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失望又放不下的親情

  去年底的一個晚上，好友小曼（化名）來電，「我弟弟要來美旅遊，買了單程票」。

  小曼和弟弟差兩歲，父親早逝。母親曾是南方一座大城市的高級研究員，退休後到了美國，陪伴著女兒。


小曼在美國波士頓一家大製藥公司里任高管，已到中年，至今未婚。

母親曾語重心長地叮囑她，你來美國了，有份好工作，過上了好日子。你弟在國內，大專畢業，工作不順，家庭不順，心情不好。你是姐，要多幫襯弟。

心地綢緞般柔軟的小曼連連點頭「媽，放心吧！」。

小曼的弟弟和弟媳生活在大城市，弟弟畢業后就經常在跳槽和待業間遊離著。後來就索性不工作了，每天無所事事，做了「資深驢友」，拿著單反滿世界跑。

弟媳婦是會計，長相一般卻精明能幹。無任何樂趣，只喜歡數錢。剛開始，他們隔三差五找各種借口從姐姐口袋裡要點兒小錢兒。為了能幫到弟弟，小曼沒有半點兒不滿，倒是得意和欣慰。

  姐姐早年回國，弟弟都會獅子大張口地列清單，要最新版的蘋果系列：從電腦，IPad  ，到IPhone，弟媳要LV的包包還要一堆小曼自己碰都沒碰過的高級護膚品。

前幾年，小曼換了公司，分得了股份，全家跟著高興。後來母親接到弟弟的電話后說，你弟動員我回國養老，他讓你考慮一下，你負責出錢買房，他負責出力照顧我。

小曼聽后連連點頭。於是，她把股票換成美金匯到了弟弟名下，買了房子。那房子大約100萬，市中心好學區好地段。

房子交了鑰匙，母親準備動身回國了，弟弟那邊告知，房子出租了，因為弟弟已下崗，弟媳說，你不掙錢就必須把房子租出去，算你為家掙的收入。

  母親的回國計劃泡湯了，十多年後那房子翻了幾倍，小曼一毛錢也沒拿到，弟弟和弟媳卻空手套白狼，賺了一套房子，產權歸他們。

小曼聽后不悅，母親說，算了吧，他是你弟，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她想想也是的，誰讓我們有血緣關係呢？

  兩年前的一天， 弟弟約了母親和姐姐越洋視頻聊天。

  「姐，我們家想把女兒送到美國讀書，你幫著照顧她一下，找找學校，好吧？添麻煩了。我知道我姐可好了。」弟弟在電話那端少見地低聲細氣，還有點兒撒嬌。

「你們只有一個人工作，哪來的錢供她在美國讀書呀？」小曼問道。

「錢不是問題，我們準備把現在市中心的大房子賣掉，我們住到遠點的小房子去」。弟弟又說。

「那就是說，我先不急著聯繫學校，等你賣完房子了？」小曼心裡其實早就有答案了，卻故意這麼問。

  「別別，姐，你先幫我們把第一學期的學費墊上，賣完房子的錢再還給你」. 弟弟急了。

  這時候，母親在一旁為弟弟幫腔，「你弟媳本來就看不上你弟弟，想離婚，幫他也是讓他腰板硬一些"。

「幫侄女在美國讀書，也算是給了你弟弟一個面子。他們就這麼一個女兒，將來會感激報答姑姑的。幫他們吧」。母親望著女兒的眼神帶著懇求，小曼心軟了。

最後的結果是，弟弟家三口人從國內到了美國（弟媳請了長假），住在小曼租的出租屋裡，幫助剛入學的女兒適應環境。

這期間，他們在網上查出波士頓的高檔餐館，挨個地點名要去嘗嘗。每次當然是小曼買單，弟弟只負責抹抹嘴說" 這美國的中餐真是難吃，比國內小縣城都不如」。

帶著客人們出去旅遊，弟弟叮囑小曼「起碼四星級酒店啊，出門就是要享受」。小曼學給母親聽，母親說，真是不像話，欺負姐姐，被我們給慣壞了。

  然後回過頭對小曼說，「這兒子就是不行，幸虧我有個懂事又出息的女兒」。

  小曼心裡抱怨，嘴上嘮叨，但錢還是照樣大把大把地為弟弟弟媳花。誰讓他們是自己的親人呢？都說「情」比錢重要，「錢」買不了「親情」的。

  她望著低頭把玩著新買的IPhone手機的弟弟，突然想起，已經記不得上次是什麼時候給自己添置新衣新鞋，想起自己的小破車子修了無數次，想換新的SUV，怎麼也排不上程序。。。也想心越煩。

  那段時間，小曼好像忘記了刷卡是要付賬單的，唰唰唰，很瀟灑。弟弟也把小曼當成了有錢人，吃吃吃，買買買，他邊和弟媳說「你看有姐多好」， 邊說美國的東西這不好，那不好的，好像他們在國內是富豪。

  三個月的「掃蕩」后，侄女開學一陣子了，弟弟弟媳要回國了。地上兩個超大箱子里滿滿的裝著用小曼的錢掃回來，準備帶回國的「好東西」。

  當把弟弟弟媳送到機場，望著他們消失在機場安檢口時，小曼喉嚨一陣哽咽，眼睛里閃著淚花了。

  心裡非常自責，自己就這麼一個弟弟，人家住自己家裡，是來投奔姐姐的，幹嘛還發火呢？不懂事就不懂事唄，自己的親弟弟，自己真是沒個姐姐樣。

  弟弟，弟媳剛剛回到國內的家，小曼的道歉電話就跟過去了，說不該嘮叨弟弟，不該沖弟弟發脾氣。

  後來，弟弟的房子遲遲沒賣掉，說是沒有滿意的買家接盤。結果，弟弟的女兒，小曼的侄女第一年的學費加上書費和生活費用，全部是姑姑小曼出的。

我聽說后很心疼自己的好朋友，提醒她，你是單身，要有足夠的經濟後盾來準備公司裁員，生病等風險。不像我們，一個人沒有收入了，還有另外一個擔著家庭的擔子。

  她苦笑一下，嘆息一聲，說沒辦法，誰叫自己攤上了這麼個弟弟呢？

  去年秋天，小曼陪十二年未回國的母親回去探望老朋友了。回來后，我電話里問她，一定玩得特開心吧？祖國變化很大的。

  結果她說，氣死我了，和弟媳鬧翻了。

  經過是這樣的。母親在離開美國前算了一下自己存在國內銀行的退休金，每個月是一萬五千，總共有十八萬人民幣。結果回國后一問，全部被弟弟家花光了。

  賬上只有3千元。母親望著手上打出的銀行清單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曼馬上意識到事情不會就這麼簡單，再繼續查下去，母親的房子也被他們賣掉了。錢也轉到了弟媳婦的戶頭上。

  這回輪到弟弟目瞪口呆了。他後來解釋說，他們夫妻感情不好，因為弟弟長得帥，弟媳總是擔心他出軌，家裡的經濟大權抓得緊緊的便有了安全感。

  弟弟只負責遊山玩水，高興落得做個甩手掌柜的。他說，這一切，與他無關，因為弟媳背著他乾的。

  小曼和母親半信半疑，不是很開心地回到了美國。

  後來，弟弟用微信告訴她，弟媳和他鬧翻了，要離婚。帶著所有的錢去了長沙的妹妹家，已走了幾個月不露面了。

話又說回到故事的開頭。
  「姐，我已經買了單程機票，在十二月二十日飛往美國，我暫時不離婚，等女兒畢業再說」。

  小曼望著微信上那幾個字「單程機票」，知道弟弟剛得到十年旅遊簽證。心裡湧出了不知什麼滋味，她買的房子只有兩間睡房，自己一間，母親一間。弟弟的單程票，說明要住六個月的，過了六個月呢？他睡哪兒？

  我聽了小曼的這段話，腦子裡是不厚道的想法，「他們夫妻倆是真的鬧翻了？還是有什麼新的計劃，派過來弟弟做潛伏？」。

  小曼說，這個問題也是老母親問過幾遍的了，老人家叮囑小曼抓緊錢袋子，她也開始醒悟了，說每個家庭最小的孩子很多都沒有最大的懂事，嬌慣的結果。

聖誕前夕，弟弟真的來了，又是小曼出錢給他租了單身公寓，住了下來。


  聖誕至新年後的休假，小曼帶著弟弟和侄女（老母親嫌累不去），從美國東部飛到洛杉磯，然後租車自駕。全程數千英里玩了一遍。

  臨行前我說: 注意安全！別嘮叨他，錢花了還把人得罪了。

  小曼笑著說，他有那自尊心就好了。發火時我曾罵他「你就是個寄生蟲，你就知道啃老」。

  「對，沒錯。我就是個寄生蟲，就是啃老」。他嬉皮笑臉，搖頭晃腦地重複我的話，自尊心都沒有，臉皮厚著呢。

  本來油鹽不進，水火不侵的弟弟，竟也有臉皮薄的時候。最近，我又接到小曼的電話，說很不開心，馬上就要春節了，弟弟要回國。

  母親知道后掉眼淚了，小曼也是，求他不要走，陪陪很重視春節的老母親。小曼這期間出門開會，會上要做重要演講。因為她是那個研究項目的負責人。

  小曼弟弟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為母親和姐姐嘮叨了幾次，抱怨弟弟弟媳不該把老人家的房子和養老錢竊為己有。

  弟弟和她們對著大吵了起來，最後，一氣之下，不經商量，網上訂了回國的機票。無論小曼怎樣道歉，怎樣打著親情牌。弟弟執意要走，說受不了這個氣。


  我對小曼說，孩子沒有理由剝奪父母的辛苦所得，那樣便是太過自私。「啃老」可以。但必須是雙方心甘情願的事兒：被「啃」的人自願並主動讓「啃」。

  或者孩子在大學剛畢業沒有著落時，父母的臨時資助的階段性「啃老」。你弟弟呢？幾十年不工作，到了這歲數還在欺騙著「啃老」。

  小曼補充道，「我和老媽媽都是不情願的，我不是「老」，他也「啃」，還不領情」。

  我接著安慰她，「春節將至，你弟弟為了自己的好心情，明知老母親會孤單過節，這幾天都等不了，急急回國，這樣的弟弟很無情，你又何必多情呢？不值得你去傷心，況且，他走了是好事，你省了每月一千多美金的房租錢，給自己買高級護膚品到處抹」。

  小曼在電話那端帶著哭腔說，「不能那麼說的。哎，都是我們不好，丟了一點兒破錢就嘮叨他，已經發生了，他畢竟是我的親弟弟，血濃於水的親情呀！」。

  「他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進了監獄，我也是還要看望他的。誰讓我是他的親姐姐？」小曼輕聲地嘟囔著。她的一席話聲音很輕，但分量很重。

  今天，弟弟走了，小曼像上次送走弟弟一樣，望著他背影消失在海關的通道里，又是滿心的歉意和內疚。。。

  我知道，小曼今後的日子將會在抱怨，付出，內疚的循環中，撕裂和糾纏著，不能終止，因為有割捨不斷的親情。

  我是外人，沒有權利去評說是非，但我也心疼，心疼我的好友。我自己沒有兄弟姐妹，如果有，也許和她的感受一樣？

---編后語：關閉了評論，是因為好友剛開始讓我寫出來，想看看大家怎麼評論她？後來她又說不想被人罵「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