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天明

文／姜麗婧

下一秒，就要熄滅

當眼睛從未見識過天體的光明時，就算是幽暗山洞裡的一支燭光，也足以讓人快慰──翕動的光影，散開的氤氳┅┅夢幻般的美麗麻醉得人們忘記∶也許下一秒，它就要熄滅。

燭光旁的人們，不經意就會走進暗影，燭光的無常就在這暗影里顯明它自己。即使它又被點燃，人們也無法再次信任它了。

請你耐心聽完這個故事。在日光之下，並無新事，然而在每箇舊事重提的爐火旁，也許我們會發現曾經忽略的東西。讓我們一起揀拾，或者會得到更多對付「暗影」的經驗，或者可以重新定義「真實」。

那一天，我的他決定離開。曾經共同編織的有關愛情的「信仰」轟然倒塌。那些美麗而脆弱的過往，變得像刀一樣銳利，直插在每日清醒的意識中。經歷過的人都會明白，這是一種讓人窒息的生活，真空一樣空洞和無望。

春天的未名湖裡落花點點，暖風飄送著薰人的花香和歡笑。湖面倒映著的那張憔悴的臉，卻和這個時節那麽不協調，彷佛一個污點兀地戳在純凈的湖面。你這花香和歡笑有什麽好矜誇的呢？你不過是我的記憶，曾經騙取我的信任，今天倒來嘲笑我的落魄！佛家的人生七苦裡，有所謂「愛別離」、「求不得」，你們今日來找我，所為何來呢？

尋它的，踏風而來

羊若迷失在茫茫草原上，聽覺定會更加敏銳。它凝神諦聽──那尋它的，正踏風而來。

波波是我極為佩服的一位師兄。他成績拔尖，和善又幹練，且帥氣有加──然而在未名湖畔，碰上的男孩子大都如此。他有他的特別之處∶每個星期天室友還蒙頭大睡時，他便匆匆出門了；班裡在學習和思想上有困難的同學，幾乎都能得到他持久、特別的關照；他會在班級論壇上貼古老的讚美詩┅┅沒錯，他是一個基督徒。

很不幸的，他在那年2月份，也和深愛的女友分手了──他們可曾經是公認的模範「夫妻」啊！痛苦迷惘的我，頓起「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令我驚異的是，撕裂的痛苦卻沒給他的生活增添太多悲嘆和抱怨，他只是一直在工作。我看得出，有什麽在支撐著他，而那力量是大的。

那一天晚上，我們坐在湖畔的長椅上，波波講起了他的耶穌。他講到關於血，水，和無罪的羊的故事，「你看，它是純潔無瑕的。無辜的羊羔，就為了我，被人殺了，血一滴一滴地淌下來，每一滴都是為著我┅┅」

這樣的敘述激起了我的自愛自憐之心，彷佛眼前自己也化成了這樣一蘋小羊，被宰割，每一滴的血，都是痛和淚。然而，我是為了誰呢？這些付出和痛苦，難道只是無聊的虛耗嗎？

那蘋羊是幸福的，他的使命崇高聖潔；被羊拯救的人更加幸福，他們白白得到犧牲所換來的拯救。然而，我這個遠遠觀望的人算什麽呢？曾經的親密變成疏離，既不能為誰死，也不為誰生，無人過問，無人拯救，寂寞在孤獨里，靜得發冷┅┅

那天回宿舍瀏覽波波的網路文集，文集里他對自己說∶「為什麽要掙扎呢？在懸崖邊上，為什麽要抓住一根草，掙扎著不落下去呢？鬆開手，落下去┅┅在懸崖盡頭，神早已預備好清溪美草┅┅」我哭了。那清溪和美草，我也有份嗎？

這一刻，忽然天明

第二天，波波第一次帶我去了教會。是天明牧師講道，講耶穌三問彼得愛主之心的經文。

經上的語言用得淡然，牧師卻「於無聲處聽驚雷」，把其中的驚濤駭浪一一點明。彼得的生命在那裡打了個死結，他自暴自棄，期冀歲月能把這結一點一點蠶食。而系鈴人卻忽然歸來了，來尋他羞愧的門徒。耶穌帶來了赦免的神奇，彼得的天亮了┅┅

牧師又援引另一段經文∶「患難生忍耐，忍耐生老練，老練生盼望┅┅」台下的我淚水漣漣┅┅

那一段日子，我沒有食慾，白天頭腦轟響，強作笑顏，晚上失眠，迎風流淚。一個月瘦了十幾斤，期末考試也都沒有參加。生命變成一片凄慘的空白，等待填充，等待重新規劃。

有些星期天，會和波波一起趕去教會，看那些幸福的人兒，天使般地微笑和歌唱。試著禱告，心裡卻是一片雜亂，靜不下來。太陽的光實在強烈，看燭光的眼睛還無法適應這樣的熱烈和光明，寧願蜷縮在山洞的隱蔽處，讓這還沒有恢復機能的眼球獲得片刻的安適。

時間不一定能解決一切，卻可以麻木許多。深入骨髓的痛也漸漸減輕了。然而受過傷的心變得敏感，每一次敏感神經的觸動都帶來苦痛，每一個追求的後面都有擔憂，每一個相信的背後都藏著懷疑。一個虛假信仰──關於愛情的盲目崇拜──被顛覆後，這世界一切的虛偽和虛空，突然就一同呈現在面前。

這個時候，我正在翻看《傳道書》，書中一字一句像利刃，一刀一刀剖開我的肺腑。「神造萬物，各按其時成為美好，又將永生安置在世人心裡。然而神從始至終的作為，人不能參透。」（《傳道書》3∶11）

我相信很多至美的事情，是無法用語言來表述的，比如一段優美的旋律，一幅寧靜的水墨，以及其它一切撞擊心靈的事物。就像黎明前的最後一秒鐘，一切都還如深夜一般晦暗不明，第一道陽光卻忽然穿透東方的地平線，這個過程如何言喻呢？但是天亮了，焦灼的等待終於可以安息，因為那創造天地的神賜下光明，入駐這顆彷徨絕望的心。此刻，新的一天宣告它的來到，黑夜就像一聲嘆息匆匆掠過，夜裡發生的一切已經和白日無關了。

這是新的一天，是耶和華所造的新天新地。

雖然，我無法參透你如何把永恆放進我的心裡，讓我追求，然後失望和痛苦；我無法參透你如何讓我成為美好，我卻自己敗壞自己，墮落到虛無的園中。然而我確實知道，你早已藉你的話定好一切的意義，並且，你會來尋找你所喜悅的人，在不可逆料的時刻。

這一刻，人生，忽然天明。

作者現居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