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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譯註--七十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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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lnln 發表於 2006-12-12 21:37 | 只看該作者
范睢既相秦,秦號曰張祿,而魏不知,以為范睢已死久矣。魏聞秦且東伐韓、魏①,魏使須賈於秦。范睢聞之,為微行②,敝衣間步之邸③,見須賈。須賈見之而驚曰:「范叔固無恙乎!」范睢曰:「然。」須賈笑曰:范叔有說於秦邪?」曰:「不也。睢前日得過於魏相④,故亡逃至此,安敢說乎!」須賈曰:「今叔何事?」范睢曰:「臣為人庸賃⑤。」須賈意哀之,留與坐飲食,曰:「范叔一寒如此哉!」乃取其一綈袍以賜之⑥。須賈因問曰:「秦相張君,公知之乎?吾聞幸於王⑦,天下之事皆決於相君。今吾事之去留在張君⑧。孺子豈有客習於相君者哉⑨?」范睢曰:「主人翁習知之⑩。唯睢亦得謁?,睢請為見君於張君。」須賈曰:「吾馬病,車軸折,非大車駟馬,吾固不出。」范睢曰:「願為君借大車駟馬於主人翁。」
范睢歸取大車駟馬,為須賈御之,入秦相府。府中望見,有識者皆避匿。須賈怪之。至相舍門?,謂須賈曰:「待我,我為君先入通於相君。」須賈待門下,持車良久,問門下曰:「范叔不出,何也?」門下曰:「無范叔。」須賈曰:「鄉者與我載而入者。」門下曰:「乃吾相張君也。」須賈大驚,自知見賣⒀,乃肉袒厀行,因門下人謝罪。於是范睢盛帷帳⒁,侍者甚眾,見之。須賈頓首言死罪,曰:「賈不意君能自致於青雲之上⒂,賈不敢復讀天下之書,不敢復與天下之事⒃。賈有湯鑊之罪⒄,請自屏於胡貉之地⒅,唯君死生之!」范睢曰:「汝罪有幾?」曰:「擢賈之發以續賈之罪⒆,尚未足。」范睢曰:「汝罪有三耳。昔者楚昭王時而申包胥為楚卻吳軍,楚王封之以荊五千戶,包胥辭不受,為丘墓之寄於荊也⒇。今睢之先人丘墓亦在魏,公前以睢為有外心於齊而惡睢於魏齊(21),公之罪一也。當魏齊辱我於廁中,公不止,罪二也。更醉而溺我,公其何忍乎?罪三矣。然公之所以得無死者,以綈袍戀戀(22),有故人之意,故釋公。」乃謝罷(23)。入言之昭王,罷歸須賈(24)。
須賈辭於范睢,范睢大供具(25),盡請諸侯使,與坐堂上,食飲甚設(26)。而坐須賈於堂下,置莝豆其前(27),令兩黥徒夾而馬食之(28)。數曰(29):「為我告魏王,急持魏齊頭來!不然者,我且屠大梁。」須賈歸,以告魏齊。魏齊恐,亡走趙,匿平原君所(30)。

①且:將要。②微行:隱蔽尊貴身分改裝出行。③間步:伺間隙步行。之:到。邸:客館。④得過:得罪。⑤庸賃:受僱用的差役。⑥綈袍:粗絲袍。⑦幸:寵信。⑧去留:留下或離去,指成功或失敗。⑨孺子:指年輕人。習:熟悉。⑩主人翁:主人。?謁:求見。?相舍門:相國辦公地方的門口。⒀見賣:被賣,被誆騙。⒁盛帷帳:掛上盛大的帳幕。⒂自致:靠自己能力達到。青雲之上:比喻極高的官位。⒃與:參與。⒄湯鑊:古代的酷刑,用以煮殺人。鑊:大鍋,用作刑具。⒅胡:我國古代西北部民族的統稱。貉:通「貊」。古代居於東北部的一個民族被稱為貊。⒆續:一說,「續」與「數」音近而誤。另一說,續:連接。⒇丘墓:這裡指祖墳。(21)惡:說別人壞話。(22)戀戀:形容依戀之情。(23)謝罪:辭開須賈,結束會見。(24)罷歸:指不接受來使,令其回國。(25)大供具:大擺宴席。(26)甚設:擺設豐盛。(27)莝豆:鍘碎的草和豆子拌在一起的飼料。(28)黥徒:受過墨刑的犯人。黥:古代一種肉刑,用刀刺面並塗上墨。(29)數:指責。(30)平原君:即趙勝。

范睢既相,王稽謂范睢曰:「事有不可知者三,有不可奈何者亦三。宮車一日晏駕①,是事之不可知者一也。君卒然捐館舍②,是事之不可知者二也。使臣卒然填溝壑③,是事之不可知者三也。宮車一日晏駕,君雖恨於臣④,無可奈何。君卒然捐館舍,君雖恨於臣,亦無可奈何。使臣卒然填溝壑,君雖恨於臣,亦無可奈何。」范睢不懌⑤,乃入言於王曰:「非王稽之忠,莫能內臣於函谷關;非大王之賢聖,莫能貴臣。今臣官至於相,爵在列侯,王稽之官尚止於謁者,非其內臣之意也。」昭王召王稽,拜為河東守,三歲不上計⑥。又任鄭安平⑦,昭王以為將軍。范睢於是散家財物,盡以報所嘗困厄者。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⑧。
范睢相秦二年,秦昭王之四十二年⑨,東伐韓少曲、高平,拔之。

①宮車一日晏駕:指帝王一旦死去。晏駕,《集解》應劭曰:「天子當晨起早作,如方崩殞,故稱晏駕。」晏:晚、遲。②卒然:突然。卒,通「猝」。捐館舍:離棄住所,指死去。捐:棄。③填溝壑:指死去。④恨:遺憾。⑤懌:喜悅。⑥上計:地方官在年終時本人或遣吏至國都將全年人口、錢糧、盜賊、獄訟等事報告朝廷稱「上計」。⑦任:舉薦。⑧睚眥:發怒時瞪眼,借代極小的怨恨。⑨秦昭王之四十二年:即前265年。

秦昭王聞魏齊在平原君所,欲為范睢必報其仇,乃詳為好書遺平原君曰①:「寡人聞君之高義,願與君為布衣之友②,君幸過寡人③,寡人願與君為十日之飲。」平原君畏秦,且以為然,而入秦見昭王。昭王與平原君飲數日,昭王謂平原君曰:「昔周文王得呂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夷吾以為仲父④,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也。范君之仇在君之家,願使人歸取其頭來;不然,吾不出君於關⑤。」平原君曰:「貴而為交者,為賤也;富而為交者,為貧也。夫魏齊者,勝之友也,在,固不出也,今又不在臣所。」昭王乃遺趙王書曰:「王之弟在秦⑥,范君之仇魏齊在平原君之家。王使人疾持其頭來⑦;不然,吾舉兵而伐趙,又不出王之弟於關。」趙孝成王乃發卒圍平原君家,急,魏齊夜亡出,見趙相虞卿。虞卿度趙王終不可說⑧,乃解其相印,與魏齊亡,間行⑨,念諸侯莫可以急抵者,乃復走大梁,欲因信陵君以走楚⑩。信陵君聞之,畏秦,猶豫未肯見,曰:「虞卿何如人也?」時侯嬴在旁,曰:「人固未易知,知人亦未易也。夫虞卿躡?檐簦?,一見趙王,賜白璧一雙,黃金百鎰?;再見,拜為上卿;三見,卒受相印,封萬戶侯。當此之時,天下爭知之。夫魏齊窮困過虞卿,虞卿不敢重爵祿之尊,解相印,捐萬戶侯而間行。急士之窮而歸公子,公子曰『何如人』。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也!」信陵君大慚,駕如野迎之⒀。魏齊聞信陵君之初難見之,怒而自剄。趙王聞之,卒取其頭予秦。秦昭王乃出平原君歸趙。

①詳為好:假裝交好。遺:送給。②布衣之友:指不講君臣地位同平民一樣地交朋友。③過:訪問,造訪。④仲父:齊桓公禮尊管仲如父,故稱仲父。⑤關:指函谷關。⑥王之弟:梁玉繩《史記志疑》引《史記考異》曰:「平原君為惠文王弟,於孝成為叔父,不當更稱弟。」⑦疾:快,迅速。⑧度:估計。⑨間行:潛行,從小路走。⑩信陵君:即魏無忌。?躡(niè,聶)?(jiē,嗟)檐簦:腳踏草鞋,肩搭雨傘。指遠行。?:草鞋;檐:通「擔」,肩荷;簦:古代有柄的笠。?鎰:古代重量單位,二十兩為一鎰。一說二十四兩為一鎰。⒀如野:到郊外。

昭王四十三年①,秦攻韓汾陘,拔之,因城河上廣武②。
后五年,昭王用應侯謀,縱反間賣趙③,趙以其故,令馬服子代廉頗將④。秦大破趙於長平,遂圍邯鄲。已而與武安君白起有隙⑤,言而殺之⑥。任鄭安平,使擊趙。鄭安平為趙所圍,急,以兵二萬人降趙。應侯席稿請罪⑦。秦之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於是應侯罪當收三族⑧。秦昭王恐傷應侯之意,乃下令國中:「有敢言鄭安平事者,以其罪罪之。」而加賜相國應侯食物日益厚,以順適其意。后二歲,王稽為河東守,與諸侯通,坐法誅⑨。而應侯日益以不懌。
昭王臨朝嘆息,應侯進曰:「臣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今大王中朝而憂⑩,臣敢請其罪。」昭王曰:「吾聞楚之鐵劍利而倡優拙?。夫鐵劍利則士勇,倡優拙則思慮遠。夫以遠思慮而御勇士,吾恐楚之圖秦也。夫物不素具?,不可以應卒⒀,今武安君既死,而鄭安平等畔⒁,內無良將而外多敵國,吾是以憂。」欲以激勵應侯。應侯懼⒂,不知所出⒃。蔡澤聞之,往入秦也。

①昭王四十三年:即前264年。②城:築城。③縱:放,施。反間:使敵人間諜為我所用,或用計使敵人內部不團結。④馬服子:指馬服君趙奢的兒子趙括。⑤隙:感情上的裂痕,怨仇。⑥言而殺之:指范睢向昭王進讒言而殺死白起。⑦席稿請罪:跪在草墊上請求懲處。稿:用草編的墊子。⑧收:逮捕。三族:指父族、母族、妻族。⑨坐法:因犯法。⑩中朝:當朝。?倡優拙:表演歌舞的技藝拙劣。?素具:早作準備。⒀卒:通「猝」。⒁畔:通「叛」。⒂懼:擔心,憂心。⒃不知所出:想不出什麼辦法。

蔡澤者,燕人也。遊學干諸侯大小甚眾①,不遇②。而從唐舉相③,曰:「吾聞先生相李兌,曰『百日之內持國秉』,有之乎④?」曰:「有之。」曰:「若臣者何如?」唐舉孰視而笑曰⑤:「先生曷鼻⑥,巨肩⑦,魋顏⑧,蹙齃⑨,膝攣⑩。吾聞聖人不相?,殆先生乎??」蔡澤知唐舉戲之,乃曰:「富貴吾所自有,吾所不知者壽也,願聞之。」唐舉曰:「先生之壽,從今以往者四十三歲。」蔡澤笑謝而去,謂其御者曰⒀:「吾持粱刺齒肥⒁,躍馬疾驅,懷黃金之印,結紫綬於要⒂,揖讓人主之前⒃,食肉富貴,四十三年足矣。」去之趙、見逐。之韓、魏,遇奪釜鬲於塗⒄。聞應侯任鄭安平、王稽皆負重罪於秦,應侯內慚,蔡澤乃西入秦。

①遊學:周遊異地,從師學習。干:求取。②遇:遇合,得到信任。③相:古代憑觀察人的相貌、體形來判斷命運的迷信活動。④持國秉:執掌國家的權柄,即做國相。秉,通「柄」,權柄。⑤孰:同「熟」,仔細。⑥曷(xiē,歇)鼻:鼻形如蠍蟲,即仰鼻。⑦巨肩:肩膀高聳。⑧魋顏:額頭突出。⑨蹙齃(è,厄):塌鼻樑。⑩膝攣:兩膝蜷曲。?不相:不能以貌相來判斷。?殆:大概。⒀御者:車夫。⒁持粱:端著米飯。刺齒肥:吃著肥肉。《正義》、《索隱》並謂「刺齒」當為「嚙」之誤字。⒂紫綬:紫色絲帶,用來系在官印上。要:同「腰」。⒃揖讓:作揖和謙讓,古代賓主相見的禮儀。這裡指受尊重。⒄釜鬲:炊具。釜:鍋;鬲:鼎一類的烹飪器。塗:同「途」。

將見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應侯曰①:「燕客蔡澤,天下雄俊弘辯智士也②。彼一見秦王,秦王必困君而奪君之位。」應侯聞,曰:「五帝三代之事③,百家之說,吾既知之,眾口之辯,吾皆摧之④,是惡能困我而奪我位乎⑤?」使人召蔡澤。蔡澤入,則揖應侯⑥。應侯固不快,及見之,又倨⑦,應侯因讓之曰⑧:「子嘗宣言欲代我相秦,寧有之乎?」對曰:「然。」應侯曰:請聞其說。」蔡澤曰:「吁,君何見之晚也⑨!夫四時之序,成功者去⑩。夫人生百體堅強?,手足便利,耳目聰明而心聖智?,豈非士之願與?」應侯曰:「然。」蔡澤曰:「質仁秉義⒀,行道施德,得志於天下,天下懷樂敬愛而尊慕之,皆願以為君王,豈不辯智之期與⒁?」應侯曰:「然。」蔡澤復曰:「富貴顯榮,成理萬物⒂,使各得其所;性命壽長,終其天年而不夭傷⒃;天下繼其統⒄,守其業,傳之無窮;名實純粹⒅,澤流千里⒆,世世稱之而無絕,與天地終始:豈道德之符而聖人所謂吉祥善事者與⒇?」應侯曰:「然。」

①宣言:揚言。②雄俊弘辯:見識超群,極富辯才。③五帝:傳說中古代的五個帝王。其說不一,通常指黃帝、顓頊、帝嚳、唐堯、虞舜。④摧之:使之折服。⑤惡:怎麼。⑥揖應侯:指給應侯只行作揖之禮,而未下拜。⑦倨:傲慢。⑧讓:責備。⑨何見之晚:認識問題怎麼這麼遲鈍。⑩成功者去:指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就是各自完成了它的任務而自動退去。?百體:指人體的各部位。?心聖:心神。⒀質仁秉義:以仁為本,主持正義。質,本。⒁期:期望。⒂成理萬物:治理一切事物。⒃天年:指人的自然的壽命。⒄繼其統:繼承先人的傳統。⒅名實純粹:名聲與實際都完美無缺。⒆澤流千里:恩澤遠及千里之外。梁玉繩《史記志疑》附按:「千里之澤,何足言之。徐廣謂一本無『里』字,《策》雲『澤流千世,稱之而毋絕』,當是也。」⒇豈:梁玉繩《史記志疑》附按:「《策》作『豈非』,此脫『非』字。」當是。道德之符:行道施德的效果。符:效驗,效果。

蔡澤曰:「若夫秦之商君①,楚之吳起,越之大夫種②,其卒然亦可願與③?」應侯知蔡澤之欲困己以說④,復謬曰⑤:「何為不可?夫公孫鞅之事孝公也,極身無貳慮⑥,盡公而不顧私;設刀鋸以禁姦邪,信賞罰以致治⑦;披腹心⑧,示情素⑨,蒙怨咎,欺舊友⑩,奪魏公子卬,安秦社稷,利百姓,卒為秦禽將破敵?,攘地千里?。吳起之事悼王也,使私不得害公,讒不得蔽忠,言不取苟合⒀,行不取苟容⒁,不為危易行⒂,行義不辟難⒃,然為霸主強國,不辭禍凶。大夫種之事越王也,主雖困辱,悉忠而不解⒄,主雖絕亡,盡能而弗離,成功而弗矜⒅,貴富而不驕怠。若此三子者,固義之至也,忠之節也⒆。是故君子以義死難,視死如歸;生而辱不如死而榮。士固有殺身以成名,唯義之所在,雖死無所恨。何為不可哉?」
蔡澤曰:「主聖臣賢,天下之盛福也;君明臣直,國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妻貞(20),家之福也。故比干忠而不能存殷(21),子胥智而不能完吳(22),申生孝而晉國亂(23)。是皆有忠臣孝子,而國家滅亂者,何也,無明君賢父以聽之,故天下以其君父為僇辱而憐其臣子。今商君、吳起、大夫種之為人臣,是也;其君,非也。故世稱三子致功而不見德(24),豈慕不遇世死乎?夫待死而後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25),孔子不足聖,管仲不足大也(26)。夫人之立功,豈不期於成全邪?身與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27),其次也。名在僇辱而身全者,下也。」於是應侯稱善。

①商君:即商鞅。②大夫種:即文種。③卒然:指商鞅等的被殺結局。願:仰慕,羨慕。④欲困己以說:要用這些說辭來堵塞自己的嘴巴。⑤謬:狡辯。⑥極身:終身。貳慮:二心。⑦信:切實。治:太平。⑧披:剖露。⑨情素:真情實意。⑩欺舊友:指商鞅用計誘捕舊交魏公子卬。?禽:同「擒」。?攘:奪取。⒀苟合:隨便附和。⒁苟容:苟且容身於世。⒂易:改變。⒃辟:同「避」。⒄解:同「懈」。懈怠。⒅矜:驕傲。⒆節:志節氣概。這裡含有榜樣的意思。⒇信:誠實。(21)比干忠而不能存殷:殷末紂王昏庸暴虐,其叔伯父比干盡忠強諫,結果被剖心而死,殷不久即亡。(22)子胥智而不能完吳:伍子胥曾對吳王夫差預言越將復仇滅吳,夫差拒諫而殺子胥,后吳終為越所滅。完:保全。(23)申生孝而晉國亂:晉獻公世子申生被獻公寵姬構陷,申生不肯申辯以不使其父傷心,遂自殺。獻公死後,諸公子爭位,晉國大亂。(24)見德:受恩惠,得好報。(25)這一句的意思是說:(如果用死才可立功成名)那麼微子也就不能夠稱為仁人了。微子啟曾屢次向暴虐的紂王進諫,紂王不聽,微子便避禍出亡。孔子稱微子、箕子、比干為「殷有三仁焉」。(26)管仲不足大:春秋時齊國將亂,管仲事奉公子糾出奔,及桓公(公子小白)即位,殺公子糾,管仲未與糾同死。後任為齊相,使齊成霸業。若以死效命論之,則管仲不能夠稱為偉大了。(27)名可法:功名可為後世效法。

蔡澤少得間①,因曰:「夫商君、吳起、大夫種,其為人臣盡忠致功則可願矣②,閎夭事文王,周公輔成王也,豈不亦忠聖乎③?以君臣論之,商君、吳起、大夫種其可願孰與閎夭、周公哉④?」應侯曰:「商君、吳起、大夫種弗若也。」蔡澤曰:「然則君之主慈仁任忠,惇厚舊故⑤,其賢智與有道之士為膠漆⑥,義不倍功臣⑦,孰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應侯曰:「未知何如也。」蔡澤曰:「今主親忠臣,不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君之設智⑧,能為主安危修政,治亂強兵,批患折難⑨,廣地殖穀,富國足家,強主,尊社稷,顯宗廟,天下莫敢欺犯其主,主之威蓋震海內⑩,功彰萬里之外?,聲名光輝傳於千世,君孰與商君、吳起、大夫種?」應侯曰:「不若。」蔡澤曰:「今主之親忠臣不忘舊故不若孝公、悼王、勾踐,而君之功績愛信親幸又不若商君、吳起、大夫種,然而君之祿位貴盛,私家之富過於三子,而身不退者,恐患之甚於三子,竊為君危之。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天地之常數也?。進退盈縮⒀,與時變化,聖人之常道也⒁。故『國有道則仕⒂,國無道則隱』。聖人曰『飛龍在天⒃,利見大人』。『不義而富且貴⒄,於我如浮雲』。今君之怨已讎而德已報⒅,意欲至矣,而無變計,竊為君不取也。且夫翠、鵠、犀、象,其處勢非不遠死也,而所以死者,惑於餌也。蘇秦、智伯之智,非不足以辟辱遠死也⒆,而所以死者,惑於貪利不止也。是以聖人制禮節慾,取於民有度⒇,使之以時,用之有止,故志不溢(21),行不驕,常與道俱而不失(22),故天下承而不絕。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23),一匡天下(24),至於葵丘之會(25),有驕矜之志,畔者九國(26)。吳王夫差兵無敵於天下,勇強以輕諸侯,陵齊、晉,故遂以殺身亡國。夏育、太史噭叱呼駭三軍(27),然而身死於庸夫。此皆乘至盛而不返道理(28),不居卑退處儉約之患也。夫商君為秦孝公明法令,禁奸本(29),尊爵必賞,有罪必罰,平權衡(30),正度量,調輕重(31),決裂阡陌(32),以靜生民之業而一其俗(33),勸民耕農利土(34),一室無二事(35),力田稸積(36),習戰陳之事(37),是以兵動而地廣,兵休而國富,故秦無敵於天下,立威諸侯,成秦國之業。功已成矣,而遂以車裂(38)。楚地方數千里,持戟百萬(39),白起率數萬之師以與楚戰,一戰舉鄢、郢以燒夷陵,再戰南並蜀漢。又越韓、魏而攻強趙,北阬馬服(40),誅屠四十餘萬之眾,盡之於長平之下,流血成川,沸聲若雷,遂入圍邯鄲,使秦有帝業。楚、趙天下之強國而秦之仇敵也,自是之後,楚、趙皆懾伏不敢攻秦者(41),白起之勢也。身所服者七十餘城,功已成矣,而遂賜劍死於杜郵。吳起為楚悼王立法,卑減大臣之威重(42),罷無能,廢無用,損不急之官(43),塞私門之請(44),一楚國之俗,禁遊客之民,精耕戰之士(45),南收楊越,北並陳、蔡,破橫散從(46),使馳說之士無所開其口(47),禁朋黨以勵百姓(48),定楚國之政,兵震天下,威服諸侯。功已成矣,而卒枝解(49)。大夫種為越王深謀遠計,免會稽之危(50),以亡為存,因辱為榮,墾草入邑,闢地殖穀,率四方之士,專上下之力(51),輔勾踐之賢,報夫差之讎,卒擒勁吳,令越成霸。功已彰而信矣,勾踐終負而殺之。此四子者,功成不去,禍至於此。此所謂信而不能詘(52),往而不能返者也。范蠡知之,超然辟世,長為陶朱公(53)。君獨不觀夫博者乎(54)?或欲大投(55),或欲分功(56),此皆君之所明知也。今君相秦,計不下席,謀不出廊廟(57),坐制諸侯,利施三川(58),以實宜陽,決羊腸之險(59),塞太行之道,又斬范、中行之塗,六國不得合從,棧道千里,通於蜀漢,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極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時也。如是而不退,則商君、白公、吳起、大夫種是也。吾聞之,『鑒於水者見面之容,鑒於人者知吉與凶』。《書》曰『成功之下,不可久處』(60)。四子之禍,君何居焉(61)?君何不以此時歸相印,讓賢者而授之,退而岩居川觀,必有伯夷之廉,長為應侯,世世稱孤,而有許由、延陵季子之讓,喬、松之壽(62),孰與以禍終哉?即君何居焉(63)?忍不能自離,疑不能自決,必有四子之禍矣。《易》曰『亢龍有悔』,(64)此言上而不能下,信而不能詘,往而不能自返者也。願君孰計之!」應侯曰:「善。吾聞『欲而不知(止)〔足〕(65),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足)〔止〕(66),失其所以有』。先生幸教,睢敬受命。」於是乃延入坐,為上客。

①少得間:指稍稍抓住應侯辯難中的縫隙。間,縫隙。②願:仰慕,羨慕。③忠聖:竭盡忠誠,極富智慧。④這一句的意思是說:(以君臣的關係來論)商鞅、吳起和大夫種值得羨慕,那比起閎夭、周公來怎麼樣?⑤惇厚舊故:厚道誠實,不忘舊情。⑥膠漆:膠和漆,比喻關係密切牢固。⑦倍:背叛,背棄。⑧設智:施展才智。⑨批:排除。折:毀,滅。⑩蓋震:壓倒、震動。?彰:顯揚。?常數:常規。⒀盈縮:伸屈。⒁常道:常理。⒂國有道則仕:《論語·衛靈公篇》:「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有道,指政治清明;仕,做官。⒃飛龍在天:《易·乾》:「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喻指明君在位,有作為的人理應輔佐以施展抱負。⒄不義而富且貴:《論語·述而》:「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意思是,用不正當的手段得來的富貴,在我看來如同浮雲一樣。⒅讎:應答。這裡是報復的意思。⒆辟:同「避」。⒇度:限度。(21)溢:過度。(22)道:指制禮節慾的原則。(23)九合諸侯:指齊桓公多次以盟主身分盟會諸侯。(24)一匡天下:使天下歸正。當時各諸侯無視周天子,互相攻伐,齊桓公暫時制止了這種混亂局面。(25)葵丘之會:據《左傳》載,魯僖公九年(前651),魯、齊、宋、衛、鄭、許、曹等諸侯國在葵丘會盟,重溫過去的盟約並進一步發展友好關係。(26)畔:通「叛」。(27)三軍:指諸侯大國的軍隊。(28)乘:升,達到。至盛:指功名極為煊赫。(29)奸本:邪惡的根源。(30)平:劃一,統一。權:秤錘。衡:秤桿。(31)調:調節。輕重:指商品、貨幣流通等輕重關係。(32)決裂:毀壞。阡陌:指縱橫交錯的田埂。(33)靜:安,使安寧。(34)利土:使土地發揮效益。(35)一室無二事:一家不操二業,指專事耕戰之業。另一解,指一戶有兩個勞力的男子要分開生活。(36)稸:積蓄。(37)陳:同「陣」。(38)車裂:古代酷刑之一。以車撕裂人體。(39)持戟:指拿戟的士兵。(40)北阬馬服:指秦、趙長平之戰,阬殺馬服子趙括的軍隊。阬:活埋。(40)懾伏:因恐懼而屈服。(43)卑減:降低和削弱。(43)損:裁減。(44)私門:指豪門貴族。(45)精:挑選、培養。(46)破橫散從:指拆穿縱橫機謀的辯說。從橫,當時諸侯國在外交上的機謀策略。從,同「縱」,即「合眾弱以攻一強」;橫,又作「衡」,即「事一強以攻眾弱」。(47)馳說:往來遊說。(48)朋黨:為私利而互相勾結的一類人。(49)枝解:古代分割四肢的酷刑。(50)會稽之危:指越王勾踐被吳王夫差戰敗,遂率五千殘兵退守會稽,亡國在即,大夫種為其謀划,以屈降使吳退兵,后助勾踐勵精圖治,終於復仇。(51)專:使專一。(53)信:通「伸」。詘:通「屈」。(53)陶朱公:范蠡自號。(54)博:博弈,賭博。(55)大投:下大賭注。指可獲全勝。(56)分功:分次下小賭注。指逐次獲勝。(57)廊廟:指朝廷。(58)施:施展,展開。(59)決:打通。(60)《書》:指《逸周書》。(61)居:處於,經受。(62)喬:指周靈王的太子王喬。松:神農時的雨師赤松子。(63)即:用同「則」。(64)《易》:即《易經》。我國古代含有哲學思想、具有社會史料價值的占卜書,是儒家的重要經典之一。亢龍有悔:見《乾》卦。意思是,龍飛得過高以致達到頂點既不能上升又不能下降因而後悔。喻示居高思危應自我警惕和節制。亢:極高。(65)欲而不知(止)〔足〕:當為「欲而不知足」。張文虎《校刊史記集解索隱正義札記》引《雜誌》:「『足』與『欲』(指下句末「欲」字)韻」。(66)有而不知(足)〔止〕:當為「有而不知止」。張文虎《校刊史記集解索隱正義札記》引《雜誌》:「『止』與『有』(指下句末「有」字)韻。」

后數日,入朝,言於秦昭王曰:「客新有從山東來者曰蔡澤,其人辯士,明於三王之事,五伯之業,世俗之變,足以寄秦國之政①。臣之見人甚眾,莫及,臣不如也。臣敢以聞②。」秦昭王召見,與語,大說之,拜為客卿。應侯因謝病請歸相印。昭王強起應侯,應侯遂稱病篤③。范睢免相,昭王新說蔡澤計畫,遂拜為秦相,東收周室。
蔡澤相秦數月,人或惡之,懼誅,乃謝病歸相印,號為綱成君。居秦十餘年④,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卒事始皇帝,為秦使於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質於秦⑤。

①寄:託付。②聞:報告。③病篤:病重。④十餘年:梁玉繩《史記志疑》按:「『十』字必『廿』字,《史》仍《策》誤」。⑤入質:作人質。

太史公曰:韓子稱「長袖善舞,多錢善賈」①,信哉是言也!范睢、蔡澤世所謂一切辯士②,然遊說諸侯至白首無所遇者,非計策之拙,所為說力少也③。及二人羈旅入秦,繼踵取卿相,垂功於天下者,固強弱之勢異也。然士亦有偶合,賢者多如此二子,不得盡意,豈可勝道哉④!然二子不困厄,惡能激乎⑤?

①韓子:韓非。長袖善舞:語出《韓非子·五蠹》。賈:做買賣。②一切:一世,一代。③說力:遊說的功效。④勝道:數說盡。⑤激:奮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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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是著名軍事家樂毅的專傳並附其子樂間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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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毅列傳第二十

張鳳嶺 譯註

【說明】

本篇是著名軍事家樂毅的專傳並附其子樂間及同宗後輩樂乘傳。
燕國原是戰國七雄的弱者,無端遭到強齊的侵凌。燕昭王即位后,招賢納士,發憤圖強,決心報仇雪恥。當復仇時機到來時,樂毅向燕昭王冷靜、客觀地分析了時局,提出了正確的戰略主張:聯合楚、趙、韓、魏四國,利用秦國,共同伐齊。昭王虛心採納了樂毅的意見,命樂毅任上將軍,率五國軍隊,大敗齊軍,取得了以弱勝強,報仇雪恥的輝煌勝利。故《太史公自序》說:「率行其謀,連五國兵,為弱燕報強齊之仇,雪其先君之恥,作樂毅列傳第二十。」太史公為樂毅立傳的意旨於此可見——肯定其戰略主張,頌揚其歷史功績。但這位戰功赫赫的將軍卻無端被黜,被迫逃往趙國,其原因就是新君惠王嫉賢妒能並為齊國所利用。惠王擔憂樂毅會借趙伐燕,派人指責樂毅並強作辯解,樂毅作書回答。傳中不惜筆墨地引錄了回信全文。在這封信里,樂毅著重緬懷昭王的知遇之恩,剖白自己對燕國的一片忠心,委婉地駁斥了惠王,並表示決不因個人恩怨,借趙伐燕。太史公引錄全信的意圖是清楚的,一方面揭露惠王的昏庸無能,另一方面展現樂毅坦蕩寬闊的胸襟,說明惠王的擔憂純系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人、君子兩相比照更加突出了樂毅的高尚人格。
這篇傳記在寫法上的一個顯著特點是,概略介紹樂毅生平事迹而詳錄其回信全文,這種寫法可謂別具一格。作者引錄全信固然與這封信本身文情並茂有關,更重要的是信中全是思想的吐露,這樣的記述樂毅外在軍事活動的同時將其內在的精神世界揭示出來,從而把樂毅既長於軍事又具有政治頭腦和高尚情懷的性格特點表現得更加充分而富有光彩。

【譯文】

樂毅,他的祖先叫樂羊。樂羊曾擔任魏文侯的將領,他帶兵攻下了中山國,魏文侯把靈壽封給了樂羊。樂羊死後,就葬在靈壽,他的後代子孫們就在那裡安了家。後來中山復國了,到趙武靈王的時候又滅掉了中山國,而樂家的後代出了個有名人物叫樂毅。
樂毅很賢能,喜好軍事,趙國人曾舉薦他出來做官。到了武靈王在沙丘行宮被圍困餓死後,他就離開趙國到了魏國。後來他聽說燕昭王因為子之執政,燕國大亂而被齊國乘機戰敗,因而燕昭王非常怨恨齊國,不曾一天忘記向齊國報仇雪恨。燕國是個弱小的國家,地處偏遠,國力是不能克敵制勝的,於是燕昭王降抑自己的身分,禮賢下士,他先禮尊郭隗藉以招攬天下賢士。正在這個時候,樂毅為魏昭王出使到了燕國,燕王以賓客的禮節接待他。樂毅推辭謙讓,後來終於向燕昭王敬獻了禮物表示願意獻身做臣下,燕昭王就任命他為亞卿,他擔任這個職務的時間很長。
當時,齊湣王很強大,南邊在重丘戰敗了楚國宰相唐眛,西邊在觀津打垮了魏國和趙國,隨即又聯合韓、趙、魏三國攻打秦國,還曾幫助趙國滅掉中山國,又擊破了宋國,擴展了一千多里地的領土。他與秦昭王共同爭取尊為帝號,不久他便自行取消了東帝的稱號,仍歸稱王。各諸侯國都打算背離秦國而歸服齊國。可是齊湣王自尊自大很是驕橫,百姓已不能忍受他的暴政了。燕昭王認為攻打齊國的機會來了,就向樂毅詢問有關攻打齊國的事情。樂毅回答說:「齊國,它原來就是霸國如今仍留著霸國的基業,土地廣闊人口眾多,可不能輕易地單獨攻打它。大王若一定要攻打它,不如聯合趙國以及楚國、魏國一起攻擊它。」於是昭王派樂毅去與趙惠文王結盟立約,另派別人去聯合楚國、魏國,又讓趙國以攻打齊國的好處去誘勸秦國。由於諸侯們認為齊湣王驕橫暴虐對各國也是個禍害,都爭著跟燕國聯合共同討伐齊國。樂毅回來彙報了出使情況,燕昭王動員了全國的兵力,派樂毅擔任上將軍,趙惠文王把相國大印授給了樂毅。樂毅於是統一指揮著趙、楚、韓、魏、燕五國的軍隊去攻打齊國,在濟水西邊大敗齊國軍隊。這時各路諸侯的軍隊都停止了攻擊,撤回本國,而燕國軍隊在樂毅指揮下單獨追擊敗逃之敵,一直追到齊國都城臨淄。齊湣王在濟水西邊被打敗后,就逃跑到莒邑並據城固守。樂毅單獨留下來帶兵巡行佔領的地方,齊國各城邑都據城堅守不肯投降。樂毅集中力量攻擊臨淄,拿下臨淄后,把齊國的珍寶財物以及宗廟祭祀的器物全部奪取過來並把它們運到燕國去。燕昭王大喜,親自趕到濟水岸上慰勞軍隊,獎賞並用酒肉犒勞軍隊將士,把昌國封給樂毅,封號叫昌國君。當是燕昭王把在齊國奪取繳獲的戰利品帶回了燕國,而讓樂毅繼續帶兵進攻還沒拿下來的齊國城邑。
樂毅留在齊國巡行作戰五年,攻下齊國城邑七十多座,都劃為郡縣歸屬燕國,只有莒和即墨沒有收服。這時恰逢燕昭王死去,他的兒子立為燕惠王。惠王從做太子時就曾對樂毅有所不滿,等他即位后,齊國的田單了解到他與樂毅有矛盾,就對燕國施行反間計,造謠說:「齊國城邑沒有攻下的僅只兩個城邑罷了。而所以不及早拿下來的原因,聽說是樂毅與燕國新即位的國君有怨仇,樂毅斷斷續續用兵故意拖延時間姑且留在齊國,準備在齊國稱王。齊國所擔憂的,只怕別的將領來。」當時燕惠王本來就已經懷疑樂毅,又受到齊國反間計的挑撥,就派騎劫代替樂毅任將領,並召回樂毅。樂毅心裡明白燕惠王派人代替自己是不懷好意的,害怕回國后被殺,便向西去投降了趙國。趙國把觀津這個地方封給樂毅,封號叫望諸君。趙國對樂毅十分尊重優寵藉此來震動威懾燕國、齊國。
齊國田單後來與騎劫交戰,果然設置騙局用計謀迷惑燕軍,結果在即墨城下把騎劫的軍隊打得大敗,接著輾轉戰鬥追逐燕軍,向北直追到黃河邊上,收復了齊國的全部城邑,並且把齊襄王從莒邑迎回都城臨淄。
燕惠王很後悔派騎劫代替樂毅,致使燕軍慘敗損兵折將喪失了佔領的齊國土地;可是又怨恨樂毅投降趙國,恐怕趙國任用樂毅乘著燕國兵敗疲睏之機攻打燕國。燕惠王就派人去趙國責備樂毅,同時向他道歉說:「先王把整個燕國委託給將軍,將軍為燕國戰敗齊國,替先王報了深仇大恨,天下人沒有不震動的,我哪裡有一天敢忘記將軍的功勞呢!正遇上先王辭世,我本人初即位,是左右人耽誤了我。我所以派騎劫代替將軍,是因為將軍長年在外,風餐露宿,因此召回將軍暫且休整一下,也好共商朝政大計。不想將軍誤聽傳言,認為跟我有不融洽的地方,就拋棄了燕國而歸附趙國。將軍從為自己打算那是可以的,可是又怎麼對得住先王待將軍的一片深情厚意呢?」樂毅寫了一封回信給惠王,信中說:
臣下沒有才幹,不能恭奉您的命令,來順從您左右那些人的意願,我恐怕回國有不測之事因而有損先王的英明,有害您的道義,所以逃到趙國。現在您派人來指責我的罪過,我怕先王的侍從不能體察先王收留、寵信我的道理,又不清楚我用來奉事先王的誠心,所以冒昧地用信來回答。
我聽說賢能聖明的君主不拿爵祿偏賞給親近的人,功勞多的就獎賞他,能力勝任的就舉用他。所以考察才能然後授給官職的,是能成就功業的君主。衡量品行然後交往的,是能樹立聲譽的賢士。我暗中觀察先王的舉止,看到他有超出一般君主的心志,所以我借為魏國出使之機,到燕國獻身接受考察。先王格外抬舉我,先把我列入賓客之中,又把我選拔出來高居群臣之上,不同父兄宗親大臣商議,就任命我為亞卿。我自己也缺乏自知之明,自認為只要執行命令接受教導,就能僥倖免於犯罪,所以接受任命而不推辭。
先王指示我說:「我跟齊國有積久的怨仇,深深惱恨齊國,不去估量燕國的弱小,也要把向齊國復仇作為我在位的職分。」我說:「那個齊國,至今保留著霸國的基業,而又有多次作戰取勝的經驗。士兵訓練有素,諳熟攻戰方略。大王若要攻打它,必須與天下諸侯聯合共同圖謀它。若要與天下諸侯圖謀它,不如先與趙國結盟。而且淮北,原屬宋國的地區是楚、魏兩都想得到的地方,趙國如果答應結盟就約好四國聯合攻打它,這樣齊國就可以被徹底打敗。」先王認為我的主張對,就準備了符節派我南去趙國。很快我就歸國復命,隨即發兵攻打齊國。靠著上天的引導,先王的神威,黃河以北地區的趙、魏兩國軍隊隨著先王全部到達濟水岸上。濟水岸上的軍隊接受命令攻擊齊軍,把齊國人打得大敗。我們的輕快精銳部隊,長驅直入直抵齊國國都。齊王隻身逃跑奔向莒邑,僅他一人免於身亡;珠玉財寶戰車盔甲以及珍貴的祭祀器物全部繳獲送回燕國。齊國的祭器擺設在寧台,大呂鐘陳列在元英殿;被齊國掠去的原燕國寶鼎又從齊國取來放回磿室,薊丘的植物中種植著齊國汶水出產的竹子,自五霸以來功業沒有趕上先王的。先王認為自己的志向得到滿足,所以劃出一塊地方賞賜給我,使我能比同小國的諸侯。
我聽說賢能聖明的君主,功業建立而不廢馳,所以能寫在《春秋》一類的史書上;有預見的賢士,名聲取得而不毀棄,所以能被後人稱頌。像先王那樣報仇雪恥,平定了具有萬輛兵車的強大國家,繳獲了齊國八百多年所積存的珍貴寶物,等到先王辭世之日,還留下政令訓示,指示執政掌權的臣屬,修整法令,慎重地對待庶齣子弟,把恩澤推及到百姓身上,這些都可以用來教導後代。
我聽過這種說法,善於開創的不一定善於完成,開端好的不一定結局好。從前伍子胥的主張被吳王闔閭採納,吳王帶兵一直打到楚國郢都;吳王夫差不採納伍子胥的正確建議,卻賜給他馬革囊袋逼他自殺,把他的屍骨裝在袋子里扔到江里漂流。吳王夫差不明白先前伍子胥的主張能夠建立功業,所以把伍子胥沉入江里而不後悔;伍子胥也不能預見君主的氣量、抱負各不相同,因此致使被沉入江里而死不瞑目。
免遭殺身之禍而建功立業,彰明發揚先王的事迹,這是我的上策。遭到侮辱以至誹謗,毀壞先王的名聲,這是我所最害怕的事情。面臨難以預測的罪過,把倖免於殺身之禍作為個人漁利的機會,這是恪守道義的人所不敢作出的事情。
我聽說古代的君子,絕交時不說別人的壞話;忠良的臣子離開原來的國家,不洗雪自己的罪過和冤屈。我雖然無能,但多次聆聽君子的教導了。我恐怕先王侍從聽信左右近臣的讒言,不體察被疏遠人的行為。所以獻上這封信把我的心意告訴您。希望君王留意吧。
於是燕惠王又把樂毅的兒子樂間封為昌國君;而樂毅往來於趙國、燕國之間,與燕國重新交好,燕、趙兩國都任用他為客卿。樂毅死於趙國。
樂間住在燕國三十多年,燕王喜採用他的宰相栗腹的計策,打算攻打趙國,便詢問昌國君樂間。樂間說:「趙國,是同四方交戰的國家,它的百姓熟悉軍事,攻打它是不行的。」燕王喜不聽,於是攻打趙國。趙國廉頗還擊燕軍,在鄗(hào,耗)地把栗腹的軍隊打得大敗,擒獲了栗腹、樂乘。樂乘,與樂間是同祖。於是樂間逃到趙國,趙國於是攻燕國。燕國割讓了許多土地向趙國求和。趙軍才解圍而去。
燕王悔恨沒聽用樂間的建議,樂間已經在趙國,就給樂間寫了一封信說:「殷紂王時,箕子不被任用,但他敢於冒犯君王,直言諫諍,毫不懈怠,希望紂王聽信;商容因勸諫紂王而被貶謫,他身受侮辱,仍希望紂王改弦更張。等到民心渙散,獄中的囚犯紛紛逃出,國家已不可救藥,然後兩位先生才辭官隱居。因此紂王背上了凶暴的惡名,兩位先生卻不失忠誠、高尚的美譽。這是為什麼呢?他竭盡了為君為國而憂慮的責任。現在我雖然愚鈍,但還不像殷紂那麼凶暴;燕國百姓雖不安定,但也不像殷朝百姓那麼嚴重。有道是,家庭內部有了紛爭,不盡述自己的意見,卻去告訴鄰里。這兩種做法,我認為是不可取的。」
樂間、樂乘怨恨燕王不聽從他們的計策,兩個人終於留在趙國。趙國封樂乘為武襄君。
第二年,樂乘、廉頗為趙國圍困燕國,燕國用厚禮向趙國求和,趙軍才解圍。五年之後,趙孝成王去世。悼襄王派樂乘代替廉頗的官職。廉頗攻打樂乘,樂乘逃奔,廉頗也逃到魏國。此後十六年秦國滅掉趙國。
二十年之後,漢高帝經過原來趙國屬地,問那裡的人說:「樂毅有後代嗎?」回答說:「有個樂叔。」漢高帝把樂卿封賜給他,封號稱華成君。華成君就是樂毅的孫子。樂氏家族還有樂瑕公、樂臣公,他們是在趙國將要被秦國滅掉時逃到齊國高密的。樂臣公長於研究黃帝、老子的學說,在齊國很有名氣,人們稱他為賢師。

太史公說:「當初齊人蒯通和主父偃讀樂毅給燕王的那封信時,都曾不禁放下書信掉下眼淚來。樂臣公鑽研黃帝、老子的學說,他的宗師叫做河上丈人,現在還不清楚河上丈人是那裡人。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安期生教毛翕公,毛翕公教樂瑕公,樂瑕公教樂臣公。樂臣教蓋公。蓋公在齊地高密、膠西一帶執教,是曹相國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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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註解】

樂毅者,其先祖曰樂羊。樂羊為魏文侯將,伐取中山,魏文侯封樂羊以靈壽。樂羊死,葬於靈壽,其後子孫因家焉。中山復國,至趙武靈王時復滅中山,而樂氏後有樂毅。
樂毅賢,好兵,趙人舉之。及武靈王有沙丘之亂①,乃去趙適魏。聞燕昭王以子之之亂而齊大敗燕②,燕昭王怨齊,未嘗一日而忘報齊也。燕國小,辟遠③,力不能制④,於是屈身下士⑤,先禮郭隗以招賢者⑥。樂毅於是為魏昭王使於燕,燕王以客禮待之。樂毅辭讓,遂委質為臣⑦,燕昭王以為亞卿,久之。

①沙丘之亂:指前295年,主父武靈王與少子惠文王同游沙丘,長子章乘機作亂,欲殺惠文王以自立,公子成等發兵平亂,章敗,逃入武靈王行宮,公子成率兵圍困,殺章,武靈王被餓死。②子之之亂:指前315年,燕王噲將王位禪讓給國相子之,子之為政三年燕大亂。前314年齊宣王襲燕,殺燕王噲及子之。③辟:同「僻」。偏僻。④制:制勝。⑤屈身:降抑身分。⑥先禮郭隗:指燕昭王聽從郭隗建議,先禮尊郭隗自己,為其築宮,拜其為師以招攬天下賢士。⑦委質:古代臣下向君主敬獻禮物,表示獻身稱「委質」。質,通「贄」。

當是時,齊湣王強,南敗楚相唐眛於重丘①,西摧三晉於觀津②,遂與三晉擊秦,助趙滅中山,破宋,廣地千餘里。與秦昭王爭重為帝③,已而復歸之④。諸侯皆欲背秦而服於齊。湣王自矜⑤,百姓弗堪⑥。於是燕昭王問伐齊之事。樂毅對曰:「齊,霸國之餘業也⑦,地大人眾,未易獨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與趙及楚、魏⑧。」於是使樂毅約趙惠文王,別使連楚、魏,令趙?說秦以伐齊之利⑨。諸侯害齊湣王之驕暴⑩,皆爭合從與燕伐齊?。樂毅還報,燕昭王悉起兵,使樂毅為上將軍,趙惠文王以相國印授樂毅。樂毅於是並護趙、楚、韓、魏、燕之兵以伐齊?,破之濟西。諸侯兵罷歸⒀,而燕軍樂毅獨追,至於臨菑。齊湣王之敗濟西,亡走保於莒。樂毅獨留徇齊⒁,齊皆城守⒂。樂毅攻入臨菑,盡取齊寶財物祭器輸之燕。燕昭王大說⒃,親至濟上勞軍,行賞饗士⒄,封樂毅於昌國,號為昌國君。於是燕昭王收齊鹵獲以歸⒅,而使樂毅復以兵平齊城之不下者。
樂毅留徇齊五歲,下齊七十餘城,皆為郡縣以屬燕,唯獨莒、即墨未服。會燕昭王死,子立為燕惠王。惠王自為太子時嘗不快於樂毅,及即位,齊之田單聞之,乃縱反間於燕⒆,曰:「齊城不下者兩城耳。然所以不早拔者,聞樂毅與燕新王有隙⒇,欲連兵且留齊(21),南面而王齊(22)。齊之所患,唯恐他將之來。」於是燕惠王固已疑樂毅,得齊反間,乃使騎劫代將,而召樂毅。樂毅知燕惠王之不善代之(23),畏誅,遂西降趙。趙封樂毅於觀津,號曰望諸君。尊寵樂毅以警動於燕、齊。

①楚相:梁玉繩《史記志疑》:「『楚相』乃『楚將』之誤。」當是。②三晉:指韓、趙、魏三國。春秋末,晉被韓、趙、魏三家瓜分,各立為國,故稱「三晉」。這裡指魏、趙兩國。③爭重為帝:爭取尊為帝號。前288年,秦昭王自稱西帝,尊齊湣王為東帝。④已而復歸之:指齊湣王接受蘇代的勸說,稱帝后兩個月即自行取消帝號,仍舊稱王。⑤自矜:自尊自大。⑥堪:忍受。⑦餘業:先人遺下的功業。⑧與:結交,聯合。⑨?(dàn,旦):以利益引誘人。⑩害:以為禍害。?合從:當時諸侯國在外交的一種策略,即「合眾弱以攻一強」。從,同「縱」。?並護:統一指揮。⒀罷歸:停止攻擊,撤回本國。⒁徇:帶兵巡行佔領的地方。⒂城守:據城固守。⒃說:同「悅」。⒄饗:用酒食招待人。⒅鹵獲:奪取繳獲的戰利品。鹵,通「擄」,掠奪。⒆縱:施放。反間:使敵人間諜為我所用,或用計使敵人內部不團結。(20)隙:感情上的裂痕,怨仇。(21)連兵:斷斷續續用兵。(22)王齊:在齊稱王。(23)不善:不懷好意。

齊田單后與騎劫戰,果設詐誑燕軍①,遂破騎劫於即墨下,而轉戰逐燕,北至河上,盡復得齊城,而迎襄王於莒②,入於臨菑。
燕惠王後悔使騎劫代樂毅,以故破軍亡將失齊;又怨樂毅之降趙,恐趙用樂毅而乘燕之以伐燕③。燕惠王乃使人讓樂毅④,且謝之曰⑤:「先王舉國而委將軍,將軍為燕破齊,報先王之讎⑥,天下莫不震動,寡人豈敢一日而忘將軍之功哉!會先王棄群臣⑦,寡人新即位,左右誤寡人。寡人之使騎劫代將軍,為將軍久暴露於外⑧,故召將軍且休,計事。將軍過聽⑨,以與寡人有隙,遂捐燕歸趙⑩。將軍自為計則可矣,而亦何以報先王之所以遇將軍之意乎?」樂毅報遺燕惠王書曰?:

①設詐誑燕軍:指田單先以請降示弱麻痹燕軍,再以「火牛陣」奇襲燕軍。詐:欺騙;誑:迷惑。②迎襄王於莒:齊湣王兵敗奔莒,為援齊楚將淖齒所殺,后莒人立湣王子為王,即襄王。③:疲睏。④讓:責備。⑤謝:道歉。⑥讎:仇恨。⑦棄群臣:拋下了群臣,是死去的委婉說法。⑧暴(pù,瀑)露:露天食宿。指戰地生活的辛苦。⑨過聽:誤聽。⑩捐:棄。?遺:給予。

臣不佞①,不能奉承王命,以順左右之心,恐傷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義,故遁逃走趙。今足下使人數之以罪②,臣恐侍御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③,又不白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④,故敢以書對。
臣聞賢聖之君不以祿私親⑤,其功多者賞之,其能當者處之⑥。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論行而結交者⑦,立名之士也。臣竊觀先王之舉也,見有高世主之心⑧,故假節於魏⑨,以身得察於燕。先王過舉⑩,廁之賓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謀父兄?,以為亞卿。臣竊不自知,自以為奉令承教⒀,可幸無罪⒁,故受令而不辭。

①不佞:沒有才能。是自謙的說法。②數:列舉罪狀,指責、數落。③侍御者:君主的侍從。這裡實指燕惠王。畜:收留。幸:寵信。④白:明白。⑤祿:爵祿。私:偏私。⑥能當者:指才能勝任官職的人。處:安排,任用。⑦論:衡量。行:品行。⑧高:超出。世主:一般的君主。⑨假:借。節:符節。古代君王傳布命令或徵調兵將的憑證。這裡是出使的意思。⑩過舉:過分地抬舉。?廁:置身於。?父兄:這裡指宗室大臣。⒀承教:接受教導。⒁幸:僥倖。

先王命之曰:「我有積怨深怒於齊,不量輕弱①,而欲以齊為事②。」臣曰:「夫齊,霸國之餘業而最勝之遺事也③。練於兵甲,習於戰攻。王若欲伐之,必與天下圖之。與天下圖之,莫若結於趙。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欲也,趙若許而約四國攻之,齊可大破也。」先王以為然,具符節南使臣於趙④。顧反命⑤,起兵擊齊。以天之道⑥,先王之靈,河北之地隨先王而舉之濟上⑦。濟上之軍受命擊齊,大敗齊人。輕卒銳兵,長驅至國。齊王循而走莒,僅以身免;珠玉財寶車甲珍器盡收入於燕。齊器設於寧台⑧,大呂陳於元英⑨,故鼎反乎磿室⑩,薊丘之植植於汶篁?,自五伯已來?,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為慊於志⒀,故裂地而封之⒁,使得比小國諸侯⒂。臣竊不自知,自以為奉命承教,可幸無罪,是以受命不辭。

①輕弱:指燕國國力薄弱。②以齊為事:把向齊國復仇作為自己的職分。③最勝:多次取勝。最:積聚。《戰國策》,「最」作「驟」。④具:準備。⑤顧:回顧,回頭。形容時間之速。反命:即「返命」,復命。⑥道:同「導」,引導。⑦河北之地:指黃河以北的趙、魏地區。舉:全部。之:到。⑧寧台:燕國台名。⑨大呂:齊國鍾名。元英:燕國宮殿名,在寧台之下。⑩故鼎:指曾被齊掠走的燕國寶鼎。磿室:燕國宮殿名,在寧台之下。?汶篁:齊國汶水出產的竹子。?五伯:又作「五霸」。春秋時稱霸一時的五個諸侯盟主。其說不一,通行的說法是指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莊王。⒀慊(qiè,竊):滿足。⒁裂地:割地以封。⒂比:比同,並列。

臣聞賢聖之君,功立而不廢,故著於《春秋》①;蚤知之士②,名成而不毀,故稱於後世。若先王之報怨雪恥,夷萬乘之強國③,收八百歲之蓄積④,及至棄群臣之日,余教未衰⑤,執政任事之臣,脩法令⑥,慎庶孽⑦,施及乎萌隸⑧,皆可以教後世。
臣聞之,善作者不必善成⑨,善始者不必善終。昔伍子胥說聽於闔閭⑩,而吳王遠跡至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鴟夷而浮之江?。吳王不寤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⒀;子胥不蚤見主之不同量⒁,是以至於入江而不化。

①《春秋》:編年體史書,相傳孔子據魯史修訂而成,是儒家經典之一。這裡泛指史書。②蚤知:先知,有預見。蚤,通「早」。③夷:平定。萬乘:萬輛兵車。古代一車四馬叫「乘」。④八百歲之積蓄:指齊自開國至燕昭王破齊約八百年間積存的珍寶財物。⑤余教:留下的政令、訓示。⑥脩:通「修」。⑦慎庶孽:慎重地對待妾生子弟。⑧施(yì,義):推及。萌隸:百姓。⑨作:創作,開孔。⑩說:主張。聽:聽從,接受。?鴟夷:馬革做的囊袋,形似鴟鳥,用以收斂骸骨。?寤:通「悟」。明白。先論:指伍子胥早先的建議,即拒絕越王請降,停止對齊用兵。⒀沈:同「沉」。⒁不同量:有不同的氣量、抱負。入江而不化:《索隱》云:「言子胥懷恨,故雖投江而神不化,故雖投江而神不化,猶為波濤之神也。」

夫免身立功①,以明先王之跡②,臣之上計也。離毀辱之誹謗③,墮先王之名④,臣之所大恐也。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⑤,義之所不敢出也。
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⑥;忠臣去國,不絜其名⑦。臣雖不佞,數奉教於君子矣⑧。恐侍御者之親左右之說,不察疏遠之行⑨,故敢獻書以聞⑩,唯君王之留意焉。於是燕王復以樂毅子樂間為昌國君;而樂毅往來複通燕?。
燕、趙以為客卿。樂毅卒於趙。

①免身:免遭自身災禍。②跡:事迹,功績。③離:通「罹」。遭遇。④墮:同「隳」。毀壞。⑤以幸為利:把倖免於殺身之禍作為漁利的機會。指為趙害燕以謀取個人名利。⑥不出惡聲,不說他人壞話。⑦不絜其名:不洗雪自己的罪名或冤屈。絜,同「潔」。⑧數:多次。⑨疏遠:指被疏遠的人。行:行為。⑩聞:使聽到。?通:交好。

樂間居燕三十餘年,燕王喜用其相栗腹之計,欲攻趙,而問昌國君樂間。樂間曰:「趙,四戰之國也①,其民習兵,伐之不可。」燕王不聽,遂伐趙。趙使廉頗擊之,大破栗腹之軍於鄗,禽栗腹、樂乘②。樂乘者,樂間之宗也③。於是樂間奔趙,趙遂圍燕。燕重割地以與趙和④,趙乃解而去。
燕王恨不用樂間,樂間既在趙,乃遺樂間書曰:「紂之時,箕子不用,犯諫不怠⑤,以冀其聽;商容不達⑥,身祇辱焉⑦,以冀其變。及民志不入⑧,獄囚自出⑨,然後二子退隱。故紂負桀暴之累⑩,二子不失忠聖之名。何者?其憂患之盡矣。今寡人雖愚,不若紂之暴也;燕民雖亂,不若殷民之甚也。室有語,不相盡,以告鄰里?。二者?,寡人不為君取也。」
樂間、樂乘怨燕不聽其計,二人卒留趙。趙封樂乘為武襄君。
其明年,樂乘、廉頗為趙圍燕,燕重禮以和,乃解。后五歲,趙孝成王卒。襄王使樂乘代廉頗。廉頗攻樂乘,樂乘走,廉頗亡入魏。其後十六年而秦滅趙。

①四戰之國:指趙國多次與四方之敵作戰。②禽:同「擒」。③宗:同祖稱「宗」。④重:多。⑤犯:冒犯。⑥商容不達:指殷紂時商容因諫被貶。達,顯達。⑦祇(zhǐ,紙):同「只」。⑧民志不入:民心渙散。⑨獄囚自出:獄中囚犯逃出。喻政局混亂,法令廢棄。⑩負:擔負。桀:凶暴。?以上三句的意思是說:家庭內部有紛爭不盡述己意卻把它告訴鄰里。喻指樂間未能盡陳伐趙之害卻出奔趙國。?二者:指樂間未能犯顏直諫和背燕奔趙這兩種做法。

其後二十餘年,高帝過趙,問:「樂毅有後世乎?」對曰:「有樂叔。」高帝封之樂卿,號曰華成君。華成君,樂毅之孫也。而樂氏之族有樂瑕公、樂臣公①,趙且為秦所滅,亡之齊高密②。樂臣公善修黃帝、老子之言③,顯聞於齊,稱賢師。

①樂臣公:《索隱》:「本亦作『巨公』也。」②亡:逃亡。③黃帝、老子之言:即「黃老之學」。戰國、漢初道家以傳說中的黃帝同老子相配,並同尊為道家創始人,形成黃老學派。言:學說。

太史公曰:始齊之蒯通及主父偃讀樂毅之報燕王書,未嘗不廢書而泣也①。樂臣公學黃帝、老子,其本師號曰河上丈人②,不知其所出。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安期生教毛翕公,毛翕公教樂瑕公,樂瑕公教樂臣公,樂臣公教蓋公。蓋公教於齊高密、膠西,為曹相國師。

①廢:放下。②本師: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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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yong 發表於 2006-12-13 11:53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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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lnln 發表於 2006-12-13 13:09 | 只看該作者
廉頗藺相如列傳第二十一

支菊生 譯註

【說明】

本篇為合傳,以廉頗、藺相如為主,並記述了趙奢父子及李牧的主要事迹。廉頗與藺相如的故事今天已是家喻戶曉,並在特定的歷史時期起過重要的教育作用,這不能不歸功於司馬遷的這篇傳記。
藺相如是太史公所景仰的歷史人物之一,因而在這篇傳記中對這位傑出人物大力表彰、熱情歌頌。一方面表彰他的大智大勇,通過「完璧歸趙」、「澠池會」兩個歷史故事,有聲有色地描繪了他面對強暴而無所畏懼的大無畏精神,也表現了他戰勝強秦的威逼凌辱、維護趙國尊嚴的機智與果敢。另一方面又表彰了藺相如「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的高尚品格。在「廉藺交歡」一段中生動地記述了藺相如對蓄意羞辱他的廉頗保持了極大的剋制與忍讓,終於感動了廉頗,實現了將相和好,團結對敵。此後的十幾年中,秦國沒敢大規模對趙用兵,這與藺相如主動維護趙國內部的安定有密切的關係。與此成為鮮明對照的是,趙惠文王之後的孝成王,中了秦國的反間計,罷免廉頗,任用趙括,造成長平之役的慘敗,趙國元氣大傷。最後,趙王遷寵信讒臣郭開,捕殺名將李牧,加速了趙國的滅亡。其中的歷史教訓是值得後人深思的。
廉頗是本篇的另一主要人物。作為戰國後期的名將之一,作者雖然也記述了一些有關他善於用兵的事迹,但都著墨不多。而對他的「負荊請罪」卻作了細緻的描寫,因為這正是這位戰功赫赫的名將身上難能可貴的美德。居功自傲,對相如不服,固然表現了他的狹隘,而一旦認識到錯誤,立即「肉袒負荊」前去謝罪,這比戰場殺敵需要一種更大的勇氣,因而為司馬遷所敬佩。經過作者的精心編撰,這段故事已成為流傳千古的歷史佳話,「負荊請罪」也成了後人常用的典故和成語。
趙奢、李牧雖不是主要人物,但作者也著力突出他們各自的特點。如趙奢既善治賦又善治兵,李牧不求虛名,只重實績,都給讀者留下了鮮明印象。尤其是趙括,經司馬遷的記述之後,早已成為一個紙上談兵的典型,後人常常引以為戒。
本篇的結構很有特色。七十列傳中合傳佔半數以上,多數合傳實際上是以分為主,幾個人物各自獨立。本篇卻是幾人互相穿插,前後鉤連。廉頗一人貫穿全篇,另外幾人都由他引出,有分有合,若斷若續。全文首尾一片,幾乎天衣無縫,所以深得後人讚賞。後世章回小說如《水滸》,敘寫英雄故事所用的連鎖結構的方法,應該說就是這篇《廉藺列傳》結構方法的繼承和發展。

【譯文】

廉頗是趙國優秀的將領。趙惠文王十六年(前283),廉頗率領趙軍征討齊國,大敗齊軍,奪取了陽晉,被封為上卿,他以勇氣聞名於諸侯各國。藺相如是趙國人,是趙國宦者令繆賢家的門客。
趙惠文王的時候,得到了楚國的和氏璧。秦昭王聽說了這件事,就派人給趙王一封書信,表示願意用十五座城交換這塊寶玉。趙王同大將軍廉頗及大臣們商量:要是把寶玉給了秦國,秦國的城邑恐怕不可能得到,白白地受騙;要是不給呢,就怕秦軍馬上來攻打。怎麼解決沒有確定,想找一個能派到秦國去回復的使者,沒能找到。宦者令繆賢說:「我的門客藺相如可以派去。」趙王問:「你怎麼知道他可以呢?」繆賢回答說:「為臣曾犯過罪,私下打算逃亡到燕國去,我的門客相如阻攔我,說:『您怎麼會了解燕王呢?』我對他說:『我曾隨從大王在國境上與燕王會見,燕王私下握住我的手,說「願意跟您交個朋友」。因此我就了解他了,所以想往他那裡去。』相如對我說:『趙國強,燕國弱,而您受寵於趙王,所以燕王想要和您結交。現在您是逃出趙國奔到燕國,燕國怕趙國,這種形勢下燕王必定不敢收留您,而且還會把您捆綁起來送回趙國。您不如脫掉上衣,露出肩背,伏在斧刃之下請求治罪,這樣也許僥倖被赦免。』臣聽從了他的意見,大王也開恩赦免了為臣。為臣私下認為這人是個勇士,有智謀,派他出使很適宜。」於是趙王立即召見,問藺相如說:「秦王用十五座城請求交換我的和氏璧,能不能給他?」相如說:「秦國強,趙國弱,不能不答應它。」趙王說:「得了我的寶璧,不給我城邑,怎麼辦?」相如說:「秦國請求用城換璧,趙國如不答應,趙國理虧;趙國給了璧而秦國不給趙國城邑,秦國理虧。兩種對策衡量一下,寧可答應它,讓秦國來承擔理虧的責任。」趙王說:「誰可以派為使臣?」相如說:「大王如果確實無人可派,臣願捧護寶璧前往出使。城邑歸屬趙國了,就把寶璧留給秦國;城邑不能歸趙國,我一定把和氏璧完好地帶回趙國。」趙王於是就派遣藺相如帶好和氏璧,西行入秦。
秦王坐在章台上接見藺相如,相如捧璧獻給秦王。秦王大喜,把寶璧給妻妾和左右侍從傳看,左右都高呼萬歲。相如看出秦王沒有用城邑給趙國抵償的意思,便走上前去說:「璧上有個小紅斑,讓我指給大王看。」秦王把璧交給他,相如於是手持璧玉退後幾步站定,身體靠在柱子上,怒髮衝冠,對秦王說:「大王想得到寶璧,派人送信給趙王,趙王召集全體大臣商議,大家都說:『秦國貪得無厭,倚仗它的強大,想用空話得到寶璧,給我們的城邑恐怕是不能得到的。』商議的結果不想把寶璧給秦國。我認為平民百姓的交往尚且不互相欺騙,何況是大國呢!況且為了一塊璧玉的緣故就使強大的秦國不高興,也是不應該的。於是趙王齋戒了五天,派我捧著寶璧,在殿堂上恭敬地拜送國書。為什麼要這樣呢?是尊重大國的威望以表示敬意呀。如今我來到貴國,大王卻在一般的台觀接見我,禮節非常傲慢;得到寶璧后,傳給姬妾們觀看,這樣來戲弄我。我觀察大王沒有給趙王十五城的誠意,所以我又收回寶璧。大王如果一定要逼我,我的頭今天就同寶璧一起在柱子上撞碎!」相如手持寶璧,斜視庭柱,就要向庭柱上撞去。秦王怕他真把寶璧撞碎,便向他道歉,堅決請求他不要如此,並召來主管的官員查看地圖,指明從某地到某地的十五座城邑交割給趙國。相如估計秦王不過用欺詐手段假裝給趙國城邑,實際上趙國是不可能得到的,於是就對秦王說:「和氏璧是天下公認的寶物,趙王懼怕貴國,不敢不奉獻出來。趙王送璧之前,齋戒了五天,如今大王也應齋戒五天,在殿堂上安排九賓大典,我才敢獻上寶璧。」秦王估量此事,畢竟不可強力奪取,於是就答應齋戒五天,請相如住在廣成賓館。相如估計秦王雖然答應齋戒,但必定背約不給城邑,便派他的隨從穿上粗麻布衣服,懷中藏好寶璧,從小路逃出,把寶璧送回趙國。
秦王齋戒五天後,就在殿堂上安排了九賓大典,去請趙國使者藺相如。相如來到后,對秦王說:「秦國從穆公以來的二十幾位君主,從沒有一個堅守盟約的。我實在是怕被大王欺騙而對不起趙王,所以派人帶著寶璧回去,從小路已到趙國了。況且秦強趙弱,大王派一位使臣到趙國,趙國立即就把寶璧送來。如今憑您秦國的強大,先把十五座城邑割讓給趙國,趙國怎麼敢留下寶璧而得罪大王呢?我知道欺騙大王之罪應被誅殺,我情願下油鍋被烹,只希望大王和各位大臣仔細考慮此事。」秦王和群臣面面相覷並有驚怪之聲。侍從有人要把相如拉下去,秦王趁機說:「如今殺了相如,終歸還是得不到寶璧,反而破壞了秦趙兩國的交情,不如趁此好好款待他,放他回到趙國,趙王難道會為了一塊璧玉的緣故而欺騙秦國嗎!」最終還是在殿堂上接見相如,完成了大禮讓他回國。
相如回國后,趙王認為他是一位稱職的大夫,身為使臣不受諸侯的欺辱,於是封相如為上大夫。秦國沒有把城邑給趙國,趙國也始終不給秦國寶璧。
此後秦國攻打趙國,奪取了石城。第二年,秦國再次攻趙,殺死兩萬人。
秦王派使者通告趙王,想在西河外的澠池與趙王進行一次友好會見。趙王害怕秦國,想不去。廉頗、藺相如商議道:「大王如果不去,就顯得趙國既軟弱又膽小。」趙王於是前往赴會,相如隨行。廉頗送到邊境,和趙王訣別說:「大王此行,估計路程和會見禮儀結束,再加上返回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十天。如果三十天還沒回來,就請您允許我們立太子為王,以斷絕秦國的妄想。」趙王同意這個意見,便去澠池與秦王會見。秦王飲到酒興正濃時,說:「寡人私下裡聽說趙王愛好音樂,請您彈瑟吧!」趙王就彈起瑟來。秦國的史官上前來寫道:「某年某為某日,秦王與趙王一起飲酒,令趙王彈瑟。」藺相如上前說:「趙王私下裡聽說秦王擅長秦地土樂,請讓我給秦王捧上盆缶,以便互相娛樂。」秦王發怒,不答應。這時相如向前遞上瓦缶,並跪下請秦王演奏。秦王不肯擊缶,相如說:「在這五步之內,我藺相如要把脖頸里的血濺在大王身上了!」侍從們想要殺相如,相如圓睜雙眼大喝一聲,侍從們都嚇得倒退。當時秦王不大高興,也只好敲了一下缶。相如回頭招呼趙國史官寫道:「某年某月某日,秦王為趙王敲缶。」秦國的大臣們說:「請你們用趙國的十五座城向秦王獻禮。」藺相如也說:「請你們用秦國的咸陽向趙王獻禮。」秦王直到酒宴結束,始終也未能壓倒趙國。趙國原來也部署了大批軍隊來防備秦國,因而秦國也不敢有什麼舉動。
澠池會結束以後,由於相如功勞大,被封為上卿,位在廉頗之上。廉頗說:「我是趙國將軍,有攻城野戰的大功,而藺相如只不過靠能說會道立了點功,可是他的地位卻在我之上,況且相如本來是卑賤之人,我感到羞恥,在他下面我難以忍受。」並且揚言說:「我遇見相如,一定要羞辱他。」相如聽到后,不肯和他相會。相如每到上朝時,常常推說有病,不願和廉頗去爭位次的先後。沒過多久,相如外出,遠遠看到廉頗,相如就掉轉車子迴避。於是相如的門客就一起來直言進諫說:「我們所以離開親人來侍奉您,就是仰慕您高尚的節義呀。如今您與廉頗官位相同,廉老先生口出惡言,而您卻害怕躲避他,您怕得也太過分了,平庸的人尚且感到羞恥,何況是身為將相的人呢!我們這些人沒出息,請讓我們告辭吧!」藺相如堅決地挽留他們,說:「諸位認為廉將軍和秦王相比誰厲害?」回答說:「廉將軍比不了秦王。」相如說:「以秦王的威勢,而我卻敢在朝廷上呵斥他,羞辱他的群臣,我藺相如雖然無能,難道會怕廉將軍嗎?但是我想到,強秦所以不敢對趙國用兵,就是因為有我們兩人在呀,如今兩虎相鬥,勢必不能共存。我所以這樣忍讓,就是為了要把國家的急難擺在前面,而把個人的私怨放在後面。」廉頗聽說了這些話,就脫去上衣,露出上身,背著荊條,由賓客帶引,來到藺相如的門前請罪。他說:「我是個粗野卑賤的人,想不到將軍您是如此的寬厚啊!」二人終於相互交歡和好,成為生死與共的好友。
這一年,廉頗向東進攻齊國,打敗了它的一支軍隊。過了兩年,廉頗又攻打齊國的幾邑,把它攻佔了。此後三年,廉頗進攻魏國的防陵、安陽,都攻克了。再過四年,藺相如領兵攻齊,打到平邑就收兵了。第二年,趙奢在閼(yù,玉)與城下大敗秦軍。

趙奢,本是趙國徵收田租的官吏。在收租稅的時候,平原君家不肯繳納,趙奢依法處治,殺了平原君家九個當權管事的人。平原君大怒,要殺死趙奢。趙奢趁機勸說道:「您在趙國是貴公子,現在要是縱容您家而不遵奉公家的法令,就會使法令削弱,法令削弱了就會使國家衰弱,國家衰弱了諸侯就要出兵侵犯,諸侯出兵侵犯趙國就會滅亡,您還怎能保有這些財富呢?以您的地位和尊貴,能奉公守法就會使國家上下公平,上下公平就能使國家強盛,國家強盛了趙氏的政權就會穩固,而您身為趙國貴戚,難道還會被天下人輕視嗎?」平原君認為他很有才幹,把他推薦給趙王。趙王任用他掌管全國的賦稅,全國賦稅非常公平合理,民眾富足,國庫充實。
秦國進攻韓國,軍隊駐紮在閼與。趙王召見廉頗問道:「可以去援救嗎?」回答說:「道路遠,而且又艱險又狹窄,很難援救。」又召見樂乘問這件事,樂乘的回答和廉頗的話一樣。又召見趙奢來問,趙奢回答說:「道遠地險路狹,就譬如兩隻老鼠在洞里爭鬥,哪個勇猛哪個得勝。」趙王便派趙奢領兵,去救援閼與。
軍隊離開邯鄲三十里,趙奢就在軍中下令說:「有誰來為軍事進諫的處以死刑。」秦軍駐紮在武安西邊,秦軍擊鼓吶喊的練兵之聲,把武安城中的屋瓦都震動了。趙軍中的一個偵察人員請求急速援救武安,趙奢立即把他斬首。趙軍堅守營壘,停留二十八天不向前進發,反而又加築營壘。秦軍間諜潛入趙軍營地,趙奢用飲食好好款待后把他遣送回去。間諜把情況向秦軍將領報告,秦將大喜,說:「離開國都三十里軍隊就不前進了,而且還增修營壘,閼與不會為趙國所有了。」趙奢遣送秦軍間諜之後,就令士兵卸下鐵甲,快速向閼與進發。兩天一夜就到達前線,下令善射的騎兵離閼與五十里紮營。軍營築成后,秦軍知道了這一情況,立即全軍趕來。一個叫許歷的軍士請求就軍事提出建議,趙奢說:「讓他進來。」許歷說:「秦人本沒想到趙軍會來到這裡,現在他們趕來對敵,士氣很盛,將軍一定要集中兵力嚴陣以待。不然的話,必定要失敗。」趙奢說:「請讓我接受您的指教。」許歷說:「我請求接受死刑。」趙奢說:「等回邯鄲以後的命令吧。」許歷請求再提個建議,說:「先佔據北面山頭的得勝,後到的失敗。」趙奢同意,立即派出一萬人迅速奔上北面山頭。秦兵後到,與趙軍爭奪北山但攻不上去,趙奢指揮士兵猛攻,大敗秦軍。秦軍四散逃跑,於是閼與的包圍被解除,趙軍回國。
趙惠文王賜給趙奢的封號是馬服君,並任許歷為國尉。趙奢於是與廉頗、藺相如職位相同。
四年以後,趙惠文王去世,太子孝成王即位。孝成王七年(前259),秦軍與趙軍在長平對陣,那時趙奢已死,藺相如也已病危,趙王派廉頗率兵攻打秦軍,秦軍幾次打敗趙軍,趙軍堅守營壘不出戰。秦軍屢次挑戰。廉頗置之不理。趙王聽信秦軍間諜散布的謠言。秦軍間諜說:「秦軍所厭惡忌諱的,就是怕馬服君趙奢的兒子趙括來做將軍。」趙王因此就以趙括為將軍,取代了廉頗。藺相如說:「大王只憑名聲來任用趙括,就好像用膠把調弦的柱粘死再去彈瑟那樣不知變通。趙括只會讀他父親留下的書,不懂得靈活應變。」趙王不聽,還是命趙括為將。
趙括從小就學習兵法,談論軍事,以為天下沒人能抵得過他。他曾與父親趙奢談論用兵之事,趙奢也難不倒他,可是並不說他好。趙括的母親問趙奢這是什麼緣故,趙奢說:「用兵打仗是關乎生死的事,然而他卻把這事說得那麼容易。如果趙國不用趙括為將也就罷了,要是 一定讓他為將,使趙軍失敗的一定就是他呀」。等到趙括將要起程的時候,他母親上書給趙王說:「趙括不可以讓他做將軍。」趙王說:「為什麼?」回答說:「當初我侍奉他父親,那時他是將軍,由他親自捧著飲食侍候吃喝的人數以十計,被他當做朋友看待的數以百計,大王和王族們賞賜的東西全都分給軍吏和僚屬,接受命令的那天起,就不再過問家事。現在趙括一下子做了將軍,就面向東接受朝見,軍吏沒有一個敢抬頭看他的,大王賞賜的金帛,都帶回家收藏起來,還天天訪查便宜合適的田地房產,可買的就買下來。大王認為他哪裡像他父親?父子二人的心地不同,希望大王不要派他領兵。」趙王說:「您就把這事放下別管了,我已經決定了。」趙括的母親接著說:「您一定要派他領兵,如果他有不稱職的情況,我能不受株連嗎?」趙王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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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括代替廉頗之後,把原有的規章制度全都改變了,把原來的軍吏也撤換了。秦將白起聽到了這些情況,便調遣奇兵,假裝敗逃,又去截斷趙軍運糧的道路,把趙軍分割成兩半,趙軍士卒離心。過了四十多天,趙軍飢餓,趙括出動精兵親自與秦軍搏鬥,秦軍射死趙括。趙括軍隊戰敗,幾十萬大軍於是投降秦軍,秦軍把他們全部活埋了。趙國前後損失共四十五萬人。第二年,秦軍就包圍了邯鄲,有一年多,趙國幾乎不能保全,全靠楚國、魏國軍隊來援救,才得以解除邯鄲的包圍。趙王也由於趙括的母親有言在先,終於沒有株連她。

邯鄲解圍之後五年,燕國採納栗腹的計謀,說是「趙國的壯丁全都死在長平了,他們的遺孤尚未成人」,燕王便發兵攻趙。趙王派廉頗領兵反擊,在鄗城大敗燕軍,殺死栗腹,於是包圍燕國都城。燕國割讓五座城請求講和,趙王才答應停戰。趙王把尉文封給廉頗,封號是信平君,讓他任代理相國。
廉頗在長平被免職回家,失掉權勢的時候,原來的門客都離開他了。等到又被任用為將軍,門客又重新回來了。廉頗說:「先生們都請回吧!」門客們說:「唉!您的見解怎麼這樣落後?天下之人都是按市場交易的方法進行結交,您有權勢,我們就跟隨著您,您沒有權勢了,我們就離開,這本是很普通的道理,有什麼可抱怨的呢?」又過了六年,趙國派廉頗進攻魏國的繁陽,把它攻克了。
趙孝成王去世,太子悼襄王即位,派樂乘接替廉頗。廉頗大怒,攻打樂乘,樂乘逃跑了。廉頗於是也逃奔魏國的大梁。第二年,趙國便以李牧為將進攻燕國,攻下了武遂、方城。
廉頗在大梁住久了,魏國對他不能信任重用。趙國由於屢次被秦兵圍困,趙王就想重新用廉頗為將,廉頗也想再被趙國任用。趙王派了使臣去探望廉頗,看看他還能不能任用。廉頗的仇人郭開用重金賄賂使者,讓他回來后說廉頗的壞話。趙國使臣見到廉頗之後,廉頗當他的面一頓飯吃了一斗米、十斤肉,又披上鐵甲上馬,表示自己還可以被任用。趙國使者回去向趙王報告說:「廉將軍雖然已老,飯量還很不錯,可是陪我坐著時,一會兒就拉了三次屎。」趙王認為廉頗老了,就不再把他召回了。
楚國聽說廉頗在魏國,暗中派人去迎接他。廉頗雖做了楚國的將軍,並沒有戰功,他說:「我想指揮趙國的士兵啊。」廉頗最終死在壽春。

李牧是趙國北部邊境的良將。長期駐守代地雁門郡,防備匈奴。他有權根據需要設置官吏,防地內城市的租稅都送入李牧的幕府,作為軍隊的經費。他每天宰殺幾頭牛犒賞士兵,教士兵練習射箭騎馬,小心看守烽火台,多派偵察敵情的人員,對戰士待遇優厚。訂出規章說:「匈奴如果入侵,要趕快收攏人馬退入營壘固守,有膽敢去捕捉敵人的斬首。」匈奴每次入侵,烽火傳來警報,立即收攏人馬退入營壘固守,不敢出戰。像這樣過了好幾年,人馬物資也沒有什麼損失。可是匈奴卻認為李牧是膽小,就連趙國守邊的官兵也認為自己的主將膽小怯戰。趙王責備李牧,李牧依然如故。趙王發怒,把他召回,派別人代他領兵。
此後一年多里,匈奴每次來侵犯,就出兵交戰。出兵交戰,屢次失利,損失傷亡很多,邊境上無法耕田、放牧。趙王只好再請李牧出任。李牧閉門不出,堅持說有病。趙王就一再強使李牧出來,讓他領兵。李牧說:「大王一定要用我,我還是像以前那樣做,才敢奉命。」趙王答應他的要求。
李牧來到邊境,還按照原來的章程。匈奴好幾年都一無所獲,但又始終認為李牧膽怯。邊境的官兵每天得到賞賜可是無用武之地,都願意打一仗。於是李牧就準備了精選的戰車一千三百輛,精選的戰馬一萬三千匹,敢於衝鋒陷陣的勇士五萬人,善射的士兵十萬人,全部組織起來訓練作戰。同時讓大批牲畜到處放牧,放牧的人民滿山遍野。匈奴小股人馬入侵,李牧就假裝失敗,故意把幾千人丟棄給匈奴。單(chán,纏)於聽到這種情況,就率領大批人馬入侵。李牧布下許多奇兵,張開左右兩翼包抄反擊敵軍,大敗匈奴,殺死十多萬人馬。滅了襜(dān,丹)襤(lán,蘭),打敗了東胡,收降了林胡,單於逃跑。此後十多年,匈奴不敢接近趙國邊境城鎮。
趙悼襄王元年(前244),廉頗已經逃到魏國之後,趙國派李牧進攻燕國,攻克了武遂、方城。過了兩年,龐煖打敗燕軍,殺死劇辛。又過了七年,秦軍在武遂打敗並殺死趙將扈輒(zhé,哲),斬殺趙軍十萬。趙國便派李牧為大將軍,在宜安進攻秦軍,大敗秦軍,趕走秦將桓齮。李牧被封為武安君。又過三年,秦軍進攻番吾,李牧擊敗秦軍,又向南抵禦韓國和魏國。
趙王遷七年(前229),秦國派王翦進攻趙國,趙國派李牧、司馬尚抵禦秦軍。秦國向趙王的寵臣郭開賄賂很多金錢,讓他施行反間計,造謠說李牧、司馬尚要謀反。趙王便派趙蔥和齊國將軍顏聚接替李牧,李牧不接受命令。趙王派人暗中乘其不備逮捕了李牧,把他殺了,並撤了司馬尚的官職。三個月之後,王翦趁機猛攻趙國,大敗趙軍,殺死趙蔥,俘虜了趙王遷和他的將軍顏聚,終於滅了趙國。

太史公說:知道將死而不害怕,必定是很有勇氣;死並非難事,而怎樣對待這個死才是難事。當藺相如手舉寶璧斜視庭柱,以及呵斥秦王侍從的時候,就面前形勢來說,最多不過是被殺,然而一般士人往往因為膽小懦弱而不敢如此表現。相如一旦振奮起他的勇氣,其威力就伸張出來壓倒敵國。後來又對廉頗謙遜退讓,他的聲譽比泰山還重,他處事中表現的智慧和勇氣,可以說是兼而有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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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註解】

廉頗者,趙之良將也。趙惠文王十六年,廉頗為趙將伐齊,大破之,取陽晉,拜為上卿①,以勇氣聞於諸侯。藺相如者,趙人也,為趙宦者令繆賢舍人。
趙惠文王時,得楚和氏璧②。秦昭王聞之,使人遺趙王書③,願以十五城請易璧。趙王與大將軍廉頗諸大臣謀: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見欺④;欲勿予,即患秦兵之來⑤。計未定,求人可使報秦者,未得。宦者令繆賢曰:「臣舍人藺相如可使。」王問:「何以知之?」對曰:「臣嘗有罪⑥,竊計欲亡走燕⑦,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語曰:『臣嘗從大王與燕王會境上⑧,燕王私握臣手,曰「願結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謂臣曰:『夫趙強而燕弱,而君幸於趙王⑨,故燕王欲結於君。今君乃亡趙走燕,燕畏趙,其勢必不敢留君,而束君歸趙矣⑩。君不如肉袒伏斧質請罪?,則幸得脫矣。』臣從其計,大王亦幸赦臣。臣竊以為其人勇士,有智謀,宜可使。」於是王召見,問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請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強而趙弱,不可不許。」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趙不許,曲在趙。趙予璧而秦不予趙城,曲在秦。均之二策⒀,寧許以負秦曲⒁。」王曰:「誰可使者?」相如曰:「王必無人,臣願奉璧往使⒂。城入趙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請完璧歸趙⒃。」趙王於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①拜:授給官職。②和氏璧:據《韓非子·和氏篇》記載,楚人卞和在山中得到璞,獻給楚厲王,厲王派玉匠鑒別,說是石塊。厲王下令砍斷卞和左足。楚武王即位,卞和又獻璞,玉匠仍說是石塊。武王又砍斷他的右足。楚文王即位,卞和抱璞在山中大哭。文王令匠人把璞剖開,裡邊果然是一塊寶玉,於是命名為和氏之璧。③遺:送。④徒:白白地。⑤患:擔心。⑥嘗:曾經。⑦竊:私下。亡走:逃跑。⑧境:指邊境。⑨幸:寵愛。⑩束:捆綁。?肉袒:脫去上衣,露出上體。斧質:古代殺人刑具。質,同「鑕」,鐵砧板,人伏其上等待砍頭。?不:通「否」。⒀均:衡量。⒁負秦曲:使秦國承擔理屈的責任。⒂奉:恭敬地捧著。⒃完:完整無缺。

秦王坐章台見相如①,相如奉璧奏秦王②。秦王大喜,傳以示美人及左右③,左右皆呼萬歲。相如視秦王無意償趙城,乃前曰:「璧有瑕④,請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卻立⑤,倚柱,怒髮上沖冠,謂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發書至趙王,趙王悉召群臣議,皆曰『秦貪,負其強⑥,以空言求璧,償城恐不可得』。議不欲予秦璧。臣以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⑦,況大國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強秦之歡⑧,不可。於是趙王乃齋戒五日⑨,使臣奉璧,拜送書於庭。何者?嚴大國之威以修敬也⑩。今臣至,大王見臣列觀?,禮節甚倨?;得璧,傳之美人,以戲弄臣。臣觀大王無意償趙王城邑,故臣復取璧。大王必欲急臣⒀,臣頭今與璧俱碎於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⒁,欲以擊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辭謝固請,召有司案圖⒂,指從此以往十五都予趙。相如度秦王特以詐詳為予趙城⒃,實不可得,乃謂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傳寶也⒄,趙王恐,不敢不獻。趙王送璧時,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齋戒五日,設九賓於廷⒅,臣乃敢上璧。」秦王度之,終不可強奪,遂許齋五日,舍相如廣成傳⒆。相如度秦王雖齋,決負約不償城,乃使其從者衣褐⒇,懷其璧,從徑道亡(21),歸璧於趙。

①章台:戰國時秦國渭南離宮內的一座台觀(guàn,貫)名。參見卷六《秦始皇本紀》。②奏:進獻。③美人:指妃嬪、姬妾。左右:指秦王近侍。④瑕:玉上的赤色小斑點。⑤卻:退。⑥負:倚仗。⑦布衣之交:平民交友。⑧逆:違背,觸犯。⑨齋戒:古人在祭祀之前幾天要沐浴更衣,戒酒,戒葷,戒女色,以表示對神的虔誠,總稱為齋戒。⑩嚴:尊重。修敬:致敬。?列觀:一般的台觀,即指章台。?倨:傲慢。⒀急:逼迫。⒁睨:斜視。⒂有司:主管某方面事務的官吏。⒃特:不過。詳通「佯」,假裝。下文:詳北不勝」之「詳」同此。⒄共傳:公認。⒅九賓:當時外交上最隆重的禮儀,由九名迎賓典禮人員,依次傳呼接引賓客上殿。⒆舍:安置住宿。廣成傳:傳,傳舍,賓館。廣成,賓館的名稱。⒇褐:粗麻布短衣。(21)徑道:小路。

秦王齋五日後,乃設九賓禮於廷,引趙使者藺相如。相如至,謂秦王曰:「秦自繆公以來二十餘君①,未嘗有堅明約束者也②。臣誠恐見欺於王而負趙,故令人持璧歸,間至趙矣③。且秦強而趙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趙④,趙立奉璧來。今以秦之強而先割十五都予趙,趙豈敢留璧而得罪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當誅,臣請就湯鑊⑤,唯大王與群臣孰計議之⑥。」秦王於群臣相視而嘻⑦。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殺相如,終不能得璧也,而絕秦趙之歡,不如因而厚遇之⑧,使歸趙,趙王豈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見相如,畢禮而歸之。
相如既歸,趙王以為賢大夫使不辱於諸侯,拜相如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趙,趙亦終不予秦璧。

①繆(mù,木)公:即穆公。繆,通「穆」。②堅明:堅決明確地遵守。約束:信約,盟約。③間:小路。又解,頃刻,讀陰平。④一介:一個。⑤湯鑊:開水鍋。古代有一種酷刑為烹刑,即把人投入開水鍋中煮死。「就湯鑊」等於說願受烹刑。⑥孰:同「熟」。仔細。⑦嘻:驚怪之聲。或解為苦笑之聲。⑧遇:款待。

其後秦伐趙,拔石城①。明年,復攻趙,殺二萬人。
秦王使使者告趙王,欲與王為好會於西河外澠池②。趙王畏秦,欲毋行,廉頗、藺相如計曰:「王不行,示趙弱且怯也。」趙王遂行,相如從。廉頗送至境,與王訣曰③:「王行,度道里會遇之禮畢④,還,不過三十日。三十日不還,則請立太子為王,以絕秦望。」王許之,遂與秦王會澠池。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趙王鼓瑟。秦御史前書曰「某年某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藺相如前曰:「趙王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秦盆缻秦王⑤,以相娛樂。」秦王怒,不許。於是相如前進缻⑥,因跪請秦王。秦王不肯擊缻。相如曰:「五步之內,相如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⑦,左右皆靡⑧。於是秦王不懌⑨,為一擊缻。相如顧召趙御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為趙王擊缻」。秦之群臣曰:「請以趙十五城為秦王壽⑩。」藺相如亦曰:「請以秦之咸陽為趙王壽。」秦王竟酒,終不能加勝於趙。趙亦盛設兵以待秦,秦不敢動。

①拔:攻克。②西河:黃河以西。約當今陝西省東南部黃河以西一帶地區。③訣:將遠離而互相告別。又解為死別,廉頗擔心趙王遇險不能返趙,所以作訣別之語。④道里:路程。⑤奏:獻。有的版本「奏」作「奉」。缻(fǒu,否):盛酒漿的瓦器,同「缶」。⑥進:進獻。⑦叱:喝罵。⑧靡:倒退,潰退。⑨懌:快樂,高興。⑩壽:獻禮祝壽。

既罷歸國,以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①。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戰之大功,而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賤人②,吾羞,不忍為之下。」宣言曰③:「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不肯與會。相如每朝時,常稱病,不欲與廉頗爭列④。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相如引車避匿⑤。於是舍人相與諫曰:「臣所以去親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義也。今君與廉頗同列,廉君宣惡言而君畏匿之,恐懼殊甚,且庸人尚羞之,況於將相乎!臣等不肖⑥,請辭去。」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將軍孰與秦王⑦?」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⑧,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⑨,強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廉頗聞之,肉袒負荊⑩,因賓客至藺相如門謝罪?。曰:「鄙賤之人,不知將軍寬之至此也。」卒相與歡,為刎頸之交?。
是歲,廉頗東攻齊,破其一軍。居二年,廉頗復伐齊幾⒀,拔之。后三年,廉頗攻魏之防陵、安陽,拔之。后四年,藺相如將而攻齊,至平邑而罷。其明年,趙奢破秦軍閼與下⒁。

①右:秦漢以前以右為上。②賤:指出身低賤。③宣言:揚言。④爭列:爭位次的排列。⑤引車:把車掉轉方向。引:退。⑥不肖:不賢,沒出息。⑦孰與:何如。這句的意思是,「你們看廉將軍比秦王怎麼樣」。⑧駑:劣馬。常喻人之蠢笨。⑨顧:但。⑩負荊:身背荊條,表示願受責罰。?因:依靠,通過。?刎頸之交:誓同生死的好朋友。⒀齊幾:齊國的幾邑。按:廉頗伐齊幾,卷三十二《齊太公世家》不載,而卷四十三《趙世家》記為「攻魏之幾邑」。《集解》認為幾邑「或屬齊或屬魏」。清梁玉繩《史記志疑》則認為「幾是魏邑。……此作『齊幾』誤。」⒁這一段所記年代不盡準確,參閱《趙世家》。

趙奢者,趙之田部吏也。收租稅而平原君家不肯出租,奢以法治之,殺平原君用事者九人①。平原君怒,將殺奢。奢因說曰:「君於趙為貴公子,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②,法削則國弱,國弱則諸侯加兵,諸侯加兵是無趙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貴,奉公如法則上下平③,上下平則國強,國強則趙固④,而君為貴戚,豈輕於天下邪⑤?」平原君以為賢,言之於王。王用之治國賦,國賦大平,民富而府庫實。
秦伐韓,軍於閼與。王召廉頗而問曰:「可救不?」對曰:「道遠險狹,難救。」又召樂乘而問焉,樂乘對如廉頗言。又召問趙奢,奢對曰:「其道遠險狹,譬之猶兩鼠斗於穴中,將勇者勝。」王乃令趙奢將,救之。

①用事者:當權管事的人。②縱:縱容,放縱。奉公:遵奉公家的法令。③上下平:指上面的王公貴族和下面的普通百姓都公平相待。④此句中的「國」指國家實力,「趙」指趙氏政權。⑤輕於天下:被天下人輕視。

兵去邯鄲三十里,而令軍中曰:「有以軍事諫者死。」秦軍軍武安西,秦軍鼓噪勒兵①,武安屋瓦盡振。軍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②,趙奢立斬之。堅壁③,留二十八日不行,復益增壘。秦間來入④,趙奢善食而遣之。間以報秦將,秦將大喜曰:「夫去國三十里而軍不行⑤,乃增壘,閼與非趙地也。」趙奢既已遣秦間,乃卷甲而趨之⑥,二日一夜至,令善射者去閼與五十里而軍。軍壘成,秦人聞之,悉甲而至⑦。軍士許歷請以軍事諫,趙奢曰:「內之⑧。」許歷曰:「秦人不意趙師至此,其來氣盛,將軍必厚集其陣以待之⑨。不然,必敗。」趙奢曰:「請受令⑩。」許歷曰:「請就?質之誅?。」趙奢曰:「胥后令邯鄲?。」許歷復請諫,曰:「先據北山上者勝,后至者敗。」趙奢許諾,即發萬人趨之。秦兵后至,爭山不得上,趙奢縱兵擊之,大破秦軍。秦軍解而走,遂解閼與之圍而歸。
趙惠文王賜奢號為馬服君,以許歷為國尉。趙奢於是與廉頗、藺相如同位。

①鼓噪:擂鼓吶喊。勒兵:檢閱軍隊或操練軍隊。②候:即軍候,負責偵查敵情的軍士。③堅壁:堅守營壘。④間:間諜。⑤國:國都。⑥卷甲:卸去鐵甲。趨:快速前進。⑦悉甲:全副裝備。⑧內:同「納」。⑨厚集其陣:交戰的隊列陣形要重點集中。⑩受令:接受指教。??質:義同「斧質」,見前注。?:鍘刀或斧頭。?胥:通「須」,等待。這句的意思是,等以後回到邯鄲聽趙王的命令。按:《索隱》斷「胥后令」為一句,認為「邯鄲」是「欲戰」的誤字,並應連下句讀為「欲戰,許歷復請戰。」《資治通鑒》則斷「邯鄲」與「胥后令」連為一句。清梁玉繩《史記志疑》引錢大昕的意見說:「『胥后令邯鄲』是五字句。趙都邯鄲,謂當待趙王之令也。」

后四年,趙惠文王卒,子孝成王立。七年,秦與趙兵相距長平①,時趙奢已死,而藺相如病篤②,趙使廉頗將攻秦,秦數敗趙軍,趙軍固壁不戰。秦數挑戰,廉頗不肯。趙王信秦之間。秦之間言曰:「秦之所惡③,獨畏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為將耳。」趙王因以括為將,代廉頗。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膠柱而鼓瑟耳④。括徒能讀其父書傳⑤,不知合變也⑥。」趙王不聽,遂將之。

①距:通「拒」,抵禦。②病篤:病重,病危。篤:重。③惡:憎恨,畏忌。④膠柱:柱是琴瑟類樂器上卷弦的木柱。「膠柱」就是把卷弦的木柱粘死,不能轉動,也就無法調節弦的高低。「膠柱鼓瑟」比喻但守死法,不知變通。⑤書傳:書本。⑥合變:應變。

趙括自少時學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當①。嘗與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難②,然不謂善。括母問奢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趙不將括即已③,若必將之,破趙軍者必括也。」及括將行,其母上書言於王曰:「括不可使將。」王曰:「何以?」對曰:「始妾事其父,時為將,身所奉飯飲而進食者以十數④,所友者以百數,大王及宗室所賞賜者盡以予軍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問家事。今括一旦為將,東向而朝⑤,軍吏無敢仰視之者,王所賜金帛,歸藏於家,而日視便利田宅可買者買之。王以為何如其父?父子異心,願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決矣。」括母因曰:「王終遣之,即有如不稱⑥,妾得無隨坐乎⑦?」王許諾。
趙括既代廉頗,悉更約束⑧,易置軍吏⑨。秦將白起聞之,縱奇兵,詳敗走,而絕其糧道,分斷其軍為二,士卒離心。四十餘日,軍餓,趙括出銳卒自搏戰⑩,秦軍射殺趙括。括軍敗,數十萬之眾遂降秦,秦悉阬之?。趙前後所亡凡四十五萬?。明年,秦兵遂圍邯鄲,歲余,幾不得脫。賴楚、魏諸侯來救⒀,乃得解邯鄲之圍。趙王亦以括母先言,竟不誅也。

①當:抵敵。②難(去聲):駁難,反駁。「不能難」的意思是不能駁倒。③將括:讓趙括為將。即:通「則」。④身:親身。奉:通「捧」。進:進獻。這句指的是被趙奢當做老師尊敬的人。⑤東向:坐西面東。古時帝王以南向為尊,公侯將相則以東向為尊。⑥稱:稱職。⑦隨坐:連坐。⑧約束:此指軍中的各種規定。⑨易置:撤換。⑩銳卒:精兵。?阬:坑殺,活埋。?以上關於長平之戰的情況,卷五《秦本紀》、卷四十三《趙世家》有簡略記載,卷七十三《白起王翦列傳》有更為詳盡的記載,可參看。⒀楚軍來救指的是平原君趙勝帶領門客到楚國求救,楚春申君答應派兵。見卷七十六《平原君虞卿列傳》。魏軍來救即指信陵君竊符救趙事,見卷七十七《魏公子列傳》。

自邯鄲圍解五年,而燕用栗腹之謀,曰「趙壯者盡於長平,其孤未壯①」,舉兵擊趙。趙使廉頗將,擊,大破燕軍於鄗,殺栗腹,遂圍燕。燕割五城請和,乃聽之②。趙以尉文封廉頗為信平君,為假相國③。
廉頗之免長平歸也,失勢之時,故客盡去。及復用為將,客又復至。廉頗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見之晚也④?夫天下以市道交⑤,君有勢,我則從君,君無勢則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居六年,趙使廉頗伐魏之繁陽,拔之。

①孤:指死於長平之戰的趙軍士卒的遺孤。②栗腹伐趙兵敗事,可參見卷三十四《燕召公世家》、卷四十三《趙世家》及《戰國策.燕策三》。③假:代理。④見:見解。晚:遲鈍,落後。⑤市道:商人做生意的手段。

趙孝成王卒,子悼襄王立,使樂乘代廉頗。廉頗怒,攻樂乘,樂乘走。廉頗遂奔魏之大梁。其明年,趙乃以李牧為將而攻燕,拔武遂、方城。
廉頗居梁久之,魏不能信用。趙以數困於秦兵,趙王思復得廉頗,廉頗亦思復用於趙。趙王使使者視廉頗尚可用否。廉頗之仇郭開多與使者金,令毀之①。趙使者既見廉頗,廉頗為之一飯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馬②,以示尚可用。趙使還報王曰:「廉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③。」趙王以為老,遂不召。
楚聞廉頗在魏,陰使人迎之。廉頗一為楚將,無功,曰:「我思用趙人。」廉頗卒死以壽春。

①毀:詆毀,說壞話。②被:同「披」。③矢:同「屎」。

李牧者,趙之北邊良將也。常居代雁門①,備匈奴。以便宜置吏②,市租皆輸入莫府③,為士卒費。日擊數牛饗士④,習騎射,謹烽火,多間諜,厚遇戰士。為約曰:「匈奴即入盜⑤,急入收保⑥,有敢捕虜者斬。」匈奴每入,烽火謹,輒入收保⑦,不敢戰。如是數歲,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為怯,雖趙邊兵亦以為吾將怯。趙王讓李牧⑧,李牧如故。趙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將。
歲余,匈奴每來,出戰。出戰,數不利,失亡多,邊不得田畜⑨。復請李牧。牧杜門不出,固稱疾。趙王乃復強起使將兵⑩。牧曰:「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許之。
李牧至,如故約。匈奴數歲無所得。終以為怯。邊士日得賞賜而不用,皆願一戰。於是乃具選車得千三百乘?,選騎得萬三千匹,百金之士五萬人?,彀者十萬人⒀,悉勒習戰⒁。大縱畜牧,人民滿野。匈奴小入,詳北不勝⒂,以數千人委之⒃。單於聞之⒄,大率眾來入。李牧多為奇陣⒅,張左右翼擊之,大破殺匈奴十餘萬騎。滅襜襤,破東胡⒇,降林胡(21),單於奔走。其後十餘歲,匈奴不敢近趙邊城。

①代雁門:代地的雁門郡。②便宜:按照實際情況靈活掌握。③莫府:即幕府,「莫」通「幕」。古代將帥出征時,辦公機構設在帳幕中,稱為幕府。後世地方最高的文武官員的官署也稱為幕府。④饗:用酒食招待。⑤入盜:入寇,入侵。⑥收保:收攏人馬物資退入營壘。保,同「堡」。⑦輒(zhé,哲):立即。⑧讓:責備。⑨田畜:種田和畜牧。⑩乃復:一再。強:勉強。起:起用。?具:準備。選車:精選的戰車。?百金之士:《集解》引《管子》:「能破敵擒將者賞百金。」這裡即指能衝鋒陷陣的勇士。⒀彀者:善於射箭的人。彀,把弓拉滿。⒁悉:全部。勒:組織起來。⒂北:敗走。⒃委:拋棄。⒄單於:匈奴的君主稱為單於。⒅陳:同「陣」。⒆襜襤:部族名,在代地的北面。⒇東胡:部族名,在匈奴之東,故稱東胡。是後世烏桓、鮮卑的祖先。(21)林胡:部族名,活動地區在今山西朔縣以北至內蒙古境內。

趙悼襄王元年,廉頗既亡入魏,趙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居二年,龐煖破燕軍,殺劇辛。后七年,秦破殺趙將扈輒於武遂,斬首十萬。趙乃以李牧為大將軍,擊秦軍於宜安,大破秦軍,走秦將桓?①。封李牧為武安君。居三年,秦攻番吾,李牧擊破秦軍,南距韓、魏。
趙王遷七年,秦使王翦攻趙,趙使李牧、司馬尚御之。秦多與趙王寵臣郭開金,為反間,言李牧、司馬尚欲反。趙王乃使趙蔥及齊將顏聚代李牧。李牧不受命,趙使人微捕得李牧②,斬之③。廢司馬尚。后三月,王翦因急擊趙,打破殺趙蔥,虜趙王遷及其將顏聚,遂滅趙。

①走:趕跑。②微捕:暗中查訪,緝捕。③關於李牧之死,《戰國策.秦策四、五》所記與此不同,可參閱。

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①。方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勢不過誅,然士或怯懦而不敢發②。相如一奮其氣,威信敵國③,退而讓頗,名重太山④,其處智勇,可謂兼之矣!

①處死:如何對待死。處,處理,對待。②發:發作,表現。③信:伸張。這句的意思是,威力伸張出來壓倒敵國。④太山:即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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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lnln 發表於 2006-12-13 13:12 | 只看該作者
田單列傳第二十二

張連科 譯註

【說明】

《田單列傳》是田單一個人的傳記,主要記述了戰國時期齊國將領田單率領即墨軍民擊敗燕軍的經過。
在此之前,齊國曾非常強大,齊湣王北敗燕國,南挫強楚,西攻暴秦,並幫助趙國滅掉中山,攻佔宋國,擴充了國土一千多里。而燕昭王為了報殺父之仇,尊重人才,禮賢下士,以樂毅為將,聯合趙、楚、韓、魏四國,統領五國大軍把齊湣王打得大敗,攻克了齊都臨淄,把無數財寶和傳國的禮器都運回燕國。整個齊國都被燕軍佔領,只有莒和即墨兩城未被攻克。
在這緊急的關頭,在即墨守城長官陣亡的情況下,田單受命於危難之際,被推為首領。作者以濃墨重彩寫了田單在戰前與敵人鬥智。田單先利用新上台的燕惠王和樂毅之間的矛盾,巧施反間計,撤掉了名將樂毅,換上了騎劫,再用計讓燕軍割下了齊國降卒的鼻子,挖了齊人的祖墳,這些舉動都使齊人士氣大增。
在這種情況下,田單又和士兵同甘共苦,親自手持工具修築工事,並把自己最喜歡的妻妾都編入軍隊之中,進一步使內部團結一心,共擊燕軍。同時,為了麻痹敵人,田單又讓老弱女子上城守衛,派遣使者約期投降,又讓富豪之家送去重金賄賂燕將。
就這樣,經過多方面的準備,提高了自己的士氣,削弱了敵人的戰鬥力,為最後的勝利奠定了基礎。
即墨之戰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出奇制勝的戰例。田單竟以火牛在前衝鋒陷陣,牛角上都綁有利刃,觸人非死即傷,牛身上又披著大紅色畫著五彩龍文的被服,帶著一種神異的色彩,作者繪聲繪色地描寫了這激動人心的歷史場景:「牛尾炬火光明照耀,燕軍視之皆龍文,所觸盡死傷。五千人因銜枚擊之,而城中鼓噪從之,老弱皆擊銅器為聲,聲動天地。」
這是何等輝煌、何等壯麗的情景!經過太史公如椽巨筆的描繪,使人有如臨其境,如聞其聲之感,更可見其深厚的藝術功力。
從本傳的寫法看,選材布局有類小說,而不像人物傳記,其場面描寫和人物刻畫也一如小說。本傳通篇寫田單的奇事奇謀,歌頌田單運用奇謀戰勝敵人的軍事天才。誠如清人吳見思所云:「田單是戰國一奇人,火牛是戰國一奇事,遂成太史公一篇奇文,其聲色氣勢,如風車雨陣,拉雜而來,幾令人棄書下席。」(《史記論文》)

【譯文】

田單是齊國田氏王族的遠房本家。在齊湣王時,田單擔任首都臨淄佐理市政的小官,並不被齊王重用。後來,到燕國派遣大將樂毅攻破齊國,齊湣王被迫從都城逃跑,不久又退守莒(jǔ舉)城。在燕國軍隊長驅直入征討齊國之時,田單也離開都城,逃到安平,讓他的同族人把車軸兩端的突出部位全部鋸下,安上鐵箍。不久,燕軍攻打安平,城池被攻破,齊國人爭路逃亡,都因被撞得軸斷車壞,被燕軍俘虜。只有田單和同族人因用鐵箍包住了車軸的緣故,得以逃脫,向東退守即墨。這時,燕國軍隊已經全部降服了齊國大小城市,只有莒和即墨兩城未被攻下。燕軍聽說齊湣王在莒城,就調集軍隊,全力攻打。大臣淖齒就殺死了齊湣王,堅守城池,抗擊燕軍,燕軍幾年都不能攻破該城。迫不得已,燕將帶兵東行,圍攻即墨。即墨的守城官員出城與燕軍交戰,戰敗被殺。即墨城中軍民都推舉田單當首領,說:「安平那一仗,田單和同族人因用鐵箍包住車軸才得以安然脫險,可見他很會用兵。」於是,大家就擁立田單為將軍,堅守即墨,抗擊燕軍。
過了不久,燕昭王去世,燕惠王登位,他和樂毅有些不和。田單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就派人到燕國去行使反間計,揚言說:「齊湣王已被殺死,沒被攻克的齊國城池只不過兩座而已。樂毅是害怕被殺掉而不敢回國,他以討伐齊國為名,實際上是想和齊國兵力聯合起來,在齊國稱王。齊國人心還未歸附,因此暫且拖延時間,慢慢攻打即墨,以便等待時機成熟再稱王。齊國人擔心的是,唯恐其他將領來帶兵,即墨城就必破無疑了。」燕惠王認為這些話是對的,就派大將騎劫去代替樂毅。
樂毅被免職之後就逃到趙國去了,燕軍官兵都為此忿忿不平。田單又命城中軍民在吃飯之前要祭祀祖先,使得眾多的飛鳥因爭食祭祀的食物,在城上盤旋飛舞。城外的燕軍看了,都感到很奇怪。田單又揚言說:「這是神仙要下界指導我們克敵致勝。」又對城裡人說:「一定會有神人來做我的老師。」有一個士兵說:「我可以當您的老師嗎?」接著就揚長而去。田單連忙站起來,把他拉過來,請他坐在面向東的上座,用侍奉老師的禮節來侍奉他。那個士兵說:「我欺騙了您,我真是一點本事也沒有。」田單說:「請您不要再說了。」接著就奉他為師。每次發號施令,一定要稱是神師的主意。他又揚言說:「我最怕的是燕軍把俘虜的齊國士兵割去鼻子,放在隊伍的前列,再和我們交戰,那即墨就必然被攻克。」燕軍聽到這話,就照此施行。城裡的人看到齊國眾多的降兵都被割去了鼻子,人人義憤填膺,全力堅守城池,只怕被敵人捉住。田單又派人施反間計說:「我很害怕燕國人挖了我們城外的祖墳,侮辱了我們的祖先,這可真是讓人寒心的事。」燕軍聽說之後,又把齊國人的墳墓全部挖出,並把死屍焚燒殆盡。即墨人從城上看到此情此景,人人痛哭流涕,都請求出城拼殺,憤怒的情緒增漲十倍。
田單知道現在是出戰的最好時機,於是就親自拿著夾板鏟杴,和士兵們一起修築工事,並把自己的妻子姬妾都編在隊伍之中,還把全部的食物拿出來犒勞士卒。命令裝備整齊的精銳部隊都埋伏起來,讓老弱婦女上城防守,又派使者去和燕軍約定投降事宜,燕軍官兵都高呼萬歲。田單又把民間的黃金收集起來,共得一千鎰,讓即墨城裡有錢有勢的人送給燕軍,請求說:「即墨就要投降了,希望你們進城之後,不要擄掠我們的妻子姬妾,讓我們能平安地生活。」燕軍將領非常高興,滿口答應。燕軍因此更加鬆懈。
田單於是從城裡收集了一千多頭牛,給它們披上大紅綢絹製成的被服,在上面畫著五顏六色的蛟龍圖案,在它們的角上綁好鋒利的刀子,把漬滿油脂的蘆葦綁在牛尾上,點燃其末端。又把城牆鑿開幾十個洞穴,趁夜間把牛從洞穴中趕出,派精壯士兵五千人跟在火牛的後面。因尾巴被燒得發熱,火牛都狂怒地直奔燕軍,這一切都在夜間突然發生,使燕軍驚慌失措。牛尾上的火把將夜間照得通明如晝,燕軍看到它們都是龍紋,所觸及到的人非死即傷。五千壯士又隨後悄然無聲地殺來,而城裡的人乘機擂鼓吶喊,緊緊跟隨在後面,甚至連老弱婦孺都手持銅器,敲得震天價響,和城外的吶喊聲匯合成驚天動地的聲浪。燕軍非常害怕,大敗而逃。齊國人在亂軍之中殺死了燕國的主將騎劫。燕軍紛亂,潰散逃命,齊軍緊緊追擊潰逃的敵軍,所經過的城鎮都背叛燕軍,歸順田單。田單的兵力也日益增多,乘著戰勝的軍威,一路追擊。燕進倉皇而逃,戰鬥力一天天減弱,一直退到了黃河邊上,原來齊國的七十多座城池又都被收復。於是田單到莒城迎接齊襄王,襄王也就回到都城臨淄來處理政務。
齊襄王封賞田單,賜爵號為安平君。

太史公說:用兵作戰要一面和敵人正面交鋒,一面用奇兵突襲制勝。善於用兵的人,總是能夠奇兵疊出而變化無窮的。正面的交鋒和背側的奇襲都要發生作用,這兩種戰術的相互轉化,就如同圓環沒有起止一般使人捉摸不定。用兵之初要像處女那樣沉靜、柔弱,誘使敵人敞開門戶,毫不戒備;然後在時機到來之時,就像逃脫的兔子一般快速、敏捷,使敵人來不及防禦。田單用兵,正是如此吧!


當初,在淖齒殺死齊湣王的時候,莒城人訪求齊湣王的兒子法章,在太史嬓(jiǎo皎)的家裡找到了他,他正在替人家種地澆田。太史嬓的女兒喜歡他並對他很好。後來法章就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了她,她就和法章私通了。等到莒城人共同擁立法章為齊王,以莒城抗擊燕軍,太史嬓的女兒就被立為王后,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君王后」。
燕軍在開始攻入齊國的時候,聽說畫邑人王蠋有才有德,就命令軍隊說:「在畫邑周圍三十里之內不許進入。」這是因為王蠋是畫邑人的緣故。不久,燕國又派人對王蠋說:「齊國有許多人都稱頌您的高尚品德,我們要任用您為將軍,還封賞給您一萬戶的食邑。」王蠋堅決推辭,不肯接受。燕國人說:「您若不肯接受的話,我們就要帶領大軍,屠平畫邑!」王蠋說:「盡忠的臣子不能侍奉兩個君主,貞烈的女子不能再嫁第二個丈夫。齊王不聽從我的勸諫,所以我才隱居在鄉間種田。齊國已經破亡,我不能使它復存,現在你們又用武力劫持我當你們的將領,我若是答應了,就是幫助壞人幹壞事。與其活著干這不義之事,還不如受烹刑死了更好!」然後他就把自己的脖子吊在樹枝上,奮力掙扎,扭斷脖子死去。齊國那些四散奔逃的官員們聽到這件事,說:「王蠋只是一個平民百姓,尚且能堅守節操,不向燕人屈服稱臣,更何況我們這些享受國家俸祿的在職官員了!」於是他們就聚集在一起,趕赴莒城,尋求齊湣王的兒子,擁立他為齊襄王。


【原文】【註解】

田單者,齊諸田疏屬也①。湣王時,單為臨淄市掾,不見知②。及燕使樂毅伐破齊,齊湣王出奔,已而保莒城。燕師長驅平齊,而田單走安平,令其宗人盡斷其車軸末而傅鐵籠③。已而燕軍攻安平,城壞,齊人走,爭塗④,以?折車敗⑤,為燕所虜,唯田單宗人以鐵籠故得脫,東保即墨。燕既盡降齊城,唯獨莒、即墨不下。燕軍聞齊王在莒,並兵攻之。淖齒即殺湣王於莒,因堅守,距燕軍⑥,數年不下。燕引兵東圍即墨,即墨大夫出與戰,敗死。城中相與推田單,曰:「安平之戰,田單宗人以鐵籠得全,習兵。」立以為將軍,以即墨距燕。

①諸田:指齊王田氏宗族的各個分支。疏屬:血緣比較遠的宗族。②見知:被人了解,受重用。③傅鐵籠:用鐵箍緊緊套住。④爭塗:爭路而逃。塗,通「途」。⑤?(wèi喂):車軸末端。⑥距:通「拒」。抗拒。

頃之,燕昭王卒,惠王立,與樂毅有隙①。田單聞之,乃縱反間於燕②,宣言曰:「齊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樂毅畏誅而不敢歸,以伐齊為名,實欲連兵南面而王齊③。齊人未附,故且緩攻即墨以待其事。齊人所懼,唯恐他將之來,即墨殘矣。」燕王以為然,使騎劫代樂毅。
樂毅因歸趙,燕人士卒忿。而田單乃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於庭,飛鳥悉翔舞城中下食。燕人怪之。田單因宣言曰:「神來下教我。」乃令城中人曰:「當有神人為我師。」有一卒曰:「臣可以為師乎?」因反走④。田單乃起,引還,東鄉坐⑤,師事之。卒曰:「臣欺君,誠無能也。」田單曰:「子勿言也!」因師之。每出約束⑥,必稱神師。乃宣言曰:「吾唯懼燕軍之劓所得齊卒⑦,置之前行,與我戰,即墨敗矣。」燕人聞之,如其言。城中人見齊諸降者盡劓,皆怒,堅守,唯恐見得。單又縱反間曰:「吾懼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僇先人⑧,可為寒心。」燕軍盡掘壟墓⑨,燒死人。即墨人從城上望見,皆涕泣,俱欲出戰,怒自十倍。

①有隙:在感情上有不和。②縱:發,放,行使。反間:利用間諜離間敵方內部,使其落入我方圈套而取勝。③南面:古以坐朝南為尊位,故天子諸侯見群臣,或卿大夫見僚屬,皆南面而坐。故后又泛指帝王或大臣的統治為南面。王齊:在齊國稱王。王,用如動詞。④反:同「返」。返回。⑤鄉:通「向」。⑥約束:規約,行使指揮權。⑦劓:割去鼻子,古代五刑之一。⑧僇:羞辱。⑨壟墓:墳墓。

田單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插①,與士卒分功,妻妾編於行伍之間,盡散飲食饗士②。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約降於燕,燕軍皆呼萬歲。田單又收民金,得千溢③,令即墨富豪遺燕將,曰:「即墨即降,願無虜掠吾族家妻妾,令安堵④。」燕將大喜,許之。燕軍由此益懈。

①版插:築土牆的工具和挖土的工具。②行伍:軍隊的代稱。因古時軍隊中五人為伍,二十五人為行。②饗:用酒食招待人。③溢:同「鎰」,古代重量單位,二十兩為鎰。④安堵:相安,安居。

田單乃收城中得千餘牛,為絳繒衣①,畫以五彩龍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葦於尾,燒其端。鑿城數十穴,夜縱牛,壯士五千人隨其後。牛尾熱,怒而奔燕軍,燕軍夜大驚。牛尾炬火光明炫耀②,燕軍視之皆龍文,所觸盡死傷。五千人因銜枚擊之③,而城中鼓噪從之,老弱皆擊銅器為聲,聲動天地。燕軍大駭,敗走。齊人遂夷殺其將騎劫。燕軍擾亂奔走,齊人追亡逐北④,所過城邑皆畔燕而歸田單,兵日益多,乘勝,燕日敗亡,卒至河上,而齊七十餘城皆復為齊。乃迎襄王於莒,入臨淄而聽政。
襄王封田單,號曰安平君。

①絳繒衣:大紅色絲帛製成的被服。②炬火:火把。③銜枚:枚的形狀如筷子,橫銜口中,以禁止喧嘩,古時軍中常用。④追亡逐北:追擊敗逃的敵人。亡:逃跑。北:敗逃。

太史公曰:兵以正合,以奇勝。善之者,出奇無窮。奇正還相生,如環之無端。夫始如處女,適人開戶①;后如脫兔,適不及距:其田單之謂邪!

①適:通「敵」。敵人。

初,淖齒之殺湣王也,莒人求湣王子法章,得之太史嬓之家,為人灌園。嬓女憐而善遇之。后法章私以情告女,女遂與通①。及莒人共立法章為齊王,以莒距燕,而太史氏女遂為後,所謂「君王后」也。
燕之初入齊,聞畫邑人王蠋賢,令軍中曰「環畫邑三十里無入」,以王蠋之故。已而使人謂蠋曰:「齊人多高子之義,吾以子為將,封子萬家。」蠋固謝。燕人曰:「子不聽,吾引三軍而屠畫邑。」王蠋曰:「忠臣不事二君,貞女不更二夫。齊王不聽吾諫,故退而耕於野。國既破亡,吾不能存;今又劫之以兵為君將,是助桀為暴也。與其生而無義,固不如烹②!」遂經其頸於樹枝③,自奮絕脰而死④。齊亡大夫聞之,曰:「王蠋,布衣也⑤,義不北面於燕⑥,況在位食祿者乎⑦!」乃相聚如莒⑧,求諸子,立為襄王。

①通:私通。②烹:用鼎鍋把人煮死,古代的一種酷刑。③經:上吊,自縊。④脰:脖頸。⑤布衣:平民百姓。⑥北面:古時君見臣、尊長見卑幼,南面而坐,因此以北面指向人稱臣。⑦食祿者:指拿國家俸祿的人,即當官的人。⑧如: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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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仲連鄒陽列傳第二十三

王學孟 譯註

【說明】

這是魯仲連與鄒陽的合傳。
趙孝成王六年(前260年),秦於長平大敗趙軍,坑殺趙卒四十餘萬,繼而圍攻趙都邯鄲。魏國救趙部隊駐紮湯陰不敢進兵,卻派新垣衍說趙帝秦。平原君心急如焚,束手無策,形勢岌岌可危。魯仲連主動去見新垣衍,用具體的事例作比,生動、形象而又透闢地闡明抽象的道理,指陳帝秦的弊害,終於讓「使事有職」不願會見魯仲連的新垣衍拜服,不敢復言帝秦。而「秦將聞之,為卻軍五十里」。燕將據守聊城,齊田單攻聊城一年有餘,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魯仲連一封《遺燕將書》,使燕將讀後,泣三日,終於自殺身亡。本傳就是通過這兩件事,刻畫了魯仲連「好奇偉俶儻之畫策,而不肯仕宦任職,好持高節」的名士形象,他胸羅奇想,志節不凡,他為人排除患難、解決紛亂而一無所取。邯鄲解圍,平原君欲封魯仲連,「辭讓者三,終不肯受」。以千金為魯仲連壽,魯仲連笑曰:「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賈之事也,而連不忍為也。」下聊城,欲爵魯仲連,他卻逃隱於海上。他飄然遠舉、不受羈紲、放浪形骸的性格,為後世所傳誦。
魯仲連列傳是一篇感情色彩極濃的傳紀文學。語言的周回反覆,使文勢具有強烈的節奏感,從而注入人物形象強烈的感情,使人物清晰可辨而又栩栩如生。宋·洪邁在《容齋五筆》中寫道:「予每展讀至《魏世家》、蘇秦、平原君、魯仲連傳,未嘗不驚呼擊節,不自知其所然。……魯仲連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君曰:『勝也何敢言事!魏客新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勝也何敢言事!』仲連曰:『吾始以君為天下之賢公子也,吾今然後指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魯仲連見新垣衍,衍曰:『吾視此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今吾觀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也。』又曰:『始以先生者為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是數者,重踏熟復,如駿馬下注千丈坡,其文勢正爾風行於上而水波,真天下之至文也。」
太史公尤其崇尚感情充沛又具有文採的藝術佳作。魯仲連、鄒陽合傳,後世多有歧意。認為二人時代懸隔,事不相類,言語文章亦不相侶。而作者偏偏把本來可以不立傳的鄒陽「附之列傳焉」,除了其它因素,不正是因為鄒陽《獄中上樑王書》文采飛揚,比物連類,慷慨陳辭,有足悲者嗎?

【譯文】

魯仲連是齊國人。長於闡發奇特宏偉卓異不凡的謀略,卻不肯作官任職,願意保持高風亮節。他曾客游趙國。
趙孝成王時,秦王派白起在長平前後擊潰趙國四十萬軍隊,於是,秦國的軍隊向東挺進,圍困了邯鄲。趙王很害怕,各國的救兵也沒有誰敢攻擊秦軍。魏安釐王派出將軍晉鄙營救趙國,因為畏懼秦軍,駐紮在湯陰不敢前進。魏王派客籍將軍新垣衍,從隱蔽的小路進入邯鄲,通過平原君的關係見趙王說:「秦軍所以急於圍攻趙國,是因為以前和齊湣王爭強稱帝,不久又取消了帝號;如今齊國已然更加削弱,當今只有秦國稱雄天下,這次圍城並不是貪圖邯鄲,他的意圖是要重新稱帝。趙國果真能派遣使臣尊奉秦昭王為帝,秦王一定很高興,就會撤兵離去。」平原君猶豫不能決斷。
這時,魯仲連客游趙國,正趕上秦軍圍攻邯鄲,聽說魏國想要讓趙國尊奉秦昭王稱帝,就去晉見平原君說:「這件事怎麼辦?」平原君說:「我哪裡還敢談論這樣的大事!前不久,在國外損失了四十萬大軍,而今,秦軍圍困邯鄲,又不能使之退兵。魏王派客籍將軍新垣衍讓趙國尊奉秦昭王稱帝,眼下,那個人還在這兒。我哪裡還敢談論這樣的大事!」魯仲連說:「以前我認為您是天下賢明的公子,今天我才知道您並不是天下賢明的公子。魏國的客人新垣衍在哪兒?我替您去責問他並且讓他回去。」平原君說:「我願為您介紹,讓他跟先生相見。」於是平原君見新垣衍說:「齊國有位魯仲連先生,如今他就在這兒,我願替您介紹,跟將軍認識認識。」新垣衍說:「我聽說魯仲連先生,是齊國志行高尚的人。我是魏王的臣子,奉命出使身負職責,我不願見魯仲連先生。」平原君說:「我已經把您在這兒的消息透露了。」新垣衍只好應允了。
魯仲連見到新垣衍卻一言不發。新垣衍說:「我看留在這座圍城中的,都是有求於平原君的人;而今,我看先生的尊容,不像是有求於平原君的人,為什麼還長久地留在這圍城之中而不離去呢?」魯仲連說:「世人認為鮑焦沒有博大的胸懷而死去,這種看法都錯了。一般人不了解他恥居濁世的心意,認為他是為個人打算。那秦國,是個拋棄禮儀而只崇尚戰功的國家,用權詐之術對待士卒,像對待奴隸一樣役使百姓。如果讓它無所忌憚地恣意稱帝,進而統治天下,那麼,我只有跳進東海去死,我不忍心作它的順民,我所以來見將軍,是打算幫助趙國啊。」
新垣衍說:「先生怎麼幫助趙國呢?」魯仲連說:「我要請魏國和燕國幫助它,齊、楚兩國本來就幫助趙國了。」新垣衍說:「燕國嘛,我相信會聽從您的;至於魏國,我就是魏國人,先生怎麼能讓魏國幫助趙國呢?」魯仲連說:「魏國是因為沒看清秦國稱帝的禍患,才沒幫助趙國。讓魏國看清秦國稱帝的禍患后,就一定會幫助趙國。」
新垣衍說:「秦國稱帝後會有什麼禍患呢?」魯仲連說:「從前,齊威王曾經奉行仁義,率領天下諸侯而朝拜周天子。當時,周天子貧困又弱小,諸侯們沒有誰去朝拜,唯有齊國去朝拜。過了一年多,周烈王逝世,齊王奔喪去遲了,新繼位的周顯王很生氣,派人到齊國報喪說:「天子逝世,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大事,新繼位的天子也得離開宮殿居喪守孝,睡在草席上,東方屬國之臣田嬰齊居然敢遲到,當斬。」齊威王聽了,勃然大怒,罵道:「呀呸!您母親原先還是個婢女呢!」最終被天下傳為笑柄。齊威王所以在周天子活著的時候去朝見,死了就破口大罵,實在是忍受不了新天子的苛求啊。那些作天子的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也沒什麼值得奇怪的。」
新垣衍說:「先生難道沒見過奴僕嗎?十個奴僕侍奉一個主人,難道是力氣趕不上、才智比不上他嗎?是害怕他啊。」魯仲連說:「唉!魏王和秦王相比魏王像僕人嗎?」新垣衍說:「是。」魯仲連說:「那麼,我就讓秦王烹煮魏王剁成肉醬?」新垣衍很不高興不服氣地說:「哼哼,先生的話,也太過份了!先生又怎麼能讓秦王烹煮了魏王剁成肉醬呢?」魯仲連說:「當然能夠,我說給您聽。從前,九侯、鄂侯、文王是殷紂的三個諸侯。九侯有個女兒長的姣美,把她獻給殷紂,殷紂認為她長的醜陋,把九侯剁成肉醬。鄂侯剛直諍諫,激烈辯白,又把鄂侯殺死做成肉乾。文王聽到這件事,只是長長地嘆息,殷紂又把他囚禁在牖里監牢內一百天,想要他死。為什麼和人家同樣稱王,最終落到被剁成肉醬、做成肉乾的地步呢?齊湣王前往魯國,夷維子替他趕著車子作隨員。他對魯國官員們說:『你們準備怎樣接待我們國君?』魯國官員們說:『我們打算用十副太牢的禮儀接待您的國君。』夷維子說:『你們這是按照哪來的禮儀接待我們國君,我那國君,是天子啊。天子到各國巡察,諸侯例應遷出正宮,移居別處,交出鑰匙,撩起衣襟,安排幾桌,站在堂下伺候天子用膳,天子吃完后,才可以退回朝堂聽政理事。』魯國官員聽了,就關閉上鎖,不讓齊湣王入境。齊湣王不能進入魯國,打算借道鄒國前往薛地。正當這時,鄒國國君逝世,王想入鏡弔喪,夷維子對鄒國的嗣君說:『天子弔喪,喪主一定要把靈柩轉換方向,在南面安放朝北的靈位,然後天子面向南弔喪。』鄒國大臣們說:『一定要這樣,我們寧願用劍自殺。』所以王不敢進入鄒國。鄒、魯兩國的臣子,國君生前不能夠好好地侍奉,國君死後又不能周備地助成喪儀,然而想要在鄒、魯行天子之禮,鄒、魯的臣子們終於拒絕齊湣王入鏡。如今,秦國是擁有萬輛戰車的國家,魏國也是擁有萬輛戰車的國家。都是萬乘大國,又各有稱王的名分,只看它打了一次勝仗,就要順從地擁護它稱帝,這就使得三晉的大臣比不上鄒、魯的奴僕、卑妾了。如果秦國貪心不足,終於稱帝,那麼,就會更換諸侯的大臣。他將要罷免他認為不肖的,換上他認為賢能的人,罷免他憎惡的,換上他所喜愛的人。還要讓他的兒女和搬弄事非的姬妾,嫁給諸侯做妃姬,住在魏國的宮廷里,魏王怎麼能夠安安定定地生活呢?而將軍您又怎麼能夠得到原先的寵信呢?」
於是,新垣衍站起來,向魯仲連連拜兩次謝罪說:「當初認為先生是個普通的人,我今天才知道先生是天下傑出的高士。我將離開趙國,再不敢談秦王稱帝的事了。」秦軍主將聽到這個消息,為此把軍隊後撤了五十里。恰好魏公子無忌奪得了晉鄙的軍權率領軍隊來援救趙國,攻擊秦軍,秦軍也就撤離邯鄲回去了。
於是平原君要封賞魯仲連,魯仲連再三辭讓,最終也不肯接受。平原君就設宴招待他,喝道酒酣耳熱時,平原君起身向前,獻上千金酬謝魯仲連。魯仲連笑著說:「傑出之士所以被天下人崇尚,是因為他們能替人排除禍患,消釋災難,解決糾紛而不取報酬。如果收取酬勞,那就成了生意人的行為,我魯仲連是不忍心那樣做的。」於是辭別平原君走了,終身不再相見。
此後二十多年,燕將攻克聊城。聊城有人在燕王面前說燕將的壞話,燕將害怕被誅殺,就據聊城不敢回去。齊國田單攻打聊城一年多,士兵們死了很多,卻攻不下聊城。魯仲連就寫了一封信,系在箭上射進城去給燕將。信上寫道:
「我聽說,明智的人不違背時機而放棄有利的行動,勇士不迴避死亡而埋沒名聲,忠臣不先顧及自己後顧及國君。如今您發泄一時的氣忿,不顧及燕王無法駕馭臣子,是不忠;戰死身亡,丟掉聊城,威名不能在齊國伸張,是不勇;功業失敗,名聲破滅,後世無所稱述,是不智。有這三條,當世的君主不以之為臣,遊說之士不會為之記載,所以聰明的人不能猶豫不決,勇士是不怕死的。如今是生死榮辱,貴賤尊卑的關鍵,這時不能決斷,時機不會再來,希望您詳加計議而不要和俗人一般見識。
況且,楚國進攻齊國的南陽,魏國進攻齊國的平陸,而齊國並沒有向南反擊的意圖,認為丟掉南陽的損失小,比不上奪得濟北的利益大,所以作出這樣的決策來執行。如今秦國派出軍隊,魏國不敢向東進軍;秦國連橫的局面就形成了,楚國的形勢就危機了;齊國放棄南陽,斷棄右邊的國土而不救,平定濟北,是權衡得失定下的決策。況且齊國決心奪回聊城,您不要再猶豫了,現在楚、魏兩國軍隊都先後從齊國撤回而燕國救兵又沒到。齊國全部的兵力,對天下別無謀求,全力攻打聊城,如果還要據守已經圍困了一年多的聊城,我看您是辦不到的。而且燕國發生動亂,君臣束手無策,上下迷惑,栗腹帶領十萬大軍在國外連續打了五次敗仗,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卻被趙國包圍,土地削減,國君被困,被天下人恥笑。國家衰敗,禍患叢起,民心浮動。如今,您又用聊城疲憊的軍民抵抗整個齊國軍隊的進攻,這如同墨翟一樣地善於據守了。缺乏糧食吃人肉充饑,沒有柴燒,燒人的骨頭,士兵卻沒有叛離之心,這如同孫臏一樣擅長帶兵啊。您的本領已在天下顯現。雖然如此,可是替您考慮,不如保全兵力用來答謝燕國。兵力完好回歸燕國,燕王一定高興;身體完好地回歸本國,百姓好像重見父母,朋友們到一起都會振奮地稱讚、推崇,功業可得以顯揚。對上,輔佐國君統率群臣;對下,既養百姓又資遊說之士,矯正國事,更換風俗,事業名聲都可以建立。如果沒有回歸燕國的心志,就放棄燕國,摒棄世俗的議論,向東到齊國來,齊國會割裂土地予以分封,使您富貴得可以和魏冉、商鞅相比,世世代代稱孤道寡,和齊國長久並存,這也是一種辦法。這兩種方案,是顯揚名聲豐厚實惠的好主意,希望您仔細地考慮,審慎地選擇其中一條。
我聽說,謀求小節的人不能成就榮耀的名聲,以小恥為恥的人不能建立大的功業。從前管仲射中桓公的衣帶鉤,是犯上;放棄公子糾而不能隨他去死,是怯懦;身帶刑具被囚禁,是恥辱。具有這三種情況的人,國君不用他作臣子而鄉親們不會跟他來往。當初假使管子長期囚禁死在牢獄而不能返回齊國,那麼也不免落個行為恥辱、卑賤的名聲。連奴卑和他同名都感到羞恥,何況社會上的輿論呢!所以管仲不因為身在牢獄感到恥辱,卻以天下不能太平感到恥辱,不以未能隨公子糾去死感到恥辱,卻以不能在諸侯中顯揚威名感到恥辱,因此他雖然兼有犯上、怕死、受辱三重過失,卻輔佐齊桓公成為五霸之首,他的名聲比天下任何人都高,而他的光輝照耀著鄰國。曹沫作魯國的將領,多次打仗多次失敗,丟掉了五百里的土地。當初假使曹沫不反覆仔細地考慮,倉促計議就刎頸自殺,那麼,也不免落個被擒敗將的醜名了。曹沫不顧多次戰敗的恥辱,卻回來和魯君計議。趁桓公大會天下諸侯的機會,曹沫憑藉一把短劍,在壇台上逼近桓公的心窩,臉色不變,談吐從容,多次戰敗丟掉的土地,一會兒功夫收回來,使天下振動,諸侯驚駭,使魯國的威名在吳、越之上。像這二位志士,不是不顧全小的名節和廉恥,認為一死了之,身亡名滅,功業不能建立,不是聰明的做法。所以摒棄一時的憤怒,樹立終身的威名;放棄一時的憤怒,奠定世世代代的功業。所以這些業績和三王的功業爭相流傳而名聲和天地共存。希望您選擇其中一個方案行動吧!」
燕將看了魯仲連的信,哭了好幾天,猶豫不能自斷。想要回歸燕國,已經產生了嫌隙,怕被誅殺;想要投降齊國,殺死和俘虜的齊人太多了,恐怕降服后被污辱。長長地嘆息說:「與其讓別人殺死我,不如自殺。」就自殺了。聊城大亂,於是田單進軍血洗聊城。歸來向齊王報告魯仲連的事,齊王想要封他爵位。魯仲連聽后潛逃到海邊隱居起來,他說:「我與其富貴而屈身侍奉於人,還不如貧賤而輕視世俗放任自己的心志啊。」

鄒陽,是齊國人。客游梁國,和原吳國人庄忌、淮陰人枚乘等人往來。上書自達在羊勝、公孫詭之間同為粱孝王門客。羊勝等人妒嫉鄒陽,在梁孝王面前說他的壞話。孝王很生氣,把鄒陽交給下屬官吏辦罪,想要殺死他。鄒陽在梁國客游,因為遭到誹謗被抓起來,擔心死後承擔莫須有的罪名,就從牢獄里寫信給梁孝王,信中寫道:
我聽說忠誠的人無不得到回報,信實的人不被懷疑,過去我總認為是對的,今天看來不過是一句空話罷了。從前荊軻仰慕燕丹的高義前去行刺秦王,儘管天空出現白虹貫日的徵兆,可是燕太子丹仍然擔心荊軻害怕不能成行;衛先生替秦王謀划長平之事,也出現了金星遮掩昴星的預兆,而秦昭王仍然疑慮重重。他們的精誠所至感天動地顯示出徵兆,卻不被燕丹、昭王兩主所理解,這難道不是可悲的嗎!如今我竭盡忠誠,盡其計議,希望大王採納。您周圍的人不了解情況,終於把我交給官吏審訊,被世人誤解,即使讓荊軻、衛先生復活,而燕丹、秦昭王也不會醒悟。希望大王仔細地審察這種情況。
從前卞和進獻寶玉,楚王砍掉他的腳;李斯竭盡忠誠,胡亥卻把他處以極刑。因此箕子裝瘋,接輿避世,他們都怕遭到這種災禍啊。希望大王仔細地審察卞和、李斯的誠意,不用楚王、胡亥偏聽偏信的錯誤,不要讓我被箕子、接輿恥笑。我聽說比干被剖心,伍子胥的屍體被裝進皮袋子沉入江里,當初我並不相信,現在我才了解了真情。希望大王仔細地審察,略微給我一點憐憫吧!
俗話說:「有的人相處到老,如同新識;有的人偶然相遇,卻一見如故。」這是為什麼呢?相知還是不相知,不在相處時間長短啊。所以,從前樊於期從秦國逃往燕國,把首級借給荊軻用來奉行燕丹的使命;王奢離開齊國前往魏國,在城上自刎用來退去齊軍保全魏國。王奢、樊於期不是因為齊、秦是新交,燕、魏是老相識,他們離開齊國和秦國,為燕、魏二君去死,是行為和志向相合而對正義無限仰慕的原因啊。所以蘇秦不被天下人信任卻對燕國像尾生一樣的信實;白圭戰敗丟掉六國城池,卻為魏國奪取了中山。這是為什麼呢?實在是遇到知遇的原因啊。蘇秦出任燕國的宰相,燕國有人在國君面前誹謗他,燕王手按寶劍發怒,還是殺了一匹駿馬給他吃;白圭在中山名聲顯揚,中山有人到魏文侯面前毀謗他,文侯卻拿出夜光璧贈給他。這是為什麼呢?兩主二臣之間,剖心披膽,深信不疑,怎麼能聽到流言蜚語就變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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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女子不論美醜,進入宮廷就被妒嫉,士子不論賢還是不肖,入朝作官就被嫉妒。從前司馬喜在宋國遭到割去膝蓋骨的刑罰終於出任了中山國的宰相,范睢在魏國被折斷肋骨,打掉牙齒,終於被秦國封為應侯。這兩個人,都信守一定之規,摒去結黨營私的勾當,處於孤獨的地位,所以不能身免嫉妒小人的迫害。申徒狄所以投河自盡,徐衍抱著石頭投海,是因為他們不被當世所容,信守正義不苟且迎合,不在朝廷里結黨營私,來動搖國君的心志。所以百里奚在路上行乞,秦穆公把國政託付給他;寧戚在車下喂牛,齊桓公把國事交給他治理。這兩個人,難道是在朝中藉助官宦的保舉、左右親信的吹捧,才博得穆公、桓公重用他們嗎?感召在心,相合在行,親密如同膠漆,像親兄弟一樣不能分開,難道還能被眾多的讒言迷惑嗎?所以,只聽一面之詞就要產生邪惡,只任用個別人就要釀成禍亂。從前魯君只聽信季孫的話,趕走了孔子;宋君只相信子罕的計策,囚禁了墨翟。像孔子、墨子的辯才,都不能自免讒言的傷害,因而魯、宋兩國出現了危機。這是為什麼呢?眾口一詞,就是金石也會熔化,毀謗聚集多了,就是親骨肉的關係也會銷毀。所以秦穆公任用了戎人由余,而稱霸中國,齊國任用了越人蒙,而使威王、宣王兩代強盛。秦、齊兩國,難道是拘泥於流俗,牽累於世風,束縛於阿諛偏執的讒言嗎?他們能公正地聽取意見,全面地觀察事情,在當世一直保持好的名聲。所以心意相合,就是胡人越人,也可以親如兄弟,由余和越人蒙就是這樣的;心意不能相合,就是至親骨肉也趕走不留,朱、象、管、蔡就是這樣的。如今,國君如果能用齊、秦合宜的做法,摒棄宋、魯偏聽偏信的錯誤,那麼,五霸的功業就不值得稱頌,三王的功業是容易實現的。
因此,英明的國君醒悟,摒棄子之虛偽的心腸,喜歡田常的賢能;封賞比乾的後代,整修被剖腹孕婦的墳墓,所以功業回歸於天下。這是為什麼呢?要從善如流是沒有滿足的。晉文公親近他的仇人,就能夠在諸侯中稱霸;齊桓公任用他原來的仇人,卻能使天下納入正軌。這是為什麼呢?心地仁慈,對人懇切,用真誠感化人心,不是用虛浮的言詞能代替的。
到秦國任用商鞅推行變法,向東削弱了韓、魏,他的軍隊在天下稱強,而終於把他車裂而死;越國採納大夫種的計謀,攻滅了強大的吳國,稱霸中國,而終於遭到殺身之禍。因此,孫叔敖三次離開相位而不懊悔;於陵子仲推辭了三公的職位去替別人澆水灌園。如
今國君果真能去掉倨傲的情緒,心裡存有讓別人效力的意念,披露心腹,以見真情,披肝瀝膽,施以厚德,始終和別人共甘苦,愛戴士子,那麼,就是桀養的狗也可以讓它咬堯,而蹠的門客可以讓他行刺許由;何況您依仗大國的權勢,憑藉聖王的才能呢?既然如此,那麼荊軻甘冒滅七族的大禍,要離燒死妻子兒女,難道還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嗎!
我聽說把月明珠或夜光璧,在黑夜的路上拋向行人,人們沒有不驚異地按劍斜著眼睛看他。為什麼呢?是因為寶物無端地被拋到面前。盤曲的樹根,屈曲奇特,卻可以成為國君鑒賞的器物。為什麼呢?是因為周圍的人事先把它雕刻、容飾了。所以寶物無端地拋到眼前,即使拋出的是隨候明珠,夜光之璧,還是要結怨而不討好,所以事先有人予以推薦,就是枯木朽株也會有所建樹而不被忘掉。如今那些平民百姓和窮居陋巷的士人,處在貧賤的環境下,即使有堯、舜的治國之道,持有伊尹、管仲那樣的辯才,懷有龍逢、比干那樣的心志,打算盡忠於當世的國君,而平素沒有被推薦的根底,即使是用盡心思,獻出自己的忠信,輔佐國君治國安邦,那麼,國君一定會像對待投擲寶物的人那樣按劍斜視你了,這是使平民百姓不能起到枯木朽株那樣的作用啊。
所以聖明的君主治理國家,如同陶人運鈞自有治國之道,教化天下,而不被鄙亂的議論所左右,不被眾多口舌貽誤大事。所以秦始皇聽信了中庶子蒙嘉的話,才相信了荊軻謊話,荊軻才能乘人不備偷偷地取出行刺的匕首;周文王在涇、渭地區狩獵,用車載回呂尚,才能夠在天下稱王。所以秦王偏聽了近臣的話,險些被殺;周文王卻事出偶合而王天下。這是為什麼呢?因為他能超越拘系的言詞,縱橫於園囿以外的議論,卓然獨立地看到寬宏豁達的光明大道。
如今,國君沉湎於阿諛讒媚的言詞之中,牽制於姬妾近侍的包圍之下,使卓異超群的士人,混同於駿馬和老牛同槽。這就是鮑焦為什麼對世道忿懣不平,對富貴毫不留戀的原因啊。
我聽說莊重嚴整上朝的人,不會貪圖利祿而玷污道義;追求名譽的人,不會放縱私慾敗壞自己的品行,因此,縣名叫作「勝母」而曾子就不進去;城邑的名字叫「朝歌」而墨子就回車離去。如今,讓抱負遠大的人,被威重的權勢所震懾,被高位大勢所壓抑,有意用邪惡的面目、骯髒的品行來侍奉阿諛獻媚的小人而求得親近於大王左右,那麼有志之士就會老死在岩穴之中了,怎麼肯竭盡忠誠信義追隨大王呢!
這封信進獻給梁孝王,孝王派人從牢獄中把鄒陽放出來,終於成為梁孝王的貴賓。

太史公說:魯仲連的議論主要旨意即使不合大義,可是我讚許他能以平民百姓的身份,縱橫快意地放浪形骸,不屈服於諸侯,評論當世,卻使大權在握的公卿宰相們折服。鄒陽的言詞即使不夠謙遜,可是他連綴相類的事物,進行比較,確實有感人之處,也可以說是坦率耿直不屈不撓了,所以我把他附在這篇列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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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註解】

魯仲連者,齊人也。好奇偉俶儻之畫策①,而不肯仕宦任職,好持高節。游於趙。

①俶儻(tì tǎng,替倘):同「倜儻」。瀟灑豪邁,卓異不凡。

趙孝成王時,而秦王使白起破趙長平之軍前後四十餘萬,秦兵遂東圍邯鄲。趙王恐,諸候之救兵莫敢擊秦軍。魏安釐王使將軍晉鄙救趙,畏秦,止於盪陰不進。魏王使客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①,因平原君謂趙王曰:「秦所為急圍趙者,前與齊湣王爭強為帝,已而復歸帝②;今齊(湣王)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貪邯鄲,其意欲復求為帝。趙誠發使尊秦昭王為帝,秦必喜,罷兵去。」平原君猶預未有所決③。

①客將軍:他國人在本國為將軍。間入:從隱蔽的小路進入。②復歸帝:又取消帝號。③猶預:即猶豫。

此時魯仲連適游趙①,會秦圍趙②,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為帝,乃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平原君曰:「勝也何敢言事!前亡四十萬之眾於外,今又內圍邯鄲而不能去。魏王使客將軍新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勝也何敢言事!」魯仲連曰:「吾始以君為天下之賢公子也,吾乃今然後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梁客新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平原君曰:「勝請為紹介而見之於先生③。」平安君遂見新垣衍曰:「東國有魯仲連先生者,今其人在此,勝請為紹介,交之於將軍。」新垣衍曰:「吾聞魯仲連先生,齊國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職④,吾不願見魯仲連先生。」平原君曰:「勝既已泄之矣。」新垣衍許諾。

①適:恰好。②會:適逢,正趕上。③紹介:介紹。④使事有職:奉命出使,身負職責。

魯仲連見新垣衍而無言。新垣衍曰:「吾視居此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今吾觀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也,曷為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魯仲連曰:「世以鮑焦為無從頌而死者①,皆非也。眾人不知,則為一身②。彼秦者,棄禮儀而上首功之國也③,權使其士④,虜使其民。彼即肆然而為帝⑤,過而為政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為之民也。所為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

①從頌(róng,絨):從容不迫。引申為胸懷博大。頌,同「容」。②以上二句意思是說,一般人不了解鮑焦恥居濁世的心意,認為他是為個人打算而死。③上:通「尚」。崇尚,尊重。首功:指戰功。秦制:在戰場上以斬首級多少,論功進爵。權:欺詐權術。⑤即:如果,假如。肆然:縱恣、放肆,無所忌憚的樣子。

新垣衍曰:「先生助之將奈何?」魯仲連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則固助之矣。」新垣衍曰:「燕則吾請以從矣;若乃梁者,則吾乃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①?」魯仲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耳。使梁睹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
新垣衍曰:「秦稱帝之害何如?」魯仲連曰:「昔者齊威王嘗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居歲余②,周烈王崩,齊后往,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③,天子下席④。東藩之臣因齊后至⑤,則斮⑥。』齊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為天下笑。故生則朝周,死則叱之,誠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無足怪。」

①惡:怎麼。②居歲余:過了一年多。③天崩地坼(chè,澈):天崩地裂。以喻帝王之死。坼:裂開。④下席:離開宮室居喪守禮,睡在草席上。⑤東藩:東方屬國。⑥斮(zhuó,酌):斬,殺。

新垣衍曰:「先生獨不見夫仆乎?十人而從一人者,寧力不勝而智不若邪①?畏之也。」魯仲連曰:「嗚呼;梁之比於秦若仆邪?」新垣衍曰:「然。」魯仲連曰:「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②。」新垣衍怏然不悅,曰:「噫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魯仲連曰:「固也,吾將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③,獻之於紂,紂以為惡④,醢九侯。鄂侯爭之強,辯之疾,故脯鄂侯⑤。文王聞之,喟然而嘆,故拘之牖里之庫百日⑥,欲令之死。曷為與人俱稱王,卒就脯醢之地?齊湣王之魯,夷維子為執策而從,謂魯人曰:『子將何以待吾君?』魯人曰:『吾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⑦。』夷維子曰:『子安取禮而來〔待〕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諸侯辟舍⑧,納管龠⑨,攝衽抱機⑩,視膳於堂下,天子已食,乃退而聽朝也。』魯人投其龠,不果納?。不得入於魯,將之薛,假途於鄒。當是時,鄒君死,湣王欲入吊,夷維子謂鄒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將倍殯棺?,設北面於南方,然後天子南面吊也。』鄒之群邯曰:『必若此,吾將伏劍而死。』固不敢入於鄒。鄒、魯之臣,生則不得事養,死則不得賻襚(13),然且欲行天子之禮於鄒、魯,鄒、魯之臣不果納。今秦萬乘之國也,梁亦萬乘之國也。俱據萬乘之國,各有稱王之名,睹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臣不如鄒(14)、魯之仆妾也。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不肖而與其所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粱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

①寧:難道,豈。②烹醢(hǎi,海):古代嚴酷刑罰。烹,下鍋煮。醢,剁成肉醬。③子:女兒。好:姣美。④惡:醜陋。⑤脯:做成肉乾。⑥庫:原指儲藏兵甲戰車的屋舍。此指牢獄。⑦太牢:牛羊豬各一頭為一太牢。十太牢是款待諸侯之禮。⑧辟舍:遷出正宮。辟,同「避」躲開。⑨納管龠:交出鑰匙。納:交出。⑩攝衽:撩起衣襟。抱機:安排幾桌。機,通「幾」。?不果納:不讓進入。?倍:通「背」。背向。(13)賻襚:送給喪家的貨財衣被。其中「賻」指貨財,「襚」指衣被。(14)三晉:由晉分化立國的韓、趙、魏三國。

於是新垣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為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吾請出,不敢復言帝秦。」秦將聞之,為卻軍五十里①。適會魏公子無忌奪晉鄙軍以救趙,擊秦軍,秦軍遂引而去。
於是平原君欲封魯連,魯連辭讓(使)者三,終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為魯連壽②。魯連笑曰:「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賈之事也③,而連不肯為也。」遂辭平原君而去,終身不復見。

①卻:退卻,撤離。②壽:敬酒或用禮物贈人,表示祝人長壽。③商賈(gǔ,古)之事:生意人的行為。商,往來販運。賈,坐地經營。

其後二十餘年,燕將攻下聊城,聊城人或讒之燕,燕將懼誅,因保守聊城,不敢歸。齊田單攻聊城歲余,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魯仲連乃為書,約之矢以射城中,遺燕將。書曰:
吾聞之,智者不倍時而棄利,勇士不卻死而滅名①,忠臣不先身而後君。今公行一朝之忿,不顧燕王之無臣,非忠也;殺身亡聊城,而威不信於齊②,非勇也;功敗名滅,後世無稱焉③,非智也。三者世主不臣,說士不載,故智者不再計④,勇士不怯死。今死生榮辱,貴賤尊卑,此時不再至,願公詳計而無與俗同。

①卻:避,迴避。②信(shēn,申):通「伸」,伸展。③稱:稱述。④再計:猶豫不能決斷。

且楚攻齊之南陽,魏攻平陸,而齊無南面之心,以為亡南陽之害小,不如得濟北之利大,故定計審處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東面;衡秦之勢成①,楚國之形危;齊棄南陽,斷右壤,定濟北,計猶且為之也。且夫齊之必決於聊城,公勿再計。今楚魏交退於齊,而燕救不至。以全齊之兵,無天下之規②、與聊城共據期年之敝,則臣見公之不能得也。且燕國大亂,君臣失計,上下迷惑,栗腹以十萬之眾五折於外,以萬乘之國被圍於趙,壤削主困,為天下僇笑③。國敝而禍多,民無所歸心。今公又以敝聊之民距全齊之兵,是墨翟之守也。食人炊骨,士無反外之心,是孫臏之兵也。能見於天下。雖然,為公計者,不如全車甲以報於燕。車甲全而歸燕,燕往必喜;身全而歸於國,士民如見父母,交遊攘臂而議於世,功業可明。上輔孤主以制群臣,下養百姓以資說士,矯國更俗④,功名可立也。亡意亦捐燕棄世⑤,東遊於齊乎?裂地定封,富比乎陶、衛,世世稱孤,與齊久存,又一計也。
此兩計者,顯名厚實也,願公詳計而審處一焉。

①衡秦:與秦「連衡」。衡,通「橫」。指六國東西聯合共同奉事秦國。②規:謀求,貪求。③僇:侮辱。④矯國更俗:矯正國事,改變弊俗。⑤亡:通「無」。

且吾聞之,規小節者不能成榮名,惡小恥者不能立大功。昔者管夷吾射桓公中其鉤①,篡也;遺公子糾不能死,怯也;束縛桎梏②,辱也。若此三行者,世主不臣而鄉里不通。鄉使管子幽囚而不出③,身死而不反於齊④,則亦名不免為辱人賤行矣。臧獲且羞與之同名矣⑤,況世俗乎!故管子不恥身在縲紲之中而恥天下之不治⑥,不恥不死公子糾而恥威之不信於諸侯,故兼三行之過而為五霸首,名高天下而光燭鄰國⑦。曹子為魯將,三戰三北⑧,而亡地五百里。鄉使曹子計不反顧,議不還踵⑨,刎頸而死,則亦名不免為敗軍禽將矣⑩。曹子棄三北之恥,而退與魯君計。桓公朝天下,會諸侯,曹子以一劍之任,枝桓公之心於壇坫之上?,顏色不變,詞氣不悖,三戰之所亡一朝而復之,天下震動,諸侯驚駭,威加吳、越。若此二士者,非不能成小廉而行小節也,以為殺身亡軀,絕世滅后,功名不立,非智也。故去感忿之怨,立終身之名;棄忿悁之節,定累世之功。是以業與三王爭流,而名與天壤相也?。願公擇一而行之。

①鉤:指衣帶鉤。②桎梏:腳鐐手銬。指管仲被囚。③鄉:同「向」。從前,過去。④反:同「返」。返回。⑤臧獲:奴婢的賤稱。⑥縲紲:拘系犯人的繩索。引申為牢獄。⑦燭:照,照耀。⑧北:打了敗仗往回跑。⑨還(xuān,旋)踵:旋轉腳根。極言時間短促。還:旋轉。⑩禽:同「擒」。捕捉。?枝:擬,逼近。?名與天壤相:名聲和天地一道死。意思是永垂不朽。天壤,天地。,通「斃」,死亡。

燕將見魯連書,泣三日,猶豫不能自決。欲歸燕,已有隙①,恐誅;欲降齊,所殺虜於齊甚眾,恐已降而後見辱。喟然嘆曰:「與人刃我,寧自刃。」乃自殺。聊城亂,田單遂屠聊城②。歸而言魯連,欲爵之。魯連逃隱於海上,曰:「吾與富貴而詘於人③。寧貧賤而輕世肆志焉。」

①隙:隔閡、裂痕。②屠:大規模地殘酷屠殺。田單屠城人多疑之。《戰國策·齊策》謂燕將得書後罷兵而去,「故解齊國之圍,救百姓之死,仲連之說也。」③詘:屈服。

鄒陽者,齊人也。游於梁,與故吳人庄忌夫子、淮陰枚生之徒交。上書而介於羊勝、公孫詭之間。勝等嫉鄒陽,惡之梁孝王①。孝王怒,下之吏,將欲殺之。鄒陽客游,以讒見禽,恐死而負累②,乃從獄中上書曰:

①惡:讒言誹謗。②累:這裡指負莫須有的過失、罪名。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者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①,太子畏之②;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③,太白蝕昴④,而昭王疑之。夫精變天地而信不喻兩主⑤,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⑥,為世所疑,是使荊軻、衛先生復起,而燕、秦不悟也。願大王孰察之。

①白虹貫日:白色光帶穿日而過。白虹,兵象。日,為君。古人附會預示君王遇害的天象異兆。按卷八十六《刺客列傳》、《戰國策·燕策》載荊軻刺秦王事,均未述及「白虹貫日」的天象問題,倒是《戰國策·魏策四》載唐且為安陵君使臣,唐且對秦王談到士之怒時說過這樣的話:「夫專諸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於殿上。」其實,這就是使者說士之辭,於史無征也。 ②畏之:荊軻將入秦,為等一朋友同行,延誤了時間,燕太子以為他害怕了。事見卷八十六《刺客列傳》。③《集解》引蘇林語云:「白起為秦伐趙,破長平君,欲遂滅趙,遣衛先生說昭益兵糧,乃為應侯所害,事不成。其精誠上達於天,故太白為之蝕昴。」《索隱》引服虔語略同,謂衛先生為秦人,被穰侯所害。④太白蝕昴:指趙國將有兵災的徵兆。太白,金星的別名,古人認為是天之將軍,主戰爭。昴,星宿名。它的分野在趙地。⑤精:精誠,真誠。⑥吏訊:刑吏審訊。

昔卞和獻寶,楚王刖之①;李斯竭忠,胡亥極刑②。是以箕子詳狂③,接輿辟世④,恐遭此患也。願大王孰察卞和、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無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臣聞比干剖心⑤,子胥鴟夷⑥,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

①楚國人卞和得到一塊未經雕琢的玉,獻給楚王。玉工鑒定說是石頭,卞和被砍掉右腳。后又獻給文王,玉工仍認為是石頭,又被砍掉左腳。至楚成王,命玉工剖璞,得寶玉,叫和氏璧。見《韓非子·和氏》。刖,砍去腳的酷刑。②李斯竭忠而刑。見卷八十七《李斯列傳》③殷紂王淫亂,比干強諫。紂怒曰:「吾聞聖人心有七竅。」剖比干,觀其心,箕子懼,佯狂為奴。見卷三《殷本紀》。詳狂,裝瘋賣傻,假裝瘋魔。詳通「佯」。④據《論語·微子》篇載,接輿是楚國的一位狂人,一次,他一邊唱著歌,一邊走過孔子的車子,歌中唱道:「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通過他的歌辭,可以想見,他當是一位不滿意當時社會現實的隱士。曹之升《四書摭余說》雲,「《論語》所記隱士皆以其事名之,門者謂之『晨門』,杖者謂之『丈人』,津者謂之『沮』、『溺』,接孔子之輿者謂之『接輿』,非名亦非字也。」曹說可味。又《莊子·逍遙遊》等篇亦及接輿其人其事。辟,通「避」。⑤見注③。⑥吳國大臣伍子胥由於太宰嚭的讒害,被吳王夫差賜死,死後「取子胥屍盛以鴟夷革,浮之江中」。詳見卷六十六《伍子胥列傳》。鴟夷,皮袋子。

諺曰:「有白頭如新①,傾蓋如故②。」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昔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荊軻首以奉丹之事③;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④。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而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而為燕尾生⑤;白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⑥。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燕人惡之於王,王按劍而怒,食以??⑦;白圭顯於中山,中山人惡之魏文侯,文侯投之以夜光之璧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坼肝相信⑨,豈移於浮辭哉!

①白頭如新:相處到老,如同初識。意思是彼此並不了解。②傾蓋如故:路途相遇傾斜車篷,靠近交談。蓋,車篷。③曾在秦國做人質的燕太子丹逃跑歸燕,「歸而求為報秦者」,以「國小,力不能」。不久,秦將樊於期以獲罪秦王,也逃到燕國,燕太子接納了他。荊軻為燕太子丹刺殺秦王,行前請樊於期之頭以取信秦王,樊於期「偏袒搤腕而進曰:『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今乃聞教!』遂自剄」。「借荊軻首」,指樊於期「借」給荊軻「首」。事見卷八十六《刺客列傳》,《戰國策·燕策三·燕太子丹質於秦亡歸》④《集解》引《漢書音義》曰:王奢,齊人也,七至魏。其後齊伐魏,奢登城謂齊將曰:『今君之來,不過以奢之故也。夫義不苟生以為魏累。』遂自剄也。」⑤蘇秦遊說六國,曾佩六國相印,但他無論對哪一國家都不講信用。後來合縱之約瓦解,「齊、魏伐趙,趙王讓蘇秦。蘇秦恐,請使燕」,時值燕文侯去世,燕易王新立,齊乘機「伐燕,取十城」。燕王譏蘇秦以其來燕故,蘇秦大慚,答應為燕取回十城。這件事,他總算說到做到了。過後有人譖毀蘇秦,蘇秦為了表白對燕王的忠貞和自己的高風亮節,講到一個「信如尾生」的故事。尾生與一女子「期於梁(按即橋)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柱而死」。見卷六十九《蘇秦列傳》,《戰國策·燕策一·人有惡蘇秦於燕王者》,《莊子·盜跖》亦略及之。這裡謂「為燕尾生」,就是說蘇秦做了一次燕國的尾生,即做了一次對燕國講信用的人。⑥《集解》引張晏曰:「白圭為中山將,亡六城,君欲殺之,亡入魏,文侯厚遇之,還拔中山。」《索隱》謂「事見《戰國策》及《呂氏春秋》。按白圭又作「白珪」。《戰國策》凡三及之,卻均不及此事。《呂氏春秋》亦及之,但也不及此事。倒是《新序》謂白珪戰,亡六城,中山人惡於魏文侯,魏文侯投以夜光之璧。《史記》卷一百二十九《貨殖列傳》載貨殖家白圭,當魏文侯時,不知是否即此傳此處所及之白圭。⑦食:給吃。??:駿馬,良馬。《集解》引《漢書音義》雲,??「生七日而超其母。敬重蘇秦,雖有讒謗,而更膳以珍奇之味。」按卷六十九《蘇秦列傳》,燕王「益厚遇之」。⑧已見注⑥。⑨坼(chè,撤):分裂,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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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者司馬喜髕腳於宋,卒相中山①;范睢摺肋折齒於魏。卒為應候②。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③,挾孤獨之位,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自沉於河④,徐衍負石入海⑤。不容於世,義不苟取,比周於朝⑥,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於路,繆公委之以政⑦;寧戚飯牛車下,而桓公任之以國⑧。此二人者,豈借宦於朝,假譽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於心,合於行,親於膠漆⑨,昆弟不能離,豈惑於眾口哉?故偏聽生奸,獨任成亂。昔者魯聽季孫之說而逐孔子⑩,宋信子罕之計而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而二國以危。何則?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也?。是以秦用戎人由余而霸中國⒀,齊用越人蒙而強威、宣⒁。此二國,豈拘於俗⒂,牽於世,系阿偏之辭哉⒃?公聽並觀,垂名當世。故意合則胡越為昆弟,由余、越人蒙是矣;不合,則骨肉出逐不收,朱、象、管、蔡是矣⒄。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義,后宋、魯之聽,則五伯不足稱,三王易為也。

①司馬喜事,《索隱》謂見《戰國策》及《呂氏春秋》。按《戰國策·中山策》有《司馬熹三相中山》事,未及在宋髕腳事。《呂氏春秋》亦不及此事。髕,去掉髕骨的酷刑。②卷七十九《范睢蔡譯列傳》載,范睢隨魏中大夫須賈出使齊國,齊襄王聽說范睢能言善辯,賜金十斤及牛酒。須賈疑范睢得齊王賞贈是因為他把魏國的秘密告訴了齊王,回國后便「使舍人笞擊睢」以致「折肋摺齒」。他設法逃離魏府,更名改姓躲藏起來。后經人說項到了秦國,終於做了秦相,被封為應侯。其人其事又見《戰國策·秦策》。摺(lā,拉)脅:折斷肋骨。③捐:拋棄,放棄。④關於申徒狄「自沉於河」的事,見於多種古代典籍,但他為什麼要「自沉於河」其解釋也就緣文而異了。如《莊子·外物篇》商湯想把天下讓給務光,「務光怒之」隱士紀他聽到這件事以後怕商湯把天下傳給自己,就率領弟子們躲到了窾首之濱;諸侯們聽說以後怕他「自沉於水」,就經常去弔慰他:「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成玄英疏云:「狄聞斯事,慕其高名,遂赴長河,自溺而死」。《荀子·不苟篇》說:「君子行不貴苟難,說不貴苟察,名不貴苟傳,唯其當其為貴。故不負石而赴河,是行之難為者也,而申徒狄能之。」王先謙注云:「申徒狄恨道不行,發憤而負石自沉於河,又《淮南子·說山訓》說:「申徒狄負石自沉於淵,而溺者不可抗也。」高誘注云:「申徒狄,殷末人,不忍見紂亂,故自沉於淵,抗商也。」而司馬貞在解釋此傳此事時則說:「申屠狄諫而不用,負石自投河。」⑤徐衍以惡亂世,負石投海而死。《文選·鄒陽於獄上書自明書》李善注引《漢書音義》云:「徐衍,周人末人也。」⑥比周:結黨營私。⑦百里奚事已見卷五《秦本紀》,參見本書卷六十八《商君列傳》「商君相秦十年」段注。⑧寧戚是春秋時衛國人。他想取得齊桓公的賞識和信任,又「窮困無以自進」,於是借經商至齊,傍晚「宿於郭門之外」,「飯牛居車下」,恰值桓公從郊外迎客歸來,寧戚「望桓公而悲,擊牛角疾歌」。桓公以為「非常人也」,舉之為上卿。見《呂氏春秋·離俗覽·舉難》,又見《晏子春秋》內篇《問》下四。飯牛,喂牛。⑨膠漆:膠和漆。比喻情投意洽,親密無間。⑩季孫氏是魯國的執政大夫,富於周公又多有僭越,孔子時對他十分不滿。但孔子離開魯國是以魯君聽信了季孫氏的讒毀,卻不見於載述。?子罕誠有其人,但謂「宋信子罕計而囚墨翟」事,迄無確考。?這兩句的意思是說,眾口一詞,金石也會熔化;毀謗積的多了,即使親骨肉的關係也會疏遠。⒀由余是秦穆公時的人,其先人由晉逃亡於戎,故由余能晉語。戎王聽說秦穆公賢,就派由余到秦國觀禮。後由余降秦。秦穆公三十七年(前623)「秦用由余伐戎王,益國十二,開地千里,遂霸西戎。」見卷五《秦本紀》。這裡說「秦用由余而霸中國」,蓋誇張之辭。⒁齊用越人蒙而使齊威王、齊宣王強盛起來,於史無考。《索隱》引張晏語「子臧,越人」句后說,「或蒙之字也」。⒂拘:拘泥。⒃阿偏:不公正。阿,偏袒。⒄朱:指丹朱,堯之子。堯知其不肖,不足授天下,於是乃權授舜」。象:虞舜的異母弟,曾與其父多次謀害舜,而舜事父愛弟「彌謹」。朱、象之事見卷一《五帝本紀》。管、蔡:指周武王的弟弟管叔和蔡叔。武王去世以後,成王即位,以年少,由周公攝政,管、蔡等疑周公,發動叛亂。見卷四《周本紀》。

是以聖王寤①,捐子之之心②,而能不說于田常之賢③;封比干之後④,修孕婦之墓⑤,故功業復就於天下,何則?欲善無厭也⑥。夫晉文公親其仇⑦,強霸諸侯;齊桓公用其仇,而一匡天下⑧。何則?慈仁殷勤,誠加於心,不可以虛詞借也。

①寤:通「悟」。醒悟。②捐子之之心:燕相子之是一位陰謀家、權術家,他通過故交,為齊使於燕的蘇代取得燕王噲的極大信任,通過鹿毛壽,使燕王讓國於他,而他就「南面行王事,國事皆決於他,「三年,國大亂,百姓恫恐」。見卷三十四《燕召公世家》,《戰國策·燕策一·燕王噲既立》。捐,拋棄,放棄。③田常即田成子,也是一位陰謀家、權術家。齊簡公立,他和監止「俱為左右相」。他「心害監止」,而「監止幸於簡公,權弗能去」,於是故技重演,採取他父親田釐子乞「行陰德於民」的老辦法,以大斗出貸,以小斗收」,藉以贏得人心。後來他殺死簡公,立簡公弟驁為君,是為平公。平公即位,他為相,他擔心諸侯的誅伐,於是「盡歸魯、衛侵地,西約晉、韓、魏、趙氏,南通吳、越之使,修功行賞,親於百姓」,從而穩定了齊國的局勢。后齊國之政皆歸於田常。見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說,同「悅」。④封比干之後:封賞比乾的子孫。按周武王誅紂滅殷以後,為被紂剖心而死的比干封墓。此事卷三《殷本紀》、卷四《周本紀》均載及,但未及封比干之後事,其他先秦典籍亦不及。⑤修孕婦之墓:指為被紂慘害的孕婦修墓。按紂慌淫暴虐,竟到「刳(kū,哭)剔孕婦,以觀其胎。見《尚書·泰誓》。但周滅殷商以後被刳剔」(即割剝)的孕婦修墓,則於史無考。⑥厭:滿足。也寫作「饜」。⑦晉文公親其仇:指晉文公寬恕仇人勃鞮(又作履鞮,亦即寺人披)。晉文公名重耳,當公子時,他的父親晉獻公和寵姬驪之譖,派宦者勃鞮去殺據守蒲城的重耳,重耳跳牆逃跑,被勃鞮追上砍去一隻袖子。晉獻公死後,重耳的兄弟光立為君,是為晉惠公。惠公畏懼重耳,也讓勃鞮去殺重耳。後來重耳立為晉君,是為晉文公。文公初立,原晉懷公的大臣呂省等人「謀燒公宮,殺文公,文公不知」。勃鞮知其謀,欲以告文公」,在文公寬恕他們以前的追殺、謀殺之罪以後,他才把這場陰謀揭發出來。詳見卷三十九《晉世家》,參見《左傳》僖公四年、五年、二十四年。⑧齊桓公用其仇指他重用管仲的事。齊襄公時,以「殺誅數不當,淫於婦人,數欺大臣,群弟恐禍及」,紛紛出逃,公子糾奔魯,管仲等傅之;公子小白(即後來的齊桓公)奔莒,鮑叔傅之。后襄公被無知殺死而無知又被雍林人襲殺。公子小白和公子糾幾乎同時動身回國爭立,管仲堵截由莒返齊的道路,射中小白帶鉤。小白裝死以誤管仲,故得先入齊國而立,是為齊桓公。齊桓公本來想殺掉管仲,以鮑叔力薦管仲之能,這才把管仲從魯國召回,「厚禮以為大夫」,委以國政。後來齊桓公在管仲的輔佐下,終於稱霸諸侯,一匡天下。詳見卷三十二《齊太公世家》,參見卷六十二《管晏列傳》。匡,正。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兵絕天下,而卒車裂之①;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吳,霸中國,而卒誅其身②。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③,於陵子仲辭三公為人灌園④。今人主誠能去驕慠之心⑤,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墮肝膽⑥,施德厚,終與之窮達⑦,無愛於士,則桀之狗可使吠堯,而蹠之客可使刺由⑧;況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則荊軻之湛七族⑨,要離之燒妻子⑩,豈足道哉!

①此三句所及具體史實,見卷五《秦本紀》、卷六十八《商君列傳》。車裂,古代殘酷死刑。把頭和四肢分系在五輛車子上,車行肢體撕裂。俗稱五馬分屍。②此四句所及具體史實,見卷四十一《越王勾踐世家》。③孫叔敖原為楚國處士,后仕於楚王時「他三得相而不喜,知其材自得之也;三去相而不悔,知非已之罪也。」詳見卷一百一十九《循吏列傳》。④子仲,即陳仲子,戰國時齊人,居于于陵。《集解》引《高士傳》云:「楚於陵子伸,楚王欲以為相,而不許,為人灌園。」關於他的事迹除見於《集解》所引皇甫謐《高士傳》,還散見於《孟子·滕文公下》、《荀子·非十二子》、《韓非子·外儲篇·說右》、《戰國策·齊策四·齊王使使者問趙威后》、《淮南子·氾論訓》等。其中《戰國策》說他「上不臣於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素交諸侯。」《孟子》較詳細地及於他的一些生活細節,余則多是隻言片語。⑤慠:同「傲」,倨傲。⑥墮:輸。⑦窮達:即「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窮達」。窮,指逆境;達,指順境。⑧這兩句話的意思是說,只要給予恩惠,連夏桀的狗向堯狂吠,盜跖之徒也可以刺殺許由。按桀是夏朝的最後一個帝王,十分暴虐;堯是傳說中上古時代一位十分賢德的部落酋長;盜跖是春秋末期奴隸起義的領袖,一向被誣為「盜」;許由則是與堯並時而年輩較晚的一位隱士型賢者,堯想把天下禪讓他,他以為這是對他人格的玷污,於是趕緊跑到水邊去洗耳朵(見《莊子·逍遙遊》。卷六十一《伯夷列傳》亦略及其事)。這裡把並不共時的正反兩個方面的人放在一起,組成這種看似荒誕不經的語句,是旨在強調和突出對所任用的人施以恩惠的巨大作用。⑨荊軻為燕太子丹行刺秦王,未果而被誅滅七族的事,於史無考。湛(chén,沉),通「沉」。這裡是滅的意思。七族,《索隱》引張晏雲「上至曾祖,下至曾孫」。泛指親族。⑩春秋時吳公子光使專諸刺殺吳王僚后自立為王,是為吳王闔閭。吳王闔閭又想殺王子慶忌,「而莫之能殺」。要離自謂能之。讓吳王加罪於他,並執其妻子「焚之而揚其灰」,以取得王子慶忌的信任。要離往見慶忌於衛,偽與王子慶忌共謀「往奪之國。」在返吳渡江時,要離「拔劍以刺王子慶忌」,慶忌「捽之,投之於江。浮則又取而投之,如此者三。」慶忌以為「天下國士」,放他歸吳。要離歸吳,亦「伏劍而死」。見《呂氏春秋·仲冬紀·忠廉》。後來東漢趙曄所撰《吳越春秋·闔閭內傳》亦載其事,略有不同,有行前讓吳王闔閭斷其右手雲。

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①,以?投人於道路②,人無不按劍相眄者③。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④,輪囷離詭⑤,而為萬乘器者,何則?以左右先為之容也⑥。故無因至前,雖出隨候之珠⑦,夜光之璧,猶結怨而不見德。故有人先談,則以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⑧,身在貧賤,雖蒙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辯⑨,懷龍逢、比干之意⑩,欲盡忠當世之君,而素無跟柢之容,雖竭精思,欲開忠信,輔人主之治,則人主必有按劍明眄之跡,是使布衣不得為枯木朽株之資也。

①明月之珠、夜光之璧:傳說中夜裡發光的珠玉。②?:昏暗。又寫作「暗」。③眄(miàn,面):斜著眼看。④蟠:盤曲地伏著。根柢:樹根。⑤輪囷:屈曲的樣子。離詭:離奇。⑥容:雕刻,容飾。⑦隨候之珠:傳說隨候救一大蛇,蛇銜寶珠獻給他。又叫隋珠。即上文之明月珠。見《淮南子·覽冥》注。⑧布衣:平民百姓的代稱。⑨伊:指伊尹。管:指管仲。⑩龍逢:即關龍逢,他以直諫夏桀而被殺。其事迹見《莊子·人間世》、《荀子·解蔽》、《呂氏春秋·必已》等。

是以聖王制世御俗,獨化於陶鈞之上①,而不牽於卑亂之語,不奪於眾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之蒙嘉之言,以信荊軻之說,而匕首竊發②;周文王獵涇、渭,載呂尚而歸,以王天下。故秦信左右而殺,周用烏集而王③。何則?以其能越攣拘之語④,馳域外之議⑤,獨觀於昭曠之道也⑥。

①獨化於陶鈞之上:比喻帝王獨自運用治國之道,教化天下。化,教化。陶,古代製作陶器所用的圓輪。②竊發:乘人不備偷偷取出。③烏集:是說如同烏鳥集散,事出偶合。④攣拘:牽繫,束縛。⑤域外:境外。⑥昭曠:寬宏,豁達。

今人主沉於諂諛之辭,牽於帷裳之制①,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皂②,此鮑焦所以忿於世而不留富貴之樂也③。

①帷裳:車旁的布幔。借指姬妾近侍。②皂:馬槽。③鮑焦是古代的一位廉士,他躬耕而食,自鑿井而飲,非妻子所織不服。子貢譏笑他,於是抱木而死。見《莊子·盜跖》、《韓詩外傳》等。

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利污義,砥厲名號者不以欲傷行①,故縣名勝母而曾子不入,邑號朝歌而墨子回車。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②,攝於危重之權,主於位勢之貴,故回面污行以事諂諛之人而求親近於左右③,則士伏死堀穴岩(岩)〔藪〕之中耳,安肯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④!

①砥厲:砂石,磨石。磨厲。細者為砥;粗者為厲。行:品行,操守。②寥廓之士:抱負遠大的人。③故:有意的。回面:邪惡的面目。④闕:宮闕。借指朝廷。

書奏梁孝王,孝王使人出之,卒為上客。

太史公曰:魯連指意雖不合大義①,然余多其在布衣之位②,蕩然肆志③,不詘於諸侯,談說於當世,折卿相之權④。鄒陽辭雖不遜,然其比物連類⑤,有足悲者,亦可謂抗直不橈矣⑥,吾是以附之列傳焉。

①指意:旨意。指,同「旨」。意思,意圖。②多:稱許,讚揚。③蕩然:放浪不羈。肆志:縱情,快意。④折:使折服。⑤比物連類:連綴相類的事物,進行比較。⑥橈:通「撓」。彎曲,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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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

張連科 譯註

【說明】

《屈原賈生列傳》是屈原、賈誼兩個人的傳記,他們雖然不是同時代人,但是二人的遭遇有不少共同之處。他們都是才高氣盛,又都是因忠被貶,在政治上都不得志,在文學上又都成就卓著。所以,司馬遷才把他們同列於一篇。
對於屈原,作者先寫他的才能之高。他「博聞強志,明於治亂,嫻於辭令」,但也因此深受上官大夫的嫉妒。上官大夫進讒言使懷王疏遠屈原。屈原被貶之後,作者極力表現他忠君愛國的一腔熱血和滿懷赤誠,「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眷顧楚國,繫心懷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興國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但屈原最終也沒能使懷王覺悟,反因此得罪了令尹子蘭,慘遭放逐。
屈原被放逐之後,作者重點寫了他的死。上不能為國盡忠效力,下不能躬耕壟畝,歸隱田園,「舉世混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這是一種偉大的、難得的孤獨,唯有堅強者方能如此,唯有高尚者方能如此。所以屈原才表示:「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溫蠼乎!」就這樣,屈原懷抱沙石,沉江而死,實現了自己「伏清白以死直」(《離騷》)的諾言,其正直剛烈堪稱千古之冠。
司馬遷對賈誼,則首先表現其才華過人,「是時賈生二十餘,最為少。每詔令人,諸老先生不能言,賈生盡為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諸生以為能,不及也」。漢文帝也非常欣賞他,一年之中破格提拔他為太中大夫。接著賈誼又提出了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行禮樂等革新主張,但卻遭到了周勃等老臣們的反對,他們攻擊賈誼「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而漢文帝又是這班老臣們所擁立,登位不久,權力未穩,也只有依從而已。所以就把賈誼貶到長沙,任長沙王太傅。
賈誼到長沙之後,作者重點寫其鬱郁不快的情懷,而在表現時,又大多借賈誼自己的辭賦來直接抒發,如其《吊屈原賦》云:「斡棄周鼎兮寶康瓠,騰駕罷牛兮驂蹇驢,驥垂兩耳兮服鹽車。章甫薦屨兮,漸不可久。嗟苦先生兮,獨離此咎!」這哪裡是獨吊屈原,賈誼亦何嘗不是如此,不然的話,他又怎能年紀輕輕就憂鬱而死呢?
本文最大的特點是作者筆端飽含感情,行文幽抑哀惋。正如作者所云:「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觀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可見作者是在這種悲慨的感情中寫下本篇的,並將此情寄之筆端。而司馬遷自己也同樣是才高氣盛,因忠而遭受不幸,所以他表面上寫屈原、賈誼,實際上也在寫他自己,他在《報任安書》中寫道:「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詩三百篇》大氐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
也正是由於作者把自己悲憤不平之感傾注在本傳上,才使得本篇有了不同於其他人物傳記的特色,這就是一邊敘事,一邊議論抒情。如本傳開頭兩個自然段是敘事,但講到屈原被疏之後,作者忍耐不住開始一大段議論抒情,對屈原人格,對《離騷》精神的評論,都是非常準確的,如「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這可以說是切中肯綮之語。
另外,本篇在寫作上確實又繼承了《離騷》的抒情傳統,正如清人陳劉熙載所云:「學《離騷》得其情者太史公,得其辭者為司馬長卿。」又云:「太史公文,兼括六藝百家之旨。第論其惻怛之情,抑揚之致,則得之於《詩三百篇》及《離騷》者居多。」(《藝概·文概》)而縱觀本篇,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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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文】

屈原名平,和楚國王室是同姓一族。他擔任楚懷王的左徒,學識淵博,記憶力很強,對國家存亡興衰的道理非常了解,對外交往來,接人待物的辭令又非常熟悉。因此他入朝就和楚王討論國家大事,制定政令;對外就接待各國使節,處理對各諸侯國的外交事物。楚懷王對他非常信任。
而上官大夫和屈原職位相同,他為了能得到懷王的寵信,很嫉妒屈原的才能。有一次,懷王命屈原制定國家法令,屈原剛寫完草稿,還沒最後修定完成。上官大夫見到之後想奪為己有,但屈原不肯給他。他就和楚懷王說屈原的壞話:「大王您讓屈原制定法令,上下沒有人不知道這件事,每頒布一條法令,屈原就自誇其功,說是『除了我之外,誰也做不出來』。」懷王聽了,非常生氣,因此就對屈原疏遠了。
屈原對懷王聽聞失靈而不能分辨是非,視線被讒佞諂媚之徒所蒙蔽而不能辨明真偽,致使邪惡傷害了公道,正直的人不被朝廷所容,感到萬分痛心,所以才憂愁苦悶,沉鬱深思而寫成《離騷》。所謂「離騷」,就是遭遇憂患之意。上天是人的原始;父母是人的根本。人在處境窘迫的時候,就要追念根本,所以在勞累困苦到極點時,沒有不呼叫上天的;在受到病痛折磨無法忍受時,沒有不呼叫父母的。屈原堅持公證,行為耿直,對君王他一片忠心,竭盡才智,但是卻受到小人的挑撥離間,其處境可以說是極端困窘了。因誠心為國而被君王懷疑,因忠心事主而被小人誹謗,怎能沒有悲憤之情呢?屈原寫作《離騷》,正是為了抒發這種悲憤之情。《詩經·國風》雖然有許多描寫男女戀情之作,但卻不是淫亂;《詩經·小雅》雖然表露了百姓對朝政的誹謗憤怨之情,但卻不主張公開反叛。而像屈原的《離騷》,可以說是兼有以上兩者的優點。屈原在《離騷》中,往上追述到帝嚳(kù庫)的事迹,近世讚揚齊桓的偉業,中間敘述商湯、周武的德政,以此來批評時政。闡明道德內容的廣博深遠,治亂興衰的因果必然,這些都講得非常詳盡。其語言簡約精鍊,其內容卻托意深微,其情志高潔,其品行廉正,其文句雖寫的是細小事物,而其意旨卻極其宏大博深,其所舉的雖然都是眼前習見的事例,而所寄託的意義卻極其深遠。其情志高潔,所以喜歡用香草作譬喻。其品行廉正,所以至死也不放鬆對自己的要求。身處污泥濁水之中而能洗滌乾淨,就像蟬能從混濁污穢中解脫出來一樣,在塵埃之外浮遊,不被世俗的混濁所玷污,清白高潔,出污泥而不染。推論其高尚情志,就是說與日月爭輝也是恰宜的。
屈原被貶退之後,秦國想發兵攻打齊國,可是齊國與楚國有合縱的盟約,秦惠王對此很是擔憂,於是就派張儀假裝離開秦國,帶著豐厚的禮品來到楚國表示臣服,說:「秦國非常痛恨齊國,但齊國和楚國有合縱的盟約,若是楚國能和齊國斷交,那麼秦國願意獻出商、於一帶六百里土地。」楚懷王貪圖得到土地而相信了張儀,就和齊國斷絕了關係,並派使者到秦國接受土地。張儀欺騙了楚國,對使者說:「我和楚王約定的是六里,沒聽說過有什麼六百里。」楚國使者非常生氣地離去,回到楚國把這事告訴了懷王。懷王勃然大怒,大規模起兵攻打秦國。秦國也派兵迎擊,在丹水、淅水一帶大破楚軍,並斬殺八萬人,俘虜了楚將屈丐,接著又攻取了楚國漢中一帶的地域。於是楚懷王動員了全國的軍隊,深入進軍,攻打秦國,在藍田大戰。魏國得知此事,派兵偷襲楚國,到達鄧地。楚兵非常害怕,不得不從秦國撤軍回國。而齊國很痛恨懷王背棄盟約,不肯派兵救助楚國,楚國的處境非常艱難。
第二年,秦國提出割讓漢中一帶土地和楚國講和,但楚懷王說:「我不希望得到土地,只想得到張儀就甘心了。」張儀聽到這話,就說:「用我一個張儀來抵漢中之地,請大王答應我去楚國。」張儀到楚國之後,又給楚國掌權的大臣靳尚送上厚禮,並用花言巧語欺騙懷王的寵姬鄭袖,懷王竟然聽信了鄭袖的話,把張儀又給放跑了。這時屈原已被疏遠,不再擔任重要官職,剛被派到齊國出使,回來之後,向懷王進諫說:「大王您為什麼不殺了張儀呢?」懷王感到很後悔,派人去追趕,但已經來不及了。
在此之後,各諸侯國聯合攻打楚國,大敗楚軍,殺死了楚國大將唐眛(mò,陌)。
當時秦昭王和楚國結為姻親,想和楚懷王見見面,楚懷王想要前往,屈原勸諫說:「秦國是虎狼一般貪暴的國家,是不能信任的,還是不去為好。」可是懷王的小兒子子蘭勸懷王前去,他說:「為什麼要斷絕了秦王的好意呢?」懷王最終還是去了。但他剛一進武關,秦朝的伏兵就斬斷了他的歸路,把懷王扣留,為的是讓他答應割讓土地。懷王大怒,不肯應允。逃到趙國,但趙國拒絕接納。然後又來到秦國,最終死在秦國,屍體運回楚國安葬。
懷王的大兒子頃襄王繼位,任命他的弟弟子蘭為令尹。因子蘭勸懷王入秦而最終死在秦國,楚國人都把此事的責任歸罪於子蘭。
屈原對子蘭的所作所為,也非常痛恨。雖然身遭放逐,卻依然眷戀楚國,懷念懷王,時刻惦記著能重返朝廷,總是希望國王能突然覺悟,不良習俗也為之改變。他總是不忘懷念君王,復興國家,扭轉局勢,所以在一篇作品中多次流露此種心情。然而終究無可奈何,所以也不可能再返朝廷,於此也可見懷王最終也沒有醒悟。作為國君,不管他聰明還是愚蠢,有才還是無才,都希望找到忠臣和賢士來輔佐自己治理國家,然而亡國破家之事卻不斷發生,而聖明之君、太平之國卻好多世代都未曾一見,其根本原因就在於其所謂忠臣並不忠,其所謂賢士並不賢。懷王因不知曉忠臣之職分,所以在內被鄭袖所迷惑,在外被張儀所欺騙,疏遠屈原而信任上官大夫和令尹子蘭。結果使軍隊慘敗,國土被侵佔,失去了六郡地盤,自己還流落他鄉,客死秦國,被天下人所恥笑。這是由於不知人所造成的災禍。《易經》上說:「井已經疏浚乾淨,卻沒人來喝水,這是令人難過的事。國君若是聖明,大家都可以得到幸福。」而懷王是如此不明,那裡配得到幸福啊!
令尹子蘭聽到以上情況勃然大怒,最終還是讓上官大夫去向頃襄王說屈原的壞話,頃襄王一生氣,就把屈原放逐了。
屈原來到江邊,披頭散髮在荒野草澤上一邊走,一邊悲憤長吟。臉色憔悴,形體乾瘦。一位漁翁看到他,就問道:「您不就是三閭大夫嗎?為什麼到這裡來呢?」屈原說:「全社會的人都污濁而只有我是乾淨的,大家都昏沉大醉而只有我是清醒的,所以我才被放逐了。」漁翁說:「一個道德修養達到最高境界的人,對事物的看法並非一成不變,而是能隨著世俗風氣而轉移,全社會的人都污濁,你為什麼不在其中隨波逐流?大家都昏沉大醉,你為什麼不在其中吃點殘羹剩酒呢?為什麼要保持美玉一般的品德,而使自己討了個被流放的下場呢?」屈原回答說:「我聽說過,剛洗過頭的人一定要彈去帽子上的灰塵,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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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誼向文帝告辭之後,前往長沙赴任,他聽說長沙地勢低洼,氣侯潮濕,自認為壽命不會很長,又是因為被貶至此,內心非常不愉快。在渡湘水的時候,寫下一篇辭賦來憑弔屈原,賦文這樣說:
我恭奉天子詔命,帶罪來到長沙任職。曾聽說過屈原啊,是自沉汨羅江而長逝。今天我來到湘江邊上,托江水來敬吊先生的英靈。遭遇紛亂無常的社會,才逼得您自殺失去生命。啊呀,太令人悲傷啦!正趕上那不幸的年代。鸞鳳潛伏隱藏,鴟梟卻自在翱翔。不才之人尊貴顯赫,阿諛奉承之輩得志猖狂;聖賢都不能順隨行事啊,方正的人反屈居下位。世人竟稱伯夷貪婪,盜跖廉潔;莫邪寶劍太鈍,鉛刀反而是利刃。唉呀呀!先生您真是太不幸了,平白遭此橫禍!丟棄了周代傳國的無價鼎,反把破瓠當奇貨。駕著疲憊的老牛和跛驢,卻讓駿馬垂著兩耳拉鹽車。好端端的禮帽當鞋墊,這樣的日子怎能長?哎呀,真苦了屈先生,唯您遭受這飛來禍!
尾聲:算了吧!既然國人不了解我,抑鬱不快又能和誰訴說?鳳凰高飛遠離去,本應如此自引退。效法神龍隱淵底,深藏避禍自愛惜。韜光晦跡來隱處,豈能與螞蟻、水蛭、蚯蚓為鄰居?聖人品德最可貴,遠離濁世而自隱匿。若是良馬可拴系,怎說異於犬羊類!世態紛亂遭此禍,先生自己也有責。遊歷九州任擇君,何必對故都戀戀不捨?鳳凰飛翔千仞上,看到有德之君才下來棲止。一旦發現危險兆,振翅高飛遠離去。狹小污濁的小水坑,怎能容得下吞舟大魚?橫絕江湖的大魚,最終還要受制於螻蟻。
賈誼在擔任長沙王太傅的第三年,一次有一支鴞鳥飛進他的住宅,停在了座位旁邊。楚國人把鴞叫做「服」。賈誼原來就是因被貶來到長沙,而長沙又地勢低洼,氣候潮濕,所以自認為壽命不長,悲痛傷感,就寫下了一篇賦來自我安慰。賦文寫道:
丁卯年四月初夏,庚子日太陽西斜的時分,有一支貓頭鷹飛進我的住所,它在座位旁邊停下,樣子是那樣的自在安閑。奇怪之鳥進我家,私下疑怪是為啥。打開卦書來占卜,上面載有這樣的話,「野鳥飛入住舍呀,主人將會離開家」。請問?鳥啊,「我離開這裡將去何方?是吉,就請告我;是凶,也請告我是什麼禍殃。生死遲速有定數啊,請把期限對我說端詳。」?鳥聽罷長嘆息,抬頭振翅已會意。?嘴巴不能說話,請以意相示自推度。
天地萬物長變化,本來無有終止時。如渦流旋轉,反覆循環。外形內氣轉化相續,演變如蟬蛻化一般。其道理深微無窮,言語哪能說得周遍。禍當中傍倚著福,福當中也埋藏著禍。憂和喜同聚一起,吉和凶同在一個領域。當年吳國是何等的強大,但吳王夫差卻以此而敗亡。越國敗處會稽,勾踐以此稱霸於世。李斯游秦順利成功,卻終於遭受五刑。傅說原為一刑徒,後來卻成武丁相。禍對於福來說,與繩索互相纏繞有什麼不同?天命無法詳解說,誰能預知它的究竟?水成激流來勢猛,箭遇強力射得遠。萬物循環往複長激蕩,運動之中相互起變化。雲升雨降多反覆,錯綜變幻何紛繁。天地運轉造萬物,漫無邊際何浩瀚。天道高深不可預測,凡人思慮難以謀算。生死的遲早都由命,誰能知其到來時?
何況天地為巨爐,自然本為司爐工。陰陽運轉是爐炭,世間萬物皆為銅。其中聚散或生滅,哪有常規可尋蹤?錯綜複雜多變化,未曾見過有極終。成人亦為偶然事,不足珍愛慕長生。縱然死去化異物,又何足憂慮心膽驚!小智之人顧自己,鄙薄外物重己身。通人達觀何大度,死生禍福無不宜。貪夫為財賠性命,烈士為名忘死生。喜好虛名者為權勢而死,平民百姓又怕死貪生。而被名利所誘惑、被貧賤所逼迫的人,為了鑽營而奔走西東。而道德修養極高的人,不被物慾所屈服,對千百萬化的事物等量齊觀。愚夫被俗累羈絆,拘束得如囚徒一般。有至德的人能遺世棄俗,只與大道同存在。天下眾人迷惑不解,愛憎之情積滿胸臆。有真德的人恬淡無為,獨和大道同生息。捨棄智慧忘形骸,超然物外不知有己。在那空曠恍惚的境界里,和大道一起共翱翔。乘著流水任意行,碰上小洲就停止。將身軀託付給命運,不把它看作私有之體。活著如同寄於世,死了是長休息。內心寧靜就如無波的深淵,浮遊就如不系纜繩的小舟。不因活著重已命,修養空靈之性不拘泥。至德之人無俗累,樂天知命復何憂!雞毛蒜皮區區小事,哪裡值得憂慮生疑!
一年多之後,賈誼被召回京城拜見皇帝。當時漢文帝正坐在宣室,接受神的降福保佑。因文帝有感於鬼神之事,就向賈誼詢問鬼神的本原。賈誼也就乘機周詳地講述了所以會有鬼神之事的種種情形。到半夜時分,文帝已聽得很入神,不知不覺地在座席上總往賈誼身邊移動。聽完之後,文帝慨嘆道:「我好長時間沒見賈誼了,自認為能超過他,現在看來還是不如他。」過了不久,文帝任命賈誼為粱懷王太傅。粱懷王是漢文帝的小兒子,受文帝寵愛,又喜歡讀書,因此才讓賈誼當他老師。
漢文帝又封淮南厲王的四個兒子都為列候。賈誼勸諫,認為國家禍患的興起就要從這裡開始了。賈誼又多次上疏皇帝,說有的諸侯封地太多,甚至多達幾郡之地,和古代的制度不符,應該逐漸削弱他們的勢力,但是漢文帝不肯聽從。
幾年之後,粱懷王因騎馬不慎,從馬上掉下來摔死了,沒有留下後代。賈誼認為這是自己作太傅沒有盡到責任,非常傷心,哭泣了一年多,也死去了。死的時候年僅三十三歲。後來漢文帝去世,漢武帝即位,提拔賈誼的兩個孫子任郡守。其中賈嘉最為好學,繼承了賈誼的家業,曾和我有過書信往來。到漢昭帝時,他擔任九卿之職。

太史公說:我讀完《離騷》、《天問》、《招魂》、《哀郢》之後,深受屈原情志的感染,悲傷不已。當我到長沙時,特意去看了屈原沉江自殺的地方,不禁掉下眼淚,由此更加想見他的為人。後來讀了賈誼的《吊屈原賦》,又責怪屈原以自己超人的才華,若是游事諸侯的話,哪個國家不能容納他呢?而把自己弄到這種地步。讀過《服鳥賦》之後,把生死同等看待,把官場上的去留升降看得很輕,又不禁默然若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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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註解】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強志①,明於治亂,嫻於辭令②。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③。
上官大夫與之同列④,爭寵而心害其能⑤。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⑥。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⑦,(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⑧。

①博聞強志:見聞廣博,記憶力強。②嫻:熟習。③任:信任。④同列:同在朝班,即同事。⑤害:妒忌。⑥屬:寫作。⑦伐:自我誇耀。⑧疏:疏遠。

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①,饞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②。離騷者,猶離憂也③。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④,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⑤,未嘗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⑥,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國風》好色而不淫⑦,《小雅》怨誹而不亂⑧,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⑨。其文約⑩,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13)。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14)。濯淖污泥之中(15),蟬蛻於濁穢(16),以浮遊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17),皭然泥而不滓者也(18)。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①聰:聽覺靈敏,此處指明辨是非。②幽思:苦悶深思。③離憂:遭受憂愁。離,通「罹」(lí,離),遭受。④反本:追念根本。反,同「返」。⑤慘怛:憂傷,悲痛。⑥間:挑撥離間。⑦《國風》:《詩經》的組成部分之一,由各地的民間歌謠所組成,有十五國風,一百六十篇。⑧《小雅》:亦《詩經》的組成部分之一。大部分是西周後期和東周初期貴族宴會的樂歌,小部分是批評當時朝政過失或抒發怨憤的民間歌謠。⑨靡:沒有。見:同「現」。⑩約:簡約。?微:精深,幽微。?稱文小:指《離騷》中多引述花草樹木等細小事物。指:通「旨」,意義。(13)舉類邇:指《離騷》所稱引的都是眼前習見的事例。邇:近。(14)自疏:自己主動疏遠,這裡指不放鬆對自己的嚴格要求。(15)濯(zhuó,濁)淖(nào,鬧):洗滌污垢。此處以喻超脫世俗。(16)蟬蛻:蟬蛻之殼,此處以喻解脫。(17)滋(xuán,玄):混濁,污黑。(18)皭(jiào,叫)然:潔白的樣子。

屈平既絀①,其後秦欲伐齊,齊與楚從親②,惠王患之,乃令張儀詳去秦③,厚幣委質事楚④,曰:「秦甚憎齊,齊與楚從親,楚誠能絕齊,秦願獻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懷王貪而信張儀,遂絕齊,使使如秦受地⑤。張儀詐之曰:「儀與王約六里,不聞六百里。」楚使怒去,歸告懷王。懷王怒,大興師伐秦。秦發兵擊之,大破楚師于丹、淅,斬首八萬,虜楚將屈丐,遂取楚之漢中地。懷王乃悉發國中兵以深入擊秦,戰於藍田,魏聞之,襲楚至鄧。楚兵懼,自秦歸。而齊竟怒不救楚,楚大困。

①絀:通「黜」。貶斥,廢退。②從親:指山東六國團結起來,結成聯盟,共同抗秦。③詳:通「佯」。假裝。④厚幣:豐厚的禮品。幣:古人用作禮物的絲織品,泛指用作禮品的玉、帛等物。委質:謂人臣拜見人君時,屈膝而委體於地。引申為歸順、臣服。質:指形體。一說「質」通「贄」,指初次拜見尊長時所送的禮物;「委質」也引申為歸順、臣服。⑤如:往……;到……。

明年,秦割漢中地與楚以和。楚王曰:「不願得地,願得張儀而甘心焉①。」張儀聞,乃曰:「以一儀而當漢中地②,臣請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幣用事者臣靳尚③,而設詭辯於懷王之寵姬鄭袖。懷王竟聽鄭袖,復釋去張儀。是時屈平既疏,不復在位,使於齊,顧反④,諫懷王曰:「何不殺張儀?」懷王悔,追張儀不及。
其後諸侯共擊楚,大破之,殺其將唐眛。
時秦昭王與楚婚,欲與懷王會。懷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國,不可信,不如毋行⑤。」懷王稚子子蘭勸王行⑥:「奈何絕秦歡!」懷王卒行⑦。入武關,秦伏兵絕其後,因留懷王,以求割地。懷王怒,不聽。亡走趙,趙不內⑧。復之秦,竟死於秦而歸葬。

①甘心:稱心,快意。②當:抵押。③用事者:當權的人。④顧反:等到返回時,反,同「返」。下「入秦而不反」、「不忘欲反」等句之「反」同此。⑤毋行:不去為好。毋:無,不。⑥稚子:幼子。⑦卒:最終。⑧內:同「納」。接納。

長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為令尹。楚人既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①。
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眷顧楚國②,繫心懷王,不忘欲反,翼幸君之一悟③,俗之一改也。其存君興國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終無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見懷王之終不悟也。人君無愚智賢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為,舉賢以自佐,然亡國破家相隨屬,而聖君治國累世而不見者,其所謂忠者不忠,而所謂賢者不賢也。懷王以不知忠臣之分④,故內惑於鄭袖,外欺於張儀,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蘭。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於秦,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禍也。《易》曰⑤:「井泄不食⑥,為我心惻,可以汲⑦。王明,並受其福。」王之不明,豈足福哉!
令尹子蘭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頃襄王⑧,頃襄王怒而遷之⑨。

①咎:責怪,歸罪。②眷顧:懷念。③翼幸:僥倖希望。④分:職分,本分。⑤《易》:書名。也稱《周易》或《易經》。是我國古代有哲學思想的占卜書,也是儒家重要經典。引句見《易經·井卦》,原文作:「象曰:井渫不食,行惻也。求王明,受福也。」⑥泄:通「抴」,淘去污泥。⑦惻:心中悲傷。⑧短:說人的壞話。⑨遷:貶謫,放逐。

屈原至於江濱,被發行吟澤畔①。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②:「子非三閭大夫歟③?何故而至此?」屈原曰:「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④。」漁父曰:「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⑤。舉世混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其糟而啜其醨⑥?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⑦?」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⑧,受物之汶汶者乎⑨!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晧晧之白而蒙世俗之溫蠼乎⑩!」

①被:通「披」。②漁父:捕魚者,漁翁。③三閭大夫:職官名,本文中代指屈原,因他曾任此職。④見放:被放逐。⑤凝滯:拘泥。推移:變遷,轉易。⑥?:吃,食。糟:未清帶滓的酒。啜:嘗,飲。醨:薄酒。⑦瑜、瑾:都是美玉名。此處以喻高尚的品德。⑧察察:清白,高潔。⑨汶(mén,門)汶:污垢,污辱。⑩晧晧:通「皓皓」,潔白,光明。溫蠼:塵滓重積的樣子。

乃作《懷沙》之賦①。其辭曰:
陶陶孟夏兮②,草木莽莽③。傷懷永哀兮④,汩徂南土⑤。眴兮窈窈⑥,孔靜幽墨⑦。冤結紆軫兮⑧,離愍之長鞠⑨;撫情效志兮⑩,俯誳以自抑?。
刓方以為圜兮?,常度未替(13);易初本由兮(14),君子所鄙。章畫職墨兮(15),前度未改;內直質重兮,大人所盛(16)。巧匠不斲兮(17),孰察其揆正(18)?玄文幽處兮(19),矇謂之不章(20);離婁微睇兮(21),瞽以為無明(22)。變白而為黑兮,倒上以為下。鳳皇在笯兮(23),雞雉翔舞。同糅玉石兮(24),一概而相量(25)。夫黨人之鄙妒兮(26),羌不知吾所臧(27)。

①《懷沙》:是屈原《九章》中的一篇。關於本篇意旨,有三種說法:過去一般認為是屈原的絕命之詞,所謂懷沙,多解釋為懷抱沙石而自沉;近人有人認為,沙,指長沙,長沙是楚國祖先熊繹的封地,屈原想到此而自殺;今人有人認為作於頃襄王十五年,懷沙,是懷念垂沙戰敗,即懷王二十八年,秦與齊、韓、魏共攻楚,大敗楚於垂沙之事。②陶陶:天氣和暖的樣子。孟夏:初夏,指夏曆四月。③莽莽:草木叢生的樣子。④傷懷:傷心。永:長。⑤汩徂:急匆匆來到。⑥眴(shùn,舜):同「瞬」。看。窈窈:深遠而無所見的樣子。⑦孔:甚。幽墨:寂靜無聲。墨,通「默」。⑧紆軫:委曲而苦痛。⑨愍:病痛,憂患。鞠:困苦。⑩撫情效志:猶言內省於己。?俯誳:冤屈。《楚辭》即作「冤屈」。自抑:強自按捺。?刓(wán,完):刻,削。圜:同「圓」。(13)常度:正常的法則。替:廢棄。(14)易初:改變原來志趣。(15)章畫職墨:指守道不移。章,明確。職,通「識」,記住。畫墨,即匠人之繩墨。(16)大人:猶言君子,德行高尚的人。盛:讚美。(17)斲(zhuó,茁):砍,削。(18)孰:誰。揆:尺度。(19)玄文:黑色的花紋。幽處:放在黑暗的地方。(20)矇:盲人。不章:沒有文采,或指不鮮明。(21)睇:斜視。(22)瞽:盲人。(23)笯:竹籠。楚地方言字。(24)糅:錯雜,混合在一起。(25)一概相量:意謂同等評價。概:量米粟時刮平斗斛用的橫木。(26)鄙妒:卑鄙嫉妒。(27)羌:語首助詞,無義。臧:善,美。

任重載盛兮①,陷滯而不濟②;懷瑾握瑜兮,窮不得余所示③。邑犬群吠兮④,吠所怪也;誹駿疑桀兮⑤,固庸態也⑥。文質疏內兮⑦,眾不知吾之異采⑧;材朴委積兮⑨,莫知余之所有。重仁襲義兮⑩,瑾厚以為豐?;重華不可牾兮?,孰知余之從容(13)!古固有不並兮(14),豈知其故也?湯禹久遠兮(15),邈不可慕也(16)。懲違改忿兮(17),抑心而自強;離湣而不遷兮(18),願志之有象(19)。進路北次兮(20),日昧昧其將暮(21);含憂虞哀兮(22),限之以大故(23)。

①任重載盛:負擔重,裝載多。盛,多。②陷滯:陷沒,沉滯。不濟:不能渡過。濟,渡。③窮:處境困窘。示:告,給人看。④吠:狗叫。⑤誹:誹謗。駿、桀:指才能傑出的人。駿,通「俊」;桀,通「傑」。⑥庸態:庸人的常態。⑦文質疏內:猶言文疏質內。文,指外表的文采。質,實質。內,通「訥」,木訥,樸實無華。⑧異彩:不同尋常的文彩,指非凡的才能。⑨材朴:這裡泛指木材。材,指有用的木料。朴,指沒有加工的木料。委積:扔在一邊堆積著。⑩重:和「襲」同義,都是積累的意思。意指品德的完美,並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必須平時養之有素。?謹厚:謹慎忠厚。豐:增,加強。?重華:虞舜的名子。牾:相逢。(13)從容:指有修養,安舒自得的樣子。(14)古:指古代聖賢。並:用如動詞,有同時而生的意思。不並,謂聖賢不同時生。(15)湯禹:指商湯和大禹。(16)邈:遙遠渺茫。慕:思慕,嚮往。(17)懲違改忿:剋制忿怒。懲,止。違,恨。(18)離湣:遭受憂患。湣,通「閔」,病困。(19)象:法則。(20)次:途中的短暫停留。(21)昧昧:昏暗不明的樣子。(22)含憂:忍受憂愁。含《楚辭》作「舒」。虞哀:娛樂止哀。虞,通「娛」,樂。(23)大故: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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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曰①,浩浩沅、湘兮,分流汩兮②,修路幽拂兮③,道遠忽兮④。曾吟恆悲兮⑤,永嘆慨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謂兮。懷情抱質兮⑥,獨無匹兮⑦。伯樂既歿兮⑧,驥將焉程兮⑨?人生稟命兮⑩,各有所錯兮?。定心廣志?,余何畏懼兮?曾傷爰哀(13),永嘆喟兮(14)。世溷不吾知(15),心不可謂兮(16)。知死不可讓兮(17),願勿愛兮。明以告君子兮,吾將以為類兮(18)。

①亂:辭賦篇未總括全篇要旨的話。②汩:水疾流的樣子,亦可釋作水疾流的聲音,猶言「汩汩」。③修路:長路。幽拂:昏暗不明。④忽:荒忽,幽暗。⑤此句及以下三句,《楚辭》無。另外這四句和下面「曾傷爰哀,永嘆喟兮。世溷不吾知,心不可謂兮」四句,只有個別字不同,意思完全相同,所以,筆者疑此四句是衍文,應依《楚辭》為是。⑥懷情抱質:猶言「懷文抱質」。質:指內蘊的實質;情,指外現的文采。⑦匹:雙,偶。⑧歿:死亡。⑨驥:駿馬,好馬。程:評量,考核。⑩稟命:承受天命。?錯:通「措」,安置,安排。?定心廣志:意志堅定,心胸寬廣。(13)曾:通「增」。爰哀:指無休止的悲哀。(14)喟:嘆息。(15)溷:同「混」,混濁。(16)謂:說,告語。(17)讓:避免。(18)類:法,例,榜樣。

於是懷石遂自(投)〔沈〕汩羅以死。
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①,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②,終莫敢直諫,其後楚日以削③,數十年竟為秦所滅。
自屈原沉汩羅后百有餘年,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吊屈原④。

①之徒:這類人,這班人。②祖:學習,效法。③削:削弱。④吊:悼念。

賈生名誼①,雒陽人也②。年十八,以能誦詩屬書聞於郡中③。吳廷尉為河南守④,聞其秀才⑤,召置門下,甚幸愛。孝文皇帝初立,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⑥,故與李斯同邑而常學事焉⑦,乃征為廷尉⑧。廷尉乃言賈生年少,頗通諸子百家之書。文帝召以為博士。
是時賈生年二十餘,最為少⑨。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不能言,賈生盡為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諸生於是乃以為能,不及也。孝文帝說之⑩,超遷?,一歲中至太中大夫。

①生:古時對讀書人的通稱。②雒陽:又作「洛陽」。③聞:聞名,著名。④吳廷尉:姓吳的廷尉,史失其名。⑤秀才:指才能優異。⑥治平:指為官之政績。⑦故:從前。常:通「嘗」,曾經。⑧征:徵召,朝廷官府徵用人才。⑨少:年輕。⑩說:通「悅」,喜歡。?超遷:指破格提拔。

賈生以為漢興至孝文二十餘年,天下和洽①,而固當改正朔②,易服色③,法制度④,定官名,興禮樂,乃悉草具其事儀法⑤,色尚黃⑥,數用五,為官名,悉更秦之法⑦。孝文帝初即位,謙讓未遑也⑧。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國⑨,其說皆自賈生髮之。於是天子議以為賈生任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⑩,乃短賈生曰:「雒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於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議,乃以賈生為長沙王太傅。

①和洽:太平和睦。②正(zhēng,爭)朔:一年的第一天。正,一年的開始;朔,一月的開始。古時改朝換代,新王朝表示「應天承運」,須重定正朔,改正朔,就是改定曆法。③服色:指車馬服飾的顏色。④法:訂立。⑤草具:草擬。⑥色尚黃:服色崇尚黃色。賈誼認為漢朝是土德,土,黃色,所以尚黃。⑦更:改變。⑧未遑:來不及。⑨列侯悉就國:要求諸侯都要到自己的封地上去,因當時有不少宗室功臣受封之後,依然不離京城。⑩絳:指絳侯周勃。灌:指潁陰侯灌嬰。東陽侯:指張相如。?擅:獨攬。

賈生既辭往行,聞長沙卑濕,自以壽不得長,又以適去①,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為賦以吊屈原。其辭曰:
共承嘉惠兮②,俟罪長沙③。側聞屈原兮④,自沉汩羅。造托湘流兮⑤,敬吊先生。遭世罔極兮⑥,乃隕厥身⑦。嗚呼哀哉,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⑧,鴟梟翱翔⑨。闒茸尊顯兮⑩,讒諛得志?;賢聖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謂伯夷貪兮,謂盜跖廉;莫邪為頓兮(13),鉛刀為銛(14)。於嗟嚜嚜兮(15),生之無故!斡棄周鼎兮寶康瓠(16),騰駕罷牛兮驂蹇驢(17),驥垂兩耳兮服鹽車(18)。章甫薦屨兮(19),漸不可久;嗟苦先生兮,獨離此咎(20)!

①適:貶斥,譴責。②共:通「恭」。承:承受,接受。嘉惠:恩惠,此指皇帝的任命。③俟罪:待罪。這是謙詞,意思是自己力不勝任,隨時有犯罪受罰的可能。④側聞:側耳而聞的略語,含有對屈原恭敬的意思。⑤造:來到。托:寄身,指自己到湘江邊上來居住。⑥罔極:混亂無常之意。⑦隕:通「殞」,喪命。厥:其。指屈原。⑧鸞鳳:傳說中的神鳥,此以之比喻賢人。⑨鴟梟:貓頭鷹一類的鳥,古人認為這類鳥是惡鳥,以之喻小人。⑩闒茸:闒是小門,茸指小草,以之狀無能的小人。?讒諛:指進讒言和阿諛奉承的小人。?逆曳:倒托著走。(13)莫邪(yé,爺):春秋時吳國著名利劍。(14)鉛刀:以鉛為刀,以言其鈍。銛(xiān,先):鋒利。(15)嚜嚜:通「默默」,不得志的樣子。(16)斡棄:轉棄,也就是拋棄的意思。周鼎:相夏禹鑄九鼎,以象九州,後來又成為周朝的傳國寶鼎。康瓠(hù,戶):空壺,破瓦器。(17)騰駕:駕馭。罷:同「疲」。驂(cān,參):古代的戰車,除去駕轅的馬之外,再加的馬匹稱為驂。這裡當動詞用。蹇(jiǎn,簡)驢:跛足驢。(18)垂兩耳:馬吃力的樣子,馬拉車吃力就要低垂兩耳。服:拉車。(19)章甫:殷代的一種禮帽。薦:墊。屨(jù,據):麻、葛等製成的單底鞋。(20)咎:災禍。

訊曰①:已矣,國其莫我知,獨堙郁兮其誰語②?鳳漂漂其高遰兮③,夫固自縮而遠去④。襲九淵之神龍兮⑤,沕深潛以自珍⑥。彌融粉爚以隱處兮⑦,夫豈從蟻與蛭螾⑧?所貴聖人之神德兮,遠濁而自藏。使騏驥可得系羈兮,豈雲異夫犬羊!般紛紛其離此尤兮⑨,亦夫子之辜也⑩!瞝九州而相君兮?,何必懷此都也?鳳皇翔於千仞之上兮?,覽德輝而下之(13);見細德之險(微)〔征〕兮(14),搖增翮逝而去之。彼尋常之污瀆兮(15),豈能容吞舟之魚(16)!橫江湖之鱣鱏兮(17),固將制於蟻螻。

①訊:告也。訊曰,相當於《楚辭》里的「亂曰」,是全篇的結束語。②堙郁:同於「壹鬱」、「抑鬱」,憂悶不快。③漂漂:同「飄飄」,高飛的樣子。遰:通「逝」,離去。④自縮:即「自引」,自己引退。《漢書·賈誼傳》即作「自引」。⑤襲:深藏。九淵:九旋之淵,言其至深。⑥沕(mì,密):和上文「襲」相對,也是深藏之意。⑦彌:久,遠。融爚(yuè,月)光亮。⑧蛭(zhì,質):螞蟥,一種吸血水蟲。螾:同「蚓」,蚯蚓。此處以「蛭」「螾」比喻齷齪小人。⑨般:紛亂的樣子。尤:禍患。⑩夫子:指屈原。辜:通「故」。指原因。?瞝:遍看,環視。?千仞:七尺為一仞。一說八尺。千仞:極言其高。(13)德輝:道德的光輝,指有德的君主。(14)細德:卑劣的品德,指寡德之人。險征:危險的徵兆。(15)尋:八尺為尋。常:十六尺為常。污:積水。瀆:小溝渠。(16)吞舟:形容魚大。(17)橫江湖:形容魚之巨大。鱣鱏(zhān xún,沾尋):大魚。

賈生為長沙王太傅三年,有鴞飛入賈生舍①,止於坐隅②。楚人命鴞曰「服」③。賈生既以適居長沙,長沙卑濕,自以為壽不得長,傷悼之,乃為賦以自廣④。其辭曰:
單閼之歲兮⑤,四月孟夏,庚子日施兮⑥,服集予舍,止於坐隅,貌甚閑暇。異物來集兮⑦,私怪其故,發書占之兮⑧,策言其度⑨。曰「野鳥入處兮,主人將去」。請問於服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災。淹數之度兮⑩,語予其期?。」服乃嘆息,舉首奮翼,口不能言,請對以意。

①鴞:貓頭鷹,古人認為是不祥之鳥。②生隅:座旁。坐,通「座」。隅,邊側,角落。③命:命名。服:通「?」。④自廣:自我安慰。⑤單閼(chán yān,蟬煙):十二地支中卯的別稱,用以紀年。據清人考訂,這一年是文帝七年(前173)。⑥庚子:四月的一天。日施(yí,夷)太陽西斜。施,通「迤」,斜行。⑦異物:怪物,指?鳥。⑧發:打開。書:指占卜所用的策數之書。⑨策:《漢書》作「讖」,此實指策書上的預言。度:數,吉凶定數。⑩淹數:《漢書》作「淹速」,指生死的遲速。?語(yù,玉):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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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變化兮,固無休息。斡流而遷兮①,或推而還。形氣轉續兮②,變化而嬗③。沕穆無窮兮④,胡可勝言!禍兮福所倚⑤,福兮禍所伏;憂喜聚門兮⑥,吉凶同域。彼吳強大兮,夫差以敗;越棲會稽兮,句踐霸世。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⑦;傅說胥靡兮,乃相武丁⑧。夫禍之與福兮,何異糾纆⑨。命不可說兮,孰知其極⑩?水激則旱兮?,矢激則遠。萬物回薄兮?,振蕩相轉(13)。雲蒸雨降兮,錯繆相紛(14)。大專槃物兮(15),坱扎無垠(16)。天不可與慮兮,道不可與謀。遲數有命兮,惡識其時?

①斡流:猶言「運轉」。遷:此與下文之「推」都指推移變化。②形:指天地間有形體之物。氣:指天地間無形體之物。③嬗:演變,蛻變。④沕穆:精微深遠的樣子。⑤此句及下句見《老子》一書。倚:依託。伏:隱藏。⑥聚門:聚集在一家之門,下句「同域」與此意同。⑦斯:指李斯。游:指遊宦於秦。遂成:猶言「達到成功」,指身居相位。下句言李斯在秦二世時被趙高所讒,身受五刑而死。⑧胥靡:用繩索把罪人系在一起,相隨而行,以服勞役。因此也代指刑徒。⑨糾?:多股絞在一起的繩索。⑩極:終極、止境。?旱:通「悍」,強勁,急猛。?回薄:反覆不停地激蕩。(13)振:通「震」。(14)錯繆:互相糾纏錯雜。(15)大專(jūn,均):與「大鈞」同,製造陶器的轉輪,自然界造就萬物,就如同鈞製造陶器,故以大鈞喻大自然。(16)坱扎(yǎng yà,養訝):漫無邊際的樣子。垠(yín,銀):邊際,盡頭。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合散消息兮①,安有常則②;千變萬化兮,未始有極。忽然為人兮③,何足控摶④;化為異物兮⑤,又何足患!小知自私兮⑥,賤彼貴我;通人大觀兮⑦,物無不可⑧。貪夫徇財兮⑨,烈士徇名⑩;誇者死權兮?,品庶馮生?。怵迫之徒兮(13),或趨西東;大人不曲兮(14),億變齊同(15)。拘士系俗兮(16),攌如囚拘(17);至人遺物兮(18),獨與道俱。眾人或或兮(19),好惡積意(20);真人淡漠兮,獨與道息(21)。釋知遺形兮,超然自喪(22);寥廓忽荒兮(23),與道翱翔。乘流則逝兮,得坻則止(24);縱軀委命兮,不私與己。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澹乎若深淵之靜(25),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寶兮,養空而浮(26);德人無累兮,知命不憂。細故葪兮(27),何足以疑!

①消息:指萬物生滅、盛衰。消:滅;息,生。②常則:一定的規律。③忽然:偶然,言生而為人,不過偶然之事。④控摶(tuán,團):控,引持;摶:撫弄。控摶,有愛惜珍重之意。⑤異物:指人死之後身體變質,成為另外一種東西。⑥知:通「智」。⑦通人:與下文之「大人」、至人」、「真人」、「德人」都是道家用語,指道德修養極其高深的人。大觀:胸襟開闊,所見遠大。⑧可:適宜。⑨徇:通「殉」,指為某種目的而獻身。⑩烈士:指重義輕生之人。?誇者:指好虛名、喜權勢的人。?品庶:眾庶,廣大百姓。馮(píng,平):通「憑」,依靠。引申為貪戀。(13)怵迫:指被名利所誘惑、被貧賤所逼迫。(14)曲:屈也,指為物慾所屈。(15)齊同:等量齊觀。(16)系俗:指被俗累所羈絆。(17)攌:拘禁。(18)遺物:忘卻、遺棄外界物累。(19)或或:通「惑惑」,迷惑不解。(20)意:通「臆」,胸臆。(21)息:生,猶言「存在」。(22)自喪:忘記自我。(23)寥廓:深遠空闊的樣子。忽荒:同「恍惚」。(24)坻:水中小洲。(25)澹:靜止的樣子。(26)養空:養空虛之性。(27)葪(dì jiè,地介):同「蒂芥」。細小的梗塞物。

后歲余,賈生征見。孝文帝方受釐①,坐宣室②。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賈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至夜半,文帝前席③。既罷,曰:「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居頃之,拜賈生為梁懷王太傅。梁懷王,文帝之少子,愛,而好書,故令賈生傅之。

①受釐:漢制祭天地五畤,皇帝派人行祀或郡國祭祀之後,皆以祭余之肉歸致皇帝,以示受福,叫受釐。②宣室:宮殿名,在未央宮中,是皇帝齋戒的地方。③前席:古人席地而坐,前席指在坐席上往前移動,這是親近的表示。

文帝復封淮南厲王子四人皆為列侯。賈生諫,以為患之興自此起矣。賈生數上疏①,言諸侯或連數郡,非古之制,可稍削之②。文帝不聽。
居數年,懷王騎,墮馬而死,無後③。賈生自傷為傅無狀④,哭泣歲余,亦死。賈生之死時年三十三矣。及孝文崩,孝武皇帝立⑤,舉賈生之孫二人至郡守⑥,而賈嘉最好學,世其家⑦,與余通書。至孝昭時,列為九卿⑧。

①數:多次。②稍:逐漸。③后:指後代。④無狀:無功勞,無成績。⑤孝武皇帝:指漢武帝。應為「今上」。《史記》成書於武帝在世時,不應有「孝武皇帝」這樣的稱呼。⑥舉:選拔。⑦世:繼承。⑧這二句乃後人所加,司馬遷未能活到此時。

太史公曰: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①,悲其志。適長沙,觀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為人。及見賈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讀《服鳥賦》,同死生②,輕去就③,又爽然自失矣④。

①《天問》、《招魂》、《哀郢》:以上都是屈原作品的篇目,也有人說《招魂》是宋玉的作品。②同死生:把死生同等看待。③輕去就:指不把職務上的升降看得很重。④爽然: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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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不韋列傳第二十五

張連科 譯註

【說明】

《呂不韋列傳》是呂不韋一個人的傳記,但作者通過這篇傳載,反映了秦廷內部的爭權奪利、皇太后的放蕩生活,以及政治鬥爭的殘酷無情。
在本傳中,作者突出塑造的是呂不韋的形象。呂不韋本為韓國人,因擅長於經營之道,賤買貴賣,家累千金,當他到邯鄲做生意,見到了被當作人質的秦王之孫子楚時,立刻就從商業上的投機轉向了政治上的投機,產生了「奇貨可居」的念頭。作者集中筆墨,詳細地描寫了呂不韋和子楚的密謀策劃,以及呂不韋為子楚爭得為太子繼承人的經過。在這一系列緊鑼密鼓的活動中,呂不韋深謀遠慮,處處是主動者,而子楚聽之任之,還答應在事成之後,「請得分秦國與君共之」,似乎在這裡進行的不是一場政治鬥爭,而是一筆交易,一樁買賣。就這樣,作者不動聲色地把呂不韋那種商人的唯利是圖的性格刻畫得入木三分。
對於子楚,作者寫他才能平庸,但卻非常好色,一見到呂不韋的小妾就要據為己有,也不在乎她是否懷孕在身。呂不韋雖然極喜歡此女,但一想到還要放長線釣大魚,就忍痛把她送給了子楚。回去一年之後,生下一子名政,這就是後來的秦始皇。有人認為秦始皇不是呂不韋的兒子,這自可成為一家之言,但是司馬遷確實認為秦始皇是呂不韋的兒子,裡面所包含的意思是耐人尋味的。從前封建皇帝對自己繼位的兒子正出庶出,長子次子都非常重視,考慮再三,甚至為此殺人流血,而現在呂不韋卻不動聲色,不廢吹灰之力就使自己的兒子做了秦國繼承人,後來又當了皇帝,竊取了強暴之秦的全部權力,真是莫大的諷刺!
對於呂不韋的小妾——邯鄲歌女,從賤到貴,作者對她的姓氏名字隻字未提,這已經暗含了一種極大的輕蔑,而描寫的重點又是她的放蕩淫亂。趁始皇年幼之時,先「時時竊私通呂不韋」,等到始皇長大之後,她依然如故。但呂不韋害怕了,他深知此事關係重大,弄不好是要殺頭的。所以他找來嫪毐以代之。如果說他以前和呂不韋私通還可以講是重溫舊情的話,到現在她所追求的就只有性慾上的滿足了。就是這樣一個人,竟還是堂堂的一國之母后,而統治階層的腐朽醜惡也就可想而知了。
另外太后所生的兒子秦始皇,在本篇中是一個兇狠、殘暴的人物,嫪毐與太后私通事發之後,他不僅將嫪毐滿門抄斬,而且還把太后與嫪毐生的兩個兒子一同殺掉,逼死生父呂不韋,把生母也遷徙到雍縣。
總而言之,這篇傳記中沒有一個是作者同情的人物,我們可以這樣說,本篇是作者滿懷憎惡和輕蔑描繪出的一幅群醜圖。

【譯文】

呂不韋是陽翟的大商人,他往來各地,以低價買進,高價賣出,所以積累起千金的家產。
秦昭王四十年(前267),太子去世了。到了昭王四十二年,把他的第二個兒子安國君立為太子。而安國君有二十多個兒子。安國君有個非常寵愛的妃子,立她正夫人,稱之為華陽夫人。華陽夫人沒有兒子。安國君有個排行居中的兒子名叫子楚,子楚的母親叫夏姬,不受寵愛。子楚作為秦國的人質被派到趙國。秦國多次攻打趙國,趙國對子楚也不以禮相待。
子楚是秦王庶出的孫子,在趙國當人質,他乘的車馬和日常的財用都不富足,生活困窘,很不得意。呂不韋到邯鄲去做生意,見到子楚后非常喜歡,說:「子楚就像一件奇貨,可以屯積居奇。以待高價售出」。於是他就前去拜訪子楚,對他遊說道:「我能光大你的門庭。」子楚笑著說:「你姑且先光大自己的門庭,然後再來光大我的門庭吧!」呂不韋說:「你不懂啊,我的門庭要等待你的門庭光大了才能光大。」子楚心知呂不韋所言之意,就拉他坐在一起深談。呂不韋說:「秦王已經老了,安國君被立為太子。我私下聽說安國君非常寵愛華陽夫人,華陽夫人沒有兒子,能夠選立太子的只有華陽夫人一個。現在你的兄弟有二十多人,你又排行中間,不受秦王寵幸,長期被留在諸侯國當人質,即使是秦王死去,安國君繼位為王,你也不要指望同你長兄和早晚都在秦王身邊的其他兄弟們爭太子之位啦。」子楚說:「是這樣,但該怎麼辦呢?」呂不韋說:「你很貧窘,又客居在此,也拿不出什麼來獻給親長,結交賓客。我呂不韋雖然不富有,但願意拿出千金來為你西去秦國遊說,侍奉安國君和華陽夫人,讓他們立你為太子。」子楚於是叩頭拜謝道:「如果實現了您的計劃,我願意分秦國的土地和您共享。」
呂不韋於是拿出五百金送給子楚,作為日常生活和交結賓客之用;又拿出五百金買珍奇玩物,自己帶著西去秦國遊說,先拜見華陽夫人的姐姐,把帶來的東西統統獻給華陽夫人。順便談及子楚聰明賢能,所結交的諸侯賓客,遍及天下,常常說「我子楚把夫人看成天一般,日夜哭泣思念太子和夫人」。夫人非常高興。呂不韋乘機又讓華陽夫人姐姐勸說華陽夫人道:「我聽說用美色來侍奉別人的,一旦色衰,寵愛也就隨之減少。現在夫人您侍奉太子,甚被寵愛,卻沒有兒子,不趁這時早一點在太子的兒子中結交一個有才能而孝順的人,立他為繼承人而又像親生兒子一樣對待他,那麼,丈夫在世時受到尊重,丈夫死後,自己立的兒子繼位為王,最終也不會失勢,這就是人們所說的一句話能得到萬世的好處啊。不在容貌美麗之時樹立根本,假使等到容貌衰竭,寵愛失去后,雖然想和太子說上一句話,還有可能嗎?現在子楚賢能,而自己也知道排行居中,按次序是不能被立為繼承人的,而他的生母又不受寵愛,自己就會主動依附於夫人,夫人若真能在此時提拔他為繼承人,那麼夫人您一生在秦國都要受到尊寵啦。」華陽夫人聽了認為是這樣,就趁太子方便的時候,委婉地談到在趙國做人質的子楚非常有才能,來往的人都稱讚他。接著就哭著說:「我有幸能填充後宮,但非常遺憾的是沒有兒子,我希望能立子楚為繼承人,以便我日後有個依靠。」安國君答應了,就和夫人刻下玉符,決定立子楚為繼承人,安國君和華陽夫人都送好多禮物給子楚,而請呂不韋當他的老師,因此子楚的名聲在諸侯中越來越大。
呂不韋選取了一姿色非常漂亮而又善於跳舞的邯鄲女子一起同居,知道她懷了孕。子楚有一次和呂不韋一起飲酒,看到此女后非常喜歡,就站起身來向呂不韋祝酒,請求把此女賜給他。呂不韋很生氣,但轉念一想,已經為子楚破費了大量家產,為的藉以釣取奇貨,於是就獻出了這個女子。此女隱瞞了自己懷孕在身,到十二個月之後,生下兒子名政。子楚就立此姬為夫人。
秦昭王五十年(前257),派王?圍攻邯鄲,情況非常緊急,趙國想殺死子楚。子楚就和呂不韋密謀,拿出六百斤金子送給守城官吏,得以脫身,逃到秦軍大營,這才得以順利回國。趙國又想殺子楚的妻子和兒子,以子楚的夫人是趙國富豪人家的女兒,才得以隱藏起來,因此母子二人竟得活命。秦昭王五十六年(前251),他去世了,太子安國君繼位為王,華陽夫人為王后,子楚為太子。趙國也護送子楚的夫人和兒子嬴政回到秦國。
秦王繼位一年之後去世,謚號為孝文王。太子子楚繼位,他就是庄襄王。庄襄王尊奉為母的華陽王後為華陽太后,生母夏姬被尊稱為夏太后。庄襄王元年(前249),任命呂不韋為丞相,封為文信侯,河南洛陽十萬戶作為他的食邑。
庄襄王即位三年之後死去,太子嬴政繼立為王,尊奉呂不韋為相國,稱他為「仲父」。秦王年紀還小,太后常常和呂不韋私通。呂不韋家有奴僕萬人。
在那時,魏國有信陵君,楚國有春申君,趙國有平原君,齊國有孟嘗君,他們都禮賢下士,結交賓客。並在這方面要爭個高低上下。呂不韋認為秦國如此強大,把不如他們當成一件令人羞愧的事,所以他也招來了文人學士,給他們優厚的待遇,門下食客多達三千人。那時各諸侯國有許多才辯之士,像荀卿那班人,著書立說,流行天下。呂不韋就命他的食客各自將所見所聞記下,綜合在一起成為八覽、六論、十二紀,共二十多萬言。自己認為其中包括了天地萬物古往今來的事理,所以號稱《呂氏春秋》。並將之刊布在咸陽的城門,上面懸掛著一千金的賞金,遍請諸侯各國的游士賓客,若有人能增刪一字,就給予一千金的獎勵。
秦始皇越來越大了,但太后一直淫亂不止。呂不韋唯恐事情敗露,災禍降臨在自己頭上,就暗地尋求了一個陰莖特別大的人嫪毐(làoǎi,烙矮)作為門客,不時讓演員歌舞取樂,命嫪毐用他的陰莖穿在桐木車輪上,使之轉動而行,並想法讓太後知道此事,以此事引誘她。太后聽說之後,真的想在暗中佔有他。呂不韋就進獻嫪毐,假裝讓人告發他犯下了該受宮刑的罪。呂不韋又暗中對太后說:「你可以讓嫪毐假裝受了宮刑,就可以在供職宮中的人員中得到他。」太后就偷偷地送給主持宮刑的官吏許多東西,假裝處罰嫪毐,拔掉了他的鬍鬚假充宦官,這就得以侍奉太后。太后暗和他通姦,特別喜愛他。後來太后懷孕在身,恐怕別人知道,假稱算卦不吉,需要換一個環境來躲避一下,就遷移到雍地的宮殿中來居住。嫪毐總是隨從左右,所受的賞賜非常優厚,事事都由嫪毐決定。嫪毐家中有奴僕幾千人。那些為求得官職來當嫪毐家門客的多達一千餘人。
秦始皇七年(前240),庄襄王的生母夏太後去世。孝文王后叫華陽太后,和孝文王合葬在壽陵。夏太后的兒子庄襄王葬在芷陽,所以夏太后另外單獨埋葬在杜原之東,稱「向東可以看到我的兒子,向西可以看到我的丈夫。在百年之後,旁邊定會有個萬戶的城邑」。
秦始皇九年(前238),有人告發嫪毐實際並不是宦官,常常和太后淫亂私通,並生下兩個兒子,都把他們隱藏起來,還和太后謀議說「若是秦王死去,就立這兒子繼位」。於是秦始皇命法官嚴查此事,把事情真相全部弄清,事情牽連到相國呂不韋。這年九月,把嫪毐家三族人眾全部殺死,又殺太后所生的兩個兒子,並把太后遷到雍地居住。嫪毐家的食客們都被沒收家產,遷往蜀地。秦王想殺掉相國呂不韋,但因其侍奉先王功勞極大,又有許多賓客辯士為他求情說好話,秦王不忍心將他繩之以法。
秦始皇十年十月,免去了呂不韋的相國職務。等到齊人茅焦勸說秦王,秦王這才到雍地迎接太后,使她又回歸咸陽,但把呂不韋遣出京城,前往河南的封地。
又過了一年多,各諸侯國的賓客使者絡繹不絕,前來問候呂不韋。秦王恐怕他發動叛亂,就寫信給呂不韋說:「你對秦國有何功勞?秦國封你在河南,食邑十萬戶。你對秦王有什麼血緣關係?而號稱仲父。你與家屬都一概遷到蜀地去居住!」呂不韋一想到自己已經逐漸被逼迫,害怕日後被殺,就喝下酖酒自殺而死。秦王所痛恨的呂不韋、嫪毐都已死去,就讓遷徙到蜀地的嫪毐門客都回到京城。
秦始皇十九年(前228),太後去世,謚號為帝太后。與庄襄王合葬在芷陽。

太史公說:呂不韋帶及嫪毐貴顯,呂不韋封號文信侯。有人告發嫪毐,嫪毐聽到此事。秦始皇查訊左右,事情還未敗露。秦王到雍地祭天,嫪毐害怕大禍臨頭,就和親信同黨密謀,盜用太后的大印調集士兵在蘄年宮造反。秦王調動官兵攻打嫪毐,嫪毐失敗逃走,追到好畤將其斬首,就把他滿門抄斬。而呂不韋也由此被貶斥。孔子所說的「聞」,指的正是呂不韋這樣的人吧!


【原文】【註解】

呂不韋者,陽翟大賈人也 ①。往來販賤賣貴,家累千金②。
秦昭王四十年,太子死。其四十二年,以其次子安國君為太子。安國君有子二十餘人。安國君有所甚愛姬,立以為正夫人,號曰華陽夫人。華陽夫人無子。安國君中男名子楚③,子楚母曰夏姬,毋愛④。子楚為秦質子於趙⑤。秦數攻趙,趙不甚禮子楚⑥。

①大賈人:大商人。②累:積聚。③中男:次子。④毋:無。⑤質子:人質,古代被派往別國去作抵押的人,多為王子、世子,故名質子。⑥禮:以禮相待。用如動詞。

子楚,秦諸庶孽孫①,質於諸侯,車乘進用不饒②,居處困,不得意。呂不韋賈邯鄲,見而憐之,曰:「此奇貨可居」。③乃往見子楚,說曰:「吾能大子之門。」子楚笑曰:「且自大君之門,而乃大吾門!」呂不韋曰:「子不知也,吾門待子門而大。」子楚心知所謂,乃引與坐,深語④。呂不韋曰:「秦王老矣,安國君得為太子。竊聞安國君愛幸華陽夫人,華陽夫人無子,能立適嗣者⑤,獨華陽夫人耳。今子兄弟二十餘人,子又居中,不甚見幸,久質諸侯。即大王薨⑥,安國君立為王,則子毋幾得與長子及諸子旦暮在前者爭為太子矣⑦。」子楚曰:「然。為之奈何?」呂不韋曰:「子貧,客於此,非有以奉獻於親及結賓客也。不韋雖貧,請以千金為子西遊,事安國君及華陽夫人,立子為適嗣。」子楚乃頓首曰:「必如君策,請得分秦國與君共之。」

①庶孽孫:非正妻所生,而是姬妾所生的子孫。②進用:財用。進,通「贐」,指收入的錢財。③奇貨可居:指珍奇的貨物可以屯積起來以待高價。④深語:指推心置腹地深談。⑤適嗣:正妻所生的長子,此處實指王位的繼承人。適,通「嫡」。⑥即:若是,假使。 ⑦毋幾:沒有希望。旦暮:早晚。

呂不韋乃及五百金與子楚,為進用,結賓客;而復以五百金買奇物玩好,自奉而西遊秦,求見華陽夫人姊,而皆以其物獻華陽夫人。因言子楚賢智,結諸侯賓客遍天下,常曰:「楚也以夫人為天①,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夫人大喜。不韋因使其姊說夫人曰:「吾聞之,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今夫人事太子,甚愛而無子,不以此時蚤自結於諸子中賢孝者②,舉立以為適而子之,夫在則重尊,夫百歲之後,所子者為王,終不失勢,此所謂一言而萬世之利也。不以繁華時樹本③,即色衰愛弛后,雖欲開一語,尚可得乎?今子楚賢,而自知中男也,次不得為適,其母又不得幸,自附夫人,夫人誠以此時拔以為適,夫人則竟世有寵於秦矣。」華陽夫人以為然,承太子間,從容言子楚質於趙者絕賢,來往者皆稱譽之。乃因涕泣曰:「妾幸得充後宮,不幸無子,願得子楚立以為適嗣,以托妾身。」安國君許之,乃與夫人刻玉符④,約以為適嗣。安國君及夫人因厚餽遺子楚⑤,而請呂不韋傅之,子楚以此名譽益盛於諸侯。

①天:仰賴以為生存者古稱之為天。②蚤:通「早」。③繁華:花盛,以喻人之盛年。④玉符:古代朝廷的一種憑證。⑤饋遺:贈送禮品、財物等。

呂不韋取邯鄲諸姬絕好善舞者與居①,知有身②。子楚從不韋飲,見而說之③,因起為壽④,請之⑤。呂不韋怒,念業已破家為子楚,欲以釣奇⑥,乃遂獻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時⑦,生子政。子楚遂立姬為夫人。
秦昭王五十年,使王?圍邯鄲,急,趙欲殺子楚。子楚與呂不韋謀,行金六百斤予守者吏⑧,得脫,亡赴秦軍,遂以得歸。趙欲殺子楚妻子,子楚夫人趙豪家女也,得匿,以故母子竟得活。秦昭王五十六年,薨,太子安國君立為王,華陽夫人為王后,子楚為太子。趙亦奉子楚夫人及子政歸秦。
秦王立一年,薨,謚為孝文王。太子子楚代立,是為庄襄王⑨。庄襄王所母華陽後為華陽太后⑩,真母夏姬尊以為夏太后?。庄襄王元年,以呂不韋為丞相,封為文信侯,食河南雒陽十萬戶?。

①絕好:特別漂亮。②有身:指懷孕在身。③說:通「悅」。④壽:祝酒。⑤請:求,要得到。⑥釣奇:指想得到巨大利益。含有前「奇貨可居」之意。⑦大期:十二個月。⑧予:給予。⑨是:這。⑩所母:所拜認的母親。?真母:生母。?食:即食邑。

庄襄王即位三年,薨,太子政立為王,尊呂不韋為相國,號稱「仲父」①。秦王年少②,太后時時竊私通呂不韋,呂不韋家僮萬人。
當是時,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趙有平原君,齊有孟嘗君,皆下士喜賓客以相傾③。呂不韋以秦之強,羞不如,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是時諸侯多辯士,如荀卿之徒,著書布天下。呂不韋乃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二十餘萬言。以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號曰《呂氏春秋》。布咸陽市門,懸千金其上,延諸侯游士賓客有能增損一字者予千金。

①仲父:亞父,僅次於父。②始皇時年十三歲。③下士:謙恭有禮地對待士人。傾:超越,壓倒。

始皇帝益壯,太后淫不止。呂不韋恐覺禍及己,乃私求大陰人嫪毐以為舍人①,時縱倡樂,使毐以其陰關桐輪而行②,令太后聞之,以啖太后③。太后聞,果欲私得之。呂不韋乃進嫪毐,詐令人以腐罪告之④。不韋又陰謂太后曰:「可事詐腐,則得給事中。」太后乃陰厚賜主腐者吏,詐論之,拔其鬚眉為宦者,遂得侍太后。太后私與通,絕愛之。有身,太后恐人知之,詐卜當避時⑤,徙宮居雍。嫪毐常從,賞賜甚厚,事皆決於嫪毐。嫪毐家僮數千人,諸客求宦為嫪毐舍人者千餘人⑥。

①陰:指生殖器。②關:貫穿。桐輪:桐木小車輪。③啖(dàn,蛋):給……吃。這裡是引申義,引誘的意思。④腐罪:指應判處腐刑(即宮刑)的罪。⑤避時:改變一下住所,以避災禍。⑥求宦:求為官。

始皇七年,庄襄王母夏太后薨。孝文王后曰華陽太后,與孝文王會葬壽陵。夏太后子庄襄王葬芷陽,故夏太后獨別葬杜東,曰:「東望吾子,西望吾夫。后百年,旁當有萬家邑」。
始皇九年,有告嫪毐實非宦者,常與太后私亂,生子二人,皆匿之。與太后謀曰「王即薨,以子為後」。於是秦王下吏治①,具得情實②,事連相國呂不韋。九月,夷嫪毐三族③,殺太后所生兩子,而遂遷太後於雍。諸嫪毐舍人皆沒其家而遷之蜀④。王欲誅相國,為其奉先王功大,及賓客辯士為遊說者眾,王不忍致法⑤。

①下吏:交法官去審訊。②具:通「俱」。全,都。③夷:誅滅。三族:指父族、母族和妻族。④沒:沒入,即沒收其財產充官。家:指家產。⑤致法:予以法律制裁。

秦王十年十月,免相國呂不韋。及齊人茅焦說秦王,秦王乃迎太後於雍,歸復咸陽,而出文信侯就國河南。
歲余,諸侯賓客使者相望於道,請文信侯①。秦王恐其為變,乃賜文信侯書曰:「君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於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②!」呂不韋自度稍侵,恐誅,乃飲酖而死③。秦王所加怒呂不韋、嫪毐皆已死,乃皆復歸嫪毐舍人遷蜀者。
始皇十九年,太后薨,謚為帝太后,與庄襄王會葬茝陽④。

①請:問候。②徙:遷,移。③茝(zhèn,振):通「鴆」。毒酒。④茝陽:即「芷陽」。

太史公曰:不韋及嫪毐貴①,封號文信侯。人之告嫪毐,毐聞之。秦王驗左右②,未發。上之雍郊③,毐恐禍起,乃與黨謀,矯太后璽發卒以反蘄年宮④。發吏攻嫪毐,毐敗亡走,追斬之好畤,遂滅其宗。而呂不韋由此絀矣⑤。孔子之所謂「聞」者⑥,其呂子乎。

①及:連及。②驗:驗證。③郊:古代祭天的禮節。④矯:假託,詐稱。⑤絀:通「黜」。貶退。⑥此句所指乃孔子所云:「夫聞者也,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論語·顏淵》)這裡言行表裡不一的人的表現。聞,指騙取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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