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語言史上的南北戰爭(三) 變文斗為武鬥

      
      十三濁音的既然不得採用，審定國音的事情也就爭持不大了。當時是依據康熙時李光地奉旨編修的《音韻闡微》，選出各類音的常用字,名曰「備審字類」，隔夜印發各會員，分省商定讀音后，再將會上議定暫用的 「記音字母」(源自章炳麟的紐韻文)註記在字的上面。次日開會時，會上由每省推一代表交出註記之音單，由記音員逐一比較其多寡，多數音單贊成的讀音，即為那個字的法定國音。這樣又是經過月余，終於審定了六千五百餘字的字音。

   十三濁音雖然沒有被採用，但江浙會員仍不屈不撓，依然在註記音單時註上濁音，就是仿照日本假名的濁音記號以雙點記於字母右上角。當時江浙會員與王照的隔閡日深，終於矛盾激化，揮拳相向。

   一日，汪榮寶在與王照激烈爭辯后，又與同座的代表扯閑篇談到了「黃包車」，豈料王照將汪榮寶吳語口音的「黃包車」誤聽作「王八蛋」,遂挽起衣袖攘臂離席，怒曰:「你罵我王八蛋，我就來揍你這個王八蛋」，揮拳欲痛毆汪榮寶，汪於是含憤離開會場，此後再不出席會議。王照因脾氣火爆，又處處操心，乃至積勞痔發，每於座中血流至腳踝，還患了咯血，也三天兩頭地休息起來。

    國音審定后，第二步是核定音素，采定字母，這時的會場又擦槍走火，幾乎要打起來，但因出席者漸少，武鬥已成強弩之末。當時與會的會員都是個個握靈蛇之珠，家家抱荊山之玉,提出的字母方案之多，不下二三十種。據吳敬恆說:

      讀音統一會開會的時節，徵集及調查來的音符，有西洋字母的，偏旁的，縮寫的，圖畫的，各種花樣都有。而且都具匠心，或依據經典，依據韻學，依據萬國發音學，依據科學。無非個個想做倉頡，人人自算佉盧，終著意在音字，幾乎也無從軒輊，無從偏采哪一種。

      當時的方案主要可分三派:

      一、偏旁派  就是仿日本的假名，用音近的漢字偏旁部首做字母。王照和汪榮寶這一對冤家都屬這一派。此外還有浙江汪怡安，福建蔡璋(蔡錫勇之子,根據其速記符號改創而成)等。勞乃宣也是這一路。

    二、符號派   就是用自創符號或用拉丁符號變體或速記符號做字母。吳敬恆本人即屬這一派，創有一種 除他太太外誰也沒見過的「豆芽字母」。這一派聲勢最為浩大，直隸馬體乾、陝西李良材，江蘇邢島、王隺、胡雨人，浙江楊麴，江西高鯤南，湖南陳遂意, 福建盧憨章、廣東鄭藻裳，還有力捷三、王炳耀等都是這一路。

    三、羅馬字母派  這一派有符號兼采羅馬字變通的，如吳敬恆、邢島；還有用純羅馬字的，如江蘇楊曾誥、直隸劉繼善等。

     此外還有草書系、篆文系、象數系、音義系等等，各種路數,不一而足。甚至連鎮海商人張海畫亦向大會提交油印本方案，未遭採用后又於1918年印成《全球人人父母生成天然音韻反切注音字母張氏研究頂快識字全書》出版發行。當時不願赴會的勞乃宣曾有長達五千言之私函一通致吳敬恆,盛讚王照的官話字母，還派長女赴會旁聽打探，通風報信。當王照得知勞乃宣曾致函吳敬恆一事後，即偕直隸和河南的四名代表直奔吳府索取信函副本，次日開會還要吳敬恆公開此信件，並就信中「諸公共同酌定」一語咄咄逼人地詰問吳敬恆:「我且問你，你是姓『吳』名『敬恆』呢?還是姓『諸 名『共同』呢」，致使吳敬恆憤怒之極，辭意遂決。其實勞乃宣給吳敬恆的信件，也並非都對王照有利。因信中提到增加兩聲母 「兀」、 「萬」和四韻母 「ㄓ」、「ㄧ」、「ㄨ」、「ㄩ」及入聲，是和王照的反對派們意見相合的。吳敬恆此人據說會上說話也是模稜兩可，莫衷一是，而且袞袞不倦,枝詞蔓說,讓聽的人或者疑他為保守派，又或者疑他為激進派，浙江代表更懷疑他是陰謀廢除漢字的無政府主義者，總之讓人摸不著頭腦。連同鄉舊交的江蘇代表顧實也是逢吳敬恆發言必唱反調。當時還有江西代表高鯤南與吳敬恆力爭，必欲通過自己的記音簡法，並欲訴諸武力痛毆吳敬恆，以武力解決問題,遂使吳敬恆忿然辭職。4月22日，吳敬恆辭職后，由副議長王照任主席。然因江浙會員側目，加之王照痔瘡發作，還患咯血，所以他當了兩星期主席后也請病假，由王璞擔任臨時主席。

    不是說打架就完全不好，打架至少說明其政治環境是寬容的,現代的民主議會還經常打架而且戰術越來越多樣化呢，何況這是九十多年前由一些有血性又沒有多少政治頭腦的中國學術專家們匆匆召開的會議。這畢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有代表性的、不受政治干預的、完全由代表們說了算的有關語言統一的正式會議，至少到現在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

「這畢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有代表性的、不受政治干預的、完全由代表們說了算的有關語言統一的正式會議，至少到現在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發人深省。

現在啥會不是政治主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