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樓主: 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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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釵橫帶:杏花疏影里的詩詞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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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清思 發表於 2009-12-25 15:25 | 只看該作者
酌酒與裴迪
   王維
  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
  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
  草色全經細雨濕,花枝欲動春風寒。
  世事浮云何足問,不如高卧且加餐。
  
   裴迪在王維的生活中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應屬於「知己」這個級別的朋友。他同樣是詩人,那首《送崔九》(歸山深淺去,須盡丘壑美。 莫學武陵人,暫游桃源里)就是他的手筆。王維在輞川隱居時,裴迪也陪伴在他身邊,二人常常「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哪裡似在人間,簡直是仙界的日子!),《輞川集》實際上就是他們共同的作品集。王維寫了很多與裴迪相關的詩,那句著名的「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就把醉酒了的裴迪喻為春秋時桀驁不遜的楚國隱士。
  
   隱居在「雨中草色綠堪染,水上桃花紅欲然」的輞川,又有裴迪這樣的摯友相伴,王維必定非常愜意。舒緩的生活節奏,絕美的自然景色,與王維自身恬靜的氣質極為相契。生命只有一次,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永遠都是無可厚非的。
  
   如果以為他只是一個性情溫和、不問世事的詩人,似乎也忒小瞧了這個早年成名,且在宦海沉浮多年的才子了。比如這首《酌酒與裴迪》,便是犀利得讓偽裝成鮮花似錦的名利場瞬時原形畢現。大概也只有和老友舉杯談心時才會吐露這種肺腑之言吧。他是以安慰裴迪的名義而作,所以起句是「酌酒與君君自寬」,彷彿準備說些勸解的話。可王維隨即語鋒一轉,道:「人情翻覆似波瀾」。原來「君自寬」的理由是「人情翻覆」!作為一個開導的角色,他甚至只要求裴迪自己想開一點,因為身邊貌似堅實的情誼,實際只是幾具變幻無常的臉譜,根本無法預料和依靠。接下來那句「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更是利劍一般直刺那些殺機四伏的世故人情。「白首相知猶按劍」,這居然是王維說出來的話,和平素那個「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的老者判若兩人。覺得僅有人在怒不可遏的時候,才會咬牙切齒地這樣講。這句的語氣凌厲之極,可遠遠地把「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樣的話給比下去了。他的心裡並不單單隻是青山綠水,他明白世態炎涼,也清楚官場的險惡,也許正是因為想得太通透,才失去信心,退居輞川參禪悟道,遠離那些「彈冠相慶」的官場中人。
  
   後面兩聯就沒有那樣咄咄逼人了,一句「世事浮云何足問」輕飄飄地越過了所有的爭端,憤世嫉俗的怒火瞬間熄滅在王維安祥超然的表情後面。他不想作一個鬥士,「不如高卧且加餐」這樣滑稽的場面成為了這首聲勢激烈的詩一個不那麼讓人滿意的結尾。也怪不得王維,他的確不知道應當怎麼辦,要他為這一切開出藥方是為難他了。他選擇退隱山林,而非同流合污已經難能可貴。極少有人能夠具備足夠的勇氣單槍匹馬地同一切不平之事作鬥爭的,當然,唐吉柯德也許會是個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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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清思 發表於 2009-12-25 15:26 | 只看該作者
蝶戀花
  葉夢得(1077—1148)
  薄雪消時春已半,踏遍蒼苔,手挽花枝看。
  一縷遊絲牽不斷,多情更覺風兒亂。
  盡日平波回遠岸,倒影浮光,卻記冰初泮。
  酒力無多易吹散,餘寒向晚風驚幔。
  
  這一首《蝶戀花》非名作,甚至《全宋詞》當中都沒有它的身影,不過它的流利齊整、清朗開闊,我一直喜歡:)
  
  第一次遇見的就是這句「薄雪消時春已半,踏遍蒼苔,手挽花枝看」,而且一見傾心。那會兒還小,剛剛讀高中,剛剛經歷了一次「薄雪消時春已半」的踏青。「踏遍蒼苔」的豪氣還沒有,不過「手挽花枝看」的甜媚和欣欣然的喜悅卻略略地感受到了一些。有一晚獨坐在檯燈下,無心對付面前成堆的課後習題,隨手抓了本詩詞名句彙編,漫不經心地翻著。差不多所有的心思,都沉醉在陣陣柔軟撲面的春風裡。回想那一次美麗的春遊,忐忑追尋一切若隱若現、似乎和愛有關的蛛絲馬跡。就在這個時候,「手挽花枝看」的笑意,彷彿事先相約好了似的如期跳入我的眼帘,一下子俘獲了我的心。頓時覺得之前長長的出遊記敘都沒了意義,其實濃縮在這十幾個字中,也就足夠。那些日子電視台正在熱播《雪山飛狐》,劇情倒是很一般,不過片尾曲很好聽,每次片尾出現胡斐挽著苗若蘭(好像是吧)在連綿的山間闊步行進的鏡頭,街頭巷尾就聽得見「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發……」的聲音,這簡直就是這句詞的電視劇版註解,以至於後來只要我一聽到這首歌,就立刻想到「薄雪消時春已半」,回憶起少時的懵懂純真。
  
  詞的下闕漫著淡淡的憂傷。「盡日平波回遠岸,倒影浮光,卻記冰初泮」頗有別緻動人的地方。特別是「倒影浮光」,和平日用的「浮光掠影」比起來,是不是更韻意深長?想必葉夢得的心裡也是微苦的,所以沒有醉得太狠,「酒力無多易吹散」的狀態,恰恰是既不能忘憂,也不能剋制。「餘寒向晚風驚幔」雖然不是刻骨冰涼,卻也足夠傷懷的人默然無語了。
  
  再絢麗的感情都可能如綻放過後的煙花一樣,消失在茫茫夜空中。再肝腸寸斷的痛苦,也終會漸漸減輕成「卻記冰初泮」的酸澀記憶。其實沒有什麼不能忘卻,除了某一季冰雪消融的春日裡,那一份初初長成、沒有雜質的溫情與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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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清思 發表於 2009-12-25 15:26 | 只看該作者
約客
   趙師秀(1170-1220)
   黃梅時節家家雨,
   春草池塘處處蛙。
   有約不來過夜半,
   閑敲棋子落燈花。
  
   這首七絕流利輕巧,很是招人憐愛。尤其「客」的主題,雜在眾多嚴肅深沉或是濃麗香艷的詩詞裡邊,被襯得愈發的與眾不同。讀了之後,覺得同白居易那首《問劉十九》倒是有些意境相仿之處:都著墨於夜晚,都有一個真誠待友的主人。只不多白詩傳遞的是雪夜的溫暖,趙詩則氣定神閑地自繪了一副悠然自得的等待場面。或許把題目換成《等客》還恰當些。
  
   第一聯是不喜歡的。要交待時間地點,也不需如「家家雨」和「處處娃」這般直白。較「聽取蛙聲一片」這樣的好句,欠了許多本該有的委婉和含蓄。不過最後一句的閃亮登場,立刻拯救了全詩,換來無數喝彩—— 「閑敲棋子落燈花」實在是太令人怦然心動了,七個平淡無奇的字疊在一起瞬時間光華四射,簡直由不得人不愛。
  
   那個夜深未至的客人,定是趙師秀相交多年的摯友,否則不會與他有晚間對棋的約定,也不大可能臨時爽約卻不遣人相告。而趙師秀確實也沒有因此大動肝火,他甚至連焦灼的痕迹都找不到,一個「閑」字從容地擋住了一切可能湧出的煩躁。他有的是時間與閑適的心情,在和著蛙聲的梅雨之夜,守住一盤黑白子、一根火苗跳動的長燭,耐耐心心地侯棋友到夜半時分。他有十二分的理由發怒,也可以名正言順地不等,但他似乎很願意靜靜地夾一顆棋子輕敲棋盤,獨自看著燃燒成花燼樣的燈心落下。
  
   這樣的等待,現在是罕見得很的了。並非是缺少相知極深的好友,只是在緊張快速的生活節奏里,時間漸漸成了不能輕易舍卻的奢侈品。我們的時間只能用於學習、工作、交際、旅遊……用於一切有益於成功的方面。於是,再無人可以象趙師秀那樣鎮靜自若、心緒平和地在雨夜中守住一個看起來是無法實現的棋約,也無人有足夠的閒情逸緻去品味「敲棋子」和「落燈花」的美——我們是那麼的忙碌,忙碌得齊齊忘掉了:時間,原來還可以拿來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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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清思 發表於 2009-12-25 15:27 | 只看該作者
蝶戀花
   歐陽修
   庭院深深深幾許?
   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雨橫風狂三月暮,
   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這是李清照「酷愛」的一首詞,為此還和了數首《臨江仙》,其中我比較喜歡的是:「 庭院深深深幾許,雲窗霧閣春遲,為誰憔悴損芳姿。夜來清夢好,應是發南枝。玉瘦檀輕無限恨,南樓羌管休吹。濃香吹盡有誰知,暖風遲日也,別到杏花肥」。瓊瑤也對它頗為青睞,把「庭院深深」四字作為自己某部小說的書名,大約那個年代的文學青年都曾藉助她的愛情故事惡補了一些鶯鶯燕燕的詩詞,小釵也不例外,呵呵。
  
  最初的時候對「庭院深深深幾許」的映象深刻,「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是一種被誇張得很奇異的景象,幾乎超越了我有限的想象空間。雖然那時候家裡也有一個小小的院子,有一圈不高的圍牆和幾株偶爾會落下毛毛蟲的法國梧桐,但絕無茂盛得如煙似的楊柳以及院落重重那種大氣深邃的場面。其實,這一切又如何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夠體會的呢?「庭院」本身就暗含了一種距離與等級,內外雖說不一定就是兩重截然不同的天地,但起碼也意味著一道身份和財富的屏障,屏障的層級越多,就越是地位尊貴顯赫。到了「深幾許」的地步,自是一般人不能涉足的大戶了。
  
  可楊柳堆煙的繁華心情迅速被破壞殆盡——「雨橫風狂三月暮」的描寫和「庭院深深深幾許」一樣很有衝擊力。剛剛才陶醉於暖意融融的錦繡春光,轉眼就被拋進「無計留春住」的凄涼無助里。不知到詞中的那個女子當時是怎樣一種惶恐慌亂,「門掩黃昏」,卻檔不住肆虐的暴雨在驟風中緊緊相逼!終於挨到風雨過去,開門卻只見一片風吹雨打過後的狼藉。花的遭遇暗示著人命運,任你今朝千嬌百媚集盡萬千寵,一旦來場暗伏的變故,再明艷動人的顏色也只剩下了散落在泥濘地面上幾片風光不再的殘紅。
  
  「淚眼問花」的語氣中帶著同命相憐的凄楚,「亂紅飛過」卻是花與人都不能逃過的結局。深深庭院的富貴榮華保不住一朵柔弱嬌花,流連於「遊冶處」的那個人曾經的山盟誓語也經不起年華逝去時一點點微小的波瀾。多少人以為愛是一株根深百尺的大樹,可以放心依靠,哪知道在雨疏風驟的清晨醒來才曉得那株嬌艷欲滴的紅玫瑰只能夠開得美麗,卻無法開得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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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清思 發表於 2009-12-25 15:27 | 只看該作者
拋球樂
   柳永
   曉來天氣濃淡,微雨輕灑。近清明,風絮巷陌,煙草池塘,盡堪圖畫。艷杏暖、妝臉勻開,弱柳困、宮腰低亞。是處麗質盈盈,巧笑嬉嬉,爭簇鞦韆架。戲綵球羅綬,金雞芥羽,少年馳騁,芳郊綠野。占斷五陵游,奏脆管、繁弦聲和雅。
  向名園深處,爭伲畫輪,競羈寶馬。取次羅列杯盤,就芳樹、綠陰紅影下。舞婆娑,歌宛轉,彷佛鶯嬌燕奼。寸珠片玉,爭似此、濃歡無價。任他美酒,十千一斗,飲竭仍解金貂賒。恣幕天席地,陶陶盡醉太平,且樂唐虞景化。須信艷陽天,看未足、已覺鶯花謝。對綠蟻翠蛾,怎忍輕舍。
   
  常常嫌慢詞太長,總不耐煩細看。可這首《拋球樂》的開篇實在很美,栓住了我的眼睛,也栓住了我的心。
  
  本篇寫的是宋時汴京清明時節的太平情形。汴京,即現今的開封,那幅赫赫有名的《清明上河圖》就是對汴京的清明繁華場面的描畫。柳永將簇鞦韆、戲綵球的熱鬧;奏管弦、飲美酒的歌舞昇平濃縮在了一百多字里,到也非易事。可通讀數遍,仍覺得後面「濃歡無價」的盛景終不及「曉來天氣濃淡,微雨輕灑」那樣的輕靈動人,大概是喧鬧的場面見得多了,反倒偏愛另一種風格。而且第一眼喜歡上的字句,回過頭來再看還是那麼光彩四溢、讓人憐愛。
  
  淫雨霏霏、亦陰亦晴的清明氣候,本是尋常所見。可「天氣濃淡、微雨輕灑」的描寫,簡直令人暗暗心驚。「濃淡」二字的感覺彷彿就是有人專用了畫筆來為不同時候的雲色著墨的結果,套用至此刻的重慶,竟也是分毫不差。當然這裡尋不到那樣綿密細膩的雨,「風絮巷陌」的畫面,更是不敢奢求。生長於南方的人總難想象柳絮漫天的模樣,想來柳絮柔和輕軟,亦不會融化成泥,悠悠飄落在大街小巷的樣子,和冬日裡落得簇簇的飛雪比起來,是不是更多幾分嫵媚與從容?池塘邊開得俏麗的杏花與枝條低垂的細柳均被喻作了女子,喜歡那個溫熱的「暖」和慵懶的「困」。柳七這樣的多情才子,筆下的杏與柳也是風情萬種。雖說稍覺艷了些,但為表現春意的濃烈,放縱點又有何妨?
  
  尤沉醉於那句「煙草池塘」。春季里氣候漸暖,空氣中瀰漫一層似煙似霧的氣體,謂之「煙景」。這種朦朧,不僅可自成一景,而且還能為周圍一切帶來如臨仙境的飄渺感覺。前些日子去了小城鳳凰,雖說第一日夜宿江邊、與朋友月下臨風時心情也算舒暢,可次日清晨早起,驚見在濃霧中若隱若現的鳳凰后,才有了不枉此行的滿足。霧如薄紗,遮去了鳳凰民居上到處可見的店鋪招牌和隨之透出來的商業氣息,也暫時還原了秀麗古城本該有的寧靜和羞澀。明知是自己騙了自己,可偏偏願意相信看到的一切都是實情。
  
  在一種彼此都心領神會的默契中,模糊的美感終成為了最後的選擇,我們如今那些「盡堪圖畫」的美景,也通過這種巧妙的方式,在眾人的想象里步步升華。只是……還有沒有人,敢走近了掀開這一層蟬翼一樣的輕紗?估計就算是柳永,也不會有這樣的勇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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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清思 發表於 2009-12-25 15:28 | 只看該作者
蝶戀花
   李煜
  遙夜亭皋閑信步,
  乍過清明,漸覺傷春暮;
  數點雨聲風約住,
  朦朧淡月雲來去.
  
  桃李依依春暗度,
  誰在鞦韆,笑里輕輕語.
  一片芳心千萬緒,
  人間沒個安排處。
  
  前一首是「近清明」,這一篇便是「才過清明」,只不過那邊的春光爛漫在這裡卻黯然轉成了「傷春暮」。清明是個繞不過去的點,關乎著很多文人的情緒,挨它越攏,心中就越是五味雜陳。這首詞,也有人說非後主之作,且不管這些吧,就算真有其事,那個沒有被正名的作者能借後主的《尊前集》將自己的作品傳世,未嘗不是因禍得福。
  
  這首《蝶戀花》很輕盈,真有些粉蝶翻飛的意趣。全詞均十分柔和,就象浮在雲中的一段心事,沒有愁得悲痛欲絕,但也與明朗歡快無緣。
  
  「才過清明,漸覺傷春暮」是情感的調子。傷春本系平常,也無需大書特書。倒是「數點雨聲風約住」中的「約」字委實招人喜歡,上闕大概就數它最可愛,象一枚晶晶亮的水鑽,釘在兩個平平的句子中閃閃發光。
  
  讀到「誰在鞦韆,笑里輕輕語」方覺出些些酸楚,終明白了這當是少女思春時的寂寞情懷。也就是想愛而不能愛的煩惱吧,和易安「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那片透骨的冰涼有極大不同。
  
  末句最好。雖幾近直白,但把縈繞於心、纏綿無際的閨怨,道得淋漓盡致。「傷春暮」可說是不喜季節的變幻,也可作容顏漸老時的暗憂。那個長夜在水邊踱步的女子,耳聞他人的俏語歡聲,眼見東風偷換年華,自己卻只能無奈等候遲遲未現的愛人。奼紫嫣紅的青春時光走得毫不留情,可就是「人間沒個安排處」!
  
  是不是幾乎所有的女子都會經歷這樣的恐慌——深懼在自己最美麗、最明媚的年紀,卻無法遇到那個最合適的人!明明知道只有他愛你的心才可能愛得深沉,但就是不能容忍年輕姣好的面容,還沒為他笑得如花般燦爛,就憔悴在「春暗度」之後的歲月中。「一片芳心」的執著,無數女子千餘年後仍未能褪去。不能嘲笑那顆暗自神傷的心,或許「女為悅己者容」的痴情,本就是極少有人能躲得開的。
  
  連席慕容詩中那個逐日蒼老的女子都要悲涼地說:
  
   我如何捨得與你重逢
   當只有你的心中仍深藏著的我的青春
   還正如水般澄澈
   山般蔥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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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清思 發表於 2009-12-25 15:28 | 只看該作者
曉步
  王國維
  興來隨意步南阡,夾道垂楊相帶妍;
  萬木沉酣新雨後,百昌蘇醒曉風前。
  四時可愛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
  我與野鷗申后約,不辭旦旦冒寒煙。
  
  第一次見到這句「四時可愛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就喜歡不已。不知出處遂上網查詢,誰知竟是王國維所寫,頓感愕然。全然沒料到這個國學大師竟然也吟出過那樣灑脫豪邁的句子。倒不是因為覺得該詩與他的風格不符,而是根本沒想過他的詩作應當是何種面目。那本《人間詞話》名氣太盛,他的其他作品我反而感到生疏。
  
  全詩看盡,略略失望。除了這句從天而降的「一事能狂便少年」令人大喜,其他的基本可以隱去不管。少年,少年!這個詞里糾結了多少無知懵懂的回憶和不識愁滋味的稚氣,聚合了多少成長中的尷尬和試比天高的雄心!誰沒有經歷過年少痴狂,沒有曾經裝得老成的樣子強賦新詞來證明自己的滄桑?人生真的很奇怪,年幼的時候天天恨為什麼時間太慢,為什麼不可以一覺醒來就有了一張成熟與長大的臉。年長了卻又反過來留念那些青澀年華,哪怕明知時光不能倒流,卻也偶而要哼著《光陰的故事》自欺欺人地想假如可以回到過去該是多麼的幸福。
  
  寫這首詩的時候王國維27歲,剛剛要和青春揮手作別,然後步伐沉穩地邁入而立之年。只聽過他在學界的赫赫威名,卻不清楚他有著怎樣的一卷青春記憶。「狂」是個很特別的字,大概在他的心裡,少年的本質就是那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放縱,一份能夠拋卻世事羈絆的張揚吧。他人何嘗又不是呢?懷念少年,就是懷念心中裝滿海闊天空、肩上無半點重負時的輕鬆;懷念夢裡五彩繽紛、筆下文字激揚的靈動。尤其是初有自我,卻還未被俗世馴化的一段自在逍遙,似乎除了「狂」,再沒有更恰當的形容吧。
  
  就算「一事能狂」可以暫時變幻時空,可以讓自己暗自偷笑著享受一會兒放肆狂奔的舒暢。可是那一個又一個長長的、無憂的日子,卻是再也不能重新來過了。看那部《陽光燦爛的日子》,笑得厲害,可心裡總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也狂過、也傻過,但為什麼每次轉過頭去的時候,都看到的是那樣金光燦燦、落英繽紛的一段時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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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清思 發表於 2009-12-25 15:29 | 只看該作者
鷓鴣天
   晏幾道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小晏生得富貴,卻落拓一生。也許正因了這份真傷心,愁苦之情才寫得深透。但這篇《鷓鴣天》例外地是一片喜色蕩漾,是從他眾多傷感詞作中浮出來的一個非常甜蜜的笑容。
  
  上闕是回首,也給了自己一個苦憶的理由。小晏有些痴性,不傍權貴而仕途不順,但對人率性不疑、一片坦誠。對情也一樣吧, 「彩袖殷勤捧玉鍾」的結果就是「當年拚卻醉顏紅」。這當是初識詞中這個女子的場面,否則一定不會那樣頻繁地敬酒。兩人必定是一開始就是郎情妾意的了,但又不可能貿然地說出心思。於是一個殷勤地頻頻舉杯,另一個就算不勝酒力也要逞強著一飲而盡。中國人含蓄,愛得再深也必須藉助些與愛無關的方式來傳情。酒是很好的催化劑,化開刻板的表情和習慣性的拘謹。酒酣耳熱之際含情脈脈地相望遠比平日來得容易。至於「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便也是順理成章的風流往事了。
  
   下闕是相逢。這句「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極是深情,若說前邊還可能算作是風月場上的逢場作戲,到這裡,才真真道出一番訴說不盡的相思苦。名為苦,實是甜。畢竟魂夢同心意味著相互的挂念,比起落花有意水無情的無奈又要強上百倍了。能感覺得出他再見佳人那一刻一定會歡喜到言語發顫、不能自已的。夜闌人靜,小晏手舉銀燈細細端詳那個笑靨如花的人兒時,仍有幾分恍惚,不敢相信這個夢中見了千遍的人竟然又回到身邊。
  
  情深才能情真,情真所以動人。喜歡這樣的重逢,雖說這時的歡愉靠了太多的離懷愁緒來鋪墊,但狂喜之餘,昔日形影相弔的孤苦又何值一提?所謂的相見不如懷念是那些不能再愛的人和過去告別的一個動聽借口。懷念就是為了相見啊,如果愛只有在記憶和想象中才能存活得久,那與其說懷念的是愛人,不如說是曾經的、愛的背影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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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王孫(春詞)
   李重元
  萋萋芳草憶王孫。柳外樓高空斷魂。杜宇聲聲不忍聞。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
  
  就《憶王孫》這個詞牌,李重元寫了「春夏秋冬」四首主題同一的小詞,這也是他傳世的僅存之作。宋詞三百首里選了「春詞」。不過在我看來其他的幾篇(后附)也極富美感,特別是「秋詞」中的「黯凝眸。一點漁燈古渡頭」同樣予人遐思無限。只不過還是「春詞」略勝一籌,借著「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的魅力擠入了那三百篇可稱得上是第一流的作品中。
  
  「春詞」(包括其他幾首)的副題很值玩味,既非喜春,也不是傷春,而是表情平淡的兩個字:春詞。
  
  其實平淡的表情下本身就暗示著非怒即悲的底色,快樂是不需要控制的,上一篇小晏大喜過望的神色幾乎能從句子中間溢出來,滿心歡喜之際卻故作深沉的情形實屬罕見,有苦難言的時候才會欲言又止、欲說還休。
  
  前邊三句尚屬普通,無非是「王孫」遠遊不歸,伊人苦侯不回。假如是思念牽掛著你的人,當是另一種心境。可「空斷魂」與「不忍聞」傳達的是沒有回應的愛。遙遙無期的守候,就是一把生鏽的刀,一日復一日地在心中刻上皺紋,平添道道傷痕。因杜鵑鳴聲凄厲,似「不如歸去」,所以這裡又復提了「憶王孫」之義。其實鳥兒又哪裡懂得人的心思?這只是那個痴怨女子盼得狠了,不得已的呆念頭而已。
  
  「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最愛的是這一句,把詞牌、作者以及前邊幾句都剝掉了,單單留下這幾個字來讀,依然唇齒留香、風姿不減。偏偏在中學時,就有那麼一次春雨下得淅瀝的時候,在窗邊凝神注視著近旁一株開得嬌艷的梨花,心念一動,輕道:「雨打梨花深閉門」。恰被同學聽去,瞪住我問:「你寫的?」我莞爾一笑,答:「不是!」可心中真是好生得意:)
  
  後來才漸漸體會到,雨不一定是指雨,梨花也並非僅僅代表梨花。「雨打梨花」與前面連貫來看顯然另有深意。「深閉門」是很絕決的傷心後作出的選擇,可門是緊緊扣上了,那被雨打落一地的白色花瓣,又當如何收拾?
  
  深意歸深意,對遙遠的回憶里那幅春雨濕花的景色始終不能忘記。到現在還是寧可把它當作純粹的描寫來讀。宋詞里含蓄婉轉的表達多得很,也許就是因為它含蓄得非同一般的精細與別緻,才那樣惹眼,才最終得以步履款款地登堂入室。
  
  附:
  憶王孫(夏詞)
  風蒲獵獵小池塘。過雨荷花滿院香。沈李浮瓜冰雪涼。竹方床。針線慵拈午夢長。
  憶王孫(秋詞)
  颼颼風冷荻花秋。明月斜侵獨倚樓。十二珠簾不上鉤。黯凝眸。一點漁燈古渡頭。
  憶王孫(冬詞)
  彤雲風掃雪初晴。天外孤鴻三兩聲。獨擁寒衾不忍聽。月籠明。窗外梅花瘦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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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清思 發表於 2009-12-25 15:30 | 只看該作者
揚州慢
   姜夔
  (淳熙丙申正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壁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葯,年年知為誰生。
  
  這一首,當算是名篇中的名篇。若說前邊大部分作品,多只有一、兩句光芒耀眼,這首自度曲,則幾乎沒有什麼太可挑剔的地方。一句句朗朗地讀下來,最明晰的感覺就是四個字:蕩氣迴腸。
  
  慾海漱石生的說法我很贊同,姜夔精通音律,在這首詞中非常巧妙地用文字營造出一種婉轉低回的音韻美。現今詞調已經失傳,但為唱而寫的詞,總是與音樂有千絲萬縷的天然聯繫。姜夔寫這首詞的時候,定在這個方面費了很多的心思,使得缺少詞調的《揚州慢》亦如一支沒有伴奏的清唱曲,雖說少了些襯托,卻依然能夠從容地自添一段清朗優雅的風流氣質。
  
  全詞多用賦筆,「淮左名都,竹西佳處」、「青樓夢好,難賦深情」這種格式的句子,一字一句緩緩誦出,暗暗會滋長些許軒昂的氣度。既便是「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縱豆蔻詞工」和「念橋邊紅葯」也一樣需要抑揚頓挫地去念才隱約尋得到些質樸的古風。
  
  上闕的「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已具不俗的風格。這裡寫的是戰亂后的揚州印象,只不過姜夔相當謹慎地挑出「池」、「喬木」、「清角」來描述。他準備形容的蕭瑟,非戰場上橫屍遍野的慘烈狼藉,而是一種被傷害了的文明,劫后重生之際傷痕纍纍的悲涼。但畢竟是揚州,無論什麼樣的災難也不會讓她淪落成一個蓬頭垢面、雙眼無神的女子。她永遠是貴婦,哪怕洗去鉛華、衣著不夠光鮮時會現出幾絲窘迫,可那份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高雅,卻是「窺江去后」的金兵所不能掠去的。這一點,姜夔捕捉得很准。
  
  下闕的內容,與杜牧的「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密不可分。他是曾經繁華時代的見證人,故地重遊卻定會「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這一句纏綿至極。「縱」字更是神來之筆,彷彿是一顆黑夜裡向上噴出的流星彈,先帶著昔日的似錦年華飛如空中,在眼前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后又被那句「難賦深情」重重地摔打到地面上,光彩盡逝。讀到這裡,心似乎也被狠狠撞擊,隱隱發痛。正暗自神傷,二十四橋之上那輪明月無言撒下月光一地。「念橋邊紅葯,年年知為誰生」問得甚是幽怨,簡直讓人有些不敢相對,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掩面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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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清思 發表於 2009-12-25 15:31 | 只看該作者
八聲甘州
  柳永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漸風霜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
  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
  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恁凝愁。
  
  
  柳永的這篇《八聲甘州》大開大合,氣度不凡。如果說讀姜夔的《揚州慢》是在揚州城內外鎖眉踱步的話,這一首便是暮色沉沉時在江邊一角極目遠眺、獨立寒秋。
  
  整個上闕環環相扣,渾然一體。以「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起拍,一下子就把場面鋪得極大,象是突然撤掉幕簾,丟一副巨大的清秋冷雨圖到面前來。「江天」是迷朦混沌的景色,放眼望去,應是天水相連,難分彼此。柳永在《拋球樂》里也寫得有「微雨輕灑」,但「暮雨灑江天」的黑白色調和開闊眼界與它有天壤之別。
  
  再來說「漸風霜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緊」字形象有力,「漸」字更是一步步把那些冰冷的景色逼到眼前,叫人直想裹嚴衣領,縮首避開詞中的陣陣寒氣。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中,「紅衰翠減」雖也寫出了百草千花的頹勢,但又如何能及「苒苒物華休」那樣氣勢磅礴?這五字字字千鈞,一下一下砸落在心上,每一個都很重,移也移不開。很喜歡這一句中氣吞山河的魄力,甚至覺得它是由隱藏在雲層之外一個神秘而又無處不在的聲音所說。這個聲音的主人,主宰著萬物生靈。
  
  「唯有長江水」是化用前人的句子,但放在這裡,倒也算默契。
  
  上闕雖風霜相逼,但氣勢不減。儘管下闕試圖配合,終是沒能很好延續最初那一份闊步昂首的大氣。寫景之時筆意縱橫、揮灑流暢,及至寫情卻是急轉直下、聲調陡降。
  
  「歸思難收」、「何事苦淹留」雖然不錯,可單靠「誤幾回、天際識歸舟」這麼薄薄的一句,實在難以支撐上闕的份量。本期望在山谷中的那聲長嘯能夠被激蕩得響徹群峰,誰知道等來的竟是偃旗息鼓、再無聲息。只有一句柔軟的「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恁凝愁」出人意料地成為結句,彷彿是條隨處可見的粉紅絲帶,被柳永漫不經心地打了一個樣式普通的蝴蝶結,輕飄飄地綴在那裡隨風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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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清思 發表於 2009-12-25 15:32 | 只看該作者
南鄉子
   馮延巳
   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煙鎖鳳樓無限事,茫茫,鸞鏡鴛衾兩斷腸。
   魂夢任悠揚,睡起楊花滿綉床。薄倖不來門半掩,斜陽,負你殘春淚幾行。
  
  
  仍是一篇閨怨詞。
  
  放眼望去,詞的題材里倒有一大半是關於這個主題的。沉鬱莊重的情感幾乎都被詩所吸收殆盡。輪到兒女情長、纏綿悱惻或是需要委婉屈達的心意,便統統從詞這個出口噴發出來,落滿一地鮮艷絢麗的顏色,讓人目眩神迷。
  
  只不過當中能吸引人的,卻往往是些與閨情稍有距離的東西。大概是物以稀為貴,因為繁花甚眾,一片片乾淨可愛的葉子,反而被托襯得卓爾不群。常常是在亂花漸欲迷人眼之際,眼睛會在某一刻不期然地碰到那一團清亮自然的綠,凝神片刻之後微笑著鬆一口氣,暗想:就是它了!
  
  「細雨濕流光」就是這樣讓人一見傾心的。
  
  王靜安贊此句「能攝春草之魂也」。什麼才是春草之魂?我的心裡也不甚明了。可它到底是不能被忽視,就象是一粒放置在深色天鵝絨上的綠水晶,容不得你不停下腳步反覆多看幾眼。
  
  「細雨」且不談,「濕流光」實在是精華之選,直接就把一組蘊含著綿長過程的鏡頭推到眼前。從這裡,竟能看得到濛濛雨絲如何將嫩草一寸一寸地潤濕,而夾雜著泥土和草香的氣息,也一縷縷地從文字里飄散出來。而這,並不是全部。
  
  再細看,「流光」二字里反射回來的陽光,溫柔地投映在心上。那一片由萬千細柔草絲互相倚靠著結成的、濕涼而閃亮的光感,因為微風而起伏不平的狀態,見過,便不肯忘懷。
  
  這篇《南鄉子》首句帶來的驚喜,強烈到可以忽略掉其他部分的平淡。如一列女孩排成的縱隊款款走來時,只要第一個足夠驚艷,吸引去絕大部分視線,就能達到震撼的效果了。不過「睡起楊花滿綉床」也算差強人意吧,這一句里充滿著花與閨閣的清香,而且對於「綉床」之美,同樣提供了足夠的空間想象。
  
  但大多數人幾乎都沒來得及看遍全詞就跌入關於「細雨濕流光」的美麗遐想里去了。叫人如何能不喜歡呢?這種清新、溫美和晶瑩的感覺,是那麼容易地就俘獲一個人的心,也可以說,那麼容易地就把我們從缺失自然之美的生活中拯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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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
   陳與義
  (大光祖席醉中賦長短句)
  張帆欲去仍搔首,更醉君家酒。吟詩日日待春風,及至桃花開后卻匆匆。 歌聲頻為行人咽,記著尊前雪。明朝酒醒大江流,滿載一船離恨向衡州。
  
   寫了這麼些天,仍是對陳與義念念不忘:)轉過頭看他的詞,依舊親切如故,愛得難捨難分。
  
  這首《虞美人》系醉后所作,全詞之意也非常明白。聚散之苦一如愛恨情傷,總是難免,可能把別離的惆悵與失落寫得那樣深透卻又不失氣魄,卻又是非常的不易了。
  
   起拍句「張帆欲去仍搔首,更醉君家酒」遙遙地與結拍句「明朝酒醒大江流,滿載一船離恨向衡州」相望,簡直可以獨立成章,同很多詞上片寫景,下片寫情的套路大有區別。
  
  「張帆欲去」,本是開門見山般的爽利,但突然加上句猶豫的「仍搔首」,便給足「更醉君家酒」合情合理的借口。「明朝酒醒大江流」已有醉后高歌的狂態,只不過沒有影響到心境的清明,才能長嘆「滿載一船離恨向衡州」。首尾兩句不算極好,可妙在力度均衡、前後呼應,沉著平穩地將情緒從「更醉君家」交到「一船離恨」之中。正是這樣清晰、流利的情感線索,恰當好處地為抒情的進一步深入勾勒出一處更開闊的地帶,於是——
  
  就注意到了「吟詩日日待春風,及至桃花開后卻匆匆」。我一直都非常執著地相信,這一句之所以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絕非因為它不優秀,而是由於它被埋沒了。陳與義寫花的句子總能讓我移不開眼,比如「杏花疏影」、「一路繁花相送」以及本篇的「及至桃花開后」。他人筆下的花,多系嬌艷柔弱,被風吹雨打后散落一地,楚楚可憐。但陳與義寫出的花,要麼是「杏花疏影」里那樣俊秀清雅,要麼如「繁花相送」中那樣生氣勃勃,或是「桃花開后」里那樣自然率真,總之是有不屈的生命力和健康的美感,只用含笑讚許,無需心痛憐惜。
  
  「吟詩日日待春風」是非常美麗與充滿希望的期許。「吟詩」並等待的心情,一定舒暢而且歡欣。這樣的經歷,每一個人都應該有吧:常常最幸福的時光,是你輕輕哼著歌,憧憬美好未來時的分分秒秒。因為夢想讓你能夠容忍眼前的困難、忽視未出現的挫折,而專註於即將來臨的某一刻。這種精神力量似一盞明燈,照亮了陳與義冬日裡的情緒,也使他「及至桃花開后卻匆匆」的抑鬱久久不能釋懷。「卻」是多麼委屈的一個字呵!在與友人吟詩往來等到春暖花開后,分別竟不期而至!
  
  有時候,哪怕深知悲歡離合是人生應有之義,但並非每一個人都做得到冷靜與理智地對待。而且「吟詩日日待春風」的歡愉越是燦爛,「桃花開后卻匆匆」的悵然就會愈發黯淡。不是不能承受別離,可沒來由的心痛襲來時,我們都很清楚:倒不一定是暫別的那個人有多麼重要,而是,實在不忍辜負了當初那一種明凈而喜悅的心情。
  
  因為,分別尚可重逢,同樣的心境卻是很難再度擁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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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絳唇
  姜夔
  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
  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今何許?憑闌懷古,殘柳參差舞。
  
  
  這是姜夔小令中的精品。「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歷來備受推崇。而且,在該句的光芒下,其他幾句不僅沒有黯淡得被遮蔽,相反還通過烘托與映襯,使「數峰清苦」更顯風姿卓越、神采斐然。
  
  「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此句有深意。它的鋪墊不露痕迹,卻每次都能讓我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隨著飛雁往天水相接之處望去——這個起句,如同風箏一樣,成功將觀者的視線引到水氣瀰漫的遠方。這樣的暗示,讓我們一定明白,那個地方一定是雲蒸霧繚、恍如仙境的。於是「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登場后,立刻傾倒眾生,首句也未必就能說沒有功勞。
  
  對著這句「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真是注視良久卻不忍下筆。這九個字來來回回地在我的心間徘徊,每次試圖伸手抓住,卻都無果而終。我只好放棄近看的念頭,遠遠地觀望。
  
  「數峰清苦」的作為景之描寫已堪稱奇,作為情之喻語更是絕妙。姜夔以「峰」來寄託情感,而又是在那樣霧氣繚繞之處,於是「清苦」之中隱隱暗含的諸多情緒,便不是張狂,不是綿軟,甚至也非落寞,而是幾近絕望的孤獨與不肯低頭的高貴雜揉在一起,混合成了讓人心醉的憂鬱氣質。這份憂鬱與思婦的怨尤截然不同,它帶有男子氣的傷感,傷感之中亦不失文雅和修養,和那些粗獷豪逸的英雄氣概又有所區別。因而總能感覺有那樣一種迷惘、倦怠但很清澈的眼神在句中跳動。是姜夔的嗎?也許吧,他少年孤貧,屢試不第,終生未仕,有足夠的理由對世界失望。不過,「商略黃昏雨」極力剋制住了「清苦」中湧出的複雜情感——「商略」是那樣冷淡鎮靜的表情。暴露內心秘密的神情一閃而逝,但「黃昏雨」的愁意,卻是怎麼也掩蓋不住的。
  
  下闕直抒胸臆,從「擬共天隨住」迅速轉至「憑欄懷古,殘柳參差舞」。滄海桑田的感慨在弔古傷今的思想波盪中,不動聲色地將「數峰清苦」的嘆息輕輕托住,把情感的重心又托到正常的位置。
  
  其實多虧這樣的默契,才更好地成就了「數峰清苦」,也使白石這一份寂寞難言的心思,得以在此句中閃爍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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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重山
  李清照 
  春到長門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開勻。
  碧雲籠碾玉成塵,留曉夢,驚破一甌春。
  花影壓重門,疏簾鋪淡月,好黃昏。
  二年三度負東君,歸來也,著意過今春。
  
  這首詞以「春」啟以「春」收,歡騰而下,流暢快意。但這與晏小山那種「猶恐相逢在夢中」那樣既歡欣又緊張的高興不同——小山是乍驚之下的夢境成真,是從天而降的喜訊,是以一邊樂還一邊兀自難信,非常不踏實;易安卻已知道久別的愛人即將回來,有著滿心的期待與按捺不住的笑意。「歸來也」是一條明亮耀眼的分界線。漫長苦楚的等候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彷彿季節突然在這裡被轉換了頻道,剛剛還是冰雪遍野、寒風凜冽的隆冬,片刻之間就墜入了青山綠水、鮮花競放的仲春了。
  
  上闕不是重點,甚至有些心不在焉。「春到長門春草青」襲用了五代薛昭蘊《小重山》詞之首句,暗喻自己獨居的清冷。不過怨意極薄,只略略一提就轉到輕巧纖細、淺白生動的「江梅些子破,未開勻」。「破」字雖指梅花始開,不過卻是幼雛出殼時怯生生的好奇神情,煞是可愛。至於「玉成塵」、「留曉夢」便有敷衍之嫌,或者說是欲揚先抑時還算平靜的那一段時期。
  
  下闕才是當然的主角,它幾乎是把前面幾個句子追著趕著推下舞台之,稍整衣裝后就立刻盈盈唱開了。先出場的就是一句極漂亮的「花影壓重門,疏簾鋪淡月」。「壓」和「鋪」是易安看似信手拈來的妙筆,立體感極強,貼切得簡直把景用工筆細細描出來一般。「好黃昏」三個字,笑得一個比一個甜,這不是亂了方寸的狂喜,而是思念著愛人,眼波流轉、俏生雙暈之際發自內心的歡愉。重門花影、月淡簾疏固然很美,不過如果觀景之人內心凄苦,斷然不能這般不吝讚譽的。
  
  易安到底不是尋常女子,「二年三度負東君」便已跳出閨閣,與春風對話了。看起來是歉語,可實際是繞個圈子說自己的委屈。所以「著意過今春」中的「著意」二字才要那樣的濃墨重彩。換作別人,與夫君久別重逢,多是淑女作風——面有喜色或靜靜地喜極而泣。但易安絲毫沒有這樣的扭捏作態,這個女子不僅自己開心,更是神采飛揚地宣稱要與丈夫一起「著意過今春」,有點點女兒家撒嬌的口吻,但更多卻是豁達灑脫的豪逸之情。
  
  春天再美,沒有愛人相伴,也是一片蕭瑟。攜手同游、心心相印的每一刻,才可能是春光明媚、喜色無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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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仙 
  晁沖之  
  憶昔西池池上飲,年年多少歡娛。
  別來不寄一行書。
  尋常相見了,猶道不如初。
  安穩錦屏今夜夢,月明好渡江湖。
  相思休問定何如。
  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無?
  
  晁沖之的從兄晁補之系「蘇門四學士」之一,他與蘇軾、蘇轍及四學士在文學上志趣相投,性情相近,過從甚密。在1094年二蘇和四學士由於政治原因相繼被貶之後,他也被視作同一派系,被迫離京隱居。這首詞,當於離京之後所作。
  
  起拍的「憶昔西池池上飲」與陳與義的「憶昔午橋橋上飲」形似神異。晁沖之所憶的是「年年多少歡娛」,可與今日相較,不由得語調微苦,全無陳與義「座中多是豪英」那樣的灑脫大氣。「別來不寄一行書」里更是有埋怨和不滿。政治上的株連迫害致使舊友四散,甚至音書斷絕。或許這尚能諒解,書信是最易落入敵手的證據,在高壓線下,噤若寒蟬未嘗不是恰當的做法。
  
  「尋常相見了,猶道不如初」,這句蘊義豐富,特別是那個「猶道不如初」。「猶」字是擰緊了眉頭恨恨說出來的。而「不如初」的感嘆儘是失望的口氣,還有欲言又止的疑慮、無法消化的心痛和不解。晁沖之不明白,為什麼曾經在一起開懷暢飲、稱兄道弟的朋友,如今竟然陌生得那樣難以置信。「尋常」二字里,寄託著一份沉甸甸的、對於往昔時光再現的渴望,可那些飄忽不定的神情、閃爍不止的目光把他的幻想完全澆滅了。
  
  關於晁沖之的記載甚少,但這句似一面鏡子,清晰照出一個不通俗事、真誠率直的性情之人。幾乎要覺得他傻,在那樣人人自危的非常時期,旁人是唯恐不能明哲保身,可他反而更關心朋友間是否書信往來、相見時是否親熱如初這樣的枝節小事,還在下闕作賭氣狀稱「安穩錦屏今夜夢,月明好渡江湖」,最後氣憤憤地道「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無」。這全然是孩子氣的口吻,一點沒有王維那種克制力,在講了「白首相知猶按劍」這麼辛辣的話之後,還可以筆鋒一轉,神色如常地說「世事浮云何足問」。
  
  不過這種痴性的背面,卻是一顆玲瓏純凈的心。有多少人,能夠對那些逢場作戲的甜言蜜語信以為真?又有多少人,能夠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中,還念念不忘地執著於隨時可能被風吹散的情誼?晁沖之過度認真,才會入戲太深無法自拔,導致「猶道不如初」的不快,只是我不知道——到底誰在戲里,誰又在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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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浣溪沙
  張泌
  獨立寒階望月華,
  露濃香泛小庭花,
  綉屏愁背一燈斜。
  雲雨自從分散后,
  人間無路到仙家,
  但憑魂夢訪天涯。
  
  這首《浣溪沙》在《花間》中算是比較別緻的。雖也是寫離愁別苦,但空間和心思都拓展得很開,不似有些閨怨詞那樣困在一方香艷的小閣樓里低泣。女子梨花帶雨、較弱無力的樣子也不是不惹人憐愛,但在題材與場景都雷同的前提下,要脫穎而出,的確需要拼些筆力和新意。而且經典的字句很快會耗盡,不把珠簾掀開邁出去,很難有所突破的。
  
  而張泌這首《浣溪沙》,第一句就是「獨立寒階望月華」,讀到時心頭一喜,暗暗稱讚,好!一切紅妝錦衾都爽快的被省卻了,直接把鏡頭推到天地廣闊的月夜和同樣無邊的凝思中。那,一定不是一個嬌柔體弱的女子,沒有成熟的心智、沉靜的品格甚至是幾分書卷氣,怎麼可能在夜不能寐時「獨立寒階」暗想心事?而且,如若不是深邃清澈的目光,又怎能與明凈的月華遙遙相望?岳飛《小重山》里「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有與之相仿的意境,只不過「獨立寒階」的冰冷無言同「繞階行」的煩憂又有區別了。
  
  「露濃香泛小庭花」一句很受稱讚,評之「幽艷」。我卻不那麼喜歡,大約是被它和「綉屏愁背一燈斜」一併破壞了對於第一句的美好想象,心裡始終憤憤然。本來「獨立寒階望月華」視野極廣、空曠幽冷,卻突然被後面兩句束住了手腳,先低眼看花,再退入閨房。把正準備對青天寒月的追問,硬生生給堵了回去,怪不舒服。如果「綉屏」作起拍句,雖平淡些,但情緒發展會更加流暢自然。
  
  所幸下闕足夠理想,將「獨立寒階」激起的漣漪層層推開。本是一縷綿密柔韌的相思,被揮灑成絲絲細雨,如輕霧薄紗般瀰漫,由景到心,悠揚無際。
  
  「人間無路到仙家,但憑魂夢訪天涯」非常輕靈。「但憑」二字擲地有聲,「訪天涯」的口氣,很有些豪情在其中。敢情這個女子獨自怔怔「望月華」時,內心裡竟是這樣的主意。既然已是「人間無路」,便毅然「魂夢訪天涯」,較之閨中垂淚的佳人,多出若干敢愛敢恨的英氣。
  
  於是,本是緊閉著的、思念的城堡,在某個晚涼天凈的夜裡悄悄地張開了一道門縫。一位白衣飄飄的女子乘著月光,飛尋魂牽夢縈的愛人。她想主動去爭取這個久別不歸的人。因為她知道,並不是所有的愛,都能夠等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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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清思 發表於 2009-12-25 15:33 | 只看該作者
浣溪沙
  張泌
  晚逐香車入鳳城,
  東風斜揭綉簾輕。
  慢回嬌眼笑盈盈。
  消息未通何計是,
  便須佯醉且隨行。
  依稀聞道太狂生。
  
  《花間》里大多數詞作,要麼是以第一人稱自哀自嘆,要麼就是畫外一支筆沉著冷靜地描畫閨情。可這首詞里赫然蹦出個魯莽少年,全篇內容幾乎都是他的所為、所見、所聞,而他狂熱追逐的那個女子,除了句「慢回嬌眼笑盈盈」之外,沒有一處直寫。可著墨不多非但沒有淡化她的形象,反而讓這個令讀者充滿好奇的絕色佳人(沒有依據,但知道她的美一定光彩奪目)象夜幕中綉上的那顆最亮的星星,分外惹眼。
  
  「晚逐香車入鳳城」。「晚逐」使人遐思縱橫,且「逐」字的速度和張揚已然先勾勒出來一個浪蕩不羈的富家子模樣。而「東風斜揭綉簾輕」更是有一股含笑調情的輕薄意氣,怎麼都覺得「斜揭綉簾」當是風流得意的英俊男子之舉。東風亦解人心,在那樣恰當的時候幫了少年一把,使得我們與他一起得以目睹香車主人的芳容。
  
  這個清晰的特寫給了女子的雙眸——「慢回嬌眼笑盈盈」,這句最妙。讀後凝神靜想,愈發的心旌搖曳。特別是「慢回」的那幾秒,展盡無數嫵媚妖嬈,如晴日里水面的粼粼波光,炫得人不敢直視。「笑盈盈」更是春風拂面,嗔而不怒,想必已是暗生情愫,只不過暫未言明。
  
  「佯醉且隨行」的舉動太傻氣,看得人在一旁急得跺腳。有勇氣「晚逐香車」,卻辨不出女孩的心意,就算要費勁周折地打聽,也不能不顧一切啊。似乎這樣的可愛和莽撞,只是如今才有。難道千年之前,愛情的小鬧劇也一樣上演得生動活潑?
  
  也許青春那一段陽光明媚的路程中,都註定會有這麼些不知天高地厚,不顧旁人指點的輕狂舉動吧。其實也怪他不得,「慢回嬌眼笑盈盈」的誘惑,足以佔據一個少年全部的心。年輕時候的愛,有一滴露珠就能變幻成大海,有一張嫩葉就會被視作整片森林。面對著那樣甜蜜勾魂的微笑,怎能不叫人如痴如醉,佯醉隨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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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清思 發表於 2009-12-25 15:47 | 只看該作者
訴衷情
  歐陽修
  清晨簾幕卷輕霜,呵手試梅妝。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
  
  歐陽修的這首《訴衷情》從頭至尾都是點到即收,除「最斷人腸」四字重些,其餘的,都強撐著平和鎮靜地敘些瑣碎事,不肯深寫。離恨是冬寒未褪時江面上漂浮的薄冰,看似平常,卻十分危險。只能踮著足尖輕輕試探,一腳不慎踩上了,便立刻墜入冰水,透身濕涼。
  
  「呵手試梅妝」是極愛的。「梅妝」源於某個慵長睏倦的午後,飄落於壽陽公主額間那朵數日拂之不去的梅花。因「奇而異」,民間爭相效仿。宋詞中對此多有提及,如柳永的「壽陽妝罷無端飲,凌晨酒入香腮」、賀鑄的「朝鏡事梅妝」,只是都不及「呵手試梅妝」這般嬌媚中帶幾絲酸楚,美得清麗幽怨,惹人憐惜。
  
  這當是一個微寒的清晨,「簾幕卷輕霜」。早早起來「試梅妝」、畫「遠山」,只因「自有離恨」,分別在即。「遠山」亦是當時流行的一種描眉方式,「故畫作」透出一點刻意而為的用心,只不願明白地顯露出來。別離傷情,她卻偏生要精心裝扮,表現得從容淡定。納蘭也有一句「憶共燈前呵手為伊書」,那裡的「呵手」溫存之至,哪裡如本篇中的「呵手」那樣隱隱暗示著冰冷的心緒。
  
  下闕利落,一氣讀罷,到「最斷人腸」才感覺到那份苦苦堅持許久的傷心象久噙在眼中的淚一般,抑止不住地滾落下來。「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是有種欲罷不能、欲說還休的悲苦。梅妝已畫妥,遠山亦描成,本打算強顏歡笑地唱一曲,讓他離開時不至於那麼牽掛,讓自己最美的笑容捂在他的心中,溫暖每一個寂寞的寒夜。可離別的陰影之下,又如何能有片刻的晴朗?「斂」與「顰」便都是幾近哽咽時,不能擋住的慘淡顏色。
  
  其實他又何嘗不知?「最斷人腸」便是指那個將要離開的人,默默看著她上妝、畫眉、故作歡顏的人。他的心如明鏡,一樣苦楚。
  
  所以才會要「呵手試梅妝」啊,反正都是傷心,哭天搶地亦不能挽回局面,不如扮得漂亮一點,安心等重逢。馮延巳有一句「和淚試嚴妝」,雖都是一樣的凄涼景色,可前一句因那朵額間的嬌花,更覺含蓄而柔美。所以讀「和淚試嚴妝」會心酸,讀「呵手試梅妝」卻是忍不住要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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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清思 發表於 2009-12-25 15:48 | 只看該作者
滿庭芳
   秦觀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徵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漫贏得、青樓薄倖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這首《滿庭芳》極負盛名,尤其「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素被譽為工語名詞,秦觀也因此被呼作「山抹微雲君」。
  
  本是離別詞,但景界寫得清曠,情韻也漫延得綿長,上下片相互照應得妥帖——「斜陽外,寒鴉萬點」的無限悲愴用「傷情處,高城望斷」的滿目蒼涼穩穩承接,傷心卻不失氣度,是以喜歡。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要說起拍句有何等的優美抑或壯闊,倒也不見得。大概最值稱讚之處,只在於「抹」與「連」用字尖新,且屬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抹」是群山閑適無心時的輕輕一筆,「連」也將枯草遍野的景象,很好地用「天」襯托出來。
  
  「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這句不錯,情景相融,時間空間都有,還與下片的「青樓薄倖名存」悵然相望。雖僅是個人念舊語,不過滄海桑田的長嘆力度不減。本該是浪漫輕歌的「蓬萊舊事」,在「空回首」后的一身冷汗中驚覺只餘一片「煙靄紛紛」的虛無。其實那些自以為的、沉甸甸的過往,真是不堪細究,要麼一地塵埃,要麼蹤跡全無。
  
  晁補之贊「斜陽」一句道:「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語」,但卻未提此系隋煬帝的詩句「寒鴉飛數點,流水繞孤村」化用而來。我卻覺得「寒鴉數點」強過「萬點」幾分,既是蕭瑟,索性蕭瑟到底。
  
  東坡曾直言「銷魂。當此際」為「柳氏句法」,「秦慚服」。我沒有那樣的眼力,也並未覺得柳氏句法有何不妥。東坡風格與柳七相去甚遠,且聲高名重,偏要秦觀表明學柳而「慚服」的態度,這一點未免不夠大度。如「香囊暗解,羅帶輕分」這樣滿腔的溫情話語,又如何不好?全詞中這八字情致最為纏綿,「暗解」、「輕分」是何等的小心,如雙燕喁喁私語,難捨難分。
  
  最喜歡「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的蘊意深長。在這裡,「傷情處」是一份被送入雲端的凝望。雖有一絲韶華漸遠的寒意,卻仍能淡淡地挽住悲涼,悠悠道:「燈火已黃昏」。意在言外,言已盡但意無窮。
  
  
  另:因該詞傳唱極廣,西湖曾有一歌妓琴操將之改作「陽」韻,不輸原作,很值一讀: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斜陽。暫停片轡,聊共引離觴。多少蓬萊舊侶,頻回首、煙靄茫茫。孤村裡,寒鴉萬點,流水繞低牆。
  
  魂傷。當此際,輕分羅帶,暗解香囊,謾贏得、青樓薄倖名狂。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有餘香。傷心處,高城望斷,燈火已昏黃。
  
  ——「燈火已昏黃」讀來是不是比「燈火已黃昏」更有韻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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