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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年金岳霖重談林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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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yan74 發表於 2007-6-4 03:02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暮年金岳霖重談林徽因


作者:陳宇

找個機會去拜訪金岳霖先生,是心儀已久的事。這不僅僅因他是中國現
代哲學和邏輯學開山祖師式人物,還因為他有許多奇聞軼事令我好奇與
疑惑。

金岳霖一九一四年畢業於清華學校,后留學美國、英國,又遊學歐洲諸
國,回國後主要執教於清華和北大。他從青年時代起就飽受歐風美雨的
沐浴,生活相當西化。西裝革履,加上一米八的高個頭,儀錶堂堂,極
富紳士氣度。然而他又常常不像紳士。他酷愛養大鬥雞,屋角還擺著許
多蛐蛐缸。吃飯時,大鬥雞堂而皇之地伸脖啄食桌上菜肴,他竟安之若
泰,與雞平等共餐。聽說他眼疾怕光,長年戴著像網球運動員的一圈大
檐兒帽子,連上課也不例外。他的眼鏡,據傳兩邊不一樣,一邊竟是黑
的。而在所有關於金岳霖的傳聞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件事,是他終生未
娶。闡釋的版本相當一致:他一直戀著建築學家、詩人林徽因。

一九八三年,我跟我的老師陳鍾英先生開始著手林徽因詩文首次編纂結
集工作。林徽因已於五十年代去世,其文學作品幾乎湮沒於世。為收集
作品,了解作者生平,這年夏天我們到北京訪問金岳霖。這時他已八十
八高齡,跟他同輩的幾位老人說,他有冠心病,幾年來,因肺炎住院已
是幾進幾齣了。他身體衰弱,行動不便,記性也不佳,一次交談只能十
來分鐘,談長點就睡著了。幾年前,在老友們的慫恿催促下,他開始寫
些回憶文字,但每天只能寫百多字。這一年由於體力精力不濟,已停筆
了。聽了這些話,我的心涼了半截。不過,一位熟知他的老太太的話卻
給了我們一絲希望與鼓舞:「那個老金呀,早年的事情是近代史,現在
的事情是古代史。」

我們找到北京東城區乾麵衚衕金岳霖寓所。進了他的房間,見他深坐在
一張低矮寬扶手大沙發里。頭上依舊戴著一圈寬檐遮光帽,頭頂上露出
綹綹白髮,架著黑框眼鏡。瘦長的雙手攤在扶手上,手背上暴起一根根
青筋。兩腳套著短襪,伸直擱在一張矮凳上。他的聽力不佳,對我們進
來似乎沒有什麼反應。我們坐近他身邊,對著他耳朵,一字一句地說明
來意。我趁陳鍾英先生跟他慢慢解釋的當兒,打量著屋裡的擺設。屋裡
右邊,一張老式橫案桌上擺著一些書,桌邊掛著一根手杖,還斜靠著一
根拳頭粗、一人多高、頂端雕有獸頭的漆金權杖,大概是學生們送的。
作為哲學界和邏輯學界的權威與泰斗,這根金色的權杖,於他是頗具象
征性的禮品。屋子右邊,則擺著一個有靠背的坐式馬桶。他要靠人扶著
就此如廁。這金色的權杖與暗淡的馬桶所形成的巨大反差,頓令我感到
人生易老,時光無情。

我們對著他耳邊問誰了解林徽因的作品時,他顯得黯然,用濃重沙啞的
喉音緩緩地說:「可惜有些人已經過去了!」我們把一本用毛筆大楷抄
錄的林徽因詩集給他看,希望從他的回憶里,得到一點詮釋的啟迪。他
輕輕地翻著,回憶道:「林徽因啊,這個人很特別,我常常不知道她在
想什麼。好多次她在急,好像做詩她沒做出來。有句詩叫什麼,哦,好
像叫『黃水塘的白鴨』,大概後來詩沒做成……」慢慢地,他翻到了另
一頁,忽然高喊起來:「哎呀,八月的憂愁!」我吃了一驚,懷疑那高
八度的驚嘆聲,竟是從那衰弱的軀體里發出的。只聽他接著念下去:「
哎呀,『黃水塘里游著白鴨,高粱梗油青的剛過了頭……』」他居然一
句一句把詩讀下去。末了,他揚起頭,欣慰地說:「她終於寫成了,她
終於寫成了!」林徽因這首《八月的憂愁》是優美的田園詩,發表於一
九三六年,構思當是更早。事隔已半個世紀,金岳霖怎麼對第一句記得
這麼牢?定是他時時關注著林徽因的創作,林徽因醞釀中反覆吟詠這第
一句,被他熟記心間。我看他慢慢興奮了起來,興奮催發了他的記憶與
聯想,他又斷斷續續地記起一些詩句,談起林徽因的寫作情況。翻完那
本抄錄的詩,他連連說:「好事情啊,你們做了一件好事情!你們是從
哪兒來的?」我們剛剛告訴過他,是從林徽因家鄉福州來的,顯然他倏
忽間就忘了。已經談了十來分鐘,他並沒瞌睡,我慶幸地看著小錄音機
一直在轉動著。我們取出一張泛黃的32開大的林徽因照片,問他拍照的
時間背景。他接過手,大概以前從未見過,凝視著,嘴角漸漸往下彎,
像是要哭的樣子。他的喉頭微微動著,像有千言萬語梗在那裡。他一語
不發,緊緊捏著照片,生怕影中人飛走似的。許久,他才抬起頭,像小
孩求情似地對我們說:「給我吧!」我真擔心老人犯起犟勁,趕忙反覆
解釋說,這是從上海林徽因堂妹處借用的,以後翻拍了,一定送他一張。
待他聽明白后,生怕我們食言或忘了,作拱手狀,鄭重地說:「那好,
那好,那我先向你們道個謝!」繼而,他的眼皮慢慢耷拉下來,累了,
我們便退了出來。

很久以來,關於金岳霖對林徽因感情上的依戀我聽了不少。林徽因、梁
思成夫婦都曾留學美國,加之家學淵源,他們中西文化造詣都很深,在
知識界交遊也廣,家裡幾乎每周都有沙龍聚會。而金岳霖孑然一身,無
牽無掛,始終是梁家沙龍座上常客。他們文化背景相同,志趣相投,交
情也深,長期以來,一直是毗鄰而居,常常是各踞一幢房子的前後進。
偶而不在一地,例如抗戰時在昆明、重慶,金岳霖每有休假,總是跑到
梁家居住。金岳霖對林徽因人品才華讚羨至極,十分呵護;林徽因對他
亦十分欽佩敬愛,他們之間的心靈溝通可謂非同一般,這是我早有所聞
的。不過,後來看了梁思成的續弦林洙先生的文章,更增添了具體了解。
據她說,一次林徽因哭喪著臉對梁思成說,她苦惱極了,因為自己同時
愛上了兩個人,不知如何是好。林徽因對梁思成毫不隱諱,坦誠得如同
小妹求兄長指點迷津一般。梁思成自然矛盾痛苦至極,苦思一夜,比較
了金岳霖優於自己的地方,他終於告訴妻子:她是自由的,如果她選擇
金岳霖,祝他們永遠幸福。林徽因又原原本本把一切告訴了金岳霖。金
岳霖的回答更是率直坦誠得令凡人驚異:「看來思成是真正愛你的。我
不能去傷害一個真正愛你的人。我應該退出。」

從那以後,他們三人毫無芥蒂,金岳霖仍舊跟他們毗鄰而居,相互間更
加信任,甚至梁思成林徽因吵架,也是找理性冷靜的金岳霖仲裁。

幾天後,我跟陳鍾英先生再次訪問了金岳霖。進了屋,剛剛跟護理阿姨
寒暄幾句,想不到金岳霖聞聲竟以相當純正的福州方言喊我們:「福州
人!」我們不勝驚訝。這肯定是當年受林徽因「耳濡目染」的結果。我
們的話題自然從林徽因談起。他講著他們毗鄰而居生活的種種瑣事,講
梁家沙龍談詩論藝的情況,講當年出入梁家的新朋舊友。我發現他稱讚
人時喜歡豎起大拇指。他誇獎道:「林徽因這個人了不起啊,她寫了篇
叫《窗子以外》還是《窗子以內》的文章,還有《在九十九度中》,那
完全是反映勞動人民境況的,她的感覺比我們快多了。她有多方面的才
能,在建築設計上也很有才幹,參加過國徽和人民英雄紀念碑設計,不
要抹殺了她其它方面的創作啊……」講著,講著,他聲音漸小,漸慢,
斷斷續續。我們趕緊勸他歇一歇。他閉目養了一會兒神。我們取出另一
張林徽因照片問他。他看了一會兒回憶道:「那是在倫敦照的,那時徐
志摩也在倫敦。——哦,忘了告訴你們,我認識林徽因還是通過徐志摩
的。」於是,話題轉到了徐志摩。徐志摩在倫敦邂逅了才貌雙全的林徽
因,不禁為之傾倒,竟然下決心跟髮妻離婚,後來追林徽因不成,失意
之下又掉頭追求陸小曼。金岳霖談了自己的感觸:「徐志摩是我的老朋
友,但我總感到他滑油,油油油,滑滑滑——」我不免有點愕然,他竟
說得有點像順口溜。我拉長耳朵聽他講下去,「當然不是說他滑頭。」
經他解釋,我們才領會,他是指徐志摩感情放縱,沒遮沒攔。他接著說:
「林徽因被他父親帶回國后,徐志摩又追到北京。臨離倫敦時他說了兩
句話,前面那句忘了,後面是『銷魂今日進燕京』。看,他滿腦子林徽
因,我覺得他不自量啊。林徽因梁思成早就認識,他們是兩小無猜,兩
小無猜啊。兩家又是世交,連政治上也算世交。兩人父親都是研究系的。
徐志摩總是跟著要鑽進去,鑽也沒用!徐志摩不知趣,我很可惜徐志摩
這個朋友。」他說:「比較起來,林徽因思想活躍,主意多,但構思畫
圖,梁思成是高手,他畫線,不看尺度,一分一毫不差,林徽因沒那本
事。他們倆的結合,結合得好,這也是不容易的啊!」徐志摩、金岳霖、
林徽因、梁思成之間都有過感情糾葛,但行止卻大相徑庭。徐志摩完全
為詩人氣質所驅遣,致使狂烈的感情之火燒熔了理智。而金岳霖自始至
終都以最高的理智駕馭自己的感情,顯出一種超脫凡俗的襟懷與品格,
這使我想起了柏拉圖的那句話:「理性是靈魂中最高貴的因素。」

後來,我們的話題漸漸轉到了林徽因的病和死。他眯縫著眼,墜入沉思,
慢慢地說:「林徽因死在同仁醫院,就在過去哈德門的附近。對她的死,
我的心情難以描述。對她的評價,可用一句話概括:『極贊欲何詞』啊」
林徽因一九五五年去世,時年五十一歲。那年,建築界正在批判「以梁
思成為代表的唯美主義的復古主義建築思想」,林徽因自然脫不了干係。
雖然林徽因頭上還頂著北京市人大代表等幾個頭銜,但追悼會的規模和
氣氛都是有節制的,甚至帶上幾分冷清。親朋送的輓聯中,金岳霖的別
有一種熾熱頌讚與激情飛瀉的不凡氣勢。上聯是:「一身詩意千尋瀑」,
下聯是:「萬古人間四月天」。此處的「四月天」,取自林徽因一首詩
的題目《你是人間四月天》。這「四月天」在西方通常指艷日、豐碩與
富饒。金岳霖「極贊」之意,溢於言表。金岳霖回憶到追悼會時說:「
追悼會是在賢良寺開的,我很悲哀,我的眼淚沒有停過……」他沉默了
下來,好像已把一本書翻到了最後一頁。金岳霖對林徽因的至情深藏於
一生。林徽因死後多年,一天金岳霖鄭重其事地邀請一些至交好友到北
京飯店赴宴,眾人大惑不解。開席前他宣布說:「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
頓使舉座感嘆唏噓。

林徽因死後金岳霖仍舊獨身,我很想了解這一行為背後意識觀念層面上
的原因。但這純屬隱私,除非他主動說,我不能失禮去問。不過,後來
了解到了一件事,卻不無收穫。有個金岳霖鍾愛的學生,突受婚戀挫折
打擊,萌生了自殺念頭。金岳霖多次親去安慰,苦口婆心地開導,讓那
學生認識到:戀愛是一個過程,戀愛的結局,結婚或不結婚,只是戀愛
過程中一個階段,因此,戀愛的幸福與否,應從戀愛的全過程來看,而
不應僅僅從戀愛的結局來衡量。最後,這個學生從痛不欲生精神危機中
解脫了出來。由是我聯想到了金岳霖,對他的終生未娶,幡然產生了新
的感悟。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我們編纂好林徽因詩文樣本,到北京人民文學出版
社送書稿,又再次去拜望金岳霖先生。

天已轉冷,金岳霖仍舊倚坐在那張大沙發里,腿上加蓋了毛毯,顯得更
清瘦衰弱。我們坐近他身旁,見他每挪動一下身姿都皺一下眉,現出痛
楚的樣子,看了令人難過。待老人安定一會兒后,我們送他幾顆福建水
仙花頭,還有一張複製的林徽因大照片。他捧著照片,凝視著,臉上的
皺紋頓時舒展開了,喃喃自語:「啊,這個太好了!這個太好了!」他
似乎又一次跟逝去三十年的林徽因「神會」了;神經又興奮了起來。坐
在這位垂垂老者的身邊,你會感到,他雖已衰殘病弱,但精神一直有所
寄託。他現在跟林徽因的兒子梁從誡一家住在一起。我們不時聽到他提
高嗓門喊保姆:「從誡幾時回來啊?」隔一會兒又親昵地問:「從誡回
來沒有?」他的心境和情緒,沒有獨身老人的孤獨常態。他對我們說:
「過去我和梁思成林徽因住在北總布衚衕,現在我和梁從誡住在一起。」
我聽從誡夫人叫他時都是稱「金爸」。梁家後人以尊父之禮相待,難怪
他不時顯出一種欣慰的神情。

看著瘦骨嶙峋、已經衰老的金岳霖,我們想,見到他實不容易,趁他記
憶尚清楚時交談更不容易。於是取出編好的林徽因詩文樣本請他過目。
金岳霖摩挲著,愛不釋手。陳鍾英先生趁機湊近他耳邊問,可否請他為
文集寫篇東西附於書中。然而,金岳霖金口遲遲不開。等待著,等待著,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了,我擔心地看著錄音磁帶一圈又一圈地空轉過去。
我無法講清當時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半個世紀的情感風雲在他臉上
急劇蒸騰翻滾。終於,他一字一頓、毫不含糊地告訴我們:

「我所有的話,都應該同她自己說,我不能說,」他停了一下,顯得更
加神聖與莊重,「我沒有機會同她自己說的話,我不願意說,也不願意
有這種話。」他說完,閉上眼,垂下了頭,沉默了。

林徽因早已作古,對一切都不會感知了。但金岳霖仍要深藏心曲,要跟
林徽因直接傾訴。大概,那是寄望大去之日後在另一個世界里兩個靈魂
的對語吧。啊,此情只應天上有,今聞竟在人世間。我想,林徽因若在
天有靈,定當感念涕零,淚灑江天!

第二年的一天,偶然聽到廣播,好像說金岳霖去世,頓感悵然。找來報
紙核對,幾行黑字攫住了我的心。

也許是天意吧。林徽因一九五五年去世,因其參加國徽和人民英雄紀念
碑設計有貢獻,建墳立碑,安葬於八寶山革命公墓二墓區。梁思成文革
中含冤去世,文革后平反,因其生前是全國人大常委,骨灰安放於黨和
國家領導人專用骨灰堂,跟林徽因墓只一箭之遙。最後去世的金岳霖,
骨灰也安放於八寶山革命公墓。他們三個,在另一個世界里,又毗鄰而
居了。金岳霖從人間帶去的話,終有機會跟林徽因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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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 Ivy 發表於 2007-6-4 22:37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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