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時空』 【姚文嚼字】仿魯迅 紀念烏有之鄉

一
　　中華盛世一二年四月七日，就是國際愚人節才 整整一周的那一天，我獨在區域網上散步，遇見方君在我博客留言，向我建議道，「烏有之鄉網站被關閉了，先生可曾為烏有寫一點什麼沒有？」我回復說沒有。他就又留言說，「先生還是寫一點罷；烏有之鄉關閉前就經常評論先生的文章的。」
　　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寫的帖子，大概是因為往往言辭激烈之故罷，版主放行的幾率一向就甚為寥落，然而在這樣的艱難處境中，毅然選擇評論的就有它。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這雖然於被封口者毫不相干，但在苟延殘喘者，卻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夠相信真有所謂「朱熹在天之靈」，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現在，卻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說。我只覺得所住的並非人間。無數熱血青年和冷血老年被封口后憋屈的吶喊聲，洋溢在我的周圍，使我艱於呼吸視聽，哪裡還能有什麼言語？長歌當哭，是必須在痛定之後的。而此後幾個所謂學者文人關於烏有之鄉叫囂要像文革一樣對不同政見者大開殺戒的陰險的論調，尤使我覺得悲哀。我已經出離憤怒了。我將深味這非人間的濃黑的悲涼；以我的最大哀痛顯示於非人間，使它們快意於我的苦痛，就將這作為苟延殘喘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獻於先驅的靈前。
　　二
　　真的猛士，敢於直面被高層否定的文革，敢於為所謂的「四人幫」翻案，敢於揚言要將不同政見者以漢奸論處並滅門九族！這是怎樣的無敵金剛與勇者神龜？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延續所謂暮氣沉沉的改革，僅使留下特供的剩宴和屁民的地溝油。在這特供的剩宴和屁民的地溝油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著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我們還在這樣的世上活著，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離四月一日愚人節也已有一個星期，忘卻的救主快要降臨了罷，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
　　三
　　在若干被關閉的網站之中，烏有之鄉是我的偶像。偶像雲者，我向來這樣想，這樣說，現在卻覺得有些躊躇了，我應該對它奉獻我的悲哀與尊敬。它不是「苟活到現在的我」的偶像，是為了中國復興文革盛世而喋血的先驅。
　　它的名字第一次為我所見，是在數年前我剛剛學會逛論壇的時候，有許多的政治性論壇很是熱鬧，其中的一個就是它。但我還不甚了解。直到後來，好像是在一個左右之爭的帖子里，才有人指著一個「抗美救國，轉型備戰」的標語和鏈接，說，這就是烏有之鄉。其時我才能將網名和實體聯合起來，心中卻暗自詫異。我平素想，能夠不為形勢所屈，反抗世界民主潮流的網站，無論如何，總該是有些桀驁鋒利的。但打開網站卻發現，這裡的同志們相互之間關係都是非常親密，觀點也驚人的一致。直到數周前網站無端進行「技術維護」后，我才發現他們的網友遊魂似的漂移在右派論壇，於是，與他們接觸的機會就較多了，但也始終是堅定著信念，觀點很頑強。待到上周又一次被有關部門關閉網站，我才見他們慮及自己的前途，黯然至於泣下。此後似乎就不相見。總之，在我的記憶上，那一次就是永別了。
　　四
　　我在七日早上才得到烏有之鄉網站被關閉的傳言，中午便得到噩耗，說網站方居然主動打烊。但我對於這些傳說，竟至於頗為懷疑。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下劣兇殘到這地步。況且始終高舉抗美救國旗幟的烏有之鄉，何至於無端在盛世喋血呢？

　　然而即日證明是事實了，作證的便是它自己的首頁公告：網站維護中……而且又證明著這不但是被封，簡直是自殺，因為是它自己親自告示：網站正在（無限期）維護中……
　　但有關方面就有令，說它們是「噪音「。
　　但接著就有流言，說它們是受人資助和利用的。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無聲息的緣由了。關閉呵，關閉呵！不在關閉中爆發，就在關閉中滅亡。
　　五
　　但是，我還有要說的話。
　　我沒有親見；聽說它，烏有之鄉，那時是要為恢復文革盛世背水一戰的。自然，發發帖， 唱唱紅歌，演演講，旅旅遊，刪刪不同觀點的文章，燒燒不同觀點的雜誌，砸砸別人講課的場子而已，稍有人心者，誰也不會料到有這樣的羅網。但竟在有關部門的呵護下關閉了。先是降低了伺服器的訪問速度，已是致命的創傷，只是沒有便死。它的同道四月網想聲援它，也被關。它的另一個同道一個什麼旗幟網想拯救它，也遭到警告，但它還能再發出一點反抗的聲音。有關部門一個嚴厲的電話打過去，無異於致命一擊，於是就自行了斷了。
　　始終群情激奮觀點高度一致的烏有之鄉確是被封掉了，這是真的，有它自己的首頁殭屍為證；沉勇而友愛的四月網也被封掉了，也有它自己的首頁殭屍為證；掛羊頭賣狗肉的什麼旗幟網也被封掉了，這也是真的，也有它的網站首頁殭屍為證。只有一樣沉勇而友愛的左派散兵游勇網站，還在犄角旮旯里痛苦地呻吟著。當三個網站從容地轉輾於文明人所發明封殺技術的掃射中的時候，這是怎樣的一個驚心動魄的偉大呵！中國改革開放的偉績，有關部門構建和諧社會的武功，不幸全被這個網站的封殺抹殺了。
　　但是中外的有關部門居然昂起頭來，不知道個個臉上有著血污……。
　　六
　　時間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有限的幾個網站，在中國是不算什麼的，至多，不過供無惡意的閑人以飯後的談資，或者給有惡意的閑人作「流言」的種子。至於此外的深的意義，我總覺得很寥寥，因為這實在不過是徒手的吶喊。人類文明的成果網路世界，正如茅坑裡的蛆蟲，當初是消耗了大量的糞便，但羽化成綠頭飛仙的卻只有那麼幾隻，但發帖吶喊是不在其中的，更何況是徒手。
　　然而既然有了血債了，當然不覺要擴大。至少，也當浸漬了親族；師友，愛人的心，縱使時光流駛，洗成緋紅，也會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藹的舊影。孔大濕說過，「烏有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倘能如此，這也就夠了。
　　七
　　我已經說過：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但這回卻很有幾點出於我的意外。一是當局者竟會這樣地果斷，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國的左派臨難竟能如是之從容。
　　我目睹中國左派網站的辦事，是始於十幾年前的，雖然是少數，但看那對待不同意見帖子一律封殺和對待不同意見網民一律按漢奸論處以及對待右派觀點的網站一致叫囂全部封殺的幹練堅決，百折不回的氣概，曾經屢次為之感嘆。至於這一回在彈雨中互相救助，雖殞身不恤的事實，則更足為左派網民的勇毅，雖遭陰謀秘計，壓抑至數千年，而終於沒有消亡的明證了。倘要尋求這一次封網對於將來的意義，意義就在此罷。
　　苟活者在淡紅的血色中，會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將卧薪嘗膽含辱忍垢養精蓄銳蓄勢待發更奮然而前行。
　　嗚呼，我說不出話，但以此記念烏有之鄉！

往傷口上撒鹽？不厚道。

魯迅真是陰魂不散呀。所以，能成為延安一面旗幟的，確實有左得可愛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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