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連載：追債（28）

第八章  舉步維艱
（1）
自從聽房東羅太太說周強在指甲店裡打工以後，祝明一直就想找機會和周強聊聊。不過周強的作息時間跟他不一致，而且這個周強整天在外面不知道在忙什麼，有時候幾天都不回來露面，所以兩個人很難碰上。
這天晚上，祝明回來剛進門，就聽到樓上羅太太和周強的談笑聲，周強的嗓音高亢中略帶沙啞。二人見祝明回來了，便招呼他過來坐。
羅太太說，「哎，周強去大西洋賭場贏了四百多！你聽聽，別人去了都輸錢，他一去就贏。」
「這賭博也不能瞎賭，得會算牌。」周強頗為自負地笑著說，「不會算牌光憑運氣那你根本就別想贏。」
祝明早就聽學校同學說過到賭場去如何算牌的事，看著周強笑著說，「沒想到原來你也是高手啊。」
「也算不上是高手，反正我去賭場肯定不是給它去送錢的，就掏五塊錢路費，去了白吃白喝，運氣好的話，多少還得撈它一點回來，咱們打工掙點辛苦錢哪能白白送給賭場呢，你說是不是。」
「哎，有好多開餐館開衣廠的小老闆都把自己的餐館衣廠都到賭場里去了。」羅太太接著話頭說道。
「那是他們沒這技術，『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不會玩，光靠運氣，那還不把自己玩進去。」
趁著羅太太走開的當口，周強放低了嗓音對祝明說，「我正想找你聊聊呢，後天晚上有沒有空？我帶你去參加一個活動。」
「什麼活動？」
「你先別問，去了以後我再跟你講，放心，我肯定不會蒙你，到時候有吃有玩，還有唱卡拉OK，人挺多的。」周強似乎是有意不把話說透。
祝明想問周強有關指甲店打工的事，他想幫志偉找工，「指甲店的生意好做嗎？我有一個朋友也正在找工作。」
周強說，「我早就不做了，你說我一個大老爺們去給黑娘們洗腳，整天捧臭腳丫子是不是太掉價了，就說小費拿的多點吧，那也不夠彌補我心靈上受到的傷害，所以我一狠心，他娘的，老子不幹了！我現在找到一條光明大道，哎，我跟你說，你要是跟著我干，我保你用不了多久就能退休享清福。」
這才幾天不見，周強簡直是換了一個人，躊躇滿志，信心爆棚，和祝明印象中的那個周強判若兩人。紐約真是個神奇的地方，總有讓人意想不到的奇迹會發生。
「你那個朋友要是感興趣也可以一起去聽聽，到時候有專業人士來講解具體細節，這絕對是一個好機會，比打什麼工都強！」
中午休息的時候祝明打電話給志偉，接電話的是于娜，志偉不在。于娜告訴祝明，「他現在跟著我朋友去干裝修了。」
那天下午，志偉剛從外面回來，一進門就見於娜和洪傑在廚房裡正坐在桌邊吃飯。于娜放下手裡的筷子，招呼志偉，「哎，我們正在等你呢，洪哥聽說你在找工做，他的裝修隊現在也正需要人手，你有沒有興趣？」
「我沒幹過裝修，什麼都不會。」志偉看著于娜和洪傑，有點遲疑。
「那不要緊，在國內我也沒幹過裝修，都是到這裡以後邊學邊干，干這活就是累！只要你能吃苦，手腳勤快就行，」洪傑很爽快，「你跟著干兩回就都會了。」
沒找到志偉，祝明跟著周強去了法拉盛緬街附近的一棟小樓，這裡的業主是個台灣人，七十年代初來紐約投資物業當寓公。樓內有十幾個大小不同的分租單位，租客有牙醫診所，律師行，貿易公司，還有些外人搞不清楚是幹什麼的機構。
周祝二人到的時候剛好是晚上七點，二樓把頭的一 個房間，門上沒掛牌子，只有門牌號。推門進去，裡面是一個面積大約有三十來平方米的大廳，已經擠滿了人，只有兩三盞壁燈亮著，室內的燈光很暗，頭頂上的旋 轉彩燈不停地變換著色彩，靠牆是一台大屏幕投影電視，一個中年女士手攥話筒，正對著電視屏幕放聲高歌《昨夜星辰》。
周強一進門便如魚得水一樣，連連和人打招呼，迎上來的人都熱情回應，對站在他身後的祝明也是非常親切，一個個都是笑臉相迎，主動上前握手，連聲說，「歡迎歡迎」，接著便有人遞上一杯水，另有幾個人幾乎同時送上一碟小食，讓祝明應接不暇，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一個瘦高個子，穿一件絳紅色防水面料束腰風衣，眼圈和顴骨都塗抹得色彩斑斕的女子，奮力從人群中擠過來，大聲叫著，「嘿，周強，你這傢伙跑哪兒去了！怎麼好幾天都不露面了？快說！是跟誰鬼混去了。」
周強一回頭，笑道，「想我了吧，妹子，別急，今天晚上哥就跟你混。」
那女子縱身撲到周強背上，一手勾住周強的脖子，笑道，「好哇！有膽你現在就跟我混一回，看誰怕誰！」
說著，二人勾肩搭背的躲到牆角去了。
祝明端著水杯和紙盤子，向每一個人做出禮儀性的微笑，他注意到這裡的男士大都是穿西裝打領帶，女士也以盛裝艷抹的居多，感覺像是來參加晚會，從說話的語調中可以分辨出多數都是從大陸出來的。
祝明趁著空隙擠到門邊，打算出去透下氣，裡面的空氣實在是糟糕透了，再加上震耳欲聾的音樂讓人頭暈腦脹，閃爍不停的彩燈晃得人眼花繚亂。
把門拉開一條窄縫祝明側身擠出來，關上門，把嘈雜關在身後。樓道里相對安靜，祝明端著紙制水杯靠在牆邊。在他斜對面站著一個女子，手裡也端著一隻紙杯，那女子向祝明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
這女子大約二十幾歲的年紀，身材纖細，頭髮梳在腦後，紮成馬尾，露出光潔的前額，兩道細眉，若有若無，一雙杏眼，似笑非笑，樓道的燈光匯聚在她的鼻尖上，形成一個亮點。
祝明的眼前似有一道電光閃過，猛然間呼吸急促，氣也喘不勻了。
古人說「燈底看嬌娘」真是有幾分道理，朦朧中看到的恰恰是最美的一面，其餘的都被虛化了。
一股強烈的聲浪從打開的門縫中衝進樓道，一個圓圓臉的女子從門后探出頭，向左右張望一下，抬手招呼道，「哎，秦雯，快進來，講座已經開始了。」
站在樓道里那個梳馬尾辮的女子回應著，腳步輕盈地從祝明身邊走過去，一陣脂粉香氣飄進他的鼻孔。祝明獃獃地站在原地，發傻。
大廳里安靜下來，燈光恢復正常。一個穿著淺灰色 套裝打領帶，戴無框眼鏡，年紀大約在三十多歲，中等個頭的男人站在大屏幕前面，手裡拿著一疊信封正在向在場的人講話，「。。。。。。上個月我們這個分支的 成績是全公司最好的，下面我開始發獎金，請被念到名字的人到前面來領獎。」
這時周強不知從哪兒鑽出來，湊近祝明耳邊，悄聲說，「這是咱們這條線的總頭，THOMAS，他可是北大哲學系畢業的碩士！那水平可不是一般的高！」
一個個被叫到名字的人擠到前面去從THOMAS手裡接過信封，每一個人都被要求當場拆開信封，向眾人展示支票，並大聲讀出支票上的金額數目，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陣叫喊和笑聲。氣氛說不上熱烈，眾人的情緒反應多樣化，有開心，有羨慕，有不滿，有嫉妒，還有瞎起鬨跟無所謂的。
支票派完，THOMAS把雙手一攤，「好，獎金髮完了，大家都應該滿意吧？如果下回再遇到有人不相信你，你們知道該怎麼說服對方？」
「帶他到這裡來。」人群里有個聲音回應道。
「對！把人帶到這裡來，讓他們親眼看到公司發給你們的支票，這是最好的證明，支票不是假的，證明你沒騙他，證明做傳銷確實能賺到錢，我們現在做的和過去的傳銷方式不一樣，我仔細分析過，公 司制訂的這種兩條腿發展的政策是目前結構設計最先進，分配最合理的傳銷模式，我希望大家繼續努力，多發展新人，記住，只有一條粗腿是不夠，要讓你的兩條腿 都粗壯起來，要照顧好你的下線，讓他們也能賺到錢，你才是一個好的上線，好啦，下一個環節是給新人安排的入門講座，由咱們的黑鑽石皇冠級總裁李曉主講。」
一個瘦瘦的戴副大眼鏡的小夥子從前排站起來，轉過身來，面對眾人，「我先給大家講一個故事，在美國南部的一個小TOWN，有一天，一個年輕人。。。。。。」
周強拍拍祝明的肩膀，說，「你好好聽聽，這是專為新來的人安排的。」
現在祝明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個叫秦雯的女孩身上，他的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搜索那個馬尾辮。大廳里的人走了大半，立刻寬鬆了許多，讓祝明心頭狂跳的是那個馬尾辮就在他前面不遠處，她沒有離開，看來這個秦雯也是新來的。現在就是趕祝明走，他也不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