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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論知識整理之--章法:起承轉結及用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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倍可親無極天淵(廿十萬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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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 Ivy 發表於 2006-9-8 17:06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理論知識整理之--章法:起承轉結   


章法亦稱結構。文學創作,無論詩、詞、曲、賦、駢、散等,皆需注意結構,方不至雜論無章。然古人云:「文無定法,文成法立。定體則無,大體則有」。若一味死守結構,必至平淡無奇,而難成佳作。清沈德潛【說詩晬話】云:「詩貴性情,亦須論法,雜亂無章非詩也。然所謂法者,行其所當行,止其所當止,起伏照應,承接轉換,自神明變化於其中矣。若泥定此處應如何,彼處應如何,不以意運法,轉以意從法,則死法矣。試看天地間水流雲住,月到風來,何處看得死法」。然則詩之章法,初學不可不知,亦不可拘泥不化,所謂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也。清人徐增亦云:「詩蓋有法,離他不得,卻又即他不得,離則傷體,即則傷氣」。是知初學者宜入其法以求規矩,待得會心,則必出乎其法,方不至陷於沈滯呆板之境也。

有關於詩之章法,歷代論詩諸家,迭有專論,今舉其要者述之。元楊載【詩法家數】云:

夫詩之為法也,有其說焉,賦比興者,皆詩製作之法也。然有賦起,有比起,有興起。有主意在上一句,下則貼承一句,而後方發出其意者;有分作兩股,以發其意者;有一意作出;有前六句俱散緩,而收拾在後兩句者……大抵詩之作法有八:曰起句要高遠,曰結句要不著跡,曰承句要穩健,曰下字要有金石聲,曰上下相生,曰首尾相應,曰轉折要不著力,曰佔地步。蓋首兩句先須闊佔地步,然後六句若有本之泉,源源而來矣。地步一狹,猶無根之潦,可立而竭也……律詩要法,曰起、承、轉、合。破題或對景興起,或比起,或引事起,或就題起。總之要突兀高遠,如狂風卷浪,勢欲滔天。頷聯或寫意,或寫景,或書事用事引證。此聯要接破題,要如驪龍之珠,抱而不脫。頸聯或寫意寫景,書事用事引證,與前聯之意,相應相避,要變化,如急雷破山,觀者驚愕。結句或就題結,或開一步,或繳前聯之意,或用事,必放一句作散場。使如剡溪之棹,自去自回,言有盡而意無窮。

起承轉合

前述所謂起、承、轉、合之說,以律詩言,一二句是起聯,亦曰首聯;三四句是承聯,亦曰次聯或頷聯;五六句為轉聯,亦稱頸聯或三聯;七八句為結聯或稱末聯。以絕詩論,則首句為起句,次句為承句,三句為轉,四句為結。其法各有不同,現分述如后:

起者或引事起,或就題起,或對景興起,或比起,總之要突兀崢嶸,如狂風卷浪勢欲滔天,或如閑雲出岫輕逸自在。明謝榛【四溟詩話】云:「凡起者當如爆竹,驟響易徹」。其中分明起、暗起、陪起、反起、引起、興起等等,試舉例說明如下:


一:明起-所謂明起者,為開口即將題面說出,毫無些許做作。如杜甫之【虢國夫人】:


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宮門;
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娥眉朝至尊。
題為【虢國夫人】,而下筆即直接將題面寫出,此法最便於初學。(按:此詩亦見於張祜集中,題為【集靈台】不知孰是)。


二:暗起-暗起者不見題字,而題之本意固在焉。如于謙之【詠石灰】:


千錘萬擊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
碎骨粉身終不顧,只留清白在人間。
題為【詠石灰】,然卻不直接道出,只暗中點出題意。留與讀者懸想之空間,而造成無窮之意味。


三:陪起-先借他種事物,以引出本題來,如韓翃之【寒食】詩:


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
日暮漢宮傳臘燭,輕煙散入五侯家。
首句不言【寒食】,而言「春城飛花」由眼前之景況,而引出題目來,此謂之為陪起也。


四:反起-反起之法,在於不從題目正面說起,而從反面引出本題。如司空曙之【喜外弟盧綸見宿】:


靜夜四無鄰,荒居舊業貧;
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
以我獨沈久,愧君相見頻;
平生自有分,況是霍家親。(霍一作蔡)
題旨為「喜」,而作者卻從靜夜無鄰,荒居寂寞之景況敘起,而點出外弟之肯來為「可喜」之事。又如錢起之【送僧歸日本】:

上國隨緣住,來途若夢行;
浮天滄海遠,去世法舟輕;
水月通禪寂,魚龍聽梵聲;
惟憐一燈影,萬里眼中明。
題為「送歸」,而作者卻從來處著筆,以引出本題,此種起法,即稱之為「反起」。


五:引起-論及引起之法,即是不先說題目,而由眼中所見景物,以引出正意。如杜甫之【客至】: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
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餘杯。
題為【客至】,卻先以四周所見景物為襯托,以引出題面也,此法與陪起相類似。


六:興起-興起乃是由心中所懷之感想,引出題目之本意。與引起不同之處,在於一由眼前所見之景物引出,一自心中所感懷之事物以引出。如李頻之【渡漢江】:


嶺外音書絕,經冬復入春;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題目為【渡漢江】,卻就心中所感於旅居嶺南之外,年復一年而音訊斷絕,以引出題旨,此之謂興起。另如明高啟之【梅花】詩:

瓊姿只合在瑤台,誰向江南處處栽;
雪滿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來;
寒依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
自古何郎無好詠,東風愁絕幾回開。
此謂之尊題法,亦謂之「頌揚起」。又如袁凱之【詠白燕】:

故國飄零事已非,舊時王謝見應稀;(謝一作榭)
月明漢水初無影,雪滿梁園尚未歸;(漢一作湘)
柳絮池塘香入夢,梨花庭院冷侵衣;(香一作春)
趙家姊妹多相妒,莫向昭陽殿里飛。
起句以感嘆語出之,即謂之「感嘆起」也。

清沈德潛於【說詩晬話】云:「起手貴突兀,如王右丞「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杜工部「莽莽萬重山」,「帶甲滿天地」,岑嘉州之「送客飛鳥外」等篇,直疑高山墜石,不知其來,令人驚絕」。又云:「陳思極工起調,如『驚風飄白日,忽然歸西山』;如『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如『高台多悲風,初日照北林』,皆高唱也。后謝玄暉『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極蒼蒼莽莽之致」。王士禛等【師友詩傳續錄】載劉大勤問曰:「律中起句,易涉於平,宜用合法」?漁洋答云:「古人謂玄暉工於發端,如【宣城集】中『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是何等氣魄?唐人尤多警策」。清施補華【峴庸說詩】云:「老杜之【登樓】詩:『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之句,起得沉厚突兀,若倒裝一轉作『萬方多難此登臨,花近高樓傷客心』,便是平調,此秘訣也」。以上所述,為近體詩起調之要法。學者宜參酌之,方不至遇一題目,即生無從著筆之嘆。

而詩之承接之法,應注意與題目之關合,並緊接起句之立意,或寫景,或抒情,或引事列證,不可松泛,亦不可肆放,力求一氣貫注之妙。古人曾云:「要如驪龍之珠,抱而不脫。又如草蛇灰線,不即不離方稱佳妙」。此即承接之要領也。次聯大體承起聯緩急而來,法貴和平勻稱,急者宜紆緩之,緩者宜堅挺赴之。其中或景生情,或情生景。或抒情,或寫景,或敘事,均須以虛實經緯之。景為實,情為虛,前實者后虛,前虛者后實。俱實者板滯,俱虛者浮滑。若專寫情或專寫景,則難收生動空靈之致,與淵永超邁之妙。如王昌齡之【閨怨】: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題為【閨怨】,其主旨在一「怨」字。起字卻不寫怨,而從「不知愁」敘起,乃用反起之法,故承句緊接起句,用凝妝上樓以襯映出「不知愁」之意態,語意方能連貫。又如李商隱之【落花】:

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
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
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次聯之「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之句,乃承接首聯花亂飛之題意,而更為補足,且亦關合題旨,如一氣之貫注也。

律詩之轉折在第三聯,又稱頸聯。為何以「頸聯」名之?蓋欲俯仰上下,照顧前後也。在絕詩則為第三句,轉句在一首詩中占極重要之地位,也須轉得有精神,有變化,又須與起承相揖讓,更須如疾雷破山,使觀者驚愕。且要靈活,而又不可離題太遠,能互相照應方為傑作。茲就轉法之技巧略述於後:


一:進一層轉法-就題目本意,推進一層而轉,唯仍須與起承關合,以免有突如其來之病。如劉方平之【月夜】: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闌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
作者於起、承二句正寫題面,故第三句即從「月夜」進一層著筆,轉到春天之氣候,以觸動春愁,此謂之進一層轉法。


二:退一步轉法-所謂退一步轉法,即就題目本意退一步敘說。如司空曙之【江村即事】:


罷釣歸來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
縱然一夜風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
「縱然」二字有或許如此亦不過如此之意。既能呼應上文之「不系船、正堪眠」,又能照顧下文「只在蘆花淺水邊」之句,此退一步轉法之例也。


三:反轉法-反轉之法,即從題目之正面意義,轉為反面之意。如韋應物之【淮上喜會梁川故人】:





江漢曾為客,相逢每醉還;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
歡笑情如舊,蕭疏鬢已斑;
何因不歸去,淮上對秋山。
題目本意為喜會故人,而於「歡笑情如舊」中,卻感嘆年華老去,鬢髮斑白,由喜轉悲矣。又如賈至之【春思】:

草色青青柳色黃,桃花歷亂李花香;
東風不為吹愁卻,春日偏能惹恨長。
起承之「草青柳黃,有色有香」,何等樂趣。而轉句忽言有愁,是全反上文之意,謂之反轉法。


四:擴轉法-即從題目之本意,擴大範圍之轉法。如杜甫之【月夜憶舍弟】:

戍鼓斷人行,秋邊一雁聲;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
寄書長不達,況乃未休兵。
本詩之題旨,原在一「憶」字。由「白露明月」轉而憶及分散於四方之兄弟,此謂之擴轉法。

結句又稱斷句或落句。在絕詩為第四句,於律詩則為第四聯。結句之意,即是將前面三句或三聯,作一總結以為收束也。古人云:「合處要風回氣聚,淵永含蓄,如剡溪之棹,自去自回,且須言有盡而意無窮」。即指結句而言。白石道人云:「一篇全在尾句,如截奔馬,辭意俱盡。如臨水送將歸,辭盡意不盡。若夫辭盡意不盡,剡溪歸櫂是已。辭意俱不盡,溫伯雪子是已。所謂辭意俱盡者,急流中截后語,非謂辭窮理盡也。所謂意盡辭不盡者,意盡於未當盡處,則辭可以不盡矣。非以長語益之者也。至若辭盡意不盡者,非遺意也,辭中以彷彿可見矣。辭意俱不盡者,不盡之中固已深盡之矣」。楊載之【詩法家數】亦云:「作詩結句尤難,無好結句,可見其人終無成也」。【說詩晬話】又云:「收束或放開一步,或宕出遠神,或就本位收住。張燕公:『不作邊城將,誰知恩遇深』,就夜飲收住也;王右丞『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從解帶彈琴,宕出遠神也;杜工部『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就畫鷹說到真鷹,放開一步,就上文體勢行之也」。又就題作結者如:韓偓之【己涼】:
碧闌干外綉簾垂,猩色屏風畫折枝;
八尺龍鬚方錦褥,已涼天氣未寒時。
題為「已涼」,而結句言「己涼天氣未寒時」,呼應題意,是謂之就題作結。

由題外作結:如劉禹錫之【蜀先主廟】:

天地英雄氣,千秋尚凜然;
勢分三足鼎,業復五銖錢;
得相能開國,生兒不象賢;
凄涼蜀故妓,來舞魏宮前。
題為【蜀先主廟】,然卻以「凄涼蜀故妓,來舞魏宮前」作結,初看似與題目無關,卻不脫其範圍,乃就題之反面,發揮議論與感慨,故仍與題意相合。謝榛【四溟詩話】云:「律詩無好結句,謂之虎頭鼠尾」。大凡詩詞結語,須風流蘊藉,蘊藉則俱弦外之音,味外之味。【曲禮】云:「傲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文章亦不可寫至極處,極處即逾應有限度,往往使讀者一覽而盡,了無餘味,實非詩文之最善者。於此結句之重要可知矣。

詩之起承轉合章法,古今體本無殊異。古體不拘對偶,依其自然之音節,可以直抒胸臆。雖有字法、句法,然烹煉求工者無多。今體則有一定之格式,謀篇用字,遣詞造句,非烹煉無以得工。故今體詩不若古詩之高遠渾厚。而【詩法家數】又云:「絕句之法,要婉曲迴環,刪蕪就簡,句絕而意不絕,多以第三句為主,而第四句發之,有實接,有虛接,承接之間,開與合相關,反與正相依,順與逆相應,一呼一吸,宮商自諧。大抵起承二句固難,然不過平直敘起,從容承之為是。至於宛轉變化之工夫,全在第三句。若於此轉變得好,則第四句如順流之舟矣」。以下再摘數則歷來各家之論章法,藉供參考。



歷代詩家之論章法

李東陽【麓堂詩話】云:「律詩起承轉合,不為無法,但不可泥,泥於法而為之,則撐柱對峙,四方八角,無圓活生動之意,然必待法度既定,從容閑習之餘,或溢而為波,或變而為奇,乃有自然之妙,是不可以強致也。人但知律詩起結之難,而不知轉語之難,第五、第七句尤宜著力。如許渾詩,前聯是景,后聯又說,殊乏意致耳」!

又沈德潛之【說詩晬話】云:「唐玄宗『劍閣橫雲峻』一篇,王右丞『風勁角弓鳴』一篇,神完氣足,章法、句法、字法,俱臻絕頂,此律詩正體。而太白『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一氣直下,不就羈縛。王右丞『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山中一夜雨,樹杪百重泉』分頂上二語,而一氣赴之,尤為龍跳虎卧之筆,此皆天然入妙,未易追摩也」。讀者可分別參之。

清方東樹【昭昧詹言】亦云:「七律之妙,在講章法與句法。句法不成,則隨手砌湊,軟弱平緩,神不旺,氣不壯,無雄奇杰特;章法不成,則率漫復亂,無先後、起結、銜承、次第、深淺、開合、細大、遠近、虛實之分。令人對之惛昧,不得爽豁」。又云:「章法需一氣呵成,開合動蕩,首尾一線貫注方妙」。

楊萬里【誠齋詩話】云:「唐律七言八句,一篇之中,句句皆奇,字字皆奇,古今作者皆難之。如老杜九日詩:『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不徒入句便字字屬對,又第一句頃刻變化,才說悲秋,忽又自寬,以自對君甚切。君者君也,自者我也。『羞將短髮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將一事翻做一聯。又孟嘉以落帽為風流,少陵以不落為風流,翻盡古人公案,最為妙法。『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並兩峰寒』,詩人至此,筆力多衰。於今方且雄傑挺拔,喚起一篇精神,自非筆力拔山,不至於此。『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則意味深長,悠然無窮矣」。

王世貞【藝苑卮言】亦云:「七言律不難中二聯,難在發端及結句耳……老杜集中,吾甚愛「風急天高」一章,然結亦微弱;「玉露凋傷」、「老去悲秋」,首尾勻稱,而斤兩不足;「昆明池水」,穠麗沉切,惜多平調,金石之聲微乖耳!然竟當於四章求之」。

以下再引數首為例:



春思 皇甫冉
鶯啼燕語報新年,馬邑龍堆路幾千;
家住層城連漢苑,心隨明月到胡天;
機中織錦論長恨,樓上花枝笑獨眠;
為問元戎竇車騎,何時返旆勒燕然。


起聯擒題,開門見山。第一句寫春,第二句寫思。三、四句一寫少婦所在,一寫征夫所在,乃承上二句之春思而補益之。五、六句別轉一層,藉竇滔之妻蘇蕙織錦成文之事,以抒遠別之幽怨。末二句望征夫早日凱旋,收合題旨,章法嚴明。


觀獵 王維
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
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忽過新豐市,還歸細柳營;
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
起聯點題,先聞其聲,后敘其事,筆勢軒昂,力舉千鈞。次聯承寫獵字,草枯則獵物難藏,愈使鷹眼迅疾,雪盡則縱轡無礙,愈顯馬蹄之輕快。一疾見鷹之勇,一輕見馬之駿,鍊字極見功力。新豐市,細柳營,在長安附近,相距數十里,用忽過、還歸以形容出將軍獵后輕騎矯健,回顧射鵰之處,千里寂寥,暮雲橫亘。有餘味,有氣概。然起聯如順敘,則成平凡矣。

前賢謂七律之章法井然,字法、句法、對法,俱臻佳妙,聲律又諧和者,僉以李澄【奉和聖制從蓬萊宮向興慶閣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應制】及李頎【送魏萬之京】為最嚴密。於今介紹如下:



別館春還淑氣催,三宮路轉鳳凰台;
雲飛北閣輕陰散,雨歇南山積翠來;
御柳遙隨天仗發,林花不待曉風吹;
已知聖制深無限,更喜年芳入睿才。
此詩首聯一寫蓬萊,二寫興慶,兩意分立。三四寫雨中春望,正名對,上遠下近,上四下三。五六美聖制,正名對,上實下虛,上二下五。本聯為烘托,言聖制一出,御柳盡發,林花齊放。第七句則作一折筆,末句結以睿才,補繳聖制題意,全篇嚴整。
送魏萬之京 李頎
朝聞遊子唱驪歌,昨夜微霜初渡河;
鴻雁不堪愁里聽,雲山況是客中過;
關城曙色催寒近,御苑砧聲向晚多;
莫是長安行樂處,空令歲月易蹉跎。
此詩起聯一寫送別,二寫時序,一意相承。三、四流水對,上二下五,三句極言秋之不堪,承第二句,四頂第一句,仍按正題。五、六同類對,上四下三,五句言一年又將近矣,六句言日又將暮,感歲月之不我與。結處勉以勿留連行樂,意深詞遠,安祥和雅,又不徒章法之勝也。

又絕詩之章法,大都以第三句為轉,而第四句結之。然如李白之【蘇台懷古】:



越王勾踐破吳歸,壯士還家盡錦衣;
宮女如花滿春殿,只今唯有鷓鴣飛。
此所謂三一格之寫法,乃是於第四句轉而帶結,並引出懷古之題意,亦屬一例也。

以上所述為一首詩中之起承轉合,然如一題而作十首,其次序亦有大局之起承轉合,使十首貫串如一首。清沈德潛【說詩晬話】云:「一首有一首之章法,一題數首又合數首為章法,有起、有結、有倫序、有照應,若闕一不得,增一不得乃見體裁。後人一題至十數章,甚或二三十章,然彼此互犯,雖構多篇,索其旨歸,一章可盡,不如割愛之為愈已」。讀者宜細味之。

此外,清顧龍振於【學詩指南】有云:「起句之敘法共有十五:實敘、狀景、問答、頌揚、弔古、傷今、懷愁、感嘆、時序、直入、引端、虛發、聯句、反題故事、順題故事等。而結句之用法有十七:勸戒、祝頌、自感、自愛、含情不盡、相思、寓意、欣歡、景慕、余意無窮、故事、激烈、期約、懷感聯對、回顧、繳收」等。讀者多讀前人作品而詳參之,自能得其奧旨,所謂讀千賦而能賦,非毫端所能盡述也。




理論知識整理之----用典  
sorock逍遙遊 [mynameisxiaocai@chinaren] 發表於12-07 14:27 [回復] [編輯] [發留言] [送禮物] [個人文集]  




用典亦稱用事,凡詩文中引用過去之有關人、地、事、物之史實,或語言文字,以為比喻,而增加詞句之含蓄與典雅者,即稱「用典」。用典既要師其意,尚須能於故中求新,更須能令如己出,而不露痕迹,所謂「水中著鹽,飲水乃知鹽味」,方為佳作。本章根據張正體之【詩學】,及黃永武之【字句鍛煉法】二書所論而增益之。並斟酌補入歷來各家,有關作詩用事之立論,以為參考。

用典之功用

用典之功用有四,略述於下:


一:使立論有根據--引前人之言或事,以驗證作者之理論。即【文心雕龍】所謂「援古證今」也。如李商隱之【有感】詩:


中路因循我所長,古來才命兩相妨;
勸君莫強安蛇足,一岱減膊壞貿ⅰ?br>


其中「蛇足」一詞,即引自【戰國策】:「楚有祠者,賜其舍人卮酒,舍人相謂曰:『數人飲之不足,一人飲之有餘,請畫地為蛇,先成者飲之』。一人蛇先成,引酒且飲,乃左手持卮,右手畫蛇曰:『吾能為之足』。未成,一人蛇成,奪其卮曰:『蛇固無足,子安能為之足』,遂飲其酒」。李詩即以此作為引證,使為立論之根據。(以喻勿另生枝節也)


二:方便於比況和寄意--詩中有不便直述者,可借典故之暗示,婉轉道出作者之心聲,即所謂「據事以類義」也。如前「命意」章中蘇東坡之【仇池石】一詩,即借藺相如「完璧歸趙」之典故,委婉表達出作者之心意,而不致令受者有太大之難堪。另如【唐詩紀事】卷十六引「寧王李憲見賣餅者之妻明艷動人,而強娶為妾,且十分寵愛。翌年,寧王問『猶憶餅師否?』其妻頷首。寧王召餅師進府,其妻面對故夫,淚流滿頰,凄婉欲絕。時有十餘文士在座,意皆感動,寧王命做詩以記其事。王維詩云:


莫以今時寵,而忘舊日恩;
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借春秋息夫人之典故,以顯出女人之堅貞,使寧王深受感動,而讓其與故夫團聚。(按:典出【左傳】,庄公十四年,楚子滅息,以息媯歸,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楚子問之,對曰: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


三:減少語辭之繁累--詩句之組成,應力求經濟,尤其近體詩有其一定之字數限制,用典可減少語辭之繁累。如:


覽古 李商隱
莫恃金湯忽太平,草間霜露古今情;
空糊赬壤真何益,欲舉黃旗竟未成;
長樂瓦飛隨水逝,景陽鍾墮失天明;
回頭一弔箕山客,始信逃堯不為名。
詩中「長樂」一詞乃指漢之長樂宮。【漢書】平帝紀:「大風吹長安城,東門屋瓦飛旦盡」;「景陽鍾」之典出自【南史】:「齊武帝數游幸,載宮人於後車,宮內深隱,不聞鼓漏,置鍾於景陽樓上,應五鼓及三鼓。宮人聞聲早起妝飾」。「箕山客」一詞乃指堯之許由也,【莊子】:「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曰:『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又齧缺遇許由曰:『子將何之?』曰:『將逃堯』。又史記:「余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冢」。如此利用有限之文字,即將所欲表達之意念,呈現在讀者眼前,故可減少語辭之繁累。


四:充實內容、美化詞句--用典可使文辭妍麗,聲調和諧,對仗工整,結構謹嚴,而增加外形之美,與豐富之內涵。如:


潭州 李商隱
潭州官舍暮樓空,今古無端入望中;
湘淚淺深滋竹色,楚歌重疊怨蘭叢;
陶公戰艦空灘雨,賈傅承塵破廟風;
目斷故園人不至,松醪一醉與誰同。
其中「湘淚」一詞,乃引【述異記】里故事:「舜帝南巡,死於蒼梧。舜妃娥皇女英傷心慟哭,淚下沾竹,而竹色盡斑」。「楚歌」一詞指屈原「離騷」、「九歌」賦中,指斥令尹子蘭之故事。陶公句,借當年陶侃之戰功顯赫,以暗諷當今之摒棄賢能。賈傅句,借賈誼祠中之蛛網塵封,風雨侵凌景象,而寓人才埋沒之感,又切合潭州之地,典中情景,與詩人當時之情景,融成一體,益覺凝鍊警策,讀之令人頓生無限感慨。


典故之種類

典故之種類有三,即明典、暗典、翻典,分述於下:


一:明典--明典者,令人一望即知其用典也。如:


氣春江上別,淚血渭陽情;(杜甫:奉送二十三舅錄事崔偉之攝郴州五排)



「渭陽」一詞出自【詩經】唐風:「我送舅氏,曰至渭陽」之句,遂以代「舅氏」二字。又如:
鄰水延福寺早行 陸遊
化蝶方酣枕,聞雞又著鞭;
亂山徐吐日,積水遠生煙;
淹泊真衰矣,登臨獨惘然;
桃花應笑客,無酒到愁邊。
其中「化蝶」一詞,典出於【莊子】之齊物論:「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歟!不知周也。俄而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歟!蝴蝶之夢為周歟?」後人遂以「化蝶」或「夢蝶」,借喻為「睡覺」。而「聞雞」一詞則出自【晉書】:「祖逖與劉琨,共被同寢。中夜聞荒雞鳴,逖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劍」。此處借為清晨之意。


二:暗典--暗典者,於字面上看不出用典之痕迹,須詳加玩味,方能體會。如:





壬辰十二月車駕東狩后即事之四 元遺山
萬里荊襄入戰塵,汴州門外即荊榛;
蛟龍豈是池中物,蟣蝨空悲地上臣;
喬木他年懷故國,野煙何處望行人;
秋風不用吹華髮,滄海橫流要此身。
末句出自范寧【穀梁傳序】:孔子觀滄海之橫流,乃喟然而嘆曰:『文王即沒,文不在茲乎?』作者以文王之任為己任,故言『秋風不用吹華髮,滄海橫流要此身』。暗典之使用,只師取前人典故之意,而不用其辭。即【文心雕龍】所謂「雖引古事,莫取舊辭」是也。


三:翻典--翻典者,即反用以前之典故,使產生意外之效果,如:





賈生 李商隱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雖說賈誼,卻反其意而用之。又林和靖之【自做壽堂詩】:

湖上青山對結廬,墳前修竹亦蕭疏;
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
雖說相如,然反其意而用之也。【藝苑雌黃】云:「文人用故事,有直用其事者,有反其意而用之者,李義山詩:『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雖說賈誼,然反其意而用之矣;林和靖詩:『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雖說相如,亦反其意而用之矣。直用其事者,人皆能之;反其意而用之者,非學業高人,超越尋常拘攣之見,不規規然蹈襲前人陳跡者,何以臻此」。又如李商隱之【任弘農尉獻州刺史乞假歸京】詩:
黃昏封印點刑徒,愧負荊山入座隅;
卻羨卞和雙刖足,一生無復沒階趨。
詩中用萬般無奈之口氣,「卻羨」卞和因獻璞玉,而雙腳被刖之事,以表明作者不甘奴顏屈膝之意,其實何嘗真願斬足,此亦屬翻典之類。


典故之來源

典故之來源有四:一為譬喻,二為成辭,三為史事,四比古人。詳細介紹於下:


一:譬喻--所謂譬喻,即是將以前之人、地、事、物作為當今之比況。其中又可分為以事喻事,以事喻人,以人喻事,以人喻人,以物喻人等五種情形。如:


別房太尉墓 杜甫

他鄉復行役,駐馬別孤墳;
近淚無干土,低空有斷雲;
對棋陪謝傅,把劍覓徐君;
唯見林花落,鶯啼送客聞。
詩中「對棋陪謝傅,把劍覓徐君」之句,系引晉代謝安與其侄謝玄相對下棋,及春秋時代吳大夫季札掛劍之故事,以比喻其與房太尉之生死交情,乃是以事喻事之類。又如李商隱之【為有】:

為有雲屏無限嬌,鳳城寒盡怕春宵;
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赴早朝。



詩中「金龜婿」一詞,乃指做官之丈夫。按唐朝官製為九品中正制,凡品官皆應配龜。三品以上,其龜袋飾金。故後世言做大官之丈夫,即稱「金龜婿」。此以物喻人之類也。再如李白之【清平調】之二:

一枝穠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詩中第四句乃引漢成帝寵幸趙飛燕之故事,以比喻楊妃,即以人相喻之例。又如李商隱之【寄令狐郎中】詩:

嵩雲秦樹久離居,雙鯉迢迢一紙書;
休問梁園舊賓客,茂陵風雨病相如。



此詩乃以事喻人之例,據西京雜記云:「梁孝王好營宮室園囿,作曜華之宮,築兔園,日與宮人賓客弋釣其中」。司馬相如游梁園,梁孝王令與諸生同宿。故本詩之「梁園舊賓客」一詞即指相如。(按司馬相如漢成都人,長於詞賦,景帝時為武騎常侍,武帝時召為郎,因通西南夷有功,后拜為孝文園令,因病免,家居茂陵。故有「茂陵風雨病相如」之句)至若杜牧之【金谷園】詩: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乃是引過去之人,以比喻今事。即引綠珠跳樓之故事,以喻目所見之落花,乃是以人喻物之例。按金谷園為晉時石崇之別墅,崇有妾名綠珠,美而艷,善吹笛。孫秀欲得之,而崇不許,秀因大怒,矯詔收崇。時崇正宴於樓上,介士到門,崇對綠珠云:「吾為爾得罪」。珠泣道:「當效死君前」,乃墜樓死。


二:引用成辭--如岑參之【奉和中書舍人賈至早朝大明宮】:


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
金闕曉鍾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
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
獨有鳳凰池上客,陽春一曲和皆難。



詩中「陽春一曲和皆難」之「陽春」兩字,乃引用「陽春白雪」之成語剪裁而成。出自宋玉對楚王問:「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即曲高和寡之意,又如錢起之【送僧歸日本】:

上國隨緣住,來途若夢行;
浮天滄海遠,去世法舟輕;
水月通禪寂,魚龍聽梵聲;
惟憐一燈影,萬里眼中明。



其中「一燈影」一詞,出自佛教之【維摩詰經】云:「有法,名無盡燈。譬一燈燃千百燈,冥者比明,明終不盡。夫一菩薩開道千百眾生,令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譯為無上正等正覺心)其道意亦不滅盡,是名無盡燈」。作者引此舟中禪燈之光影,比喻日本僧人帶法回國,輾轉發揚光大之意。


三:引史事--如鄭畋之【馬嵬】:


玄宗回馬楊妃死,雲雨難望日月新;
終是聖明天子事,景陽宮井又何人。



詩中「景陽宮井」一詞,乃引南朝陳後主之史實,以襯托出唐玄宗之聖明。按景陽宮本為南朝宮殿之名,景陽宮井又名「臙脂井」。隋滅南唐時,陳後主與張麗華、孔貴嬪二妃,匿於井中被獲,因又名「辱井」。又如杜牧之【赤壁懷古】: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詩中「東風」二字,乃引【三國志吳志】之史實。蓋云:「赤壁之役,周瑜用部將黃蓋之計,火攻曹操大軍。時東風大作,故得成功」。以言周郎之勝魏,實乘東風之便也。


四:引古人為比--如范成大之【虞姬墓】:


劉項家人總可憐,英雄無策庇嬋娟;
戚姬葬處君知否?不及虞兮有墓田。



本詩乃就古人相為比喻之例,按【史記】呂太后本紀:「高祖為漢王,得定陶戚姬,愛幸而生如意。欲廢太子立如意,不果。孝惠元年,呂太后酖趙王,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飲瘖葯,使居廁中,命曰人彘」。此處乃引項羽之虞姬與漢王之戚姬相為比況。另如王維之【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
倚仗柴門外,臨風聽暮蟬;
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
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



上例第七句以接輿比裴迪,第八句以陶潛自比,以示幽閑與澹泊名利。按接輿者,春秋楚人,姓陸名通,字接輿。昭王時政治無常,乃披髮佯狂不仕,時人稱為楚狂。孔子適楚,楚狂接輿游其門而歌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五柳者,晉陶潛也,潛字淵明,一字元亮。陶侃之曾孫,嘗為彭澤令,故又稱陶彭澤。郡遣督郵至,縣吏曰:「應束帶見之」。潛嘆曰:「吾焉能為五斗米折腰」,遂棄冠去。世稱靖節先生,因其宅邊有五柳樹,故自號五柳先生。


用典之要領

賦詩作文,原皆不貴用事,鍾嶸【詩品】云:「夫屬詞比事,乃為通談,吟詠情性,何貴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風』(曹植雜詩),亦唯所見;『清晨登隴首』(張華),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謝靈運歲暮詩),詎出經史?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民初,胡適等倡導文學革命,提出八不主義,其中一條即是「不用典」,然招至許多人之反對,其友江亢致書云:「所謂用典者,亦有廣狹之義,餖飣獺祭,古人早懸為厲禁,若並成語與故事而屏之,則非唯文字之品格全失,即文字之作用亦亡……文字最妙之意味,在於用字簡而涵義多,此斷非用典不為功……」因而使胡適修正其主張。蓋如詠史、懷古、諷諫之作,須引故實以為立論之根據,而詠物之什,若只是描寫其外表之構造、形態、功用等,則不但情感無法表達,亦且難以成為生動之文學創作。故用典有其不可磨滅之功能,然亦須知道要領,方能恰到好處,而不至勉強湊合堆砌,或過於晦澀而令人難懂。略敘於下:


一:事如己出,渾然無跡--【西清詩話】引杜少陵云:「作詩用事,要如禪家語『水中著鹽,飲水乃知鹽味』,此說詩家之秘藏也。如『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杜甫閣夜詩)人徒見凌轢造化之功,不知乃用事也。【漢書】禰衡傳『撾漁陽槮,聲悲壯』;漢武故事:『星辰動搖,東方朔謂民勞之應』。則善用事者,如繫風捕影,豈有跡耶!」



二:純用易見事、易識事--【隨園詩話】云:「用僻典如請生客入座,必須問名探姓,令人生厭。宋喬子曠好用僻書,人稱孤穴,詩人當以為戒」。蓋做詩原以運用文字技巧之白描為上乘,用典乃不得已手段,故必須選用人人皆知之典故,若引用過於深奧之典以矜才博,使讀者無法了解,則詩意焉表達,又如何能引起讀者之共鳴。且僻事宜實用,以使讀者易於了解;熟事宜虛用,方不至變成老生常談。如前之【赤壁】詩等。



三:引用典故須加剪裁,期能切中題旨--如一味囫圇堆砌而不能脫化,即古人所譏之「故紙堆中討生活」是也,更有何詩意可言。試看劉禹錫之【蜀先主廟】:


天地英雄氣,千秋尚凜然;
勢分三足鼎,業復五銖錢;
得相能開國,生兒不象賢;
凄涼蜀故妓,來舞魏宮前。



詩中「三足鼎」與「五銖錢」乃是兩則故實,「三足鼎」系指諸葛亮隱居於隆中,劉備三顧茅廬,諸葛亮分析當時形勢,策劃「蜀、魏、吳三足鼎立」事。「五銖錢」乃是漢武帝所鑄之錢,所謂「業復五銖錢」,即寓有「復漢」之意也。又如李白【聽蜀僧濬彈琴】詩中,「客心洗流水」一句,乃是引用「高山流水」之成語剪裁而成。語出【列子】湯問:「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鍾子期曰:『善哉!峨峨乎若泰山』。志在流水,鍾子期曰:『善哉!洋洋乎若江河』。伯牙所念,鍾子期必得之」。故後世稱樂曲高妙曰「高山流水」。


四:典故有涉及諷刺譏笑或過於恭維者,皆不宜引用--蓋以典譏人有失溫柔敦厚之旨;反之若恭維過當,則有失作者之身分與人格。如杜甫【敬贈鄭諫議十韻】:


諫官非不達,詩義早知名;
破的由來事,先鋒孰敢爭;
思飄雲物動,律中鬼神驚;
毫髮無遺憾,波瀾獨老成;
野人寧得所,天意薄浮生;
多病休儒服,冥搜信客旌;
築居仙縹緲,旅食歲崢嶸;
使者求顏闔,諸公厭禰衡;
將期一諾重,欻使寸心傾;
君見窮途哭,宜憂阮步兵。



詩中只贊鄭之詩詞而不及其諫諍,方不至過分恭維而失作者身分。

以上為用典之要領,總之學有餘而約以用,始稱得上善於用典;意有餘而約以言,始稱得上善於措辭。誠如【文心雕龍】所言「綜學在博,取事貴約,校揀務精,捃理須覈」是也。以下更摘錄數則前人之有關作詩用典之論述,以供參考。


歷代詩家之論用典

文章當從三易:易見事也,易識字也,易讀誦也,(沈約:沈隱侯集)

邢子才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覺,若胸臆語也」深以此服之。(顏之推:顏氏家訓)

作詩用故事,以不露痕迹為高,昔人所謂使事如不使也。盛庶常如梓謂杜詩「荒庭垂橘柚,古壁畫龍蛇」,皆寓禹事,於題禹廟最切。「青青竹筍迎船出,白白江魚入饌來」,皆養親事,於題中扶侍字最切。余謂劉賓客詩「樓中飲興同明月,江上詩情為晚霞」,一用庾亮,一用謝脁,讀之使人不覺,亦是此法。阮亭先生云:「往年董御使玉虯外遷隴右道,留別余輩詩云:『逐臣西北去,河水東南流』。初謂常語,後讀【北史】中魏孝武帝奔宇文泰,循河西行,流涕謂粱御曰:『此水東流,而朕西上』。乃悟董語本此,深嘆其用古之妙」。(顧嗣立:寒廳詩話)

施補華【峴佣說詩】亦云「死典活用,古人所貴。少陵【禹廟】詩:『空庭垂橘柚,古壁畫龍蛇』。『橘柚』、『龍蛇』皆用禹事,如此點化,即成景語,甚妙」。

援引典故,詩家所尚。然亦有羌無故實而自高,臚陳捲軸而轉卑者。假如作田家詩,只宜稱情而言,乞靈古人,便乖本色。又以詩入詩,最是凡境。經史諸子,一經徵引,都入詠歌,方別於橫潦無源之學。(曹子健善用史,謝康樂善用經,杜少陵經史並用。)但實事貴用之使活,熟語貴用之使新,語如己出,無斧鑿痕,斯不受古人束縛。(沈德潛:說詩晬話)

東坡和李公擇詩云:「敝裘羸馬古河濱,野闊天低糝玉塵;自笑餐氈典屬國,來看換酒謫仙人」。為蘇李事也,用典親切如此。(魏慶之:詩人玉屑)

唐人以詩為專門之學,雖名世善用故事者,或不免小誤;如王摩詰詩:「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奇」。不敗由天幸乃霍去病,非衛青也,去病傳云:「其軍常先大將軍,亦有天幸,未嘗困絕」。意有「大將軍」三字,誤指去病作衛青耳!李太白「山陰道士如相訪,為寫黃庭換白鵝」。乃道德經,非黃庭也。逸少嘗寫黃庭與王修,故二事相紊,杜牧之尤不勝數。前輩云:「用事雖可在心目間,亦當就時校閱,則記牢而不誤。」端名言也。(西清詩話)

善使故事者,勿為故事所使,如禪家云:「轉法華,勿為法華轉。」使事之妙,在有而若無,實而若虛,可意悟不可言傳,可力學得,不可倉促得也。宋人使事最多,而最不善使,故詩道衰。我朝越宋繼唐,正以有豪傑數輩,得使事三昧耳!第恐數十年後,必有厭而掃除者,則其濫觴,末弩為之也。(王世懋:藝圃擷余)

詩言志,古人善詩者,皆不喜以故實填塞,若填塞則詞重,而體不靈,氣不逸,必俗物也。本地風光,用之不盡。或有故事赴於筆下,即用之亦不見痕迹,方是作者。(徐增:而庵詩話)

有意逞博,翻書抽帙,活剝生吞,搜新炫奇,猶夫生客滿座,高貴接談,為主人者,躬親浹洽,有何受用處。不若知己數人,賓主相忘,談經論史,其樂何如耶!又如借本經營,原非己物,終歲紛紜,徒見跼踖。不若四弓之田,一畝之宮,采山釣水,嘯歌閑閑,即腰金衣紫,亦不肯與之相易也。(薛雪:一瓢詩話)

韋應物詩云:「心同野鶴與塵遠,詩似冰壺徹底清」。又送人詩:「冰壺見底未為清,少年如玉有詩名」。可謂用事之法,蓋不拘故常也。王臨川「慷慨秋風起,悲歌不為鱸」。蘇眉山「不須更說知幾早,直為鱸魚也自賢」。反覆曲折,同歸一意。亦如「把酒祝公公莫拒,緇衣心為好賢傾」,「我欲折繻留此老,緇衣誰作好賢詩」。共用一事,而造語不同。(黃徹:□溪詩話)

詩人皆以征古為用事,不必盡然也,今且於六義之中,略論比興。取象曰比,取義曰興,義即象下之義,凡禽魚草木人物名數,萬象之中,義類同者,盡入比興,關雎即其義也。如陶公以孤雲比貧士,鮑照以直比朱絲,以清比玉壺,時人呼比為用事,呼用事為比。如陸機【齊謳行】:「鄙哉牛山嘆,未及至人情;爽鳩茍已徂,吾子安得停」。此規勸之忠,是用事,非比也。如謝康樂【還舊園作】:「偶與張邴合,久欲歸東山」。此敘志之忠,是比,非用事也。詳味可知。(釋皎然:詩式)

葉夢得【石林詩話】云:『楊大年、劉子儀皆喜唐彥謙詩,以其用事精巧,對偶親切。黃魯直詩體雖不類,然亦不以楊、劉為過。如彥謙【題漢高廟】云:「耳聞明主提三尺,眼見愚民盜一抔」,雖是著題,而語皆歇後,一抔事無兩出,或可略「土」字;如「三尺律」「三尺喙」皆可,何獨劍乎?耳聞明主,眼見愚民,尤不成語。餘數見交遊道魯直意,殊不可解。蘇子瞻詩有「買牛但只捐三尺,射鼠何勞挽六鈞」。亦與此同病,六鈞可去「弓」字,三尺不可去「劍」字,此理甚易知也』。而趙翼【陔余叢考】則云:『唐彥謙【長陵詩】:「耳聞明主提三尺,眼見愚民盜一抔」葉石林謂一抔可去「土」字,三尺不可去「劍」字。按【漢書】高帝紀:上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豈非天命乎?」鹿門此詩,正是用【漢書】成語,非杜撰也』。

用事患不得肯綮,得肯綮則一篇之中,八句皆用,一句之中,二事串用,亦何不可?宛轉清空,了無痕迹,縱橫變化,莫測端倪。此全在神運筆融,猶斲輪甘苦,心手自知,難以言述。(胡應麟:詩藪)
※人生有三件美事,讀書、交友、穿行於山水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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