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天性

新民晚報       2007-12-08        黃惟群

       澳洲小學生上課是不坐椅子坐地上的，這坐地上還不是坐得整齊，直看成排橫看也成排，而是零零落落，東一個西一個，像一盤毫無規則倒撒在地的棋子，有精彩的，甚至橫躺在地，手掌襯頭，好似有人正在替之拍照。初見這般情景覺得有些震驚，可久了，慣了，漸漸還覺出了那麼點獨特的澳洲味：放鬆，隨意，不拘一格，頗近自然。想來也是，人的天性中，本來就沒那麼多的一本正經、規規矩矩。
   
    每天接兒子，我一般不朝教室里望，怕的是影響別人上課。但是，就算瞥，不自覺也會瞥上幾眼。
   
     常見兒子有個動作，很怪：頭抬起，目光直直地望著老師，身體、頸脖挺直，右手食指也挺得直直壓住嘴唇。手指動作有點像請大家不要出聲，在發「噓——」的聲音。開始我認為，大概兒子準備發言，想請老師注意，那壓住嘴唇的食指跟著就將隨胳膊舉起。這很好。兒子天生膽怯，我向來鼓勵他膽大些。可久了，我開始起疑：怎麼這麼巧？次次輪到我瞥他，他都正巧準備發言？仔細回想，似也從沒聽到過他的發言聲。下次去接他，離教室遠遠，細加觀察，一觀察，我明白了，完全明白了。回家路上，我問兒子，為什麼你坐得那麼直，還用手指壓住嘴？Nothing,兒子避而不答。我不放過他，說：「你是否想引起老師注意，博得她好感？兒子聳聳肩，不否認，也不說承認。
   
    我說：「你不需要這樣做，不需要討好任何人，你是怎樣的就怎樣的，拿出你本來的樣子來。你那模樣看上去很蠢，知道嗎？」我的話說得較重，因我歷來討厭討好人的人，甚至討厭討好人的討好樣子。
   
    兒子改了，之後不再那個動作了。
   
     兒平時一直得獎，可那以後，獎也不得了。我問兒子：「是否你近期表現不好？」兒子否認，否認得肯定。跟著委屈道：「你叫我不要那樣， That』swhy!」我還沒醒悟，女兒一邊介面顯起聰明來：「是呀，你叫他Don』tdothis，」她也那樣食指唇上一按：「他不Do了，所以，老師就不給他獎了。」兩人一搭一檔，先是把我說愣住，跟著又使我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見我笑了，兒子覺得有了鬆動餘地，歪頭問：「如果我喜歡，還能那樣做嗎？」女兒跟著一邊起鬨求情：「Please,please,let him do it……」
   
    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半天沒打住，本想說：靠這種討好人的樣子得的獎，我們不稀罕。可不知怎麼，話到嘴邊卻成了句玩笑，我說：「你那樣子確實非常Stupid,但你如果實在想那樣做，那就隨你便；不過，一星期最多一次……」
   
    我自己都搞不清這允許究竟是因體諒兒子，不想讓他太失望，還是覺得一人一星期做一次傻事不算太過分，或是自覺自己太專制、太武斷——也許他並不想討好誰，只是認真聽講時一個隨勢動作？再要不就因想到澳洲社會本就講究隨意，這該也算是隨意的一種？
   
    后一次去接他，又見到他那挺過頭的坐相和壓在唇上的手指。我笑笑，轉過身去。可意外的是，就在轉首之際，我突然發現，所有坐在兒子後面的同學，都學著他的樣，一個個坐得挺過頭，一根根手指也都那樣挺得筆直地壓在嘴唇上，神情比我兒子還要認真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