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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咨 發表於 2003-11-16 15:39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我入宮比她早。
  那時候,盈盈一握,楊柳腰。
  後宮佳麗有三千人,妖嬈,可誰也比不得我,能叫君王不早朝。
  劉禹錫和韋應物曾千里為我送梅樹,薛王酒醉時,桌子下管不住他的足――大唐的盛世啊,我的盛世。開元的專寵,不知足。
  於是,就有了她。
  後宮佳麗成了三千零一人,她回眸一笑,眾生顛倒。
  大唐的災難啊,我的災難,就這在這一刻來到。
                 
  上陽宮裡好涼宵。
  從這宮殿清冷的角落眺望出去,瞧不著那邊廂芙蓉帳暖,鴛鴦頸交。
  天正悶熱,不是梅花時節,因而無人給我送梅樹。
  天正悶熱,是荔枝上市,所以日里,我見一騎紅塵,妃子笑。
  攜一支白玉笛,斷續地吹著,無端惱火,發狠朝欄桿上一敲――我可恨斷的不是那個女人的脊樑――憑她月一般的痴胖,偏偏生著水蛇腰。
  我惱火,再一敲。
  「娘娘――」忽有一雙手從黑暗裡伸了出來,托住了半截玉笛。
  「娘娘,沒心緒,也不用拿此蠢物出氣吧!」
  我愣了愣,順著那手往上看――倒是很久沒人和我說話了――他穿一件玄色的袍子,袖口領口都是玄色的,隱藏在黑暗裡,除了那蒼白的手,就只有蒼白的臉和蒼白脖子,活像是生生從夜色中長出來的妖。
  「你是誰?」我問。
  他沒有回答,只靜靜地用雙手托那斷笛,似乎暗中加了幾分的力氣,我不由得鬆開了手。
  「娘娘煩悶,容臣吹個曲子給娘娘解乏。」
  他說著,就自作主張地把半截玉笛湊到了唇邊――他連嘴唇都是蒼白的――輕輕用左手的食指、中指和無名指按著孔兒,右手的單用拇指和中指捏住了殘存的笛身,女子一般將食指、無名指和小指翹成蘭花,眉眼一低,吐出一口氣。
  《梅花落》。
  當初我就憑這一曲而得寵啊――我傻傻聽著那一個音兩個音三個音串成行雲流水的一串――現今,居然他吹得強我十倍――況且還用的斷笛。
  難怪我要輸給那個女人了。
  難怪我要凄凄慘慘地住在上陽宮了。
  原來並不是全為那回眸一笑!原來我色衰之外,連技藝也生疏了!
  他一曲終了,垂手肅立在一旁。
  我半晌才回過神來,淡淡道:「很好……你叫什麼名字?要我怎麼賞你?」
  他笑了笑,居然沒跪下謝賞,也沒報上姓名,只說:「臣想看娘娘天天都笑,那就好了。」
  我一怔,盯著他的眉眼,想從中搜尋一絲嘲弄的意味,可找不著。
  我就嘆了口氣,苦笑道:「這光景,除了她,還有誰能笑?」
  「娘娘錯了。」他道,「玉笛雖斷,尚可成曲,世事豈有絕對?只有一直笑到最後的那一個人,才能算贏。」
  那話彷彿一把小鎚子,「砰」地在我心頭撞了一下。
  我抬頭盯著他,黑暗中生生長出來的妖。
                 
  他是上陽宮裡的一名樂官。
  ――一個小小的樂官啊,卻給了我這樣不安分的建議。
  我忐忑的,沒有勇氣去嘗試――玉笛雖斷,尚可成曲,但也要看吹笛子的人,沒了少女的容顏,就得有絕世的技藝。
  以現在的我,拿什麼去和那個女人爭?
  「娘娘何苦自怨自艾?」他說道,「臣當年看娘娘驚鴻舞,可比漢宮趙飛燕,試看大唐天下,千萬女子,還有哪一個比得娘娘?」
  我猶豫地:「我老了。」
  他堅持地:「娘娘青春正盛!」
  我遲疑地:「我骨頭都鈍了。」
  他肯定地:「娘娘翩若驚鴻,矯若游龍。」
  我動搖地:「那麼……或許該試一試呢?」
  他認真地:「該當現在就由臣奏樂,請娘娘起舞!」
  說罷,他不再給我反悔的機會,三兩步就跑到了一架編鐘前,手裡一柄小椎,「叮叮」擊了兩下,回頭來沖我笑了笑,才又敲了第三下。
  我在他的回眸一笑里突然發了瘋,好像一株枯萎的梅樹突然又灌注了青春的汁液。三伏天下起了大雪,驕陽中,升起了冷月。一樹花,扯一片雲,一枝探到才子的筆下,一枝開到帝王的窗邊。
  聽他的每一個音節,丁冬,如冰沫子撒向人間。我便化為雪裡梅精啊,那丁冬聲越響,就越要雀躍。躍過虞美人的劍和楚霸王的歌,躍過甄皇后的羅襪,和曹子建的詩篇――何止是曹子建呢?劉禹錫、韋應物、李謫仙,我本身就是舞動在他們錦箋上的字啊,左手一橫,右手一勾,扭了腰肢成一瞥,長發一甩,是一捺……末了,留下深深的一眼,烙成一個鮮紅的印,在心間。
  曲終了。
  我的舞還不想了。
  上陽宮的工宮女太監都驚了――素來我懶梳妝,怕笙簧,而這一日,如坐東風,如踏春光。
  我聽他們竊竊,我卻不見。
  我滿眼都是一個人,笑。
                 
  驚鴻一舞,華庭傳遍。
  當天夜裡,皇上派小太監用梨園戲馬接我至翠華西閣。
  輕憐蜜愛,關切如舊。開元二十八年以後的歲月,彷彿不曾存在。
  我仰面看著芙蓉帳,又透過帳子看著九龍藻井,內中似乎浮現出一個女人的背影,接著回眸一笑。
  我想,她且笑她的吧,且看皇上現在和誰同帳。
  只有一直笑到最後的那一個人,才能算贏。
  我想起了他,夜色里生生長出來的妖,手裡一柄小椎,「叮叮」擊了兩下,回頭來沖我笑了笑,才又敲了第三下。
  叮。
  那不是編鐘的聲音,環佩叮噹,是那個女人的金步搖。
  內侍驚報:「萬歲,貴妃娘娘已到了閣前,如何是好?」
  皇上一驚,慌忙跳下床來穿衣服。
  我愣愣看著他,心中一股火氣,道:「萬歲,堂堂一國之主,居然怕一個……」
  我很想找一個骯髒怨毒的字眼來形容那個女人。而話還沒出口,皇上已經將我打斷。
  「現在不是說這個時候!」他面如土色,粗暴地將我推到牆壁的夾層里。
  「萬歲!萬歲!」
  我還要分辯,還要和那個女人一爭高下,然而暗門已合上,我關在一片黑暗裡。
  那個女人不等宣詔就進來了,劈頭問道:「梅精何在?」
  皇上故做驚訝,停了片刻才答道:「她不是在上陽宮么?」
  「哦?」我猜那女人狡黠地一笑,「那麼,何不詔她前來,咱們一同去華清池享樂一番?」
  皇上一時沒了話,支支吾吾,我聽不確他說些什麼。
  但我聽那個女人撒潑道:「萬歲,夜裡是何人侍寢?歡睡到這時還不視朝?」
  皇上大概也覺得自己太過窩囊了,沉默了片刻,咕咚倒回床上,道:「今日身子不適,不能視朝!」
  那女人怒了,裝痴賣嬌,連哭帶鬧。
  「你――」她直呼皇上,「你就這樣欺侮我,才說什麼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一轉眼就忘了……被你這樣欺侮,我不如死了乾淨!」
  她一跺腳,叮噹,金步搖遠去。
  「卿卿!」我聽皇上一聲換,顯然是拔腳疾追。
  小太監們也跟著追。
  只我一個人,被關在牆壁的夾層里。
  黑暗,卻沒有長出妖來。
                 
  緊吹笛子,是《梅花落》,殘梅落盡,再慢吹簫。
  上陽宮裡夏日過盡,秋去冬來,冬末春初,孟春,仲春,季春。
  我再也沒跳過舞,也不笑。
  他不勉強我,默默陪坐在一旁。
  從黎明,到深夜,他每每去時,回眸一笑。
  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只有一直笑到最後的那一個人,才能算贏。
  然而,我想那笑的一定不是我――上次驚鴻舞得幸翠華西閣,那個女人又哭又鬧跑回娘家,回來時,卻帶了《霓裳羽衣曲》,說是嫦娥所授,如敲秋節,似戛春冰。從此爾後,成唐宮第一曲,新聲繞樑,舊樂不聞。
  我所有的生命,就是在上陽宮裡等待死亡了。
  「娘娘!娘娘!」
  我忽然聽他喚我――他當真像妖一樣,才去了,又憑空從這夜幕里長出來。
  「娘娘――」他正抱著一面琵琶,「臣有新曲,恭請娘娘聖聞。」
  我皺了皺眉頭:「我乏了,改日吧。」
  「不能改日!」他執拗地,「娘娘一定要聽――」
  不容分說,已經轉軸撥弦,嘈嘈切切。
  我著了魔,粘在了欄桿上,不能抽身。
  盯著他蒼白修長的手指――居然彈的也是面玄色的琵琶,看來就如同手指凌空撥動,撈起一把黑色的珍珠,故作漫不經心,緩緩灑下。
  我真的著了魔。
  「娘娘?」
  一時如夢初醒,我問:「這是什麼曲子?你要我怎麼賞你?」
  他笑了笑:「臣想看娘娘天天都笑,那就好了。」
  舊事又重提,我嗟嘆。
  「皇上已忘了我了――你知道他今天送來什麼嗎?是一斛珍珠!」
  他不言語,聽我說下去。
  「一斛珍珠!」我苦笑,「一夜夫妻還有百日恩,我入宮十多年了,到今日,就值一斛珍珠而已。」
  他還是沒言語,聽我說下去。
  「我不要他的珍珠――珍珠有什麼用?倒不如賜我一丈白綾,免得將來那女人做了皇后,我還多受侮辱。」
  我不覺,自己的淚已經流了下來:「柳葉蛾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濕紅綃……長門自是無梳洗……唉,算了,你也不明白……」
  「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他忽然就說出了下半首詩。
  「我明白,這是娘娘寫給皇上的。」他道,「臣的曲子就是為這詩作的。」
  我不解。
  「臣的曲子叫《一斛珠》。」他琮琮撥了兩個音,「臣已把這曲子教給梨園子弟,著他們唱遍皇宮,唱遍長安城,娘娘就等著皇上回心轉意吧!」
  我愣愣瞧著他,心裡有太多翻湧,說不出話,只顫巍巍伸出一隻手去,摸了摸他蒼白而年輕的臉龐――那臉上現在顯出了一點點紅暈,證明他不是夜色里長出的妖。
  「娘……娘娘……」他有些失措了,抱著琵琶退了兩步,「臣告退了。」
  他轉身,溶進夜色,一片黑。跑幾步,突然回眸,一笑。
  我也一笑。
  只有一直笑到最後的那一個人,才能算贏。
                 
  《一斛珠》果然傳開了。
  我的詞也許不好,但他的曲卻有天才。
  一年年,霓裳羽衣也演得倦了,只有《一斛珠》,唱盡六宮粉黛的辛酸,三千佳麗的遺憾――只有那第三千零一個人,花枝招展。
  我更老了,更少笑了,更不跳舞了。
  他陪我的時間更長了,更沉默了,他的人也更蒼白了。
  只是有一點還不變的――去時那回眸一笑。
  只有一直笑到最後的那一個人,才能算贏。
  他一直這樣提醒著我。
  「不,我們放手吧。」我說,「皇上不會回心轉意了――都已經十年了!便是當年沒有那個女人,也不會有誰能愛一個人二十年如一日的。」
  話一出口,我隱隱感覺有些後悔――他一向溫和淡定的眼神,為什麼突然變得驚訝――驚訝到整個人成了一樽石像,風化了的石像。
  我不安地抬起一隻手,在他面前揮了揮:「你……怎麼了?」
  他一顫,活轉過來,微微笑道:「臣只是在想,當年陳阿嬌皇后幽居長門宮,不惜一字千金請司馬相如作賦,而娘娘八賦天下傳誦,其才不遜司馬相如,何不作一篇抒懷之文,以感萬歲?」
  我心裡一動,幾個詞句已經跳到了嘴邊。
  他深深地望著我,鼓勵,慫恿,縱容。
  將琵琶一放,他轉身就跑:「臣筆墨伺候,請娘娘揮毫。」
                 
  「苦寂寞於蕙宮,但注思於蘭殿。信棵分÷洌舫っ哦患!
  開始跳到我唇邊的,就是這幾句話。但是筆墨齊備時,我心裡空落落,還是這幾句話。
  一篇《樓東賦》,,駢四驪六,我搜腸刮肚。
  好容易寫就了,二百二十二個字。
  他接過去,燈下細細看,見墨跡淋漓未乾,就輕輕吹著。
  「娘娘大才!」他說道,「只是臣有一句,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我有些心不在焉。
  他就伸指點著我那一句「君情繾綣,深敘綢繆」,道:「娘娘此句,說的是萬歲的恩愛,而下文急轉,就說『奈何嫉色庸庸,妒氣沖沖』,似乎和萬歲的情真意切說得不夠。」
  我怔了怔:不夠?
  「依臣淺見……」他鋪下我的花箋,擎起我的點梅,蘸飽了墨汁,一揮而就。
  「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無休。」
  好啊!好個「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無休」!
  我感覺他這一句,是用那敲編鐘的小椎子敲擊我的心胸。
  倘若皇上曾經和我「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無休」,我又何至於今日在此,自尋煩憂?
  想到了這一著,我突然哈哈哈哈大笑了起來――沒有誰會愛一個人二十年如一日――沒有誰會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無休――那麼,我為什麼還要贏回皇上呢?
  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強娶我入宮,我就不曾愛他。
  二十年後,撇我在冷宮,我又為什麼要愛他?
  我瘋狂地大笑。
  他愣愣地看著我:「娘娘,臣做的不好么?」
  我笑得都淌下了眼淚。
  「不――不――你作得很好,好我千倍萬倍,就這麼著吧!」
  他還是那樣傻愣愣地看著我。
  我就一把搶過那花箋來――《樓東賦》,二百三十四個字,就此定稿。
                 
  不出我所料,《樓東賦》石沉大海。
  我現在常常笑了,然而他卻更加沉默。
  回眸時,他的一笑顯得勉強。
  「娘娘,您別這樣。」他說,「臣做首新曲,給你解悶吧。」
  我卻說:「不……不用。我不悶,你也不用陪著我了――你多大了,我賞個宮女給你,你出去成婚吧!」
  在無盡的夜裡,他是黑暗裡長出來的妖,眼神閃過不可捉摸的哀愁,嘆了口氣。
  「臣今年二十八了。」他說,「謝娘娘賞賜。」
  我點了點頭――二十八,他說他看過我跳當年的驚鴻舞,那麼算來他入宮也有二十年。這世界上,果然沒有什麼「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無休」!
                 
  他去后,沒有消息。
  上陽宮的日也長,夜也長――短的,從來就只是春宵,只是盛世,一眨眼,都把光陰虛晃!
  漁陽鼙鼓,是誰的喪鐘,九重城闕,是誰的屍床!
  皇上,和那個女人,向西南,倉皇。
  長安陷落了,只有我,在上陽宮裡,已經被人遺忘。
  我猜想這就是我的死期了――要不然,不知時節,梅花怎麼會在此時開放?
  裁了一丈白綾,我走到梅花樹下。
  漆黑的夜空啊,隱隱是宮門外的撕殺――好平靜的撕殺,倘若這夜是一匹緞子,居然那刀槍劍戟都穿不透它!
  除非是妖。
  然而連妖也離開了我。
  我平靜地把白綾搭在樹上,打了一個節。
  「娘娘!」
  突然有人在背後喚我。
  我一愣,就看見我的妖了,蒼白的手,蒼白的脖子,蒼白的臉,生生從這黑暗裡長出來。
  「娘娘!」他飛身撲了上來,跪倒,抱住了我的腳,「娘娘萬不可輕生!娘娘還要活著贏皇上的心哪!」
  我苦笑地看著他――真沒想到,到我死時,還見到他。
  「娘娘?」他抬眼瞧著我古怪的目光。
  「你去吧。」我說,「我也該去了。」
  「不――」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強硬而堅定,毫無預警地,一把將我抱起。
  我呆住了,他卻已經發足狂奔。
  厚重的黑綢,摩挲過我的皮膚。
                 
  上陽宮外兵荒。
  長安城中馬亂。
  我被我的妖抱著,略略有一絲的不安。
  我是妃子啊,他是樂官。
  我就將赴死的人啊,他有妻,或許還有子,一個人生,好端端。
  然而我的身體卻不由我主宰,不掙扎,不說話,只迷茫地看著那張執著的臉,蒼白,生生從黑暗中長出來。
  我們也不知跑了多遠,許是出了長安了吧,他才將我放下。
  「娘娘――」他有些接不上氣,「娘娘不能死。臣要娘娘天天都笑。」
  我感到一陣辛酸,就笑了:「謝謝你,不過,我真的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不,娘娘――」他搶白,「娘娘有所不知,南邊來了消息,說皇上行至馬嵬坡時,大軍不前,求斬國賊,皇上就將貴妃賜死了!」
  我怔了怔:什麼?那個女人她死了?居然還是皇上賜死的?她不是與皇上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么?也才十年啊,居然就賜死了?
  他疑我驚呆了,又重複了一次:「娘娘,您可聽見?貴妃已經死了。娘娘可以回到萬歲身邊了!」
  我看著他那張認真而急切的臉,搖了搖頭。
  「不……你不明白的,我回不去了。」我說,「皇上連貴妃都能殺,他還要我做什麼?沒有誰能愛一個人二十年如一日啊……」
  「有的!」他突然大聲打斷了我,「娘娘,臣斗膽――臣就愛娘娘二十年如一日,倘臣還能活二十年,就還要愛娘娘二十年!」
  這次我真的呆住了:「你……你……」
  他蒼白的臉上浮現出迷離的微笑:「娘娘,臣八歲入宮,聽娘娘《梅花落》,看娘娘《驚鴻舞》,迷戀娘娘不能自拔……臣不管娘娘是得寵還是失寵,不管娘娘是在未央宮還是上陽宮……二十年了,臣只想要看娘娘日日開心……」
  「等……等等……」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著,不能再聽下去,伸手示意他住口。
  「娘娘……」他哀求地,「您就容臣說完吧,臣沒有另二十年了!」
  我詫異地,天邊晨光微露,照著他玄色的袍子――他的后心,赫然一支箭,是何處的流矢,我一路由他抱來,居然都沒有發現。
  「你……你……」我一把扶住他將要傾倒的身體。
  鮮血汩汩,沒有噴涌,彷彿他二十年的默默,不曾爆發。
  「娘娘……」他無力地望著我,「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無休……臣能愛娘娘二十年,皇上也能……娘娘今後,要天天都笑啊……」
  我看他的眼睛漸漸合上了,突然感到心頭一陣撕裂的痛苦。
  「不……不……你不要死!」我搖晃著他,「不要死……我……」
  他沒有再睜開眼睛。
  太陽漸漸升起了,黑暗全都消失――我那黑暗裡長出來的妖,魂魄出殼。
  沒有玄色的袍子,沒有玄色的領口和袖口,他的魂魄,臉,脖子和手,像是蒸發的露水,彌散。
  「等等……你不要走……」
  我對著那虛空呼喊。
  然而他走了,只留下回眸一笑。
  只有一直笑到最後的那一個人,才能算贏。
  他還在提醒我。
  而我,只想哭。
                 
  天寶之後,太上皇下詔尋我。
  有知我下落者,重賞;有送我上京者,封官六品。
  香車寶馬,太監宮女,我又回到了皇宮。
  那個女人已死了,已埋了,三千零一佳麗又成三千人了。
  民間傳唱著:楊花已逐東風散,梅萼偏能留晚香。
  只有一直笑到最後的那一個人,才能算贏。
  可是我知道我沒有贏啊!
  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無休。
  我輸給那回眸一笑了。
  我輸給那回眸的最後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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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jie_alex 發表於 2007-1-10 04:00 | 只看該作者
似李碧華的文章,也有些像源氏物語...
這種風格的文章近年很多人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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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 Ivy 發表於 2007-1-11 20:44 | 只看該作者
類似的文章內容也看到過幾次了,模仿的人還真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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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 Ivy 發表於 2007-1-21 00:04 | 只看該作者
唐明皇有妃子名江采蘋,呼為梅妃,因楊貴妃妒而見放,后死於安史之亂中。

梅妃的境遇也十分不幸。唐玄宗奪媳楊玉環入宮封貴妃,梅妃成了楊貴妃的情敵,柔和善良的梅妃遠非楊貴妃的對手,漸漸失寵,又被楊貴妃設法貶入冷宮上陽東宮,曾作《東樓賦》以抒心中哀怨。唐玄宗偶於興慶宮中花萼樓思念梅妃,派人悄悄送給梅妃貢珠一解,梅妃吟詩辭謝,《謝賜珍珠》詩云:

  "桂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污紅綃。長門盡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唐玄宗讀後悵然不樂,令樂府為詩譜上新曲,曲名叫《一斛珠》。這首詩曾由歌德從英譯本譯為德文、發表在《藝術與古代》雜誌上,是中國古詩最早譯為德文的一首。安祿山叛亂,長安城陷,梅妃死於亂兵之手。唐玄宗自蜀歸長安后,求得梅妃畫像,並親題七絕一首。後來在溫泉池畔梅樹下發現梅妃屍體,脅下有刀痕,唐玄宗以妃禮改葬。一代麗人才女的不幸遭遇,得到人們的深深同情。
※人生有三件美事,讀書、交友、穿行於山水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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