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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芳勇:包容精神的異國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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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xu 發表於 2007-10-12 09:35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娶一個比自家父母的身價高出不少層台階的人家的女兒,對一個又窮又沒有什麼一技之長的田舍郎,時常會引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譏嘲。如果還要妄想獲取她父母大人的祝福,必定需要超凡的愚鈍或者非同一般的厚臉皮,其效果卻往往是適得其反。多數的男人,只是忍氣吞聲,在岳父母面前,日復一日地聆聽居高臨下的訓誨,僵直地坐在那裡,畢恭畢敬的,一副越是隱藏越是隱藏不住的尷尬和苦相。如果這門親事並非是你有意巴結的結果,只是碰巧沾了「愛情」的緣分,那般胃腸深處的委屈,真讓你懷疑這段子愛情是不是值得!

  在外公和外婆活著的時候,爸爸見了他們活象是老鼠見了貓。我都為他臉紅。 在他們去世了很長一段時間裡, 爸爸還心有餘悸。在他的一生中的許多惡夢裡,大概沒有什麼比在夢裡見到我外公外婆更恐怖的了。我記得爸爸三十歲左右的時候還是個挺自信的人,後來是越老越抽抽起來,爸媽也越來越不合……

  歷史總是要有驚人的相似,我怕的就是重蹈爸爸的覆轍。

  一

  說起我的岳父母,情況又更複雜了一層。岳父是愛爾蘭人,岳母是英格蘭人,而我的洋愛人則到現在也搞不清自己的身份:高興的時候,說自己是愛爾蘭人,也有可能說是英格蘭人;不高興了,大罵愛爾蘭人是「愛爾蘭土豆」,英格人是「足球流氓」;偶爾也會說自己是中國人,倒不是因為她對中國的深厚感情,而是因為她在家裡排行老四,出生那會兒正好是「全世界每四個人裡面就有一個中國人」的時候。不過,她不高興的時候儘管多,卻從來沒有罵過中國人,罵罵愛爾蘭人或者英國人都不會有什麼政治問題,罵中國人就有種族歧視的嫌疑。

  自幼被父母戲稱為「中國女孩兒」,到頭來還真地嫁了個中國農民的兒子,不能不讓人感到某種似有似無的宿命感。更加神秘的是,每次我的洋愛人去中國,總會體驗到一種「歸去來兮」的感覺,而且她會唸唸叨叨地一遍又一遍地描述這種Home Coming的感覺,直到說得我毛骨悚然。 種種跡象,都讓我疑心她的前世是否是個中國人,只是今世投胎投錯了地方。

  岳父母對自己女兒的性格是很了解的,對她執意要嫁給一個來自東方的「洋男人」並沒有怎麼感到特別吃驚。但是這個「洋男人」腰無分文, 而且沒有什麼明顯的謀生技能,就不能不讓他們憂慮不安了。

  岳父母的一家子是非常為自己的家庭自豪的。按階級劃分,大概屬於中產階級上層。我愛人的兩個弟弟,一個是醫生,一個是律師,他們的老婆也都是同行,姐姐任小學校長已有十多年了,哥哥在法國的一個城市裡任高級公務員。我呢?世代務農于山東半島,小學入學時填寫的家庭成份是「貧農」。那時自然不明白「貧農」意味著什麼,到後來與前女友分手的時候,一夜之間, 睜眼看清了我這個田舍郎與城市嬌娃們之間的鴻溝大壑。

  女人,或許因為母性的使然,多數要比男人具有更廣闊的容納性。我愛人的姐姐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有一見如故的感覺。總是對我問寒問暖的,不存在一星半點的隔閡。對中國的事情又有很大的興趣,經常問一些讓我啼笑皆非的問題。

  「中國人是不是都活的很開心?」她問。

  「開心的中國人總是有一些的?」我答。

  她的反應總是朗朗大笑,我倒是沒見過她不開心的時候。中國的四大古典小說她都讀過,我曾向她推薦過《資治通鑒》,但至今也沒有找到英譯本。同兩位小舅子的關係,提起來就有些不愉快的感覺了。

  二

  當我們跟岳父母談了我們要結婚的計劃的時候,從岳母的臉上我看到了做媽媽的憂慮。她是一直在擔心這一天的到來,卻終於不可避免地到來了。

  等我們談完了,岳母站起來,給岳父、我愛人和我,每個人泡了一杯奶茶,放在每個人的面前。然後自己坐了下來,面對著我說:「祝福你,歡迎加入我們這個家庭。」但我看到她的眼裡似乎有淚光。「我心裡為你們高興」,她補充道。岳父伸過手來,跟我握了握手,然後拍了拍我的肩,笑道:「你是個走運的小夥子,娶了個好女人!」

  當時的我是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瓊瑤奶奶的那些俗不堪言的言辭,不知羞恥地涌到了口邊,忙不迭地說道:「雖然我現在一無所有,但我向你們保證,我一定會讓她幸福的,我一定會愛惜她,照顧她的!」回頭想想,記不起當時我用的是中文還是英文,很可能是攙和著用的。岳父朗朗地笑了起來,又拍了拍我的肩,「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也很窮。她(指岳母)比我強多了,認識她之前就已經有了她自己的生意。我這輩子的好運都是她帶給我的。人一生里會有很多變化,誰能說得准日後的事情?婚禮的花費完全由我來承擔,以後的日子,是好是壞,就是你們倆之間的事情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重要的是不要太急躁,要給自己時間。我也祝福你們!」

  我和愛人都連忙說我們不要婚禮,只要他們願意去參加我們的登記儀式就可以了。岳母語氣平緩地說到:「我們不會讓自己的女兒不聲不響地嫁出去的!」

  婚禮的前夕,我們來到岳父母的家裡,和岳父在廚房裡聊到我的家庭,特別是我的爺爺和奶奶。突然從客廳里傳來岳母發怒的聲音。顯然她是在電話上對什麼人發脾氣:「明天是你姐姐的大喜日子,工作再忙,沒有不參加她的婚禮的道理!你,還有保羅,都要給我高高興興地上教堂去。如果哪一個漏出一點不高興的樣子,等婚禮結束了,要好好地向我和你爸爸解釋清楚!」原來是他們的小兒子西蒙來的電話,跟保羅合計好了,想用工作太忙做借口抵制我們的婚禮。

  我的情緒一下子沉了下去。岳母進到廚房,看了看我,不知是為自己失態,還是為自己的兒子,對著我說了聲對不起。大概是注意到我的陰鬱難堪的表情,走到我面前,一把把我的手抓到自己的手裡,厲聲說道:「你,也一樣,明天給我高高興興地上教堂!你要給我面帶微笑!沒有什麼人敢讓你們不開心的!」

  三

  婚後的兩年裡,愛人繼續教書,我仍然在中餐館里打小工,洗盤洗碗,切菜清潔,日復一日。大有中國讀書分子的那種懷才不遇,卻又不知才在何處的鬱悶感。

  當時,愛爾蘭的經濟剛剛騰飛,失業率仍然很高,就業競爭很激烈。一天,在報紙上看到一家跨國銀行招人的廣告,決定抱著「不過又是一場空」的信念去試一試。光是為了這一份工作,就經歷了長達兩個多月的面試、筆試、再面試、再筆試,還有什麼電話模擬測試,純粹是變著花樣折磨人。其實,銀行的工作, 哪裡需要什麼頭腦兒,凡是認得字,識得加減乘除符號的都可以勝任,那工作的技術含量比我小時候到山裡割草的技術高超不到哪裡去!

  接到錄取電話通知的那天,一夜似睡非睡的。次日天剛亮,天空陰陰的,囫圇地吃了點早飯,和愛人一起坐上公交車,來為岳母掃墓。獻上鮮花。久久地站在墓碑前。柔和的陽光從雲層間斜著射下來,照亮了岳母的白色大理石墓碑。突然,一股難以扼制的凄愴湧上喉嚨,我失聲痛哭了。岳母已經去世了一個多月了。去世前,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會來電話問我的面試進展得如何,鼓勵我要沉住氣,要有耐心和信心,說我一定會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

  「如果她能等到今天就好了,」我哽咽著對我愛人說,愛人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安慰道,「她一定會為你自豪的。」「如果她能等到今天就好了,」我哽咽著重複了一遍,那一刻,我唯一的願望就是想讓岳母知道我終於找到工作了!

  岳母去世之後,岳父外觀上仍然保持著一副淡泊平和的舊貌,眼神卻一天天地暗淡了下去。子女們儘可能頻繁地來看望他,私下裡卻很清楚他已經失去了繼續活下去的意志了。

  岳母去世后一年多,岳父也與世長辭了。他去世那天的上午,我和愛人到醫院去探望他,他表情安詳,呼吸微弱。他看了看我愛人,再看了看我,用低微的聲音對我說:「我們全家人都接受你了……好好照顧她。」他把枯瘦的右手伸給我,要我幫他把手錶解下來。這是一隻鑲了一圈鑽石的勞力士金錶,沉甸甸的。他對我說道:「這是給你的禮物,我戴了有三十年了,別丟了。」

  這隻表,我從來沒有戴過。後來配了一隻黑色的皮盒子,保存了起來。偶爾拿出來,打開看看,溫暖的淚水便會順著臉頰淌淌流下。每逢這時,愛人總會走向前來,拍拍我的頭,又一聲不響地走開。

  我感謝我的岳父岳母。在這個瘋狂攀比和排擠異類的達爾文主義的世界上,他們的「包容精神」使我有幸避免了重蹈我爸爸的覆轍的命運。這種「包容精神」,是一個人的美德,也是一個人的幸福。在一個缺乏「包容精神」的社會裡,狂妄、虛榮、冷漠和敵意,攀比、嫉妒、排斥和縱慾,不可避免地將一個人間社會毒化成一個人間地獄,而每一個個人都將在這種煩躁和怨毒中,火上煎熬一般地度日。

  祝芳勇

  六十年代末期生人。祖籍山東。1990年畢業於廈門大學。1993年移民英國,後轉愛爾蘭,現供職於滙豐銀行。於2003年創建了愛爾蘭中國專業人士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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