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這個城市，秋天的最後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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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站: BBS BBS (Sun Oct 14 00:25:16 2012, 美東)

Well the sun is surely sinking down
But the moon is slowly rising
So this old world must still be spinning 'round
And I still love you
-----------James Taylor

秋天的回憶

一場聲勢浩大的秋雨襲擊了聖地亞哥，將泛起許多白色泡沫的積水漫延在街道兩側，宣
布了南加州盛夏的結束，新來本地的同學們於是開始緊張地在買買提上詢問如何面對將
要來臨的「深秋」。

其實，單就氣候而言，南加州的夏天與秋天本來是沒有太多分別的。
而遠在千里之外的芝加哥則一定是另外的景象了。朋友來電說，氣溫早降到了46度，落
葉已經飄滿了街道。

是啊，雖然相隔多年，深秋的芝加哥必然依然如我所在時一樣，濕漉漉的空氣里飄浮著
煙草、牛排和皮薩的香味，混合著輕軌丁丁當當的聲音，步行街上 裹著厚重秋衣的行
人熙熙攘攘地從百年消防塔前走過，他們就像那些從更北飛來Great Lakes越冬的加拿
大天鵝那樣，正竭力在寒冬來臨之前享受最後一絲溫暖的陽光。幾個星期前還白帆點點
的密歇根湖此時波濤不興，而Lake Forest的楓葉像則烈火一般在遠處點燃這個常年在
霧氣籠罩中的鋼筋水泥的巢穴。

從Union Station乘坐火車出發北上，進入EVANSTON不久，就可以看到，夏日裡鐵軌兩
邊濃密的森林此時已經開始凋零，將沿途居民的後院透過稀疏的樹榦暴露在眼前，過不
了多久，這些後院就會成為孩子們的樂園了---大人們晚上將熱水潑在後院的地上，第
二天早晨，就會變成天然的溜冰場。

記得那時秋天最大的樂趣，莫過於在山坡上觀鹿。當落葉飄滿山崗的時候，連平時潺潺
的溪水，此時也只是若隱若現，綠油油的草地，更加大半枯萎。大概是為了爭奪不多的
草地，雄鹿們總是在黃昏來臨的時候出來角逐。芝加哥的鹿體型極大，雄鹿就尤其偉岸
，身軀至少是德州鹿的三倍以上。他們往往進行一對一的對決，不分勝負，決不罷休。
決鬥之前，他們總是先憤憤地對視，彼此用蹄子踐踏在堅實的土地上，發出誇張的咚咚
聲，以此威嚇對方，當伎倆失敗后，空曠的山谷里就會迴響起響亮的撞擊聲，那是他們
在用各自長達2米的犄角攻擊著對方。

在營地裡面呆得久了，逐漸連觀看雄鹿決鬥也無法提起興緻來了。接下來最興奮的事情
，就是坐火車到芝加哥唐人街。從Waulkeegen到唐人街並沒有直達的火車，需要先抵達
市區再轉乘紅線。周五的下午，Great Lakes的站台上必定是人滿為患的，除開那些僥
幸預先擠在小賣部裡面的之外，其他搭乘火車的一律要在深秋的寒風中站立。芝加哥的
風頭是有名的，而湖邊的寒風就更加刺骨了。好不容易火車從遠處扭扭捏捏地駛來，車
頭噴涌的蒸汽瞬間就將其實還在瑟瑟發抖的人們的心頭寒意驅散了，於是大家一窩蜂地
擁上火車，各自在雙層的車廂裡面找好座位，將事先買好的車票插在座位的靠背上，火
車一啟動，戴著頂部是空心的帽子的檢票員就會噼里啪啦捏著手中的剪票鉗來剪票了。

火車出發的時候，總是坐滿了憧憬著買醉的水兵，深夜回來的時候，這些水兵往往早已
酩酊大醉，以至於檢票員不得不提前好幾站將貌似水兵的人搖醒。

芝加哥近郊沒有什麼高樓，火車到達摩天大樓林立的市區，總給人以城市撲面而來的感
覺。在那座最高的西爾斯高塔上，我們曾經許多次面對陰霾的天空，望眼欲穿地策劃萬
里之外故鄉的情形。

芝加哥的唐人街是我一直留連的地方，老年公寓附近的烈酒店是我一邊買酒，一邊以矯
健身姿躲避黑熊地索要改變的所在，而新街上的強記飯店，一度是我所認為美國最好吃
的中餐館。那家上海人開的華埠賓館彼時也剛剛開張，成了正在寫畢業論文的我經常的
寓所。記得夜深人靜的時候，對面的大三元飯店卻總是人聲鼎沸，惹得我總是情不自禁
地跑去慰問我肚子里的饞蟲，忘記了自己早已吃過了皇上皇燒臘的外賣。

華埠賓館事實上在唐人街算是很豪華的住宿了。雖然離開不遠，總是有法輪功氣而補射
的倩影。最受廣大人民歡迎的還是老四川邊上那幾家10元通鋪的家庭旅館。我偶爾住過
一次，還很豪邁地付了20元選擇了套間，一個和廁所一般大的屋子，和外面的通鋪階級
隔著紙一樣薄的門板，可以看黃色的錄像，到外面上廁所的時候，會得到通鋪階級敬仰
的目光。其實這些通鋪階級雖然現在沒有身份在餐館打工，其實出國以前都是叱吒風雲
的縣長之類的人物。因此我需要在他們飲酒埋怨的後悔聲中艱難入睡。

芝加哥最好吃的中餐館其實是老顧和他媽媽經營的小飯館。這是我和小趙的偶然發現。
老顧是打扮得很小開，每天笑容不斷的中青年上海男人，和他媽媽經營著再美國化也不
能的中餐館，專門做水兵的生意，賣一些橘子雞、酸甜雞之類的食物，當我和小趙發現
和他媽媽在私下裡用上海話交流，不由自主地歡呼了起來！確實，在這種鳥不拉室的地
方能夠聽見鄉音，實在是福建人在紐約所無法體會到的親情了。
老顧也很高興能夠見到我們這些中國人。每次我們在寒風中穿越鐵路前去訪問他，他總
是會給我們做極其好吃的上海小菜，以近乎白送的價錢招待我們。那些三塊錢的黃豆豬
踢，大碗的紅燒肉，多少次讓我不得不從夢中笑醒。周末的時候，老顧還喜歡開他那輛
心愛的紅車帶我們去唐人街找各國小姐的樂子，我因為結婚了，不便和他一起去，小趙
總是樂滋滋地和老顧前往，然後疲憊地回到宿舍呼呼大睡。
我也曾經提醒還在獨身的老顧早些結婚，他總是將他搬運失敗的經歷作為借口，來掩蓋
他的膽怯。

秋去冬來，慢慢地，我和小趙都結束了營地的生活，各自奔赴前程了。小趙興高采烈地
拿到了夢寐以求的去日本的Order，從此鳥無音訊，我也在所有芝加哥人艷慕的眼光下
，很高興地離開了這個一年四季風聲凜凜的城市。

和老顧的往來也就局限在電話上了。每次我給他打電話，我總是說，老顧，儂好。老顧
則總是不厭其煩，不留痕迹地糾正我：儂好，對咯，我是小顧。

慢慢地，老顧的媽媽終於無法忍受芝加哥的苦寒，回上海定居了。
慢慢地，營地被縮減，老顧的飯館生意遠不如前了。
慢慢地，老顧在上海也買了房子。
慢慢地，老顧關了飯館到香八哥做日本料理去了。

後來，某一年的秋天，我終於又有了機會舊地重遊芝加哥，也終於和老顧再次見面了。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一個一絲不苟的上海小開，頭髮梳得鋥亮，在芝加哥的秋風中也絲
毫不亂。

在老顧的住所，我們聊了一個晚上，感嘆流水一樣的時光。

第二天分手的時候，老顧將我送到火車站，我說，我來給你拍照留念吧。

老顧說，慢點，然後他居然從褲子口袋裡掏出鏡子和梳子，將鋥亮的頭髮又梳了一遍，
一面指著鏡子裡面自己的眼角自嘲地說，這下真的要變成為老顧了。

於是我就將老顧和他那輛心愛的紅車記錄到了自己的鏡頭裡面。

接著我就坐上火車揚長而去了。

火車經過了Berkley車站，外面湛紅的叢林和淡藍的天空在後后的車窗玻璃上倏然變成
了憂傷的灰色。

這便是我對於這個城市的秋天最後的回憶。

2012/10/12

I don't know no love songs.
I can't sing the blues anymore,
but I can sing this song,
and you can sing this song when I'm gone!

喜歡這篇文章，淡淡的美。

勾起我對芝加哥的回憶。。。

寫的真細膩。有感觸呀，。

唯一遺憾就是縣長的事，有點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