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歸不來矣！

歸來 , 歸不來矣!
哀婉凄愴，無奈惆悵的電影歸來中的漁光曲旋律如一乘無形的時光梭，在晦暗光譜的背景中將我們穿越到那個沸騰,動蕩,狂亂的年代。對許多人來說，這年代並非陽光燦爛的時日，而是凄風苦雨的歲月。試想當年的丹丹們迄今已是60上下耳順之年的人了。這撥人那時正值叛逆，聊發少年狂的年華。他們從小沐浴在所謂的革命的洗禮中，一個個懷抱著解放全人類的夢想，肩負著去拯救世界上三分之二，處在水生火熱中人們的夙願，邂逅了文化大革命的風勢。內心的火種逐漸迸發，正所謂革命的情愫與社會的形勢碰巧地媾和了。就是那碰巧的火炎借著媾和的風勢, 火借風勢，風助火威 。霎時,神州天地間發生了無數讓人驚愕, 驚惶, 驚恐, 驚悚的事件.
   在當時的學生中,尤其是中學生,不乏有人為了能加入紅衛兵組織, 有人為了表現自己比別人更革命,有人為了去北京串連, 見毛太陽(許多學校黑5類子弟是不能出去串聯的)； 他們有的揭發自己的同窗好友，有的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在平時教育自己老師的臉上，更有的不惜帶領同學去抄自己的家, 去鬥爭已經戰戰兢兢的父母親。就像電影中的丹丹, 她去告發她的父親, 是純的, 真的想往革命嗎? No, 在她的心底不過是希望自己出人頭地罷了。其動機是多麼的自私，多麼幼稚。可惜,可嘆,可悲的是當她被誘騙告發其父親后, 不僅連群眾演員都做不了,還不得不放棄了自己摯愛的舞蹈專業,荒廢了從小練就的舞蹈功夫,當了一名紡織女工.
也許他們會用「是革命扭曲了人性和親情」來解脫和原諒自己。可是，如果他們尚有良知，他們應該一輩子活在懊惱和後悔的折磨中。當年留給親人的傷害永世也不可痊癒。良知雖然歸來了,可那曾無暇的心靈歸不來了, 因為, 這心靈上的污漬和傷痕永遠也去不掉了.
從馮婉瑜的口中，我們知道陸焉識是位教授。當年如此有為的青年才俊，若是在正常的社會環境里, 他能對社會的奉獻是不可估量的。但是這一切的一切被左的濁流所戕害, 被曲扭的歲月所延宕。人生最寶貴的東西被剝奪了,扔棄了。人的驅殼歸來了,可人原本的精髓歸不來了。
馮婉瑜的頭在天橋上的掙扎拉扯時被摔得破皮血流, 皮肉撞破了, 靈魂撕裂了,人的意志在地獄的毒火里熬煉著, 可畢竟是血肉之軀呀! 她的記憶在這毒火里熬化了, 她失去了對平生最摯愛的人的記憶, 失去了，再也歸不來了。,
一片片的鏡頭畫面, 令人恍若身臨其中。我眼中含著淚,心裡滴著血，想起了對我恩重如山的父母。我是他們領養的孩子,唯一的孩子。我生長在所謂紅旗下,但在我的記憶中父親一直是每次革命運動的"運動員"，工資一直都是被削減的。在經濟並不寬裕的家境中，他們視我為珍寶。我剛到他們家的時候才9個半月。眼圈外皮紅爛得流水,母親用鮮肝片幫我貼敷。依稀記得小時候發燒，母親整宿為我不停地在額頭上換著冷毛巾。三年災害時期，母親賣血為我買食物。也是在那個時期，父親牽著我的手在街邊買了一小碗有鹽無油的羅卜湯。兩三片薄薄的,小小的，帶皮的蘿蔔在清蕩蕩的湯水中漂著。父親看著我站在他身邊眼巴巴地看著他，他只喝了一小口湯水,巴扎巴扎觜就將剩下的全給了我。忘了那一年我有多大, 只記得我的頭剛剛齊他的腰胯。
小時候坐在他的膝上聽他給我念小人書中的故事；騎在他的脖子上抱著他的頭看遊行；楸著他的膀子打秋秋；跨著他的腿蹬蹺蹺板……. 每當此時,他總是笑眯著眼,微喘著氣,卻樂此不疲
文革來了, 革命的風浪狂打著我們家這葉小舟。所有被衝擊，被鬥爭的節目,在我們家都演過。一天,我對父母說:」……爸爸不革命我要革命。我要改姓…， 改姓毛,叫毛誓革。」聽著聽著，兩行淚水靜靜的,汩汩地淌在母親的臉腮上。父親說:「可以. 我們不會拖你的後腿。你要革命，要改姓都可以。但是人家姓毛的人會不會同意你用他們的姓呢? 還有派出所會讓你改嗎?」
     後來，自己漸漸長大，他們也不在了。每當想起這些，心裡就會隱隱作痛。他們對我的愛有多深，我對他們的傷害就有多深。嗟夫,深切的自責,無比的懺悔, 想彌補，想撫平，即使用命來換,也不足惜,然而,逝者如斯, 錯已鑄,傷已就,挽回已是不可能的了。如同一個好的肌體傷了,壞了回不到從前了，歸不來了。
     當年一次又一次的運動，帶給人們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到文革達到登峰造極，為中國歷史之最，人類歷史之最。打那時起，社會倫常的敗壞，傳統文化的隕滅，道德教養的缺失，信仰信念的蒼白，像冬天的江水節節退落，乾枯，且看不到丁點」春」的信息。退去的活水歸不來了。
歸不來了。然而，不死心的人們,還在期待著什麼？電影歸來結尾處，那無盡的5號的等待；那種懷著虛無的樂觀, 茫然的希望，心地深處幽幽期待的火苗使得馮婉瑜們在戚戚，慘慘, 切切之中等待，等待那心中永遠也歸不來了的期待。影片名曰」歸來」實則歸不來,意蘊諷刺, 內涵悲愴, 砭伐隱隱, 令局中局外的人們倍感無奈. 剩下來，我們還能做點什麼呢？或許唯有招魂而已, 悠悠的皇天后土能給我們招魂的機會嗎?
啊，歸去來兮!

                               啾啾
                           2014 06 01 於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