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燕

　鄰居老夫子，指著春燕對我說，小屁孩，那燕子剛來江南，正是春好時，它們點名報到似的，一隻只飛來，或成雙成對，也有幾十隻在一起，站在田間地頭，或躲在屋檐下，蹲在電線上，蹦跳歡舞，開心極了。他還說，可是它們總是排不成隊形，沒有整齊方陣，成不了鳥隊伍。我聽了，看著他指的兩隻燕子，蹲在檐梁間，有隻正眼瞧著我，另一隻反站姿態，尾巴朝著我。兩隻燕子，也許剛來到江南，它們興奮極了，像喜悅回家的孩子，啾啾叫著，眼珠滴溜溜轉圈，它們或倒身，或獨腳而立，擺著各種姿態，讓我非常喜愛。我對老夫子說，兩隻燕子都不老實，鬧騰不停，那麼多的燕子，在一起哪能規規矩矩，站成隊，排成行。我還說，燕子不是老實鳥，是遊戲鳥，鬧騰鳥！

　　老夫子聽了，他搖搖頭說，不是的，燕子是忠誠鳥，戀舊鳥，它們築巢，大多尋找老屋舊巢，銜泥銜草，修補忙碌數天後，才住進巢穴。他看看我后又說，所以燕子也叫勤快鳥，天生勤勞，幾乎每天都在忙碌，啄春泥，築新巢，捕捉昆蟲，哺育乳燕，整天飛來飛去，飛東飛西，飛上飛下，就像庄稼人一樣，忙得馬不停蹄。我聽了，指著檐梁間的燕子說，燕子在房樑上，屋檐下，客廳里，從不與人商量，就像住在它們的家裡一樣，就築巢住著，輕歌呢喃，梳理羽毛，哺育後代，休養生息。

　　那兩隻春燕，是飛回的，幾年前就在我家築巢，生下小燕后，燕巢熱鬧了，我家也沸騰了。整天里，我都聽到乳燕唧唧叫聲，從巢里探出頭來，十分乖巧可愛。燕子的親鳥，飛來飛去，不慌不忙為乳燕餵食，那小燕子嘴角兒黃黃的，嘴巴張得大大的，歡叫著等待食物。燕寶寶們，聽到母親的一聲呼喚，就閉著眼睛，嘰嘰叫著張開嘴，嘴唇粉紅嬌嫩，貪婪地爭搶，渴望吃到父母叼來的蟲子，享用美餐。燕子父母，非常清楚哪只乳燕剛吃過，哪只餓著，看著所有乳燕都喳喳亂叫一氣，都想再吃時，可是親鳥自有主張，從不亂喂。那雛燕長大后，在親鳥帶領下，從窩裡飛出，盤旋幾圈后，又回到窩裡。三兩天後，小燕子就可以自由飛翔，飛到屋頂，站著用嘴巴梳理羽毛，片刻后又飛起來，飛到天空，忽高忽低，舒展輕盈。幾天後，小燕子們不再回窩，那燕巢里飛進飛出的，只剩下了兩隻親鳥。

　　多年後，老夫子還告訴我，他們家兄弟姐妹五人，他曾看著五隻雛燕，在巢里叫喳喳時，感覺就像他們兄弟姐妹，熱熱鬧鬧，親融可愛。後來他學會畫畫，畫小巷裡有間小房子，房外窗下裝一個水龍頭，窗戶上掛著的小木牌，寫著「自來水」三字，人們拎著水桶來打水，似乎聽得到嘩嘩流水聲。那放水人在抽煙，小巷裡有買糖葫蘆的、吹糖人的、搖撥浪鼓的，還有養鳥、養鴿子的人。畫面最顯眼的，是小巷裡有燕子在飛，許多屋檐下，有燕巢，還有望著燕巢吹口琴的少女。

　　他說，那畫的是夢，也叫堂前燕，據說謝安夢裡與佳人相戀，夢醒看見兩隻燕子飛抵謝府堂前做巢，並銜來一信：「昔日相逢冥數合，如今暌違是生離。來春縱有相思字，三月天南無雁飛。」謝安喜悲之餘，便在堂屋匾額上題上「來燕」，那「堂前燕」，也由此而來。我聽了說，你的畫，並不是堂前燕，而像劉禹錫的烏衣卷。他說，是呀，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他還說，有首歌唱燕子的歌，說蓋起了新樓房，大工廠，燕子就會更快樂。可是如今，我們身邊到處高樓大廈，那燕子卻沒有了，它們喜歡老房子，在那兒壘窩，營造溫暖的家。可是我們讓它們失了喜愛的家園，它們焦躁，我們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