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實散文:此時此刻

此時此刻



時間： 2010 年 10 月 5 日傍晚



        我坐在拖船駕駛艙的下面，我面前有四個長方型的木格窗，窗外映著平靜的海面。我左右兩側各有一扇小門，鈄眼看去，海在平穩地向後移動，海面遠方的岸影起伏綿延。黃昏的天際雲朵千姿百態，看似一動不動，卻是沒有定型的。西天的晚霞如飾，像是孕育著太陽的黎明；東邊卻黑雲席捲，平靜黯然。也曾多次在海上乘船，這次感受最獨特。

        我這艘船是全木的，有年代了，船幫橫木的油漆大多脫落，就是結構這小艙的鐵釘也是銹跡斑斑。樁柱都被繩套磨出了深深印痕。而後面那條緊跟著的載貨平板駁船，是它牽引著的。牽引的方式很簡單，一根手腕粗的長繩於中分開，兩頭栓在駁船的兩端，正好形成一個大寫的「人」字。我想，如果我年輕的話，可能手腳倒勾在繩上，能吊爬到那貨船上。兩船相隔可能有七八十米，我又想，如果我們是條遠洋船，載有偷渡者，這繩就是他們迴避檢查的通道。哈哈，真是胡思亂想了。

       天漸漸黑了。不過今天大海真是風平浪靜，以致我寫這篇筆記都象坐在一間安靜的小屋裡，似乎連晃動的丁點感覺都沒有，這在船上確實少見。

     懷著虔敬的心，走出艙門仔細觀看，海面是如此的靜美，美在每一片小漣漪上都忽閃著菊花水紋。沒有浪，只有無數的菊花水紋在成形，擴張，然後化解消散。放眼千千萬萬的菊花水紋，竟然會跳出無數的小星星，有天光反射，更象無數的小十字，好像一個個美麗的小天使扇動著透明的羽翅快樂的飛舞在其間。

        幾十位柬籍司機今天領了工資，回金邊過亡人節，跟我同船。應該說我跟他們同船，他們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一上船就三五成群在甲板上打牌、喝啤酒。有幾位叫我拿小提琴來拉，他們想跳舞。記得不久前的中秋之夜，我們在基地車場上聚餐。這幫小夥子把大拖車停到場中央，然後上面放起音響，在車上和地上又唱又跳。那一晚印象深刻，我上台拉了一首十五的月亮，並且和他們一起跳舞。最值得欣慰的是，那一天 10 桌的飯菜都是我主理的。這輩子能為百十人當一回大廚也多少體現了自己的價值。這天我做的鹵牛肉一上桌就被他們搶吃光，他們高興，我也高興。柬司機們非常可愛，單純，勤勞，不爭高低，不比待遇，大有隨遇而安的人生觀，非常好。

        船上共有四位女子，她們早早睡了，就睡在我背後的一間只有一扇小窗的艙室里。一個是車隊長的老婆，一對母女，還有一位廚娘。其中母女是電焊工的家屬，本來他們是一家四口，還有一個十七歲的兒子。電焊工告訴我，兒子三個月前，也就是來島上工作前幾天被殺害了。他還口口聲聲是他自己害死了兒子。原因是他跟他買了一部新摩托車，兒子第一天騎出去就被搶，他不給車，劫匪就開了搶。每次說這事他都認為是自己害死了兒子，而他的妻子總是在一邊配合著他說，補充他說漏的細節。從來沒見她哭過，我想她並不是對兒子沒有感情，不是，母愛是人類共有的，能夠面對兒子的不幸，只有一個原因——認命。這一點我是在柬工作生活多年，通過與柬埔寨人的結交發現的，他們真的知道「認命」。對命運以外的事從來不想，也不究。

       寫到這，天全黑了。船也早就駛出海灣，了解到要有九個小時的航程，也就想躺一會兒，於是就在硬實的寬幫台上躺下，頭枕著行旅包，海也看不見了，有星光在木格窗外的天上閃爍，然而卻是睡不著，腦子裡不停閃出近來讀的幾本書的內容。

       我忽然想，人真是極端的個體，每個人都是自我，他的存在，所思所想都不關其他人的事。偏偏有一些了不起的人，他們活著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別人。這種「為」不是佔在一個公共位置上的操作，好比一個縣長，省長，或者局長什麼的，這個職位的設置功能本來就是處理公共事務的，什麼人占著，什麼人都不能不去「為人民服務」。不是說他要為別人活得更好而來坐這個位置，而是他要這份官，要謀這份利，要爭這個名，所以他才幹。我所指的是另外一種人，他什麼也沒有，沒有任何公共職位，無權無勢無業無財，有的甚至連家庭都沒有，但他的所思所想都在為別人。最近讀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就表現這樣的主題，這本書真的值得一讀，許多理念，對人生及人類走向的研究，對文化、藝術、哲學、音樂等各領域都有精闢獨到的解見，幾乎成了格言。不錯，人的一生是非常累的，這累不是為了國家是否富強，民族是否興旺，世界是否和平；也不是因為工作的壓力，事業的成敗，知識的豐欠；恰恰相反，這累體現在人生種種非常「輕小」的微事上。一個人情緒的波動，認知的反差，戀情的演變，生活的窘境，道德的荷載等，都會成為重如泰山的負擔，難以承受。這就是本書的主題，應該也是關於人類的主題。

       人類有時真會開玩笑，許多為自己活著的人占著公共位置，而為別人活著的人在為自己活著。由此想來，人的心靈就是這茫茫大海，這心靈之海承載一艘萬噸巨輪與承載一片木葉有什麼差別？不論地球被人類鬧得如何沸沸騰騰，到天外一看，地球也還是一顆寂靜渺小的星。

        想到這，起身又拿筆把這段思緒記下來。透過木格窗看前甲板，小夥子們在甲板上都睡了。船在慢慢前行，海依然平靜，無風無浪，真是少見。

這是您的原創嗎？筆下的海是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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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是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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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真好。我幫您編輯了一下帖子，改為原創了。謝謝分享。歡迎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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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才來,以後注意加"原創"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