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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克生活 某小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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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week 發表於 2011-12-1 03:59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長篇]發克生活
作者:某小丫 提交日期:2004-11-30 10:41
    1
  
    「你小子把她給上了吧?」
  
    「得了得了,上她?那得蒙面啊。我是找你有事兒呢……」
  
  電話那頭兒開始滋滋啦啦地響,安寧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的,我舉著手機從床上走到地板上,不停地變換著角度和方向,嘴裡喊著「大點聲啊,大點聲,你他媽在哪呢信號差得跟陽痿病人似的」,仍然聽不清。過了一會兒,隱約聽到他說了一句:「我在船上了信號不好,算了,我到地兒再打給你。
  
  我掛了電話,重新跑回床上,鑽到被子里,一股涼風登時衝進被窩。我感到躺在旁邊兒的李理打了個冷戰,於是我把冰涼的手腳全貼到他身上。他驚呼了一聲,往後縮了一下,然後翻了一頁書,扭頭白了我一眼,嘴裡嘟囔了一句:
  「這麼晚了哪個男的給你打電話啊?再說你平時跟我說話怎麼不這樣兒?」
  
  我把身體更多地貼過去,八爪魚一樣從後面抱住他,雙腿搭在他的腰上,最大限度汲取溫暖,他的頭髮散發著一種類似啤酒的味道,我把臉貼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咬了他一口,我說誰給我打電話你管著嗎,再說我平時要這麼跟你說話你聽得懂嘛。
  
  李理沒搭理我,蜷縮著身體繼續看他的書,我順著他肩膀的縫隙瞅過去,看到幾行字:彝歷是以十二屬相與五種元素(土、銅、水、木、火)加公母來表示的,紀年凡是屬相逢單,不論男女,均是男命(公年),反之,均為女命(母年)。紀月單月為公,雙月為母。凡屬母年母月母日為最吉……
  
  一陣倦意襲來,我昏昏欲睡。每次我想睡覺,我就看幾眼李理正在看的書,加速睡眠,這種方法屢試不爽。燈光有些刺眼,我乾脆把臉埋進被子,舒展了一下拳腳,轉過身去背對著他,一心一意開始睡覺。
  
  就著被子縫隙透出的燈光,能看到紅色被套上暗色的條紋,類似花崗岩。想到我正在大冷天蓋了一床花崗岩,不由自主地又一陣寒冷。我把身體往後挪了挪,後背就又貼上了李理。
  
  睡著之前我心想他說的也有道理啊,我平時跟他怎麼不這麼說話啊。我跟他說的話,那可全都是新華詞典里能找得著的詞兒。
  
  
  

  2
  
  
  再過幾個月就過年,是我本命年,我媽給我準備了這個避邪的那個轉運的,準備三十那天晚上一股腦兒都糊在我身上,把我打扮成一張紅彤彤的十分喜慶的年畫兒。中午她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腰圍,說要給我買條紅的小羊皮的腰帶釘個扣眼,順便讓我和李理回家吃飯。
  
  等李理下了班已經快七點了,我倆在樓下買了點水果往上拎。蘋果挺沉的,我使勁往李理手上套,他一點兒都不心領神會,自顧自地拿著那點兒香蕉往上走。記得李理剛認識我那時候,革命形象跟現在比天差地別。那時候還沒裝電梯,他第一次到我家,我跟他說我哥愛喝啤酒,他二話不說一手拎一箱啤酒蹭蹭地就竄上7樓,健步如飛,我小跑都跟不上。一進門他左右環顧了一下,問我:你哥呢?我說我哥還沒生下來呢。他也就傻呵呵那麼一笑,低頭哈腰地跟我爸我媽套近乎。那個時候我真是愛他啊。現在回憶往事,我總是因為虛度大好年華而懺悔。
  
  我媽對李理依舊很熱情,桌上的菜都是李理愛吃的,什麼紅燒肉,什麼尖辣椒,都跟從前那他老人家的口味一樣,而我爸我媽跟李理的口味也出奇地相似,嗜辣。我也不是不能吃辣,可是關鍵是一吃就不可收拾,不吃到渾身躁熱,大便不暢,熱淚橫流絕不停口。為此李理曾經批評過我,他說如果我的性慾也像我吃辣椒的慾望這麼強就好了。
  
  我在桌上巡視一周,說,媽,我想吃水蒸蛋。
  老太太說,你還想吃啥?
  我爸乾脆就沒聽見,和李理熱火朝天地聊天。我老實下來,悶著頭邊吃邊注意聽他們說話。
  
  氣氛真是熱烈,菜的味道也好,可我死活也提不起什麼興緻。後來李理說了句什麼是啊忙了一周了是有點累。我滿臉懷疑地抬起頭問:忙了一周?今天才周一啊,你昨天還休息啊。

  李理和我爸我媽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我爸率先說:江楓,你失憶了吧,今天是周末,星期五。

  我放下筷子說別逗了,昨天我還和李理過周末來著,今天明顯是周一。
  
  我媽以為我找茬兒,剛想教訓我就被李理攔住了,李理說沒事兒,她最近經常這樣兒,生活顛倒,別管她。
  
  我滿腹狐疑地拿起手機給衛傑打了個電話,我說今天星期幾?

  衛傑好象正在外邊吃飯,滿嘴不耐煩地說你給我打電話就為這事兒啊。你讓門擠了啊。

  最近衛傑每說一句話都以啊結尾,聽起來十分呻吟,十分押韻。

  我說你少廢話,我就相信你,你趕緊說今天到底星期幾呢。

  她說你個神經啊今天周五啊。明天周六啊。後天周日啊。

  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收了線我繼續不可思議地吃飯。李理最近曾經說過我,說我是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我說你少在我面前轉文的,你罵我我也我聽不懂你有什麼樂趣。然後我在心裡偷偷想我轉文那時候你還是液體呢。
  
  吃得差不多了,我媽說,江楓你還不找工作,這都多長時間了,再這麼過幾個月我估計你不僅腦癱,人也快癱了。

  我媽是醫生,她有處方權,她經常用各種醫學術語來形容我。比如說面癱,腦癱,都屬於她對我的定期診斷。

  我爸在一邊說,你別催她,她又不是弱智,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崩潰。
  
  我怎麼了,我不就在家閑了倆月嘛,你們至於嘛。
  
  吃完了飯,我媽興緻勃勃地把我帶到卧室,又向我宣告了一通過年時應該穿什麼,戴什麼,躲什麼,我說媽,你別忙了,本命年也不是第一次過了,要是真該有個三長兩短,十二歲那年我就滅亡了。
  
  我媽橫了我一眼,收拾好東西,一句話沒說就出去了,把我一個人晾在卧室里。
  
  衛傑從前說過我,她說我這種人,缺心少肺,不知好歹,放在古代應該被凌遲處死,放在現在就應該自絕於人民。
  
  可是我從前也不這樣,也挺多愁善感,也挺臨水照花。  那時候,那個狗日的親我一下我就高興。他要是親我左臉,我就把右臉也送過去。
  
  
  幾大惡人?
  
  恩,他們是想跟我形成鮮明的對比
  
  從而在我的感化下從良
  
  
  3
  
  吃完飯李理接了個電話說有點事提前走了。他走了以後我坐在沙發上陪我媽看電視,我媽說大半夜的什麼事啊。
  
  電視上正在演一個人男扮女裝,說話時巨大的喉結上下蠕動,像嗓子里長了一隻硬殼蟲子,我一邊哈哈大笑一邊說:他能有什麼事,別管了。
  
  回家路上開始起風,冷颼颼的。偶爾有幾滴小雨,落到地上亮晶晶的,幽幽地冒著點藍光,路面上像鋪滿了細碎的玻璃。過天橋時雨開始下大,砸在臉上,生疼。我上到第9個台階時雨鋪天蓋地從四面八方落下來,就像洗車一樣把我洗了一遍。下了天橋伸手攔了幾次車,司機看我淋得跟鬼似的都沒停,我索性也懶得打車,順著能避點雨的地方慢慢走了回去。
  
  到了洗了個熱水澡給安寧打了個電話,響了兩聲他很快接起來。這個人很重視手機,不管幹什麼手機從不離手,就像長在他身上那麼方便快捷,甚至比他身上的某些器官都好用。我曾經統計過,他接電話最快的一次只有兩秒。
  
  我說你上次不是找我幫你辦點事兒嗎?後來怎麼沒動靜了。

  他頓了一下,說:哪次,哪次啊。

  我說不就是前天晚上嘛。

  他又頓了一下,說:噢。那天啊。我說了你別怪我啊,那天是老三回來了,我想找個借口把你騙出來坐一坐,後來他不讓,把我電話搶了,就算了。

  這樣啊,那沒事我掛了。
  
  我放了手機在床邊兒坐了著發了一會兒呆,開始有了便意。

  走到衛生間,掀開馬桶蓋,剛要蹲下,卻發現水裡漂著一個什麼東西,我再仔細一看,是一截還沒衝下去的大便,只是顏色較淺,是那種不易分辨的淺黃,有些朦朧,再加上被水泡得時間長了,有點發漲,看起來很粗很軟很鬆散。我心想這一定是李理留下的。我沖了下水,水箱的聲音有些刺耳。我看著它在水裡盤旋了一會兒,當水箱聲音停止時,它還沒有下去。我又沖了一下水,它在水中又盤旋了一會兒,但還是沒有衝下去。它被水沖得越來越散,可是還是維持了一團,只是邊緣有些毛糙,像磨破了的牛仔褲那樣,看起來質地很輕,甚至有些透明,所以是漂浮在水面,而不是沉沒在水底下。
  
  於是我開始不停地沖水,彷彿我來到衛生間的目的就是為了沖水。可是它比我的行為還要倔強,它那麼歡快地浮在那裡,那麼完整地浮在那裡,就像一個完全展開的淡黃色泡騰片,一截大便。
  
  我看著它,看著它,終於忍無可忍。
  我蹲下來,直接用手伸進水裡,把它撈了出來,扔進紙簍。
  
  站起身,我看了看已經乾淨了的馬桶,突然發現已經沒有了便意。
  

  4
  
    安寧曾經說,我跟李理在各個方面都無比般配,除了感情。當然,他這麼說的前一句話是,我跟老三在各個方面都驢唇不對馬嘴,除了在感情上比較般配。

  對他這句話,我是不以為然的。
  
  老三當然不叫老三,他叫樊哲,不過我們都叫他老三。我們幾個從上高中開始就特別好,比一般人好,是當時學校有名的四人幫,三個男的一個女的,安寧是老大,樊哲是老三,我是老四。當時還有一個,長得最好看,可是後來高中畢業就流落民間,不知所終。當時我們穿一樣的運動服,一樣的鞋,騎一樣的自行車,牛一樣的逼,十分惹眼,十分親熱,十分哥們。
  
  至於事情發展到後來變得有些戲劇性,都是那時的我們始料未及的。後來有次單獨吃飯談起了高中生活,就連安寧這種文盲都在酒後感嘆了一句:

  人生不相見,
  動如參與商啊!
  
    的確。
  
  
  5
  
  我洗了十五次手,還是覺得不幹凈。我把手放在水龍頭底下沖了沖,後來乾脆脫了衣服鑽進浴池站在噴頭下面,沖啊沖,直到李理開門回來,我還在沖。我關了噴頭踮起腳沖外面喊,我說李理你過來一下。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踮起腳,彷彿我一踮起腳就離我想要的目的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而且根據李理觀察,我一有點什麼事,一有點什麼要求,或者一上點火,就會習慣性地下意識踮起腳。我踮起腳,從霧氣朦朧的鏡子里隱約看到我的身體,它挺白,從側面看腰際部分曲線分明,胸前看不真切,彷彿我整個人只剩下一段扭曲的腰,一段籠罩在霧氣和極薄的雲層之間空曠無人的白色山谷。
  
  李理進來的時候我已經迅速地把自己圍裹在一條浴巾里,我總是羞於在他面前展示我的裸體,就連做愛時也是這樣,可是他不,他總喜歡開著明亮的燈,那時候我就想他如果是個瞎子該有多好啊。
  
  李理探了一隻腦袋到衛生間,問我:怎麼了。

  我從浴池裡走出來,拉開門摟住他,臉緊緊貼在他胸前,雙手在他背後一通亂擦,滴水的頭髮把他的襯衫弄得濕嗒嗒。我沒說話,我雙手在他後面猛烈地擦被他理解成一種撫摩,於是他很快被我擦得興奮起來。他抬起一隻手,伸到我的浴巾里,嘴唇也欺了上來。
  
  可是這時我的手擦乾了,它們重新變得十分乾燥,十分清爽。我湊到他的耳邊說了一聲:你先洗澡吧。然後輕鬆地一滑,就脫離了他的手掌。
  
  我躺到床上,挖空心思地想李理襯衫上剛才那種陌生的香水味到底是什麼牌子。是那種我從來不用的香粉氣味,很濃,乍一聞起來有點刺鼻。是什麼呢,有點像「紅毒」,不過也有可能是「夜間飛行」或者「哉」。
  
  當李理洗完澡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睡著了。我蜷縮在被子里,一動也不動,像個真正熟睡的嬰兒。李理掀開被子在我旁邊躺下,他的手搭到我的胸前,卻發現我的胳膊柵欄一樣橫在那裡。從前我睡覺也是這樣,他說我的姿勢像一隻翼龍,只不過翼龍的翅膀長在後面,我的長在前面,也就是說,我像一隻畸形的翼龍。他親了一下我的肩膀,嘴唇很濕潤,然後關了燈很快睡去。等到他睡得沉了,我便醒了過來。我摸了摸肩膀被他親過的那個地方,下意識地覺得那裡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
  

  6
  
    李理跟我認識其實很偶然。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一個巧合,不過,這世界上什麼是巧合,什麼又不是巧合呢?
  
  我伸展了一下胳膊,改變了那個畸形翼龍的姿勢,把它們統統暴露到被子的外面。夜涼如水。不知你有沒有發現,現在城市的夜空跟從前已經完全不同了。這種不同甚至讓我覺得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夜這個東西。小時候躺在鄉下夜晚的後山上,小風溜著,小歌哼著,小腿架著,往上看漆黑一片,往左右看漆黑一片,環顧四周漆黑一片,那時候覺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牛逼的人,可惜那時候詞庫里還沒有牛逼這個詞兒。
  
  可是現在的夜空,泛著紅,那不是一種自然光,也不像一種人造光。走在這種光影底下,人都是虛的。我和李理就在這些無數個虛頭八腦的夜當中的一個認識的。那天大家在衛傑家吃飯,衛傑帶了兩個男的過來,我都不認識。其中一個唯唯諾諾,說話聲音小,走路溜著邊兒,像鯽魚一樣。另一個就是李理。他坐在我右手邊,由於衛傑的熱情,我的盤子里堆滿了各種難吃的食物。我皺著眉頭看著它們,後來李理問我:你愛吃青椒嗎?我搖搖頭,他就把青椒挑出去吃了。過一會兒他又問我:你愛吃土豆嗎?我搖搖頭,他把土豆也挑出去吃了。又過一會兒,他問我:這些你都愛吃嗎?我拚命搖頭,於是他乾脆把我的盤子挪走,換到他面前,給我又拿了個新的。看他拿東西的架勢,對衛傑家還是挺熟絡的。後來衛傑說:你看這兩個狗男女幹什麼哪!說完她就跟另外那個鯽魚到房間里去了。剩下我和李理兩個人相對兩無言。卧室里傳來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十分怪異,我認為衛傑叫床的聲音很好聽,那是一種狂風吹過沙漠的呼嘯,既空蕩又狂野。
  
  李理當然也聽到了,不過他的臉色不太好看。

  沉默了一會兒他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說:江楓。

  江楓漁火對愁眠的江楓么?

  我笑了笑,說我該走了。
  
  這就是我倆認識的全過程。
  

  7
  
  對於李理身上的香水味,我決定不予追究。不過從那天以後我總有一種慾望,想要咬誰一口,咬出血來。
  
  接下來的幾天我在各種報紙上圈圈點點,尋找各種我認為合適的工作機會,把簡歷像精子那樣撒向各個可能孕育的溫床。很快我就接到了一個回復,職位是一家合資公司的銷售部主任,一個渾厚的男聲約我當天下午到公司見面。
  
  我找了件能尚能見人的衣服,胡亂套上,往鏡子里看了一眼,鏡子里那個女的看起來挺冷靜的,沒人看得出我想咬誰一口,咬出血來,於是我很放心地出門了。
  
  這是個資本主義的地方,那個男的告訴我面試地點在江灣大廈805。可是江灣大廈有一共有三個大廈,一個主樓,酒店;一個副樓,商務中心;還有一個挺高的樓,商業中心。我上了酒店,敲開了805的門,一個男的圍著酒店白色的浴巾問我,幹什麼的?我一驚,隨即平靜下來,我說先生,請問需要特殊服務嗎?那個男的往裡面看了一眼,很慌張地說:晚上你再上來。我答應了一聲,飛快地下樓。

  第二次我上了商務中心的樓,那裡的805是個什麼外事機構的駐華辦事處,我說請問你們什麼時候搬過來的啊,他們說:5年了。

  我低頭看了看錶,時間差不多了,離約定時間還有5分鐘。我飛快下樓,又飛快上了另外一個樓,到了805的門口公司名字赫然寫在門牌左邊。我喘了幾口長氣,按響了門鈴。

  一個男的迎了出來,說是江小姐么?

  我說對,我是江楓。
  
  面試跟一般的面試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面試官比較好看,那張臉長得有點像那個姓濮的老生,不過比他大氣和剛毅。我簡單地介紹了下自己,他問了我幾個問題,都是大同小異。後來他問我:江小姐你有這個方面的銷售經驗么?

  我說我並不是到這裡來應聘業務員。

  那個男的沉思了一會兒,說:非常感謝你的合作,我們還需要考慮一下,好嗎?
  
  從他那壓抑的表情我心裡知道沒戲了,考慮個屁。我站了起來,很鄭重地站了起來,我說:我是江楓。

  他本來是想聽我說再見,見這情景嚇了一跳,他受了驚嚇的那種表情有點可愛,他說:我知道。

  我接著說:我就是希望你記住我的名字,總有一天,我會到這個公司上班的。
  
  出門時我回頭看了一眼,他依舊受了驚嚇似的坐在那裡,低著頭,若有所思的樣子。
  
  下樓的時候我把紗巾從脖子上扯了下來,心想我真得咬誰一口了,咬出血來。
  
  當天晚上回家心裡比較壓抑,李理跟我說話我都用一個字來回答:恩。度過了一個漫長的白夜之後我昏昏欲睡。這時我接了一個電話,昨天那個男的在電話里說:江小姐你好,我是陳平。我們公司決定錄用你。

  我強作鎮定毫無在乎地說:你改變主意了?

  他低吟了一下,說:這個……你的最後那句話,讓我做了最後的決定。
  
  放下電話我放聲大笑,那個本該在三流電視劇中出現的惡俗情節,竟然在此起來決定作用。生活真是毫無新意。

  我心裡的那種願望更加強烈,更加緊迫,我想我得趕緊咬誰一口,咬出血來。
  

  8
  
  我是一個囚犯。
  
  當我被關進去的那一天起,我就告訴自己應該等待。我等待宣判的那一天。也許一年,也許五年,也許十年,也許無期徒刑,也許死刑。
  
  我在黝黑黝黑的監牢里,等啊等。
  
  一年過去了,我想我被判的應該是五年。五年過去了,我想我犯的罪也許是十年。十年過去了,我想這是無期徒刑了。二十年過去了,我開始盼望死刑。
  
  

  9
  
  過慣了自然醒的生活,整個一晚上都沒睡好,心裡惦記的都是上班的事。第二天鬧錶響時才七點半,我爬起來洗臉,穿衣服,收拾停當以後我返回卧室拿包,把李理給吵醒了。他睜開眼睛,傻子似地問我,幹什麼啊這麼早。

  我說沒時間跟你廢話,我上班去了。說完拎起包就往外沖。李理楞了一下,緊接著從床上蹦了起來,在我正要跨出門口時把我給拉住了。

  我說你幹什麼呢,我著急。

  李理端詳了我一會兒,像個哲學家似地告訴我說:今天星期六。
  
  我一想,沒錯兒,李理今天也不上班。於是踢掉鞋揪掉衣服回到床上接著睡。李理翻來覆去,我又沒睡清凈。後來好不容易睡著,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我在一個巨大的,黑暗的山洞裡,山洞的四壁發著綠幽幽的光。我的四周圍了一群蛇,也全都是綠的。那些蛇面對著我,躍躍欲試。我蜷縮在靠著山洞邊緣的一個角落,拚命地往回縮。在我嚇得不行的時候,出現了一個頭戴王冠的大蛇,估計它就是群蛇之首。它喝退了那些小蛇,要保護我的樣子。那些小蛇果然很聽它的話,一個個都遊動著退下了。那個大蛇慢慢地滑行到我身邊,我感覺到一絲溫暖,可誰知,就在我舒展了身體想要感謝它的時候,它兇相畢露,張著血盆大口親自咬了我一口。
  

  10
  
  從夢中嚇醒了之後我起身到廚房喝水,從冰箱里拿出冰水喝了兩大口,一陣寒流穿過胸腔直達小腹,整個人便清醒過來,這是我對付噩夢的唯一方法。
  
  李理已經走了,床上胡亂堆著他的睡衣,藍白格子的,有點髒了。我又找了幾件衣服,把它們一股腦扔進了洗衣機里,然後重新回到卧室坐到床上聽著洗衣機的轟鳴發獃。這個房子里洗衣機在靠近衛生間門口的一個小空間里,然後是客廳,穿過客廳左手邊就是卧室。從前李理經常從衛生間出來抱起正在洗衣機旁邊攪動衣物滿手泡末的我直奔卧室那張大床。我坐在床上,看著憧憧人影在房間里跑來跑去,一時間眼花繚亂,恍如隔世。
  
  腿有點麻,我晃了兩下拿起手機給安寧打了個電話,我說樊哲走了沒有,安寧說還在國內呢,估計還能呆兩周,怎麼你要見他啊?

  我說免了。我知道他還活著就好。
  
  的確是這樣,從樊哲絞盡腦汁導演了這麼一出死而復生之後,我發現一切所謂的文藝腔里的愛恨情仇都變得跟電視劇似的,能讓我感動,不過離我很遠。
  
  從洗衣機里把衣服拿出來晾上以後,我回到客廳看了看時間快十二點了,於是給衛傑打了個電話,我說你出來陪我吃點飯吧,一個人不愛動彈。

  衛傑那邊兒聲音有點兒緊張,像吃東西噎住了似的,她含含糊糊地說了句:你等著啊,我等下給你打電話。
  
  我打開電視,麻木不仁地看著屏幕里的畫面變來變去,等著衛傑的電話。
  
  半小時以後,電話響起。我接起來,衛傑的聲音重新恢復了我熟悉的高亢和明亮。這個東西說:靠,你真會挑時間啊,剛才床上有人呢。

  我想象著她一邊配合著上邊的人做著機械運動,一邊捏著嗓子跟我說話的情景,不禁苦笑了一下。

  我說行了,收拾乾淨出來吃飯吧。

  她說那就到七味特啊,半個小時以後,不見不散啊。
  
  我拎著電話從包里抽了點錢放進兜里,準備出門。出門前我看了一眼客廳茶几上的座機,竟然沒掛好。我走過去重新把它放好,然後出門。那個電話上面有點油膩膩的感覺,還似乎散發著一種安全套的氣味,就是我和李理常用的那種草莓味兒的。
  
  
  

  11
  
  我到飯店的時候衛傑已經在了,小臉上滿是獸慾得到強烈滿足的神情。我坐下點了菜,跟她講我晚上做的那個噩夢。衛傑咋咋呼呼地說:啊你這個淫棍啊,蛇在夢裡就代表男性生殖器的意思啊。
  
  跟她有兩個多禮拜沒見了,不過這個人有一個好處,就是不管跟她多久沒見,都能推算出她最近大體是什麼德行,絲毫都沒有滄海桑田天翻地覆的概念。菜上來了,靠近她那邊的是一碟蒜薹。她吃蒜薹的樣子十分曖昧,或者說,她不管吃什麼東西的樣子都十分曖昧,過程是這樣的――用筷子夾起來,放到眼前仔細地看一看,然後用舌尖輕輕地碰一碰,再碰一碰,然後用雙唇夾住,吃下去,喝酒也是這樣。她長得不十分嫵媚,但是十分色情。由於這些個動作,就顯得愈加色情。
  
  我看了她兩眼,學著她的樣子拿起一根兒蒜薹用舌尖舔了舔,她馬上大驚失色:你丫幹什麼吶!
  
  我斜了她一眼說:我找著工作了。在一個廣告公司做銷售主任。
  
  她又重新低頭開始很色情地吃菜,嘴裡嘟囔了一句:什麼廣告公司真倒霉。
  
  衛傑運氣比較好,畢業以後就在一家外企做小白領,思想也作風都十分開放,在經濟上是先富起來的,在肉體上是先高潮起來的,在精神上是先小資起來的。此人長得硬邦邦的,一旦穿起套裝,就像中世紀的武士,十分硬朗;一旦脫下套裝,給人的感覺就是整裝待發的賽馬,十分奔放。我認識她是在一次不知道什麼人召集的酒桌上,她挨著我坐,穿一身兒白色的休閑裝,濃眉大眼,英氣逼人,不過酒量特別地差。幾巡過後,已經處於半死狀態,卻一直瘋狂地主動要酒喝。後來我發現我與在坐大部分人都不熟,而她與在坐的人也很陌生,於是我幫她擋了剩下幾杯酒,匆匆離席。我走後她跌跌撞撞地跟了上來,說我跟你回家。我扶了她一把,說你認錯人了,我不是拉拉。她開始指著我的鼻子罵,她說操,老娘上過的男的比你見過的都多。
  
  我費儘力氣把她弄到我住的地方,那時樊哲剛走,而我和李理還沒有認識,正處於青黃不接之際,她的到來使屋子裡多了一股人氣,在我略感到一絲溫暖的時候,她開始猛烈地嘔吐,全吐在我無比心愛的沙發上。我乾脆就把她扔在沙發上,讓她在沙發上睡了一夜。
  
  我看著對面的衛傑,說:你覺得李理這人怎麼樣?

  她疑惑地看了看我,然後揮舞著手裡的勺子,繼續喝湯。又過了好長一陣,她才抬起頭來,很認真地說:我覺得他就是那種平時悄么悄聲,但是必要時候可以趁你睡著的時候殺了你的那種人。
  
  我一激靈,身上打了一個冷戰。這種感覺跟我怎麼那麼相似,當然,只是極其個別的時候而已。
  
  衛傑接著說:別說我沒提醒你啊,前兩天我看到他跟個女的在街上走,那個女的在哭,李理緊皺著眉頭,看見我匆匆忙忙打了個招呼,然後拉著那個女的上車走了。
  
  我笑了一下,低頭專心地對付眼前那碗粥,把它喝得乾乾淨淨,一滴不剩。
  
  
墨西哥Y墨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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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oneweek 發表於 2011-12-1 04:00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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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理解里,每個人心裡都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世界。別人我不知道,我心裡有兩個。前一個枝繁葉茂,鬱鬱蔥蔥,氣象萬千,絕逼光鮮;后一個無邊無際,一片混沌。這其中的分界點就是樊哲的死。當然樊哲後來並沒死,不光後來沒死,當時也沒死,不過他在我的心裡的確是死了。
  
  當安寧告訴我樊哲死了的當時,我也不想活了。那種狀態現在回想起來還讓我無地自容。
  
  其實安寧是個好人,在樊哲死了之前,有次喝多了酒他就跟我暗示過一點,他是這麼說的:江楓你千萬不要懷疑樊哲的為人。這話本來沒什麼,可是他毫不客氣地盯著我的眼睛一連說了三遍。當時就連個傻逼都能從這話里聽出點什麼來,可是在絕望狀態的人,連傻逼都不如。
  
  在那之前,我跟樊哲混了三年。
  
  吃完了飯買了單,我跟衛傑在外面轉了一下午才回家,衛傑並不知道我跟樊哲之間的事,我也沒慾望跟她傾訴點什麼,我覺得,說與不說,都一樣。人和人,也都差不多。買了一堆東西拎得手疼,到家時發現李理已經回來了,竟然買了一堆菜老老實實在家做飯。我到廚房看了一眼,照這架勢是做我比較喜歡的京醬肉絲呢。我換了衣服走過去,在他背後親了他一下,他沒轉身,不過肩膀明顯地在抖動。
  
  我心裡覺得好笑,於是離開廚房去洗澡。熱水衝下來的時候我想,李理做什麼或者不做什麼,其實對我來說都是差不多。生活本來就已經是灰濛濛一片,他無非是在上面添了一筆淺黑而已。

  13
  
  我洗完澡從衛生間里出來的時候李理還在炒菜,我透過廚房的玻璃門向內張望,覺得穿一身白色休閑服做菜的李理其實很好看。他手邊擺著切好的菜,紅是紅,綠是綠,動作特別有條不紊,而且嫻熟,而且優雅。我認識的男的沒一個做菜能做得這麼好看的。我想象著在這個房子里,每天都有這麼一個男人在默默做菜的情景,心裡突然湧上一些溫暖。我拉開門,走進去,從後面抱住他,臉就帖在他肩膀上。他回頭看了看我,關了火,洗了手,一下子把我打橫抱起來,走向卧室,邊走還邊說:你胖了啊。
  
  把我扔到床上以後,他隨手扯下我的浴巾,走過去開了音樂,我趁機關了燈。

  李理喜歡在做愛時放點音樂。我認識他那時候,他曾經跟我調侃過,說在接觸音樂以前,他覺得性愛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以後呢?我問。

  以後,以後就覺得,原來一邊音樂一邊性愛才是世界上最美好,最美好的事啊。

  於是我說我喜歡的是交響樂,四個多小時的那種合奏,二十多個篇章。我當時記得他大義凜然地說:這個從技術角度講我也是沒有問題的,因為有激昂,有平緩,完全是可以得以休息的。說到這兒他又皺了皺眉頭,他說:就怕那種進行曲,從一而終的快板啊,要命。
  
  事實證明李理的耐力其實沒有那麼強,因為他第一次到我這兒來的時候我那個CD里只有一張《沙家浜》,等到唱到「這個女人不尋常……」的時候,他已經不行了。
  
  這次李理開的音樂是班德瑞的《迷霧森林》,我一聽這個就想睡覺。李理爬上床的那一刻我在想,如果是樊哲的話,他在廚房根本就不會關火,根本就不會洗手,根本就不會給我時間來關燈,也根本就不會開音樂。可是那有什麼關係呢?
  
    在這個漫長的令我昏昏欲睡的音樂和過程中,我隱約嗅到了這幾天縈繞在我心間的烈性香水和草莓味安全套的暗香。
  

  14
  
  這次我學乖了,星期一我起了個大早,先給陳平打了個電話,我說我要去上班了啊,你準備一下。陳平說我沒什麼需要準備的,你直接來吧。
  
  半年多閑置在家裡,重新回到傻逼兮兮的工作環境里頓時覺得神情氣爽,看什麼都十分新鮮。我的辦公桌被安排到靠門的一個小的玻璃房間,裡面的一切情況從外面一覽無餘,當然,從裡面看外面也是這樣。陳平把我介紹給辦公室的同事,一共七個人,大家打了個招呼,就重新回各自座位埋頭工作了,一個個看起來都他媽很像現代化精英。過去安寧對精英這個詞有個確切的評價,他說精英嘛,就是精子和英雄。我一個人在陌生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還沒坐熱乎,就看見門外陳平拿著一摞材料沖了過來。他進門以後頭都不抬,說這些材料是最近兩年的,你先看一下。說完轉身就走了。
  
  我安下心來,坐定在那裡專註地看起材料,幾個小時下來頭昏腦脹。我起身轉到走廊一個不太顯眼的角落,掏出一支煙,點上,靠在牆壁猛吸了一口。
  
  遇到心情不好或者心情特別好的時候我喜歡抽煙,沒有特別好和特別不好的時候我也會習慣性地抽煙,這就說明我幾乎離不開煙。最開始抽煙的理由說起來可笑,是因為高中時候跟安寧打賭,當時我倆是同座,有次上化學課,安寧不知道壞了哪根筋,跟我說:你敢一支抽煙么,抽煙就不鬱悶了。起碼不像現在這麼鬱悶。恰好化學老頭從我們身邊走過,我說:你敢打他一下嗎?安寧說:我打了你就抽?我說對。這個貨二話沒說上去沖著化學老師後背就是一掌,把化學老頭打得瞠目結舌。化學老師是我們最喜歡的一個老師,老北大畢業,上山下鄉,被女學生,最後和女學生結婚,最後淪落到我們中學講化學。我記得化學老師當時特別和藹地說:安寧,你夢遊呢?不過這件事還是被捅到了教務處,安寧的下場是被停了一個月的課。我抽了一支煙以後不可自拔,從此淪為煙民。那時候看的小說都是瓊瑤的言情,故事裡的女主人公穿著黑色的薄料小皮衣,長發,光著小腿,濕漉漉地站在小雨中,旁邊就有一個男的假裝很深沉地在抽煙。人不受外界事物影響是不可能的,我打那時開始就抽藍色HILTON,那種煙飄起來的時候帶點淡淡的藍色,盤旋直上的時候非常婀娜,很符合當時那種沒事兒找抽的少年心境。我抽這個牌子抽了5年,後來跟著大家抽555,再後來就一直555了。
  
  這些東西讓我覺得生活有的時候恍如隔世,以至於我在重新回憶起它們時有種虛幻的快樂。我掐滅了煙頭,一轉身發現陳平就站在我身後很奇怪地看著我。那種眼神有點熟悉,又讓我有點恐懼。反正我當時忘記了黑皮衣,忘記了光滑濕潤沾著雨滴的瓊瑤的小腿,甚至忘記了我身處何地,因為我與他對視了一下,他的目光跟我一樣迷茫。
  
  後來,陳平在床上跟我說,當時第一次看到我抽煙的樣子就被我迷住了,我當時的樣子十分無助,十分柔中帶剛,特別符合他輕微施虐的願望。

  當然,這都是後來了。
  

  15
  
  每隔一段時間我都得安寧吃頓飯,這已經成了我的習慣。習慣的意思就是要是那件事你今天不幹就覺得哪兒都不舒服。當然,習慣的意思也是,就算你幹了,也不見得舒服。
  
  安寧跟我上次見面是一個月前。從他那裡驅車到我這兒不堵車的話需要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這段路我曾經陪他走過,通常都是冬天,通常都是他心情特別不好的時候。他的那輛破車要發動很久以後暖風才能吹出來,我把手縮到袖子里,蜷縮在座位上,一聲不響地陪著他開車。他很沉默,面容鎮定,雙眼直視前方,車開得異常地穩,目光中有一種讓人不忍看的落寞。從側面看去,此人虎背熊腰,十分值得依靠。
  
  安寧給我的印象是瞬息萬變的,其中最深刻的一種,就是一個在寒冷的夜色中獨自開車滑行在燈火輝煌馬路上的一個冷靜的,虎背熊腰的男人。
  
  我抬頭看了看鐘,時間差不多了,這廝還沒到。我穿好衣服,等他電話。安寧從前有一個女朋友,長得十分喜慶,十分鄉土氣息。這個意思是說這個女的長得還不錯,就是不會打扮。通常是腳蹬白色及膝長靴,緊身紅色或粉色彈力褲,褲腳包在靴子里,看起來就像小時候穿的雨鞋,上身一件虎紋彈力衫。猛一看去,很強的視覺衝擊效果,感覺此人是剛從馴獸場或馬戲台走出來。後來有次吃飯,安寧當著我們的面兒把她調教了一番,她表現得唯唯諾諾。下次見面此人面貌果然有所改觀:雨鞋換成了紅色的,褲子換成了黑色的,上衣則從虎紋換成了豹紋。安寧仰天長嘆一聲,再一個月就把她甩了。所以我認為安寧在女人方面的品位一直不怎麼樣。
  
  今天很奇怪,平時他絕不遲到,一般都是他車已經停在樓下,我磨磨蹭蹭不急不慢地穿衣服穿鞋。想到這裡安寧的電話終於來了,他說路上出了點兒事,你別等我接你了,你先找家飯店訂個位,我馬上就到。
  
  今天是周末,一切地方都爆滿。等我找到了飯店訂好了座位已經是將近兩點,吃東西的人依次散去,空出一張張杯盤狼籍的桌子。我告訴他地點,又等了一陣,安寧才急匆匆地趕來。半厘米長的平頭,休閑裝,臉色很差。
  
  我問他出了什麼事。他淡淡說了句,沒事,我們吃飯。然後揮手點菜。
  
  這頓飯吃得很沉默。安寧頻頻舉杯,一瓶白酒很快就下去了。後來我把剩下的那點酒全都倒在我茶杯里,給他全換成茶,我說你開車別喝那麼多。安寧把酒端過去說:沒事,今天沒開車。接著又是一言不發地喝酒。
  
  於是這次飯吃得無比漫長。我們先後喝了白酒,啤酒,米酒,白酒,一直吃到晚飯時分。席間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樊哲怎麼樣了。
  
  安寧沒回答我,只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敬了我一杯酒。
  
  出門的時候外面又開始下雨。安寧說我送你回去。我說不用。於是我們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他又把我叫住了,他問:你跟李理怎樣。
  
  我說挺好的。過日子唄。都雞巴差不多。
  
  安寧笑了笑,又注視了我一會兒,說:一喝酒你就亂講話。
  
    我也笑了一笑,轉身離去沒有再回頭。在上了計程車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安寧的眼神其實十分憂傷。
  
  16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安寧那個眼神的意味,可是由於喝了很多酒,思維總是不能集中。我嘗試著回憶他當時說話的神態,可是腦海中竟然一片空白。
  
    路燈已經亮起來了,在泛著墨水的天色中顯得十分自在。由於它們的反光,整個世界就變成了暗黃。我給安寧打了個電話,我說你在哪兒呢,我們接著吃晚飯吧。他很快地答應下來,並和我約好了地點。我滿心歡喜地吩咐司機掉頭走,心想有哥們的感覺就是好啊。想吃飯就吃飯,想喝酒就喝酒,想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然後還有人抒情,有人買單。
  
    到了地方安寧身邊奇迹般地出現了一個女的。那個女的穿一件白色半袖風衣,臉很圓,腿很粗,有很重的風塵味道和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楞了一下,我說安寧你約了人,那我走了。
  
    安寧說,不用,我讓她走。
  
    說完他轉身小聲對那個女的說了點兒什麼,那個女的滿臉不高興地瞪了我一眼,嘴裡嘟囔了一句:傻逼。
  
    我剛想還口,安寧沖著她吼了一句:別他媽把自己當網際網路似的,覺得全世界人民都他媽想上你!
  
    我聽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個女的飛快地走了,安寧坐下來以後我說這誰啊,你要是性饑渴了我把我姐們介紹給你。
  
    安寧笑了下說,沒事。她就以為自己是那個王小波小說裡面那個小護士,覺得自己特性感,覺得連陽痿病人看見他都不陽痿。
  
    我操。你還看王小波。我倆一起哈哈大笑起來。笑完,又是悄無聲息各自心懷鬼胎地吃完了那頓飯。
  
  
  17
  
  人大概都有這種時候,突然覺得周圍的一切十分陌生。你走進家門,發現這個你閉著眼睛都能找到的家跟別的門其實沒什麼兩樣,甚至稍微一不小心就會認錯,你拿出那把雷同的鑰匙開了那把雷同的鎖,你用那種雷同的姿勢脫了那雙雷同的鞋,緊接著就看到了等在家中的那個雷同的人或者那種雷同的空曠。
  
  我胡亂洗了把臉走進卧室,李理像往常一樣躺在那張雷同的床上看書。我瞥了一眼,今天看的是《國內外同性戀文化對比》,我坐到床上的時候他騰地一下坐起身來,把我嚇了一跳。

  你什麼時候溜進來的?他下意識地把書塞進了枕頭底下。

  我看著他,他的表情有些不夠自然,看來他也被我嚇著了。

  我疑惑地看著他同樣疑惑的表情,突然覺得面前的這個人也是那麼陌生,跟大街上每天來來往往的行人沒什麼兩樣。我們就那麼互相楞著,過了一會兒,我裹緊被子,倒在他身邊,說:睡吧。

  他也回過神來,答應了一聲,說:哦,你先睡吧,我看會兒書就睡了。
  
  他從枕下抽出書來,背對著我躺下繼續看了起來。
  
    我面對著那面有些發黃的牆壁,長久地注視,時間長了竟然看出了它上面不為人知的細密紋路。它們縱橫交錯,就像一張躲在暗處的蜘蛛網,悄無聲息地把這一切貓膩狗膩網在心底,等著哪一天那個結了網的蜘蛛突然睡醒過來,於是爬到中心把它們通通吃掉。
  


  18
  
  李理曾經懷疑過我跟安寧有那麼一腿。他沒有挑明了說出口,不過從我們三個人第一次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就已經能看出來了。對於這一點,我一直沒解釋。我心裡是這麼打算的,如果他真的問出來了,我就直接承認,然後一拍兩散。根據我的經驗,一切的解釋在真正的懷疑面前都顯得特別蒼白,特別脆弱,特別工於心計,特別傻逼。
  
  其實我跟安寧到底能不能有一腿,我的心裡最清楚。我認為如果就是為了憋著有一腿,這世界上的任何兩個人都是有可能和有機會勾搭成奸的。可是這個前提成立的條件往往過於複雜或者過於偶然,相比之下水到渠成的情況就容易把握得多。
  
  水是流動的,不過只是在渠里動;安寧是亂搞的,不過只是在我之外的女人里搞。
  
    
  高中畢業以後,安寧的爹找人疏通了一所警官學校,在學校里趕上了最早的那一撥兒網戀。第一次看到他那網戀的照片我頓時驚為天人。那時我們從大學放假回來,安寧也放假回來,當時我們幾個在一個小館子里吃韓國冷麵和涼拌狗肉喝小支的二鍋頭,在座的幾個人一眼都不看我,對著那張照片,腰板一律筆直,目光一律獃滯,神情都是垂涎三尺。
  
  那個女的在天津跟人合夥開了個網吧,安寧終於按捺不住思念與寂寞,還有他那蠢蠢欲動的初男的精液,在一個秋日舉著一大捧怒放的玫瑰在天津一個巷子拐角處的那個網吧找到了她,二人過了一段神仙眷侶的生活,數日纏綿,數度銷魂,暗渡陳倉,私定終身。
  
  再一個假期,就沒了安寧了消息,像蒸發了一樣消息在我們的視野和生活中。後來,知道那個女的原本就是個感情騙子,像安寧那樣落入其手的不計其數。再後來,安寧就退了學,在他老爸的安排下當了條子。再後來,安寧成了一個牛逼的條子,他破過的案子無數,上過的女人也無數。又後來,他跟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還感嘆:人這一輩子被稱做愛情的那個東西只有一次,這次是,下一次就不是了。又後來,他跟我們一起喝酒的時候就只是一邊摸著別人的大腿一邊笑著說:哈哈也就那麼回事兒罷了。
  
  人在面對沉悶的時候,有時會陡然而生一種想要尖叫的慾望。
  
  啊,我尖叫。
  啊,我尖叫。
  
  很短促。

  18-1
  
  生活說到底不過是吃飯睡覺洗澡走路呼吸小便大便刷牙說話,有的時候言不由衷,有的時候掏心掏肺。你把它們處理得再好也是這些事,可是我處理不好,我幻想著有一天我的生活不再是吃飯睡覺洗澡走路呼吸小便大便刷牙說話,我希望我的生活里除了吃飯睡覺洗澡走路呼吸小便大便刷牙說話還能有些別的,比如說兇殺愛情快樂玫瑰幻想地震海嘯戰爭中獎分裂返老還童分崩離析世界末日。也許生活變成那樣,我能把它處理得比現在稍微好一點。
  
  19
  
  日子與日子之間沒有變化,工作依舊枯燥煩悶,同事依舊死氣沉沉,李理依舊隔幾天來一次偉大的勃起。我發了工資,又花完了它。有人批評了我,我又把這些批評轉加給了別人。老媽打了幾次電話,她說本命年你不能結婚,那你到底什麼時候結婚。
  
  提起結婚這回事,我頓時變得十分煩躁。老媽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辦公室里,透過玻璃可以看到外面乾裂的樹皮和意味深長地隨風晃動的葉子。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彷彿要下雨,下雨之前的沉悶。遠處有一個工地,周圍停著各種吊車,帶著大鏟子,好象時刻準備著把某個人鏟起來摔死在飛揚的塵土中。小工正在搬運著水泥,看不到表情。辦公室里燈光很亮,我一邊聽著電話里給我批八字,一邊在紙上胡亂寫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詞語:
  
  「皮夾克,馬甲,邪花災星,雞,鴨,鵝,鳥,阿甘,羽毛,遠方,家禽,畜生,操,手絹,關鍵詞,隱瞞,死,尋找,人民,明,枕前淚共階前雨。」
  
  後來我竟然開始默寫《桃花源記》,我把紙翻了一面,用黑色的筆在上面寫:「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孔,彷彿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
  
  寫到這裡我寫不下去了,我沖著電話大叫一聲,我說媽,我現在有事,改天聊,飛快地放了電話。
  
  放下電話之後我長出了一口氣,卻覺得並不輕鬆。我望著窗外,怎麼想都想不出這塊地方一萬年前是個什麼鳥模樣,五千年前是個什麼鳥模樣,五百年前是個什麼鳥模樣。
  
  我想,結婚,結婚,我第一次想到結婚那到底是個什麼鳥時候呢?
  
  

  20
  
  我像溺水一樣一點點陷入回憶,想起那些發黃的泛著灰塵氣味的過往。我想起一條條無名的街道,想起一種裡面飄著橘子瓣的汽水,想起我坐在堆著書本的課桌上,伏在上面用藍黑色的鋼筆寫字,一旦寫錯,就用一種犀牛牌的單面刀片把那個錯字輕輕刮掉。被刮的地方留下一團模糊的痕迹,再寫字上去就會變得很粗,很分散。那種犀牛牌的單面刀片給我的印象十分深刻,它伴隨走過了很多個春秋,我曾經想用它把我的過去也像寫錯的鋼筆字那樣輕輕颳去,只留一點模糊的痕迹,我曾經想用它把我自己也從生活里輕輕颳去。
  
  在我想這些的時候,辦公室里一個女的不停地朝我這個方向偷窺。這個女人十分煩人,她姓戚,可是由於她總是喜歡虛張聲勢,長得又胖,所以辦公室里私下有人叫她「氣球」,有次我跟衛傑逛街遠遠看到了她,我指著她告訴衛傑,這個我們公司的「氣球」。衛傑瞥了兩眼,很冷靜地對我說:我怎麼覺得應該叫安全套呢?
  那天,她戴了一頂帶尖兒的帽子。
  
  
  21
  
  人在悲傷的時候,有的大哭,有的大笑,有的大罵,有的大睡,有的呆若木雞。我是說,真正的悲傷。
  
  在真正悲傷的時候我喜歡閉著眼睛走路。我走過一圈一圈洋溢著黃土和微塵的盤山道,走過裸露著磚頭長著苔蘚蹦著青蛙的鄉下小道,走過長滿了樹木結滿了果實的栗子林,走過我二十多年熙熙攘攘又罕無人跡的青春。
  
  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悲傷就被恐懼代替。我在恐懼和黑暗中壓抑著顫抖佯裝冷靜地移動,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將要踏向何處。這個時候手和耳朵變得異常敏感,我保持著一個姿勢,像一具殭屍那樣閉著眼睛伸著胳膊直著雙腿在生活的牢籠里橫衝直撞,完全不知道下一個將會感覺到疼痛的器官會是哪裡,完全不知道下一個碰到的會是誰。
  
  我的眼前一團漆黑,我的十指微微顫動,我的心裡恐懼莫名。
  
  慢慢的,我習慣了這種行走的方式。
  
  在安寧告訴我樊哲死了的那一次,我走在人行道上,看著腳下紅綠交錯的美麗街磚,看著馬路上不時呼嘯著急馳而過的車輛,看著那個穿著紅色衣服騎車駛過眼前的少年,我閉上了眼睛,轉過了身,向著車流走過去。
  這種感覺是新鮮的,甚至有些刺激。我像以往那樣自然地邁動著步伐,平穩地走向馬路,並沒有因為恐懼而覺得頭重腳輕。我的嘴裡含著一粒平時愛吃的糖,我把它咬得粉碎。我走得很慢,夕陽在眼前的黑暗中勾勒出一點朦朧的紅色,我覺得有一點暈眩。我張開雙手,它們變成了兩個翅膀,於是我像走鋼絲那樣慎重地走著,走著。我聽到一個個滾動的聲音在我身邊嘎然而止,我聽到罵聲,我聽到呼喚聲。我沒有死,我的指尖在那一天的那一條馬路上,突然觸到了一絲遙不可及的,久違的,愛情的味道。
  
  
  22
  
  ――江楓你在想什麼?
  ――恩?
  ――你怎麼好象從進了家門就心不在焉的?
  ――哦。
  ――吃飯了?
  ――恩。
  ――那我先睡了。太困了。昨晚喝多了。
  ――恩,睡吧。
  ――你也不問問跟誰喝的嗎?
  ――不問。
  ――操。李理嘆了一口氣,你來月經了?
  ――恩?恩。
  
  李理又嘆了一口氣,翻過身去睡了。我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客廳,打開窗戶,站到窗檯。夜風絲絲吹來,整個睡衣里一下子灌滿了冰冷的空氣。我伸長了脖子向外望去,遠處燈火通明。我向下望去,深不見底。我突然想起《阿甘正傳》里童年的珍尼穿著小裙子拉著阿甘跑著跑著然後跪在一叢植物里,閉上眼睛虔誠地祈禱:
  Dear God, make me a bird, so I can fly far, far away from here.
  Dear God, make me a bird, so I can fly far, far away from here.
  Dear God, make me a bird, so I can fly far, far away from here.
  
    ……
    ……
  

  23
  
    李理曾經跟我說過活在現代社會其實是個悲哀。我也曾經深思過這句話的涵義。
  
    再過一萬年,人們可能無法想象多年以前還存在著這樣一個社會,就像我絲毫不能理解瑪雅文化的產生與消亡。在相對他們來說那個一萬多年前的社會裡,人們都在一個叫做醫院的地方出生。出生時有穿著白色衣服的人稱下他們的體重,就像稱一塊新鮮豬肉一樣。而等這些新生兒死了以後,又要被放到一個有火的容器里,把肉體燒成灰,然後埋進土裡,或者灑進海里。在從生到死的這樣一個過程中,人們疲於奔命,心力交瘁,整天為生計或臉皮奔波。更有甚者,為此付出了諸如道德,廉恥之類罕見而又寶貴的東西。人們渴望真情,卻又處處懷疑。人們吃各種動物,植物,作為他們的食物。他們吃食物的方法多種多樣,有烹,炸,煎,炒,燉,煮等等複雜的手法。他們吃完東西要排泄,吃東西的時候要喝酒,喝完了酒有的又要發瘋。他們注重真情,可是又淡薄真情。他們渴望同情,又侮辱同情。他們會使用爆炸,襲擊,盜竊,搶劫等各種暴力手段,他們用鮮花和親吻來表達愛情。他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們陷入了輪迴,永無止境。
  
  
  24
  
    算算沒幾天快到年底,公司里的人私下組織了場聚會,問到我時我正膩味著,我說算了吧你們玩吧我還有事兒呢。下班時陳平帶著一臉詭異的笑容,抄著手對我說:你怎麼就那麼難請啊,誰給你慣的毛病。我斜了他一眼,正好看到他身後的一盆不知什麼花正在怒放,於是我說好吧,那我準時到場。
  
    那是一個兩層的小酒吧,我們一伙人坐在上層靠角落的一小塊兒地方。按照規矩,沒人都得準備一份禮物,然後貼上標籤,按著順序大家抽籤。我帶的是一個很別緻的煙灰缸,從上面看下去就好象沒有底,煙頭要直接燙在桌子上,其實底部那是一塊玻璃。其他人的都打著精美包裝,看不出什麼,但有一件看起來比較獨特,也沒有包裝,很突兀地立在桌子上。是一個不知什麼材料雕成的印第安人,色彩鮮艷,稜角分明,在燭光的搖曳下若隱若現。我走過去,一把抓了起來,大叫一句:這是誰的!陳平叼著煙說了一句,我買的,還喜歡嗎?
  
    酒吧那天有節目,一群傻了吧唧的男女青年在台上起勁地唱搖滾。「你到底愛不愛我――」樓上樓下一起更加傻比地喊到:「愛――」我倚著欄桿,用一支煙去燙旁邊掛著的氣球為他們伴奏,所到之處氣球應聲而破,起到了一種十分另類的效果。陳平又說:你別燙你別燙啊,這兒的老闆娘我認識。
  
    我白了他一眼,煙頭又湊上了一個氣球,一個剛從下面走上來的女孩嚇得「啊啊」的尖叫起來。
  
    輪到抽籤的時候陳平又叫喚起來,說他要組織,撕了一把紙,挨個寫上號碼,又在盒子上貼上對應的數字。我看到我的禮物被標上了4號。陳平的是1號。大家又尖叫著涌到他手裡搶紙條,拆開對照自己抽中的禮物。我拆開紙條,上面赫然地標著:4號,拿到了自己的。陳平見狀喊道,別搶啊別搶啊,這次不算重新來!於是大家又把紙啊什麼的統統塞回去,抽來抽去,輪到我時,陳平用手指在手掌中輕輕撥弄了一下我的手指,塞給我一張暗藏著的紙條,我打開來,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1號。我叫起來,抱著那個印第安人開始狂親,心裡回味著他的手指在手心撩撥的感覺,覺得興味寡然。
  
    禮物分完了,陳平竟然抽到了我買的煙灰缸,不知道他是不是又作弊。我抱著印第安人,其他人則捧著電動鴨子,鋼筆,還有不之名的各種奇怪的東西。又喝了一會兒,大家都差不多了,酒量不行的紛紛散去。又過一小時,只剩下我跟陳平兩個人,陳平捏著煙灰缸,耷拉著腦袋看著我。我看了看周圍,已經再無氣球可燙,於是打了個電話回家,照例地無人接聽。再打李理手機,不在服務區。於是儀我起身穿好衣服,抱著禮物,對陳平說:走吧,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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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oneweek 發表於 2011-12-1 04:01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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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兩點的街道出奇地冷。陳平把印第安人接了過去,把他的外衣和圍巾全部圍在我的身上,我臃腫地在路上艱難地挪動,心裡還是想著他傳紙條的那根手指,湧起一點溫暖。
  
    他的話變得很少。過了兩條街,他突然說:去我那兒吧,暖和。我點點頭,伸手攔了車。他把我塞進車裡,迅速地坐到我身邊,跟司機說了一個地名,車就飛馳而去。一路上我們沒有說話,我看著平時熟悉的街景在車窗外飛快地掠過,就像他們一下子都退到了身後,心裡竟然十分痛快。
  
    到了他住的地方,我們飛快地鑽進屋子,放下東西,比賽似地脫光了對方的衣服,倒在床上蒙起腦袋,分頭睡去。
  
    凌晨時我先醒來,看著身邊溫暖的軀體,不知不覺想笑。這種感覺就像小時候玩的家家酒,特別滑稽,兩個人一個當爸一個當媽,假裝躺在一個床上無所事事,童年時的鏡頭爭先恐後擠到我面前。
  
  

  26
  
    我的童年的記憶就像我沉在舞文的帖子一樣,罕有人頂,於是慢慢的我也逐漸忘卻。它們沉睡在不知名的深處,即使被觸動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小時候我不喜歡睡覺,我把睡眠縮到最短,利用一切時間瘋狂地玩。一旦有人妄想哄我睡覺,我就瞪起不大的眼睛,對他怒目而視,大叫一句:「我不睡――睡覺破破爛爛的!」不止如此,那時候我十分喜歡說破破爛爛,一切我不喜歡的東西都被我歸咎為破破爛爛。可悲的是很多破破爛爛的東西都無法避免,於是我童年的一半時光就在那些與破破爛爛對抗的時間中流走。
  
    小時侯我是個典型的文盲。我濫用白字,還不會使用量詞。我跑到樓下,對雜貨店的老闆說:給我爸爸兩根兒啤酒。我把「窈窕淑女」念成「竊竊淑女」,把「吝嗇鬼」念成「各薔鬼」,如此披荊斬棘,所向無敵,天底下根本就沒有我讀不出來的字。
  
    記憶再往後推,我看到一個十歲的小女孩站在夜晚農村的曬穀場上看移動電影。她瞪著那雙依舊不大的眼睛,看著身邊已經發育了大個子男生,看著他的喉結,心裡想,多麼奇妙啊,於是很想很想把手伸到他的褲子里掏一把就跑。她喜歡上一個比她大二十歲的農村男老師,每到看電影的時候,只要她一回頭,就會發現他一定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保護她,卻假裝看不見她。她在白天的河邊看著那個男老師穿著雪白的襯衫騎著二八的自行車從大壩上飛奔而下,風吹起衣角,他就像一隻翩翩飛來的雪白大鳥,於是她心裡暗下決心:要是他老婆死了該多好啊,我就去給他當老婆。
  
    那就是我的童年,我的十歲,想強暴大男孩然後給男老師當老婆的童年。
  
  

  27
  
    這些日子在我的煙頭中忽明忽滅。我扔掉煙頭,去衛生間洗了個澡,回到床上時陳平已經醒了。他先是眯著眼睛看我,然後一把扯下了我圍在身上的大毛巾,把我拉到了他的懷裡。他的雙臂有力,眼神柔和,就連手指也十分靈活。他來到我的上方,看著我的眼睛問:你愛我嗎?
  
    我說別扯了,再接下來就跟該跟我談人生談理想了吧。
  
    他說好,你愛多久,我就做多久。
  
    少廢話,意亂情迷的我如此對答。
  
    我們搞了兩次,我們搞得不錯。穿上衣服時我在心裡想:我想即使我愛他,那麼時間也不會比這兩次加起來的時間更長。
  
    回到家時李理已經回來,躺在床上睡覺,他睡覺的姿勢就像一個嬰兒。蜷縮著身體,兩隻胳膊抱在胸前。
  

  28
  
  
    衛傑在那段時間不知怎麼對男人開始有了刻骨仇恨。她放棄了任何一次亂搞的機會,她把自己蓬勃的性慾都奉獻給了各種奇怪的器械。就連那段時間她的座右銘都變成了:「熱愛生命,拒絕男人。」我猜她是戀愛並且受傷了。
  
    我在她的床上發現過橡膠棒,開成震動狀態的手機,按摩器,甚至電動牙刷等可憐的物品。衛傑曾經恬不知恥地跟我總結過,她說這些東西都比男人要好,又安全又衛生,還聽話,沒有生理不應期,但是它們又分別有各自的缺點。比如手機嘛,力度不夠。比如電動牙刷吧,噪音太大。她最喜歡的還是那個本來用來治療關節疼痛的按摩器,這種東西不僅無聲無息,而且力度持久,是她的最愛。
  
    一個月後,我再去看那個按摩器的時候,這個可憐的機器已經被她用得七零八落,支離破碎。
  
  29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性愛這件事就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李理曾經批評我在這件事上缺乏應有的熱情,對於他的批評,我都虛心地接受了。
  
  周末的一天,我坐在沙發上,往DVD里塞進一張《巴黎野玫瑰》,千篇一律地看。一邊看一邊聽著李理對我的批評,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
  
  「都看一百遍了吧,這片子。」
  「恩,一千遍我都愛看。」
  「那你看他們搞得怎麼樣?」
  「不激烈啊。」
  「身材不錯。」
  「還行。」
  「你昨天晚上到哪去了?」
  「跟別人睡覺去了。」
  「睡得好嗎?」
  「還不錯,跟你差不多吧。你呢,你跟別人睡得好嗎?」
  
  說到這裡李理突然一改平日的君子風範,勃然大怒,披上一件衣服飛快地轉身摔門滾了出去。
  
  我的目光投在電視上,心裡卻在感慨著這真他媽的是人心難測,世事無常啊!
  
  事實上,隨著年齡的增長,許多曾經我確信無疑的命題都被我逐一推翻了。比如說:我會永遠喜歡麥當勞的,樊哲曾經是最愛我的,性愛是世界上最美妙的。等等。其中有一個命題被我推翻得比較徹底,那就是――我是不會再有愛了。
  
  之所以推翻這個命題是我發現人都喜歡犯賤,特別是在男女關係這回事上,每一次弄得血肉模糊噁心巴拉的之後都告訴自己算了吧,別玩了,愛情上是個雞巴。可惜人對感情的需求是無止境的,每一次以為結束的時候,恰好是另一段犯賤旅程的開端。對,操他媽的開端。
  
  當然,在推翻舊命題的同時,我也會確立新的命題,因為沒有命題我就無法生存,上下左右前後一切陷入混沌。
  
  我目前的命題是這樣的:說永遠是可恥的,生活說到底是狗屁,薯片是狗屁,誰說愛我誰就是狗屁。
  
  太陽依舊東升西落。人們風花雪月,朝三暮四,暗渡陳倉,愚不可及地在冰冷的空氣里敲打著由衷或者不由衷的話語,沒有掌聲,沒有奇迹,沒有結論,開始與結束都在一念之間,毫無聲息,毫無理由。像一個個拿了贓物的海盜,卻又否認自己上過賊船。
  
    狗屁。
  
  
  

  29
    
  我不想再把我跟李理在一起的日子和跟樊哲在一起的日子進行比較,一點都不想。那些日子看似不同其實完全相同,無非是吃飯睡覺日來日去。有人覺得不同,那時因為他們覺得中間 是不是有那麼一種叫做愛情的東西,狗屁愛情。之前我覺得沒有了樊哲我會去死,可是當別人告訴我樊哲死了以後我照樣活著,由此可見,愛情算個鳥。
  
  我在心裡經歷了一次生死,就像真的一樣。
  
  



墨西哥Y墨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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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影兒 發表於 2011-12-1 04:28 | 只看該作者
Dear God, make me a bird, so I can fly far, far away from here.


作者很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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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oneweek 發表於 2011-12-1 22:38 | 只看該作者
水影兒 發表於 2011-11-30 14:28
Dear God, make me a bird, so I can fly far, far away from here.

俺跟他有了代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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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影兒 發表於 2011-12-3 02:09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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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感啊
晴耕雨讀,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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