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趙家和

趙家和

陳九

我家牆上掛著一把京胡，京胡是專門為京劇伴奏用的胡琴。客人們看了總讓我拉一段，我說不會，是真的不怎麼會。小時候練過不少樂器，鋼琴，小提琴，手L琴，吉他什麼的都摸過，可]一樣行的，都是淺嘗輒止。說碚娌牙

不過f到京劇o我總忘不了過去的一個鄰居, 他叫趙家和，就住在我家旁邊的樓里。他曾是京劇大師馬連良的徒弟，後來因為得一種怪病，著點兒涼就抽風，所以不唱了，賦閑在家。那是六十年代中期，我上小學；每天放學時總看他坐在街角的樹蔭下，慢悠悠地u一把大蒲扇。他那時也就二十多歲，長長瘦瘦的臉，和旁邊乘涼的老頭老太太混在一起，很好笑。每當我從他身邊走過，他總沖著我微笑，笑得我心裡很好奇。一個初秋的傍晚，天氣挺涼爽，斜陽把樹影拉得老長老長。我從學校回家，剛要跨進院門，趙家和突然叫住我，操著一口天津話說，

「胖子，你是叫小胖子吧？你不是陳大爺的兒嗎？」
「是，」 我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我跟陳大爺說好了，要教你唱戲o你這模樣行。」

在我們那裡，街坊鄰居都按一家人稱呼。比我爸爸小的男性長輩我就叫叔，比我爸大的就叫大爺。可能我爸比趙家和他爸年齡大，所以他叫我爸陳大爺。我點點頭，一溜煙地跑開。我覺得他說的天津話跟別人不一樣，像唱歌。

從那天起，我就跟趙家和學唱老生戲。每天放學，把書包一扔，就奔出去找他。其實說找他並不准確，因為他老早就在街角的樹蔭下等我了。一見我朝他跑來，就高興地眯著眼睛對我喊，「胖子，別跑，摔著可不是玩兒的。來來來，先買根兒冰棍兒涼快涼快。」 說著就從兜兒里掏出個五分鋼崩兒，遞到我手裡。我開始不要。因為家裡大人知道了是要挨打的。那個打可是真打，不是做樣子。打完了又紅又痛。趙家和看出我的心思，就說，

「怕嘛的，這是陳大爺的錢，你爸的錢。你爸讓我給你的。」
「真的？」
「可不是真的，這孩子，快拿著，瞧這一頭汗。」

每天學戲，就是從這一根兒冰棍兒開始。我邊吃邊唱，「勸千歲，殺字休出口，老臣與主說從頭……」 他唱一句我也唱一句，還打著點兒。如果我唱錯了，他會突然讓我停下。「打住打住，我說嘛來著，這個說字得上口，要落在約的韻上，說--約。再來。早知道你這麼笨就不受這份兒累了。」 可我要是生氣起身想走時，他又連忙說，「行行行，你厲害，小祖宗，哥哥我錯了行嗎？」 有時他還會搖頭晃腦地用他的京胡槲野樽唷Ｋ嫡獍亞偈鍬砹悸砝習逅透模疾蝗妹Ｎ頁氖焙潁純熗耍綽耍苧共簧系愣Ｕ饈彼外餱叛闌ㄗ鈾擔澳憧純矗憧純礎８畔葉。哦姑煌昃統隼戳耍忝Φ穆鎇健！ 可我一點不怕他。有時還惡作劇，故意不跟他的弦兒瞎唱。他就裝出生氣的樣子，「你要是再介樣，我可告訴陳大爺了。學嘛都得認真，人活著就得認真，對嗎？」

文革開始以後，就很少見到趙家和。聽說他的病更厲害了，三天兩頭犯。也有人說他家是資本家，黑五類。那年我當兵走的前幾天，偶爾路過曾經和趙家和學戲的街角，那棵樹上沾滿了破破爛爛的大字報紙。當我走過它時，就覺得什麼人在樹后移動，走近一看，是趙家和。他更瘦了，頭髮長長的，鬍子凌亂不堪，看上去老了很多，憔悴了很多。他手裡端著那把曾經為我伴奏用的京胡。「家和哥！」 ，我連忙叫住他。他朝我笑笑，「胖子，我等你好幾天了。聽說你要當解放軍，多好啊，多光榮啊。你看看，也沒嘛送你的，這把琴你就留個紀念吧。」 我接過琴，望著他匆匆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淚水止不住地流。又過了兩年，我回家探H。我對爸爸說，我得去看看家和哥，一想起他心裡就不踏實。爸爸看著我，猶豫了一下f，他死了，死了好些日子了。我的心揪在一起，跑去敲老趙家的門，可沒聲音。

都多少年了，我一直珍藏著這把京胡。有時也唱兩口兒皮簧。可我喜歡沒人的時候自己唱，我怕萬一人家看到我眼眶紅紅的樣子。

九哥曾是位兵哥哥，向您致敬。

啥時候，給我們唱一段吧。

唱不好，講故事還湊合。從前啊，有座山，山裡呢，有座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