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英九重要還是「好人民」重要？

　　「馬英九重要還是『好人民』重要」之問，因近日重讀龍應台《給我們一個政治家》一文有感而發。

　　《給我們一個政治家》一文的開篇寫道：

　　台灣需要什麼樣的總統？

　　第一，不管國家處境多麼艱困，他要有能耐使人民以自己的國家為榮，使國民有一種健康的自豪感。

　　第二，不管在野勢力如何強悍，他要有能耐凝聚的認同感，對國家認同，對社會認同，尤其是對彼此認同。

　　第三，他要有能耐提得出國家的長遠願景。人民認同這個願景，心甘情願為這個願景共同努力。

　　第四，他不必是聖人，但他必須有一定的道德高度，去對外代表全體人民，對內象徵社會的價值共識。小學生在寫「我的志願」時，還可能以他為人生立志的效法對象。

　　龍應台在呼喚一個既有道德高度，又具有政治家秉賦的「好總統」，用心可謂良苦。

　　擁有一個既有道德高度，又有政治家秉賦的「好總統」，誠然是民眾之福，國家之幸。然而自古以來德才兼備的「好皇上」、「好總統」卻可遇不可求。而歐美、日本的成功經驗，泰國、烏克蘭、伊拉克、埃及、敘利亞、突尼西亞等國以及台灣的「夾生民主」又告訴人們：對一個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的國家而言，一個好「好總統」固然重要，但「好人民」更為重要！

　　還有一點十分重要：「天才是由可以使天才生長的民眾產生、長育出來的，所以沒有這種民眾，就沒有天才」（魯迅）。同理，「好總統」是由可以使「好總統」可以成長的民眾產生、長育出來的。所以，在呼喚「好總統」的同時，更應當呼喚「好人民」！這就是本文「馬英九重要還是『好人民』重要」的旨趣所在——縱然「立法院」和「行政院」相繼「淪陷」，馬英九作為「好總統」的歷史地位是難於否定的。

　　那麼，就中國現實而言，需要什麼樣的「好人民」呢？先透過幾個發生在中美，中日之間的、反差性極大的事件，再來回答這個問題。

　　【鏡頭一】美國東部時間2001年9月11日上午（北京時間9月11日晚上），幾名恐怖分子劫持的民航客機撞擊美國紐約世界貿易中心。世貿大樓頂部被飛機撞擊之後，瞬間烈焰奔騰，形勢千鈞一髮。然而，樓上的人們通過安全出口向下逃生之時，並不特別慌亂。人往下走，消防隊員往上沖。互相讓道，並不衝突。有婦女、小孩、盲人到時，人們都自動地讓出一條道來，讓他們先走。甚至還給一條寵物小狗讓道……整個撤離過程中，湧現出太多閃爍著人性光輝的事迹。

　　「9.11」的第二天，美國很快知道是伊斯蘭恐怖分子所為。很多阿拉伯人開的商店、餐館被憤怒的美國人砸了。一些阿拉伯商人也受到襲擊。這時，有相當一批美國人自發地組織起來，到阿拉伯人的商店、飯館為他們站崗。到阿拉伯人居住區巡邏，阻止悲劇的進一步發生。

　　面對死神，冷靜如斯；面對仇恨之怒火，理性如斯！國民精神意志、心理素質、理性精神的強大由此可見一斑！

　　【鏡頭二】2014年3月1日，雲南昆明發生引起世界震驚的恐怖兇殺事件：幾名蒙頭歹徒手持長刀在昆明火車站瘋狂砍殺旅客。29人被砍死，143人受傷。……

　　【鏡頭三】昆明事發，舉國成驚弓之鳥。——當月14日下午4點20分左右，正在成都春熙路幾家商場購物的市民突然在一片驚恐的叫喊聲中拚命擠向門口四散逃離，幾分鐘內，大量人群從旁邊的「群光商場」、「新世界百貨」以及對面的「泰華」、「新中心」跑出，就連遠隔鹽市口的「伊勢丹」、「百盛」、「IFS」 都有人群從樓里跑出，從其他商場跑出的人群大多聽到了這樣的傳言：有歹徒在附近某商場持刀砍人行兇，行兇者正往這裡來……很快，春熙路、總府路、鹽市口短時間內聚集大量人流；大批警力隨即迅速進入現場；大型商場啟動應急預案，安保人員在街頭持械巡邏……後來經過調查，原來是虛驚一場。

　　【鏡頭四】3月15日，廣州連續發生兩起人群集體擁擠奔逃事件：上午8時30分左右，廣州沙河大街某服裝城的保安員抓獲一名小偷，該小偷突然大喊一句：「有人砍人！」立即引起周邊民眾四處逃散，商鋪紛紛關門；同日12時20分，荔灣區新中國大廈北門通道某檔鋪有人打架，周邊民眾以為是恐怖分子砍人，於是慌忙四散逃離，很快引起嚴重人流離堵塞現象……當日，整個羊城羊城上空籠罩著一片恐怖的烏雲。

　　上千人的火車站，面對幾位持刀行兇的歹徒，眾人只有呼天搶地、四散逃散，沒有人挺身而出起來抗擊；風聞「有人砍人了」，市民立馬驚慌失措你推我搡作鳥獸散！

　　透過成都、廣州市民「聞風喪膽」的驚慌逃散，以及「9.11」紐約市民災難降臨的鎮定自若，人們不難發現，兩者國民精神意志和國民心理素質的差異何其之大！

　　【鏡頭五】2011年3月11日，當地時間14時46分，日本東北部海域發生里氏9.0級地震並引發海嘯。此次地震是1900年以來全球第五強震，也是日本地震記錄史上震級最高的一次，威力是2010年初海地地震的700倍左右。截至當地時間 4月25日16時，此次地震及海嘯已造成14358人死亡，11889人失蹤。

　　比地震和海嘯更加令人恐慌的，是發生在福島的一連串核泄漏事故。受強震影響，福島第一核電站一、三、二、四號機組相繼發生爆炸，釋放出放射性物質，並隨污水和降雨流入太平洋，在沿岸一些國家相繼被檢測出來。

　　然從，奇迹卻從電視畫面傳遍世界：地震中，日本高樓大廈搖晃厲害，但受損並不嚴重。除了沿海地區海嘯推倒的建築外，震區中央位置雖有建築倒塌，但多是整體伏倒的形式為主，極少土崩瓦解式之坍塌。

　　超強地震中屹立不倒的一幢幢高樓大廈，表面上看似是向世人展示世界第一抗震強國強大的抗震能力；深層次而言，卻是向世界展現大和民族強大的民族意志和日本國民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旅居日本的中國學生在微博中這樣寫道：

　　「東京街頭儘是步行回家的人群，數百萬人都一起走上了街頭，但都自動列隊默默前行，秩序井然，毫無喧嘩，我在開車，路上塞車，但也毫無喇叭聲，眼前的一切，彷彿是部場面巨大的無聲電影。」

　　「幾百人在廣場避震完畢，整個過程，無一人抽煙，服務員在跑，拿來一切：毯子，熱水，餅乾。所有男人幫助女人，跑回大樓為女人拿東西，接來電線放收音機。3個小時后，人散，地上沒有一片垃圾，一點也沒有。」

　　「災面前，不慌不亂，井井有條。手機信號斷了，人們在公用電話亭前排長隊，畢恭畢敬，禮貌謙讓；普通學校成為最佳的避難場所，兒童和婦女受到優待。」

　　【鏡頭六】日本發生地震和大海嘯后，數百海里之外的中國，一條日本核泄露將造成食鹽緊缺的小道消息，導致大中小城市開始出現近似瘋狂的搶購食鹽風暴。大小超市許多人都提著比較大的編織袋往家運鹽，更有人開著卡車一箱箱的往車上裝鹽。樂購、沃爾瑪、家樂福等大小超市的食用鹽被搶購一空。還有人開始搶購醬油、海帶、生魚片、海魚、紫菜等海產品……

　　透過大和民族大災難面前令世界驚嘆的表現，反觀令中國人顏面盡失的「搶鹽事件」，縱然素來瞧不起「小日本」的中國人，內心也不得不承認兩國國民素質的巨大差異。

　　面對如此巨大反差，國人固然應當有強烈的羞恥感，當政者更應作出痛徹的反省——改革開放三十五年，中國GDP超過日本成為世界經濟老二；嫦娥飛天，雪龍下海；一幢幢摩天大樓雨後春筍般撥天而起，一條條寬敞的高速公路，一條條筆直和高高鐵神速向全國縱深伸展……然而與之成反比的，是國民精神的日益猥瑣醜陋，是國民心理意志空前的脆弱、孱懦、卑微。當然，還有資源、能源的巨大破壞性浪費和環境嚴重的惡化，以及道德的嚴重滑坡和更致命的社會潰敗。

　　國民精神的日益猥瑣醜陋，國民心理意志空前的脆弱、孱懦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強者面前是羊，在弱者面前是狼的人性扭曲，以及見死不救的極端麻木和冷酷！

　　【鏡頭七】2005年10月19日下午2時30分，一輛牌號為川E－05507的長途卧鋪班車從川東南與貴州省遵義地區接壤的古藺縣開往廣東省東莞市。途中，一歹徒獸性大發，竟然如在無人之境般，一路上對車上的3名女孩強姦5次；卧鋪車司機和40多名乘客，竟然沒有人站出來制止。

　　【鏡頭八】2007年5月6日貴州某信用社內，一女子遭一位歹徒搶劫並殺害，旁觀者數十人居然無一人援手。期間玻璃隔離的櫃檯里毫無性命之憂的幾位工作人員也不及時報警。

　　【鏡頭九】2010年8月，深圳龍崗南約聯合市場旁，來自廣西的3名少女遭到3名年輕男子的調戲。一名18歲的少女反抗后，惱羞成怒的3名男子找來一把砍刀，在眾目睽睽之下追著少女一陣狂砍。3名少女均被砍傷，其中一陳姓18歲女子左手掌幾乎斷裂。當時幾十個人圍觀者既沒有人上去阻止，也沒有人及時報警。

　　【鏡頭十】2012年9月15日晚，全國各地民眾舉行抵制日貨大遊行。遊行過程中，共計打砸日系車輛1900餘輛；砸搶「疑似」日系企業商店70餘家，燒毀3家；擊傷國內「親日分子」50餘人，有2名「親日孕婦」被打流產，長沙1名17歲「親日」女孩被三名「愛國青年」輪姦。還發生了多起「愛國青年」趁亂搶劫事件。

　　抵制日貨大遊行的打砸搶，不禁使人想起了瘋狂的「文革」時代和「文革」前歷次群眾運動中發生的無數類似事件，想起了更早的「義和團」運動……

　　【鏡頭十一】前幾天，廣東茂名發生了持續多日的反對PX項目的和平請願活動。民眾開始用理性平和的行動關心公共政策和決策，是走向公民社會的可喜之兆。然而據香港《文匯報》報道：記者採訪了一些參加反對PX項目落戶茂名的的民眾，發現他們對該項目對環境的危害究竟有多大，都未能答上來。有些甚至不清楚PX項目具體是做什麼的——只是因為身邊的大多數朋友都反感或反對PX項目在茂名落地，所以他才會跟著反對。

　　茂名和平請願中暴露出來的問題，在廈門、什邡的反PX項目群體性事件中同樣存在。這足於引起全社會的反思——如此從眾現象、為反對而反對行為，是建設現代國家和良序社會之大忌。

　　集體無意識、沉默的大多數、看客心理、斯德歌爾摩綜合症、群氓主義、狂熱主義、暴民思想……等等，是上述諸多令中國人蒙羞事件的病灶。

　　法國心理學家、社會學家勒龐以18世紀波瀾壯闊的法國大革命為背景，對運動中群眾的行為和心理進行了研究，成就了《烏合之眾》這一社會心理學的經典。在勒龐看來，一群人聚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個 「心理的群體」，他們並非簡單的人數累加，而是「永遠漫遊在無意識的領地，會隨時聽命於一切暗示，表現出對理性的影響無動於衷的生物所特有的激情，它們失去了一切批判能力，除了極端輕信外再無別的可能」。這，就是「烏合之眾」。而烏合之眾最普遍的表徵就是集體無意識、看客心理、沉默的大多數、斯德歌爾摩綜合症、群氓主義、狂熱主義、暴民思想。

　　在一個現代國家中，政客當政，只會使國家陷入小集團利益之爭的惡性循環之中；而烏合之眾佔據國民比例太大，縱然遇上「好總統」也必將令其難有所作為。如遇上「壞總統」則更雪上加霜！

　　「有什麼樣的人民，就有什麼樣的政府。」同理，有什麼樣的人民，也就有什麼樣的總統。那麼，中國需要什麼樣的人民呢？

　　一、這個國家的人民，首先必須有獨立人格。在真理的追求中具有獨立判斷能力，在政治的參與中具有獨立自主精神。

　　獨立型人格是自主性比較強，有獨立意識的一種人格。具有這種人格者習慣獨立思考，獨立實踐，控制情緒的能力較強，有較強的理性能力。不盲從，不依賴於任何外在的精神權威，不依附於任何現實的政治力量。

　　二，這個國家的人民，必須有強烈的公民自由意識。逐步養成自由地判斷、自由地選擇、自由地做出自己的決定並勇敢地承擔自己決策後果的習慣，從而成為一個自由的人，並由此意識到自由那種神聖而不可移易的價值，使自己成為自由的捍衛者。養成平等和公正的觀念意識，並內化為心中的信念。

　　三、這個國家的人民，必須有高度的權利和義務意識。責任與義務都和「應當」緊密相連。在法律領域設定責任與義務的途徑是單一的，在道德領域卻存在著多種設定責任與義務的途徑。而在法律上和道德上區分責任和義務是明顯而重要的。

　　四、這個國家的人民，必須有清醒的主體意識,即明確認識到自己是一個公民,而不是一個臣民；是社會政治生活和公共生活的主體,而不是無足輕重的客體；自己是作為有獨立意識和獨立地位的政治權利主體加入社會政治關係和政治程序的。

　　上述四點，屬現代公民意識範疇。它與現代民主社會的核心理念和價值密切相關。是現代民主社會的核心理念和價值得以形成、維護和發展的有力保障。離開了現代公民意識，就不會，至少難以產生現代民主社會制度。現代公民意識是現代民主社會制度的前提。同時，現代民主社會的核心理念和價值無疑地促進著現代公民意識的提升。

　　具有現代公民意識的「好人民」如此重要，使上述四點化為現實，乃舉凡有歷史責任感之當政者義不容辭的義務和使命。

　　要使上述四點化為現實，是一個漫長而艱巨、遠比嫦娥探月難的工程——自秦孝公採用商鞅「愚民、弱民、辱民、賤民」之國策后，「百代皆行秦政制」，此為集體無意識、看客心理、沉默的大多數、斯德歌爾摩綜合症、群氓主義、狂熱主義、暴民思想等「烏合之眾」產生之根源。上世紀二十年代始，「人民」雖被捧到了天上，但卻成了抽象化的、被淹沒了個性的億萬個體；成了沒有聲音、沒有面目、沒有形體的幻影；成了可以任意舞動的政治鬥爭工具，成了可以踩在腳下的鋪路石。一言以蔽之：人民被捧到天上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崇高名譽是面子，「愚民、弱民、辱民、賤民」是裡子。

　　將「烏合之眾」變為「好人民」——公民，雖遠比嫦娥探月工程艱難，其意義卻遠比嫦娥探月工程重要千百倍：只有國民綜合素質的提高，才是民富國強、民族振興之根本。才是長治久安之根基。

　　呼喚高素質的「好人民」，並非「別有用心」地強調「素質論」，而是警醒國民素質問題的客觀存在和嚴重性，以及強調提高國民素質的重要意義。而究竟先有好的制度後有好的國民素質，還是先有好的國民素質後有好的制度，與究竟是先學會游泳再下水游泳，還是在游泳中學會游泳一樣，是一個不用作太多思考也不難作出正確回答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