姓跪在縣太爺的面前，哪有縣太爺給老百姓下跪的呢？
　　這是一個特例，當然也算是一個進步。但更重要的，是在這一「跪」之後的行動和措施。中國政府一定得有果斷的行動，一定要採取堅決的措施。如果這個政府真是「人民政府」，真想獲得人民信任的話。
　　什麼行動，什麼措施呢？我在這裡提出兩點──
　　第一，一定要追查這些被質疑的學校倒塌房屋的責任者，究竟是誰？是怎麼回事？認認真真地查，徹徹底底地查。如果真是「豆腐渣工程」，那麼對這些喪盡天良的王八蛋，一定要繩之以法，嚴加懲處。為了法律追究，目前暫時不要清除掉這些學校的瓦礫（清理埋在下面的遇難者遺體另當別論），而要保留證據，不要最後搞得死無對證。
　　第二，更重要的，是要做一件「亡羊補牢」的工作。這就是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領導，要下達一個死命令，要對全中國的每一所學校，進行一次校舍安全質量的普查。認認真真地查，徹徹底底地查。凡是沒有達到安全標準的，一律要限期達標。如果無法達標的，要統統推倒重建。不能再讓這些「豆腐渣工程」，害死我們的孩子了。汶川那樣的人為悲劇，絕不能再發生了。
　　我的這個建議，也是參照了日本的經驗。我們知道，日本是世界上最重視教育、保護教育的國家。日本中小學校的校舍，是最抗震的。這些校舍建築的質量，要比其它房屋更嚴格，更來得可靠。
　　日本如果發生大地震，擔心的不是學校或其他公共建築的質量，倒是那些私人建築的質量有沒有問題，會不會倒塌。但中國正相反。中國的學校建築的質量，比起私人建築來，更成問題，更令人擔心。
　　日本是這樣，中國為什麼不能這樣？這是所有那些「為什麼」的背後，更為深沉的一個「為什麼」。這個問題難道不值得我們，尤其是中國政府好好思考、好好借鑒么？再說一遍，如果這個政府真是「人民政府」，真想獲得人民信任的話。

[ 本帖最後由 Hanxin 於 2008-6-29 14:52 編輯 ]

新華論壇
作者：茅於軾 　
        
　　看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善於奔跑跳躍的野生羊群，被獵人們逼上了崖頂，前面是峭壁，回頭是獵人的獵槍。從崖頂到對面的山峰，是任何一個最強壯的公羊也無法跳過去的。獵手們安逸地欣賞著這些即將到手的戰利品，羊群經過短暫的騷動復歸平靜。驚人的一幕發生了，羊群里的羊自己組合，兩兩搭配，一隻大公羊配一隻小羊，或一隻強壯的公羊與一隻母羊結合，一對對先後向對面無法企及的山峰跳躍過去，當大公羊躍到最遠的極限，正下墜落時，與它一起跳躍的小羊或母羊，以它脊背為踏板，猛力蹬踏，再度躍起，跳到山崖對面的山峰。而那隻作為跳板的，自我犧牲，摔到崖下屍骨無存。一些小羊和母羊逃脫而生存，一個生命群落得以延續。
　　一個物種要延續他的生命，都知道保護他孩子的生命。類似的例子，在動物界數不勝數，當家牛群遇到狼群的圍攻時，牛群會擺一個圓形的戰陣，最外是年輕的公牛，用牛角與狼戰鬥，里一層是母牛，最裡面是他們的孩子。蟻群過河時，用自己的身體勾連成一個中空的球體，中空里是它們刻意保護的幼蟻。種群、族群，都是通過這種犧牲、保護而延綿不絕。
　　有部美國人拍的二戰影片，說的是一隊納粹敢死隊化裝成美國盟軍，深入到盟軍腹地執行特殊任務。他們在駐地與當地人和睦共處，有個駐地的小男孩不慎掉進了水槽，眼看就要被轉動的水車給絞死。一個年輕的納粹隊員跳下水槽救起了那個小男孩，自己卻死了，而且被水車絞爛了外面盟軍的軍服，露出裡面的納粹服裝，暴露了身份，整個行動也前功盡棄。保護和拯救弱小生命，是人類的共性。即使是納粹軍人，也保持了基本的人性沒有完全泯滅。作為敵對方的美國，也沒有漠視和抹殺個別納粹軍人的人的本性。
　　在這次川北地震中，我們看到了閃光的人性。有老師用脊樑保護四個學生的生命，也有一對父母以身體為屏障保護自己三歲的孩子，還有更多的救援人員和解放軍戰士日夜不停地搜救廢墟下有可能活著的孩子。那些埋在廢墟下的孩子牽動著我們的心，那些搜救人員感動著我們，使我淚溢眼眶。我擦拭溢出的淚水，情願以後再也不用為救援人員和解放軍戰士感動；情願以後不再為學生們、孩子們的生命而揪心。
　　「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這句口號已經喊了幾十年。我不知道這是一句陳述句、還是知恥后勇的表決心、或者是無法企及的理想。但我決不敢懷疑是執政者自我諷刺的單口相聲。然而，阜陽市一個區政府建了一個媲美白宮的政府大樓，卻把一所學校拆毀搬遷至危房上課，並乞求日本的國際組織捐助建校辦教育。其實不窮，卻自己豪奢置仍是孩子的學生於危險，既窮了教育更苦了孩子。一句喊了幾十年的口號成了尖刻的諷刺，不將諷刺當羞辱，卻用來遮羞，我認為這樣的執政者是一個族群的瘟疫。
　　多年前，在克拉瑪依，一句「讓領導先走，」使300多個鮮活的孩子瞬間葬身火海，執政的領導們安然無恙，事後還是安然無恙。一個不懂得保護自己的同類、幼小生命的群體是沒有希望的。他們不如某些納粹、不如牛羊、甚至不如蟲蟻。他們給這個族群帶來的，將會是災難性的後果。
　　川北地震，倒塌的學校有：四川都江堰市聚源中學、都江堰市向峨鄉中學、重慶市梁平縣文化鎮一小學、重慶市梁平縣禮讓鎮中心小學、文化鎮小學教學樓、德陽市實古鎮中心小學、瑩華鎮中心小學和中學、八角鎮中心小學、洛水鎮中心小學。 而政府大樓依然聳立。我沒有讓政府人員陪死的惡意，只是不解，為什麼在同一個城市，都經過設計、建築、監理的程序；都使用同一片藍天下的水泥、鋼筋和磚塊，學校的教學樓偏偏就塌成了廢墟，而政府大樓卻高傲地聳立。
　　不可否認，政府大樓的設計者、建設者和監理人員都不是政府人員，大樓決不是執政者一磚一瓦建起來的。教學樓同樣也不是政府人員更不是老師和學生設計、建設和監理的。政府大樓和教學樓全由專業人員完成，這些專業人員完成了會塌的教學樓和堅挺的政府大樓。這——，才是最可怕的。一個民族、一個種群，從根本上漠視延續這個民族和種群後代的生命，這個民族和種群離他消亡不會太遠。
　　依然聳立的政府大樓，無疑是他們最後的墳墓。可怕而又無奈，很可能將會是我們親手建立起來的、埋葬我們民族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