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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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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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簡單單2 發表於 2024-1-15 14:50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親人去世,你的人生被瞬間撕成碎片。哲學能給人帶來慰藉嗎?

與對付多數事情一樣,我對付喪親之痛的方式是寫作,通過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和思考來整理我的思路。考慮到自己對哲學的愛好,這些思考自然從他的死轉向思考籠統的死亡。你可能覺得這是冷漠的、過分理性的、分析性思辨。但是,悲痛的唯一法則就是根本沒有法則可言。人們對死亡的反應無法清晰地分為正常或不正常,得體或不得體,對或錯。面對親人死亡的打擊,我們的做法就像對付人生其他災難一樣,在無邊的黑暗中摸索出一條出路。

在這種時刻,哲學家的用途非常有限,因為當他們談論瀕臨死亡時傾向於把焦點集中在死亡對於死者意味著什麼。比如柏拉圖認為哲學就是為死亡做準備,伊壁鳩魯告訴我們瀕臨死亡並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但這種思想對於那些突然死亡的人來說沒有多大用途。我父親身體一直很好,但是他突發心臟病當場就死掉了。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他的哥哥和姐夫身上,他自己的父親(我爺爺)也是因為突發心臟病當場死亡。似乎死神喜歡對那些為未來做種種打算的人開這種殘酷的玩笑。那些準備好迎接死亡的人很可能發現它悄悄地從他們後面撲上來,給他們來個措手不及。

更有用的哲學將幫助我們做好準備應對他人的死亡。我從來不敢肯定哲學在這方面能做得很好。但是,當死亡走近我們的時候,哲學視角能幫助我們理解死亡。在我看來,這裡面有三個維度:死亡對死者意味著什麼;對活著的人意味著什麼;或許最重要的是,發現死亡不是來敲門而是不請自來地破門而入的驚恐萬狀。

如果死亡是在病了很久之後最終到來,許多人會覺得更容易面對,即使當這一天終於到來時,你還是感到沒有做好充分準備。但當死亡突然降臨,幾乎人人都在談論不可思議。「怎麼可能?」「不會是真的吧!」「我仍然不敢相信。」最近這些天我一直聽到人們這樣說。父親在故國義大利沒有生活多少年,但他經常回去拜訪,這次回老家,他似乎特別有人緣。家鄉人都說他似乎身體很好啊。那些認識他很長時間的老朋友談及這個身材苗條的自行車手和素食者,認為他嚴格控制吸煙與喝酒,本來以為肯定要比那些不怎麼講究養生、習慣於久坐不動的胖子們要活得更長久一些的。
我無法分享他們的不可思議之感。是的,父親突然離世確實有恍若隔世的因素,但是就我的記憶而言,我一直多多少少意識到死亡可能隨時隨地降臨在任何人身上。所以如果死亡果真出現的話,即使發生在家人身上,我也並不真的感到吃驚。當然,有人的壽命更長些,但我知道偶然性法則戰勝任何特定個人的平均法則。

所以令我感到吃驚的不是人們會死亡或者生病而是當死亡真的出現時其他人仍然感到吃驚。在這點上我與眾不同是因為我花費了這多時間研究哲學嗎?我懷疑因果關係之箭正好相反:我花這麼多時間研究哲學是因為我在這方面不同尋常。畢竟,基本的見解似乎並非依靠仔細閱讀斯多葛、蘇格拉底或叔本華等哲學家。我在談論的死亡事實人人都知道但不一定都能接受。使之根深蒂固的東西是哲學思考的習慣,那就是把很容易理解的觀點變成你認識日常生活世界的方式所指導的更加困難的實踐。

文化規範也發揮了作用。在父親居住和埋葬的村子,如果有人死去,不會出現任何偽裝和隱瞞。不管是誰去世都會張貼訃告,宣布葬禮的時間和地點,無論你走到什麼地方,你都會感受到死亡無處不在。人們也不會對屍體緊張不安忸怩作態。父親被放在叔叔家的一口棺材里,上面有玻璃蓋供人憑弔,屍體周圍放著冰磚。前來憑弔的人陸陸續續來了又走,他們常常對屍體議論紛紛。

這裡的一切似乎都是為了讓你意識到死亡現實的不可避免性以及死亡在人生循環中的天然地位。

喪葬禮儀比如巨大的獨立電子燭台被放在棺槨兩邊,與其功利主義的殘酷形成對比。比如,喪事承辦人將棺槨的蓋釘上,用金屬邊封閉起來,然後取出烙鐵將棺槨焊牢。在墓地,他被埋葬在牆上的壁龕里,在牧師最後灑了聖水之後,兩個穿著破爛衣服的人開始用磚把牆壘起來。

這與英國的情況有很大不同。在英國,屍體被迅速運到太平間,完全避免看到屍體是得到認可的,不會受到任何指責。但是在義大利---至少是我看到的情況要好得多。這裡的一切似乎都是為了讓你意識到死亡現實的不可避免性以及死亡在人生循環中的天然地位。但是,避免看見死亡是人的自然慾望,即使在義大利,人們在看到又一個人回歸塵土時似乎仍然感到震驚。如果有人真的看看墓地牆壁上空空的壁龕想到「其中一個會寫上自己的名字」,思想似乎很快就隨著身體一起被埋葬在那裡了。

這些奇怪的事實說服我相信我們思考死亡的方式會稍稍緩解對死亡的震驚,如果我們認為死亡是個現實而非抽象觀念的話。如果我們真的登上變化莫測的命運、死亡的必然性和死亡來臨時間的隨意性的踏板,雖然死亡的其他東西或許令我們崩潰,但死亡帶來的吃驚和震驚應該不在此列了。

當然,有關死亡還有很多其他令人感到沮喪的東西,最明顯的是我們對死者的傷心。但是哲學家已經竭力在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結果,他們的結論是其實沒有什麼好擔憂的東西。此人已經死了,他再也不會受苦了。為他可能錯過的東西感到遺憾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已經不再有人等著你為他感到遺憾了。能感受痛苦的人只是倖存者。

我認為這種說法存在很嚴重的錯誤。人們為死者感到悲痛和傷心並不是因為他以一種很特別的方式存在於我們周圍卻無法享受生活,而是因為他不再我們身邊了。他的確不再有痛苦了,但他也不再有歡樂,不再有愛,不再會笑,不再會吃,不再能欣賞一切了。這是我們感到悲痛的理由,不僅為死者更準確地說是為死者本來應該享受的一切。

哲學家一直對此感到困惑,他們覺得為死者沒有經歷過的快樂感到傷心就像為還沒有出生的人感到傷心一樣是不理性的。但是兩者在時間上有很大的不同,一個是兩人本來可以在現實世界共同生活的時間,如果不是因為車禍;一個是兩人還沒有出生的人在想象的世界里可能共同生活的時間。前者沒有實現,但是實現的可能性極大,而後者只是與事實相反的無限可能性之一而已。賦予純粹假設的存在的非現實體驗和實實在在生活過的人同樣的價值需要一種令人好奇的非個體視角。如果我們感受到與他人在一起的快樂或喝一杯好葡萄酒的快樂,那麼當我們認識的人本來應該有機會享受這些快樂卻沒有機會享受時,我們感到傷心甚至悲痛又有什麼不理性之處呢?

在這種時刻,充滿矛盾的詩歌或許比脫離傳統的連貫性散文更接近真實。

哲學家在試圖分析悲痛時就陷入錯誤百出的尷尬境地,因為他們試圖抓住的現象確實異常複雜和矛盾百出。正如幾十人在我叔叔家做的那樣,看看棺材中的屍體是在見證一些東西,它是你愛的人或你的愛。人們常說屍體看起來就像死者睡著了。我不同意這種說法。在每個活著的人身上都會有微笑的運動和非常模糊的活力跡象,無論是睡著還是醒著。但父親的臉沒有絲毫生命的跡象,沒有一塊兒肌肉在運動,也沒有呼吸引起的胸脯起伏。他已經走了。但在某種意義上這顯然還是他,是他剩下的東西。他以這種狀態存在恰恰是證明他已經不在人世的最清晰證據。你為他感到遺憾,因為你知道他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他現在已經是個虛無。這恰恰是你為他感到哀傷的源頭。

對於嚴謹的邏輯學家來說,這似乎前後矛盾。但是,即使邏輯學家也必須接受有時候前後矛盾的描述比前後一致的最好嘗試更接近事實真相。哲學的語言和邏輯在抓住人生的某些最重要和真實現象時有時候是不充分的。在這種時候,充滿矛盾的詩歌或許比脫離傳統的連貫性散文更接近真實。在我們最好的理性描述和最深刻的體驗的衝突之中,我們必須小心不要把勝利送給理性,除非我們敢肯定它已經實施了令人馬上倒地不起的重重一擊。

為那些無法生活的日子感到哀傷是合適的,即使此人已經上了年紀,而且擁有了幸福和長壽的生活。人生永遠也不夠長。在我們徹底耗盡吸取生命的精華的能力之前,我們幾乎都會年老體弱。我接受如果活著要有意義的話,死亡就是必要的觀點。長生不老是一種懲罰而不是獎勵。但我不能接受這個觀點,即80年(如果你幸運的話)的身心衰竭就足夠了,如果我們或我們愛的人沒有活得更長久些,我們不應該覺得傷心。

雖然哲學家有種種失敗,但是他們這些鼓吹平靜接受死亡的人似乎並沒有大錯。我們能夠承受死亡噩耗,雖然對死者的悲痛哀傷或許很深刻,但無需感覺到像喪親之痛的典型癥狀---內臟遭到重擊。還存在悲痛不容易減輕的第三個方面。那就是當你失去親人之後,你的人生瞬間被撕成碎片。

最常見最準確的描述是你人生的一部分消失了。這不僅僅是隱喻。當某人與你非常親密時,他的思維方式、他的想法、他的人生經歷已經成為你人生無法分割的組成部分。什麼是你什麼是他的界限已經模糊不清。當你失去了這樣一個伴侶,你生命的一部分已經消失了,對此沒有人會提出異議。我和許多聰明人的結論是,如果你是你的體驗、思想、工程、計劃等的綜合體,那麼失去占你生命中大部分內容的人確實就是喪失了你的大部分人生。

或許這是理解「簡直不是真的」、「我不相信」之類說法的更好辦法。遭遇喪親之痛,我們有一種這個世界被徹底改變徹底扭曲的感覺,它已經不再是我們熟悉的世界:我們不知道該如何在這個世界生活。我們只能笨拙地說我不相信。我們的真實意思是不能理解成為自己意味著什麼了。可能的情況是這個人不再是你日常生活的固定組成部分,只要你還記得,他就一直是你生活的背景。

但是,如果最困難的事不是他人生命的終結而是我們自己的生活被撕成碎片,那麼悲痛是否變成了一件非常自私的事呢?我不認為是這樣。悲痛現象學意味著我們無法在自我和他者之間劃上如此簡單的分界線。我們感到困惑的是,我們的慟哭是為自己還是為死者呢?因為我們為自己和為親人慟哭是分不開的,就像我們不能把自己與至親愛人分開一樣。某人如此受你愛戴以至於成為你的一部分,這不是純粹的自私想法而是所有可能的欣賞形式中最深刻的一種。或許這也是為什麼死亡常常被標記為遺憾,它不僅是為你或你哀悼的人感到遺憾,而且為失去你們兩個共同擁有的機會感到遺憾。

在更微妙的方式上,對自我和他者的解釋延伸到了在生活中與我們有瓜葛的任何人。對我來說,父親的葬禮上最令人感動之處是當我進入教堂后發現裡面坐滿了人,整個教堂只有站立的位置了。這並不是因為他的親朋好友很多很多,而是因為在他的一生中,他已經成為許多生活在本村的人的生活的一部分,他們的交往雖然微不足道但足以促使這些人前來悼念他。這個共同體已經失掉了其中一部分,他們是在為此感到難過。隨著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原子化,或許這種悲痛的重要性會慢慢淡漠。我感肯定在我的葬禮上,教堂里肯定有很多空位。當我們的人生被撕成碎片后,我們就越發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生活是有更小的布片拼接而成。悲痛的範圍就變得更加有限也更加私密,因而也變得更加難以承受。

哲學改變我們對待死亡的方式還有另外一種形式。亞里士多德說我們只有在生命結束后才能描述這種人生是否美好。截至到現在的幸福生活可能瞬間以災難而終結,從而將之前所有的幸福一網打盡,而到現在為止一直很糟糕的生活卻有可能獲得救贖。

我已經看到了死亡的句號,人生最後一章的終結,因而有可能後退幾步重新看待這個在整體說還算美好的人生。當然,任何人的生平都有各種各樣的成功,也都充斥著錯誤、困境和失敗。但是就我的父親以及最近這些年看到過世的熟人而言,在得知從整體上看他們的人生還算美好還是給人一些安慰。或許有些體面的章節仍然可能被重寫,但同樣有些殘酷的挫折本來有可能導致並不怎麼好的結局。對於主人公來說,好的短篇小說或許比悲劇性史詩更好些。

當然,對此並沒有自動令人感到安慰的東西。死神能夠而且常常選擇在痛苦的幾頁之後后直接寫上「劇終」,懶得提出任何解決辦法。供人欣賞的「幸福人生」的最後句號也能暴露出人生的無常,因為裡面充斥著各種恐怖之事。這就是為什麼世俗的人文主義者不應該過分強調如下觀點的原因,那就是即便沒有上帝也一樣可以過一種美好幸福又符合道德的生活。當然有可能,但糟糕和不幸的生活也同樣可能,而且非常普遍。對這些,除了指出痛苦已經結束之外,哲學很少能提供慰藉。

正如本文中一直試圖說明的那樣,我在這裡提出的預測是死亡的確是個終結。但是我描述的大部分內容也將在那些相信來生者心中回蕩。人們常常說散兵坑裡沒有無神論者:在死亡面前,人人都會緊緊抓住某些超驗的希望。就我的經驗來說,這並不是事實,即使真實,我也總是回答說葬禮上似乎沒有太多有神論者。在我看來,遭受喪親之痛的人的表現似乎說明他們根本不相信親人的去世只是暫時的不方便而已。

父親相信塵世生命結束之後還會有更多東西取而代之,就像我們爺倆常常有分歧一樣,他也可能不同意我在這裡寫的很多話,雖然可能贊同我為自己釐清真相的真誠嘗試,他自己也常常這樣探索。與此同時,父親的離世提醒我沒有人能夠明白一切,即使世界上最好的哲學也無法把我們從最終死亡的命運中解救出來,我們很可能處於一種遠非開明的狀態。好好地生活並在別人的生活中盡了綿薄之力已經足夠,值得稱道的哲學就是幫助我們做到這些的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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