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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懷瑾: 莊子講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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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9:44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篇 齊物論----世上無如人慾險

下面莊子形容一個人思想用多了,用心過度了,魂和魄相分割:

與接為構,日以心斗:縵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

這是形容心理狀況。普通的人,不知神與氣相交的道理,每天醒了以後,一接觸到外面的環境,就「為構」,勾心鬥角,一天用心思。那麼勾心鬥角到什麼程度呢?莊子形容得很妙,「日以心斗,」一天到晚自己的心裡,在作內在的鬥爭,自己跟自己過不去。莊子形容自己騙自己;「縵者,」自己用起心思來像塗油漆一樣,表面上把它漆得很好,還密封起來,其實自己騙自己。坐在那裡越想越得意,我今天準備到股票市場買一千塊,三天以後漲了三萬,自己再拿去賣。「窖者,」賺了錢怎麼辦?放在銀行靠不住,我看放在公司里,四分利息也靠不住,還是放進保險櫃,省得人家打注意。「密者。」有時候自己想到什麼了笑一笑,問他笑什麼,「嗯,沒什麼」,在心裡頭保密。莊子一句話概括出來:「日以心斗」,都是自己心裡搗鬼,心裡鬧鬥爭。

接著又形容人的心理:「小恐惴惴,大恐縵縵。」人生一天到晚都在恐懼害怕的境界里。佛也用過這個名詞,佛在《金剛經》里提到過「恐怖」,「恐怖」就是「小恐惴惴,大恐縵縵。」如果我們檢查自己的心理,就會發覺每天都在恐怖中,恐怖自己錢掉了,恐怖自己生病了,恐怖自己沒有事情做,自己沒有飯吃了,一天到晚都在傷腦筋,活著沒有一天痛快過。

其發若機栝,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

心理狀況開始心念一動,一開發的時候,像手指按開關一樣,只要一按機關,稍稍有某一點小問題就會引起大煩惱,引出一大堆的是非利害。那麼開關不打開,心裡有事不向外發,留在裡頭呢?就是「詛盟」,自己在那裡搗鬼,心裡自己在罵人、打架、打官司,「其守勝之謂也;」「守勝」是什麼呢?道家解釋叫「壓勝」。譬如說今天他運氣不好,到關帝廟去買了兩根香蕉、幾支香、幾個饅頭去拜一拜,也屬於「壓勝」。或者叫人畫一張符放在家裡,或是在哪個地方點個燈啊什麼的,鄉下很多廟子上都有,成都那個城隍廟經常搞這個事,還叫人抓一把香灰回去,那都叫「壓勝」。「壓勝」的道理,就是自己總想要把壞的一面去掉,總想人生得到真正的勝利,只是想達到目的。我們一天到晚都是希望自己怎麼勝利,怎麼成功。所以這裡講:發出來作用像機關一樣,放在心裡頭則是「詛盟」。

人生在這個心理狀態裡頭過日子,好可憐啊!本來我們的生命可以活得很長的,為什麼凋落得像秋天的落葉那麼快呢?像冬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一樣,一點生氣都沒有,因為不曉得這種情況會促成自己生命的消亡,是一種自殺。等到生命真消耗得差不多,魂魄、精神沒有了,就討厭這個世界了,所以對萬事都很討厭,灰心到極點,嘴巴像封起來一樣,你問他什麼都懶得講。所以快要死的人,一點陽氣都沒有。這裡形容人是如何消耗自己的神與氣,以至於達到那麼可憐的生死狀況。

莊子講到體的起用,從智慧的差別,講到人的心理的作用。「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人快要死的時候,這個「死」並不一定是年齡大了,灰心到了極點,人心就死完了,「哀莫大於心死」,再沒有一點陽氣了。注意,《齊物物》開始講「吹萬不同」,這裡講「近死之心」,就是中國道家所說的兩個東西:「神」與「氣」的作用。所謂「神」,就是現在我們活著的心理作用,精神;「氣」就是後世所講的生命體能上的活動力,氣魄。《莊子》裡頭沒有提到「神」,春秋戰國時的書多半不用「神」這個字,而用魂,靈魂的魂。現在莊子從心理,那個魂的作用來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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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心態與情態

喜怒哀樂,慮嘆變慹,姚佚啟態。

把每個字連起來,當文句念,四個字一句,這就是春秋戰國時期南方文章的作法,也可以說是道家文章的作法,《老子》《莊子》以及後來的《楚辭》、《離騷》都是如此。我們再三提醒大家注意,孔子、孟子的齊魯文學,和南方文章在體裁上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喜怒哀樂」,這四個字值得研究。我們中國儒家有一本書叫《中庸》,《中庸》上就提出這四個字。尤其後世,都在這四個字上作學問,講哲學的道理,講生理的狀態。實際上我們講《中庸》的時候,諸位也聽過,「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這個「中」不能念成中央的中,如果照北方、山東話念「種」就對了,表示這個事情對了,打槍打子彈,打中了。一定要解釋成中央的中也可以。「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喜怒哀樂沒有發的時候,對了;「發而皆中節」,發對了「謂之和」。子思寫這篇《中庸》的時候,與莊子在時間上前後相差不會太遠,大約幾十年。我們看到,文化、哲學的發展,由春秋到戰國莊子階段,走到科學的路線,求實證去了,求實證要有一種修養的方法,就產生了後世的道。

《中庸》上把「喜怒哀樂」看得那麼重要,後世人的解釋認為這幾個字代表了心態,換成現在新名詞,是心理的思想形態,也可以叫做意識形態。好像清代以來的解釋都是如此,實際上這裡頭是有問題的。「喜怒哀樂」不是心態,而是情態,是人的情緒上所發的。心態不屬於「喜怒哀樂」,勉強可以叫它心態,它是配合情緒而來的。為什麼《中庸》只提到四點,在《禮記》上是七情:「喜怒哀樂愛惡欲」,《中庸》與《禮記》之所以後三個字不同,是因為「愛惡欲」屬於純粹的心態,「喜怒哀樂」是情態,情緒的作用。什麼叫情緒呢?情緒是生理影響,換一句話,就是氣的作用,生理的因素。我們「喜」,高興;「怒」,發脾氣,「哀」,有時候心裡難過起來,看到什麼都掉眼淚,很悲傷,「樂」,有時高興起來什麼都快樂。這四種東西我們理智上都知道要控制,不要隨便發脾氣,也不需要傻乎乎地就笑,但是心理情緒的變化,帶上生理的關係,氣的作用,你理性禁止不住,它自然就發,勉強的禁止反而變成一種病態。所以,在《中庸》上如果完全把「喜怒哀樂」作為心態來講,我們研究的方向就錯了。它同《莊子》這裡恰恰相合,莊子也是講「喜怒哀樂」是情態。這四種典型,我們經常碰到的。

下面講心態:「慮」,思慮,思想。「嘆」,因為思想引起的感慨,由感嘆發出聲音來。因此由「慮」到「嘆」,也由心理的變化而到「慹」的過程。「慹」就是佛學講的執著,抓得很緊,由此產生人身體外在的形態。「姚佚啟態」,什麼叫「姚」呢?就是放任,我們現在講浪漫、大方、隨便。「佚」,懶惰。「啟態」,變成生活的各種形態。

「喜怒哀樂,慮嘆變慹,姚佚啟態。」如果一個很好的藝術家,看到這十二個字的描寫,就可以畫出幾十幅畫面來,各個形態不同,有內在的心態情緒的變化,有表達在外面的形態,臉上的喜怒哀樂,身體的四肢的動作,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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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有生於無,無中生有

樂出虛,蒸成菌。

莊子開頭講過「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接著他又起個高潮,描寫心態與生活狀態。上面莊子講出一個原理,由心理的變化變成了生理,身體活動的狀況。中間有個東西,書上沒有直接講,我們不要給瞞過去了,他說了六個字:「樂出虛,蒸成菌。」這就是莊子的文章,我們如果隨便念過去的話,抓不住要點,所以古人批評莊子的文章「汪洋博大,堂皇迷離」,其文章的氣勢啊,如「銀瓶泄水」,所謂「黃河之水天上來」、你抓不住他的中心,其實他的邏輯很嚴謹。現在我們為了年輕的同學講古文方便,所以羅嗦一點。

這裡莊子提出「樂出虛,蒸成菌。」兩個相反的作用。「樂出虛」,可以讀成音樂的樂;也可以讀成快樂的樂。如果按音樂這個樂的音來解釋,這個「樂出虛」是物理的狀態,接著上面「吹萬」來的。前面莊子描寫音聲,大風起來,碰到物理界的這裡一個洞,那裡一個窪,發出「嗚……」,「噓……」的各種聲音。音樂的聲音要發出來,必須通過虛的、空的樂器。同樣的,我們吹簫,吹笛子,彈琴奏樂的時候,心裡面都要很空靈,沒有雜念,很清虛的,發出來的音樂就會特別美。這是「樂出虛」的一種講法。歷代解釋《莊子》的,大部份都贊成這個講法。道家的解釋則讀成快樂的樂。一個人心裡高興的時候,氣要散的。高興或者悲哀到極點,都可以使人死亡,因為太高興,氣就散了,虛了,所以說「樂出虛」。這兩種理由都成立,重點在於人的心理同生命的作用向外發展厲害了,就會空虛。

如果向內部縮,悶在裡面呢?就是「蒸成菌」,一陣大雨過後,山裡陰暗潮濕的地方,那些香菇、細菌最容易生長。大家喜歡吃的白木耳,在培養的時候,就是選擇又悶熱又潮濕的地方,白木耳很容易長成。在那種情況下,空氣很鬱悶,水蒸汽瀰漫上來,化生變成另外一種細菌,甚至於我們吃的香菇,都可以慢慢地生長繁殖起來。

「樂出虛,蒸成菌」這兩句話,莊子為什麼把它放在人的心態、情態的變化之中來說呢?這正說出了我們的生命有「心能轉物」的功能,心理的作用可以變化生理。所以我們的性情興奮或是鬱悶久了以後,生理產生許多疾病。道家很重視這兩句話,道家解釋《莊子》,修道的要點,強調念頭要空、清靜,如果保持這種清虛的狀況,那麼跟形而上道就容易接近了,如果心裡有所為,有一個東西轉來轉去的,那慢慢會變出另一個東西,所以,「樂出虛」是講由有變成空,「蒸成菌」,以物理的狀況說明由空可以產生有,重點在於「心能轉物」。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我們這個生命,由空一下變成有。譬如高興過了頭,高興到極點,樂極必定生悲,不是眼淚笑出來,腸子、肚子笑得痛,也許就笑得跌一跤,縫兩針也說不定。心理狀態也是如此。所以每個情態、形態過份了,就要產生另外一個現象。我們這個心理跟生理「日夜相代」,在互相替代變化。譬如快樂到極點,樂極就會生悲;大運動之後,疲勞過度就需要休息,休息替代運動,但休息久了,人受不了的,必須要起來活動。「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生命的前面有一個東西,晝夜彼此互相在替代,在交流,可是我們人很可憐,自己找不出究竟是誰使我起思想?是誰使我身體衰老?又是誰促使我這個生命的開始萌芽怎麼來的?這就是人現有的生命。

「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莊子說算了,算了吧!晝夜生命在互相交流,我們人一天到晚,思想、運動、作用,但自己找不到主宰是什麼?生命的主宰找不到,因此就把現在的現象,姑且當成人生就是這個樣子。早晨醒來,第一個思想怎麼來的?而且我們今天夜裡睡覺了,明天一個思想來的是什麼?自己都不知道,因此找不出我生命的來源,只有一個逃避的辦法:算了,算了吧!

莊子的文章很少有重複的對仗,前面有「日夜相代乎前」下面就改成「旦暮得此」,「旦暮」跟前面的「日夜」是差不多的意思。寫古文也好,白話文也好,在這種地方請注意,重複使用,文章的味道就沒有了,就要多動動腦筋,換個詞。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己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說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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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真宰是誰

莊子上面講了一句「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我們晝夜生理在互相變化,每個思想,每個觀念在交流,好像我們生命是活的,但活到多久,是個什麼東西找不出來,既然找不出來,算了吧!就把我們這個白天到夜裡活著的,又會叫,又會鬧,又會哭,又會笑的東西,姑且就把這樣當成一個生命存在,好不好呢?我們當然會認為不好。不好怎麼辦?下面莊子又提出: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

「非彼無我」,「彼」就是他,不是他,沒有我;「非我無所取,」不是我,抓不住一個東西;「是亦近矣。」這樣就差不多了。這是在講什麼話呢?可是翻譯成白話也就只能這樣翻呀,就像有些年輕人談戀愛寫情書一樣:不是你,就沒有我,不是我嘛,也抓不住你,這樣吧,差不多。《莊子》這不是一個年輕人寫的情書嗎?那麼這是講的什麼呢?莊子這裡告訴我們生命的根源:「心」「物」兩個是一樣的作用。「彼」就是物,拿我們講是現有的生命存在,就是生理、身體;「非彼」,沒有它,顯不出「我」的作用。「我」是什麼?「非我無所取」,我們有形體的活動,如果沒有「我」,沒有這個靈魂在內,這個肉體一點價值都沒有。能夠這樣去了解就差不多了。

我們從佛學的角度看「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這一段,佛學講,這個生命的存在是意識的流注,我們思想意識,自己感覺活了一天,想了一天,每一個思想像河流一樣,表面上看這個河流是一種存在,實際上,早晨第一眼你看到的那個浪花,不曉得已經跑到大西洋還是大東洋去了,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我們看起來有個「我」存在在這裡,實際這個「我」是「假我」,我們的思想、情緒不過是意識流注而已,真的找不到。但是,意識的流注要借物,沒有生理,沒有物理,不能代表出來,不單我們身體是意識的流注而形成萬象。這些莊子在後面說得很多,我們暫時作出相比較的了解。至於後來莊子提到:「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這就是後世禪宗臨濟宗所講的賓主關係。拿西方哲學比較,就是主觀與客觀之間,如果沒有客觀,何以能形成主觀?主觀和客觀是相對的,同樣的,沒有主觀,也無所謂有客觀的存在。莊子他說你這個樣子去了解,就差不多了,還不是完全對。為什麼呢?他跟著講:

而不知其所為使。

為什麼差不多?差不多在哪裡?因為你並沒有找出生命的主宰來,因為你不知道「其所為使」,能夠使我們有思想的,能夠使我們身體有感覺的,最初這個機關相開動,指揮你動的,那個是什麼?你沒有找到,所以啊,這就是「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

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

假定有人說:這個生命不要追究了,我們這個生理作用,生命來源裡頭有個主宰,這個主宰就是「真宰」,宗教家就叫他上帝、神、或叫菩薩,我現在求求上帝、神、菩薩,你把我的感情、思想停止一個鐘頭好不好?給我輕鬆一下。這個「真宰」不答應,還是照樣機關開動,那我們就不敢隨便冒昧地相信上帝、神、菩薩這個東西。既然不是他們,這個作主的究竟是誰?是我自己?那「我」是個什麼東西?所以,「而不知其所為使」,開始指示我的是什麼?這個生命,當我們父母沒有生我以前,要我來投胎的那個是什麼東西?還是沒有東西?「若有真宰」,如果有一個作主的,它在哪裡?我們找找看,「而特不得其朕」,找不出一點影子,找不出一個真正的「我」來。那一般人怎麼辦呢?

可行已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

我們每一天做人的思想、行動上,好像有個思想,有個行動在動。「已信」,好像主宰這個東西就是我,是我嗎?你找找看,我是什麼樣子?「而不見其形」,但是又找不到它的形狀。是你的靈魂嗎?靈魂又是什麼樣子呢?是心嗎?心又是什麼?心不是心臟啊,我們把心臟割了換一個還可以活著;也不是腦,現在科學進步了,把它換一換,稍稍動一下手術,還是可以思想,可見也不是腦。這個主宰是「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人的生命就這麼奇怪,有這個感情。我們很愛我們的身體,對它是最有感情的。對父母的愛也好,男女間的相愛也好,說「我愛你」,真的呀?靠不住!我還是愛我,這個最重要。我真的愛自己嗎?也不一定,如果醫生告訴你這一邊要割掉才可以活,那就割掉不要了,對自己還是不愛。究竟愛的是什麼?找不出來。所以雖然是「有情」,「而無形」。

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說之乎?其有私焉?

「百骸」,很多的骨頭;「九竅」,人身上有九個竅,頭部七個:鼻孔、眼睛、耳朵各兩個,嘴巴一個,下面雨個;「六藏」,肚子裡頭有五藏六腑,心肝脾肺腎大小腸等等。「賅而存焉」,把這東西湊攏來,合成一個機器,叫做人,活在這裡,存在在這裡。佛經上也說,人體是三十六樣東西,如頭髮啦,骨頭啦,牙齒啦,眼睛等等拼湊在一起,成了一個人,這個身體,哪一樣是我最親愛的?你說眼睛是我最親愛的,把你耳朵割掉好了,你絕對不幹。究竟哪一樣是我親愛的?或者說這個生命存在,一根頭髮,一個指甲,全體我都很喜歡它;或者說,我特別愛我的眼睛,或特別愛我的嘴巴。實際上我們研究下來,自己全部的身體,沒有一樣喜歡的,但是樣樣也都喜歡,因為它是屬於我的生命。換句話,這個身體,現在這個生命存在,是我暫時之所屬。猶如買了一個房子,產權是屬於你的,但是它畢竟不是你真有,死了以後它就不屬於你的了。

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

這個形容很妙,也可以說是政治的原理。例如古代帝王領導天下,下面的都是我的臣民,都是我的妻妾,從理論上講,我的臣民、妻妾個個都是好的,可是他們「不足以相治」,內部之間並不友愛。所以當人犯了罪,要被打屁股的時候,屁股很討厭頭腦,都是你,為什麼害得我挨打呢?我們這個生命同樣經常不平衡,今天頭疼,明天又牙疼,剛剛把拉肚治好了,又開始便秘,說明「臣妾」之間「不足以相治」,彼此都不和愛。莊子又說,我們的身體是互相作主的民主作風,要看書的時候,眼睛當主席;要彈琴的時候,指頭當主席,其他都不要管事。所以,「遞相為君臣」,遞相為賓主。但是,你找找看,身體里是不是有一個真正作主的「君」存在?

我們看了《莊子》這一段,再看看佛學的《楞嚴經》,這一段跟《楞嚴經》的上半部分一樣,就是找了半天,你的心在哪裡?靈魂在哪裡?身體上面都不是。

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

《莊子》處處都是話頭,經常講著講著,給你一個問題,卻不做回答,但是有沒有答案啊?好像又有答案。莊子說你找找看,在現有的存在的生命、身體中有沒有一個真正的主宰呢?假定你在我們生命的內部找出來一個東西,好像找到了,有一點影子,「如求得其情與不得,」不是真找到。或者說你在身體內部、生命中找遍了,都找不出生命的主宰是什麼?「無益損乎其真。」沒有關係,對現在身體的存在也沒有損害,還是照舊的活下去,那個真正的主宰不管你找到與否,都沒有關係。

看起來,這兩句話好像後世禪宗所講的「迷與悟不二」,開悟與不開悟都是一樣,從表面上看來是一樣。換句話說,這個生命的「君」,「真宰」,它不垢不凈,不生不滅,不迷不悟,不多不少,不老也不死,永遠就是如是,你懂也好、不懂也好,它都一樣。但是我們要懂得它,這個理由是什麼呢?莊子後面自然會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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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活著在等死

這個生命的主宰: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

莊子說悟到了或沒有悟到,同生命的本源沒有關係,迷悟既然不二,我何必悟道呢?迷了也一樣嘛,我找這個真宰幹什麼?如果我們聽了很安慰,那就上了莊子的當了。莊子接著告訴你,要是找不到的話,「一受其成形,」一入胎受精以後變成這個形體,生出來就有生命了。你以為自己活著啊?生命存在,莊子一句話:「不亡以待盡。」出生的第一天,覺得自己是活著,實際上活著幹什麼?在等死。活了一百歲是等了一百年才死,活到八十歲嘛,從第一天生出來的時候,就等了八十年才死。

對於生命存在,按莊子的說法是:「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換成佛學唯識學的說法,叫「流注生、流注死」。它像一股水流,不斷的連接起來。在佛法唯識學中,這個名詞講得很好聽,不像莊子說得那麼露骨。如果我們把「不亡以待盡」這一句話看通了,有時會覺得特別傷感。不過不能聽莊子的,聽了我們會很灰心。

活著在等死,這是莊子的話,對不對不知道,我們再等一等好了!接下來莊子又講另一個現象:

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

生命活著同外界萬物的一切,彼此像刀一樣互相在爭鬥,互相在剋制,也互相在欺騙。「相刃相靡」這個道理,按中國文化的陰陽家所說,就是生克的變化,互相相生,又互相相剋。也相當於道家講的:「天地是萬物之盜,人是天地之盜」。所謂「盜」,修道的人就是小偷,什麼打坐煉丹,打太極拳等等,都是把天地之精華偷到自己這裡來。但是要注意,我們的父母加上我,三個人聯合起來偷了天地的精神,然後有了我這個生命。這個活著的身體像馬一樣,一天天向前,向盡頭很快地走。你想把生命停留在現有狀況,永遠做不到的。這看來是多可悲啊!這一段話看起來很消極,不過不要聽莊子的,也並沒有那麼慘。

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蕭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

人生一輩子都忙忙碌碌做什麼呢?莊子這裡乾脆把內幕都拉開了,一句話:「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役役」,做自己身體的奴隸,做物質的奴隸。我們一日三餐下廚房,蒸上牛排啊、麵包啊、飯啊、麵條啊,一天到晚勤勞苦得要命,就是為了這個身體,把它哄飽了以後,等一下又餓了,又要來了,所以是為身體作奴隸。人活著先是為身體作奴隸,然後為別人作奴隸,為兒女啊,為親戚啊,為升職啊,「終身役投」,終身都在服役。結果在哪裡呢?「而不見其成功」,最後是一無所成地跑掉了。《易經》的坤卦也有一句話,「無成有終」,一生看不到成果。伹是有沒有結果呢?有結果,兒女講起當年爸爸媽媽怎麼樣,總算有這麼一個結果,已經是很好的一面了。

「蕭然」是形容詞,就是這樣子;「疲役」,為生命所奴役,一輩子都在疲勞到極點的狀態。我們真正的歸宿在哪裡?找不到。「可不哀邪!」上面來一句「可不悲邪!」這兒又來一句「可不哀邪!」我們聽聽,簡直聲淚俱下了。生命的價值被《莊子》這一段批駁得一塌糊塗,這個還不算數:

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

假定你修道,真做到了長生不死,有什麼用處呢?就算活一萬年,也不過多等了一萬年才死。所以這個形體的生命,畢竟非究竟,不是真道。為什麼說活到長命百歲,乃至長命萬歲,沒有用呢?莊子說如果你活了一百歲呀,一百歲的老頭子和年輕人的精神完全兩樣,其實我們明天同今天的精神都會不同,所以昨天晚上,我們幾個老朋友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就講:「老了就不去作事情了,想做,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不耐煩。這個「不耐煩」就是體能不夠。年輕人對越麻煩的事情越有興趣,「格老子,非碰它一下不可!」老了碰不動了,就不行了,這是「形化」,形體的變化。「其心與之然,」「心」已經隨著身體外形變化,體能的消耗,也演變去了。我們現在看花、喝酒,去跳舞、去聽歌,絕不是十幾歲歲時聽歌的感覺。「可不謂之大哀乎?」活長了又何用呢?長生不死做個神仙又值幾毛錢呢?這是真正的大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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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師心自用

這麼說來人生太悲哀了,《莊子》下面又是一轉,這就是禪宗所講的轉語。

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人生啊,就是這樣的莫名其妙茫茫然嗎?「而人亦有不芒者乎?」人類也有人真正找到了生命的本來,他並不茫茫然,他的生命活得很有意義,因為他找到了自己生命的真諦。誰找到了自己的真諦呢?這在禪宗又是個話頭,你去參吧!

有些人認為自己找到了,開悟了,有些人認為自己懂得真理了。所以說世界上的宗教,因此就有各種的不同。莊子下面批評:

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

一個人,如果依照自己生理和心理意識,自己建立一個觀念「而師之」,認為這個才是最高明,然後根據自己這個高明的觀念解釋一切。每個宗教、哲學家解釋生命的根本,都有一個理論,乃至佛教的小乘大乘,顯教密宗,各宗各派都有自己的理論。這些理論的成立,是「成心」而出的,都是自己把自己的心理、思想,構成了一個形態。拿現在哲學觀念的話來說,是形成自己的意識形態了。

按自己的心態來判斷一切,觀感一切,如果這樣認為是了不起的真理的話,認為自己就是大師,「誰獨且無師乎?」每一個人心裡都有個老師,所以誰都看不起誰,因為我有我的高明之處,而且不傳給你。

這個道理不需要另外拿一個邏輯的方法來研究替代它,總而言之,統而言之,都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用。「而心自取」,這是關照上面的「咸其自取」。每個人都形成一個自己的思想理論,越笨的人,他就認為越高明。

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

假使一個人沒有主觀的「成心」,借用西方哲學的說法,就是絕對地客觀地看一切事物,看一切的現象,「而有是非」,可能嗎?莊子說了一句名言:「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今天我們到了越國,不能說今天到,而是從前就來到了。你說這是什麼話?什麼意思呢?換句話說,我第一次到美國,今天剛剛在華盛頓下了飛機,人家問幾時來的?我說我沒有動過,我一萬年前就在這裡。你說這話通不通?

鳩摩羅什大師的弟子僧肇法師,他的名著《肇論》在中國哲學史上份量很重,其中一篇《物不遷論》,講宇宙萬物沒有動過。有一名句:「旋嵐偃岳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旋嵐」,大臺風的名字,捲起來能把山都震倒了,僧肇法師說這個時候一動都沒有動;長江、黃河的水晝夜在流,如果你悟到了「物不遷」的道理,這個水沒有流動過。《物不遷論》的道理與「是今日遷越而昔至也」有關係,所以提一下。明朝的憨山大師,他在五台山住茅棚修道,住了好幾年,有一天突然他悟道了。怎麼悟的?小便時悟的。憨山大師打坐了很久,起來小便,一下子看到自己的小便,「啪,……」「江河競注而不流」,開悟了。這是什麼道理?禪宗的悟確實很難懂,憨山大師把僧肇法師的原文背得很熟,因此碰到機緣一啟發,就悟了。

現在產生一個問題:人世間哪個是真理?哪個是是?哪個是非?哪個是黑?哪個是白?其實對與不對,都是人的「師心自用」。就是說一個人有「成見」,有主觀的觀念,自以為對就對,叫「師心自用」。「未成乎心」就是沒有「師心自用」。可是天地間有沒有是非呢?也可以說有。形而下的是非,是空間、時間,加上人的思想感覺產生了是非的觀念。對於形而上真正的真理,萬象都在動,它一動都沒有動。但形而上真正的真理,它有沒有是非的存在?有!那個是非是泯齊是非的是非,是看起來沒有是非的是非。這是最好的觀點了。因此莊子說:

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

最高的那個是非,不是「師心自用」來的,它是泯齊了形而下一切是非以後所建立的真理。那個真理中間,自然有它的是非,這主要的是因果不滅論,還是有是非。形而上絕對的真理,本身泯齊了形而下的是非,而產生的是非,你叫它是非善惡也可以,不叫它是非善惡也可以。因此莊子說:「是以無有為有。」在形而上本體上「了不可得」,就是《逍遙遊》最後「無何有之鄉」,和《齊物論》開頭南郭子綦講的「喪我」,這個時候,「無有」是空的。但它並不是唯物論的沒有,那個沒有是斷見。就是空的嗎?「無有為有」。宇宙生命怎麼來的?「真空」中生的,「無中生有」來的。「真空」裡頭怎麼樣生出一個「妙有」的呢?「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即使智慧高得像大禹王一樣,也不能夠了解。依照中國上古神話史,大禹王九年裡把洪水治好了。道家的資料記載,大禹王有各種各樣的神通變化和法術,他的神通智慧,不是一般人所能及的。但是莊子提出來,「真空」如何生出「妙有」,縱然有大禹王那樣無比的神通和智慧,都不能了解。大禹王都不能了解,叫我們一般人又怎麼辦?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

「夫言非吹也,」翻譯成白話很容易翻為:講話不是吹牛。這是不對的。你注意,《齊物論》開始講大風「吹萬不同」,吹出來不同的聲音,實際上莊子一開始就在罵人,罵春秋戰國時各家學術,各家爭鳴,都是懂大一點吹大一點,懂小一點吹小一點,都在吹,所以「吹萬不同」。同我現在一樣,也在吹,諸位聽了也在吹,不過我吹出來了,諸位在心裡吹,吹得小聲一點,只有自己聽得見。「夫言非吹也,」言語不是「吹」,不是與風吹在洞里發出的聲音一樣,莊子的意思是:言語不是音聲。「言者有言,」是「言者」就有話說嗎?這樣解釋也不對。言語的本身,每一音聲都有它的內涵和意義。它的意思是言語本身並不是光發出物理的音聲,言語本身後面還有一個語意。所以現在外國有稱之為「語意學」的這一套學問。「其所言者特未定也。」不過每一個人所發出的言語,每一句話說出來,中間都有一個邏輯不能辯的真理不確定性。所以人吃飽了飯,辯論的事情就多了,你也說一套理論,我也說一套理論,「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都沒有確定。

莊子現在提出來「語意學」的哲學論辯,「語意學」的哲學論辯怎麼說呢?「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莊子這裡又推翻了。前面他說言語的本身都有音聲,每一句話說出來都有語意的真實性存在,跟著又講是「未定」的。這裡講,每一句話都有它的語意真實存在嗎?「其未嘗有言邪?」真的存在嗎?不一定。因為每一句話所謂的真實性,說了就說了,都是靠不住的。為什麼呢?言語本身都是空洞的東西,說過了就沒有。我們人自己認為自己講出來的話是真理,尤其搞邏輯的人認為自己的論辯是絕對真理,莊子說看起來像真理,其實同蛋殼裡有鳥叫的聲音沒有什麼兩樣。「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這個道理你懂不懂?你再論辯一下,用邏輯來推理一下,看能否再產生一個邏輯,或者說有比言語存在更真實性的最高真理的邏輯。

所以,研究《莊子》無法用各家的註解,至少我的本事不夠。我認為只有用後世的佛學做比較,才比較容易說明,但對佛學要有真正的了解。在佛教看來,「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 它講的是旋陀羅尼總持法門。佛學里叫旋陀羅尼,就是一般人說的咒子,一切咒語都是旋陀羅尼。咒子的意思不能解釋,只要一心念去就可以了。旋陀羅尼是什麼道理呢?等於看見人「嘿」地一聲,我們就明白了,這個「嘿」,不一定叫你,這個音聲發出來沒有意義,但都懂了。如同我們對動物發出聲音,沒有含義,動物都懂了,這就是旋陀羅尼。聲音有它的意義,「夫言非吹也,」但是這個聲音就是究竟嗎?等於學密宗的念一個咒子,覺得不得了,咒子就是佛法,是不傳之密,但佛在因明上講,聲音是無常,完了!一切又統統推翻了,旋陀羅尼又統統旋開了。莊子也提到「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音。」前面講聲音是旋陀羅尼,後面又推翻了,聲音是無常,一切聲音說過了就過去了,不存在。那麼莊子這一段話什麼意思?它說明了言語音聲的作用,言語文字是指導你了解形而上道,你不能執著於言語文字,如果你執著文字言語,你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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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道隱於小成, 言隱於榮華

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

莊子先提出兩個原則:「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無時不在,「惡乎隱」,沒有哪個地方遮起來看不見。實際上道普遍存在,應該讓任何人都有所了解,是真理,永遠都不會變的,道是天下的公道,沒有秘密。世上有人認為,我是真道,他是邪道;我這個是正道,你那個是歪道,為什麼有這類是非呢?等於說,言語本來講話給你聽,就是要你懂,但是人類很可憐,不論用哪一種言語文字說出來,沒有辨法表達其真正的思想。所以人與人之間永遠有誤會。言語它沒有辦法完全表達人類真正的思想與情感,人類通過言語反而不懂言語的真實思想,這很有趣。

釋迦牟尼講釋迦牟尼的道,孔子說孔子的道,墨子說墨子的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盜也有道,哪個是真道?應該到哪裡去找道?「道惡乎往而不存?」道也沒有到哪個地方去呀?它本來就在這裡。你看莊子的文章很有邏輯,文字很有美感。我們拿佛在《金剛經》上講的話來闡釋:「無所從來,也無所從去,是名如來。」你們真懂了這三句話,就懂了《莊子》了。或者反過來,你們把《莊子》「道惡乎往而不存」,做這三句話的註解,也就懂了《金剛經》了。「言惡乎存而不可?」言語那裡存在呢?佛在「因明」上講聲音是無常,言語講出來就沒有了,就空了,佛經上講如山谷的響聲,空的,講過了就不存在了。過去不可得,現在不可得,未來不可得。何必說一定要我講的話對,我講的是真理,你講的不是真理呢?這太笨了!但是,世界上是非與真理,尤其對道,大家都好勝,都在爭一個真一個假。

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

道本來是天下的公道,無所不在,無古今、無中外、無來去,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但是既然道存在,為什麼我不能悟道?「道隱於小成,」一般人度量小,智慧小,打起坐來身上放光,身上搖起來,再不然身體轉起來,再不然氣脈通等等現象,這些都是「小成」,小玩意。凡是小玩意一來,大道就「隱」了,所以你永遠不能得到大道。

「言隱於榮華。」「言」本來代表真理,但大家對言語文字背後的真理找不到,被言語文字騙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你懂了嗎?不懂。都被外面的虛華,都被言語文字的優美騙住了。因此,莊子又罵人了:

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

因此世界上有那麼多亂七八槽的學說,儒家孔子有孔子的道,墨家墨子有墨子的道,諸子百家各有各的道,你說他的不對,他說你不對,這一套爭來爭去。「以是其所非」,以我主觀的看,你的一切的都不對,「而非其所是」,又以你的不對,來證明我自己的對。莊子說,如果真想搞清楚究竟哪個對哪個不對,哪個真正是道,哪個真正不是道,「則莫若以明」,最好你去明心見性,開悟了,那麼你才可以真正地明白道。

我再重複一遍,內七篇是一個系統。《逍遙遊》談如何解脫生理、物理的困惑,而進入道的境界。莊子提出一個最後結論:「無何有之鄉」,相當於後代禪宗所謂的「了不可得」。道的起用,到了形而下,一切作用、現象都是不齊的。那麼,在萬物不齊裡頭,是不是有一個真正萬物歸於平等的、絕對的「齊物」。莊子提出來,有的!但沒有明顯地講。要求證它,莊子先提出南郭子綦忘身忘我的境界,在不齊的萬物裡頭,進入了絕對的、自性平等的道體。道體起用的時候,莊子先用「人籟」,「地籟」,「天籟」加以闡釋,從宇宙萬有的一切音聲變化的不同而進入道。我們如果用佛學來比喻的話,就是由觀音菩薩修行法門聞聲而入道,由聞聲而悟入不齊里頭的平等、自在和形而上的道。關於萬物不齊的現象和作用,莊子說「吹萬不同」,用物理世界的「氣化」來作說明。譬如風是氣的現象,風是同一個風,風所接觸到各種空隙的地方,能夠發出聲音的這個現象不同。因此,在同一個風的作用下,發出來的聲音有百千萬億的不同。我們人的心理狀況,思想觀念也同這個道理一樣。中間有個重點,就是「咸其自取,怒若其誰耶?」鼓動這個生命作用的是誰呢?無主宰,非自然。這個道理等於《楞嚴經》上講的:自性「清凈本然,周遍法界。」一切眾生,之所以起各種不同的作用,是「隨眾生心,應所知量,循業發現」而來的。一切都是自我在搗鬼,每個人都是自我在搗鬼。

莊子講到,因為每一個人,由於自我的觀點不同,所以理解不同,方法不同。接著就講到當時春秋戰國時期諸子學說,百家爭鳴,由形面下到形而上道體,各種的是非,爭論得很厲害。重點就是兩句話:「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因此則有儒墨兩大家的對立。每個人都站在他自己的觀點上,看人家都是錯的。那麼,莊子提出來,要想明確一切是非,唯有一個辦法,真正能夠明道。這個明道,就是能夠明白萬物「不齊」而歸於「齊一」這個道體。

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

「物」就是這個東西。「彼」就是它。照白話文來翻譯,「物無非彼,」這個東西沒有哪樣不是它;「物無非是,』這個東西沒有哪樣也不是的。你說這講的什麼話?如果翻譯成這樣的白話,可用古文來批之為「不知所云」。實際上,這是老莊為代表的南方楚國文學,在寫作技巧上相當高。年青同學特別要留意,高在什麼地方?我們知道,要把自然科學,或者純理論純邏輯的東西文學化,非常困難。例如,現在學校念的課本,假使你把物理學、化學、機械學,變成文學化,怎麼變?如果這個學生的頭腦特別機械,他對於科學這方面的東西,就比較容易接近;但喜歡文學的學生,他對於數學這些東西,就沒有辦法接近。這就是現在學問中所產生出的「性向」問題。「性向」這個名詞,是近幾年新興起來的,就是個性的趨向。一個孩子向哪一方面發展,這是現代科學要解決的問題。要把科學的東西文學化,很困難,過去我們曾經試過,我有一個學生,在中學教化學,他在講化學公式的時候,突然衝出一首文學境界的詩詞,最後在教育上他成功了,學生差不多有百分之八九十,對科學的理解都有高度的興趣。不過,他談起這個創作,很痛苦。

我們回到原文,莊子在這裡講一個純邏輯的問題。「物無非彼,」就是說每一樣物質的東西,都有它單獨的自體存在,水就是水,水不是火,火就是火,火不是風。換一句話說,我們看到萬物,認定這個叫燈光,這個叫黑板,那就是佛學唯識學所講的,我們心理的觀念,一切都是「依他而起」,因為有外境界的現象,我們的心理就相應產生了這個觀念。「物無非是」,沒有哪一樣東西不屬於我,屬於我什麼?——心。一切是唯心。而這個道理就是說,最高處形而上是「心物一元」。形而下呢?物質就是物質,心靈就是心靈。兩個是分開的,但歸根結底是一個。所以說「物無非彼」,每個東西各有它單獨自己存在的一個現象,不是它自己的性質,每個東西都無自性,湊合起來,則「物無非彼」。「物無非是」,「是」個什麼呢?一切是我們觀念唯心所生。道理在哪裡?與下文連起來就看到了:

「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你受外物的影響,跟著環境在轉,光在物理上去追求,形而上這個道體永遠找不到。那麼,形而上的道體,莊子提出來,要求證這個東西,不像自然科學求證外物一樣,可以向外面去追,必須要迴轉來追求自己,要迴轉來「自知」。因此莊子下了個結論:

「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因為我們自己主觀觀念認定了,這個事物就出來了。譬如我們的手錶,假使開始把它叫成水桶,我們現在也可以把手錶叫水桶。「彼出於是,」是我們人類知識的認定。但是我們主觀的認定哪裡來?「依他而起」,我們主觀認定這個是這樣,這就是依外界的物質而起,所以「是亦因彼」。

這些道理,我們聽起來很簡單。今天世界上之所以有戰爭,也就是唯物思想同唯心思想的戰爭。我們迴轉來找自己的文化,在《莊子》裡頭,已經很明顯講到「心物一元」的論辯的道理,都是認為主觀意識形態所形成的。具有唯物思想的人,喜歡用一個名稱,經常批評人家「你的觀念,你的思想,是你意識形態形成的」,實際上,他自己講別人那個意識形態,也是個意識形態,也就是「彼出於是,是亦因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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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方生之說

彼是,方生之說也。

這是個綱領,下面莊子就論辯這個東西。

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這一段完全是邏輯的論辯。莊子為什麼寫這一段文字?在戰國時代,我們文化裡頭,稱為名家,亦稱名理之學,現在西方譯為邏輯、論辯。邏輯是怎麼發生的?我們必須要有一個簡單的了解,人類世界最初的文化,都是從宗教來的,世界上任何一個人生下來都是哲學家,每個人都懷疑過我是怎麼生下來的?天地間第一個人是怎麼來的?我的生命在沒有我之前是怎麼樣的?死之後又到哪裡去?這些問題,凡是人都想過。是不是其它的一些眾生,例如動物有沒有想過?我們不敢判斷,因為我們不能斷定動物絕對沒有思想,你非動物,你怎麼知道動物沒有思想?你不是動物,你怎麼知道動物有思想?這就是論辯的問題。

世界上一切的學問都是由宗教而來,後來演變成哲學。因為宗教只叫人信,而且是專制強權,絕不容許你懷疑。然而人類的智慧是不可滿足的,你叫我信,可以,你告訴我理由,你打開門讓我看一看,只要看到一眼,我就信了。這是哲學精神。那麼,在我們看來,宗教素來是把大門關著的,等於說,信就行了,不要多問了,到此止步。但是,哲學家不幹了,就要在門外敲一個洞看看,究竟裡頭生命來源怎麼樣?對此哲學家有兩派見解:一種是唯物思想,在幾千年前,宇宙生命來源之說在希臘、埃及、印度等地,都在同一個階段同時存在。唯物的理論認為,宇宙最初的元素是水,由水變成火,而後冷卻逐漸形成現在的大千世界。印度也有一派講地、水、火、風的四大是天地開始的根源。相當於中國上古金、木  水、火、土五行的道理。這些理論慢慢演變成後世的唯物思想。另一派是講唯心的,唯物思想在幾千年中一直跟唯心思想爭論著。唯心的理論認為,宇宙有一個超越物質的精神主宰,物質是由他所創造產生的。這牽涉到哲學問題,解說很多。隨著年代向後,人的知識越來越開放了,就認為不夠了,提出了問題,問及哲學家你怎麼可以認定宇宙是什麼做的呢?不管宇宙是上帝造的,或者不是上帝造的,你怎麼曉得?哲學家說是靠學問思想來的,那麼先要研究你哲學家那個思想(工具)的判斷靠得住靠不住?思想的本身是個什麼東西?因此產生了邏輯學。對思路法則的研究。這種思路的法則學,在印度的佛學中,早在希臘之先就有了。在印度佛學裡頭有,邏輯叫因明,學佛第一就要學會因明,故而大乘菩薩道,不懂因明,不能學菩薩道。

對於這問題,世界學者也有兩派說法:一派是西方人的立場,認為印度佛學的因明是受希臘邏輯的影響產生的;另一派是東方人,包括了我們中國傳統文化的說法,認為希臘的邏輯,是受印度因明的影響而產生的。這裡永遠考據、論辯到現在無法搞清楚它。

西方哲學的發展,正是知識論同實證經驗論同存的時代。光靠知識理想,沒有實證的經驗去求證,是靠不住的。所以西方哲學裡頭,這種學問又產生兩派,一種光是知識論,學問到了就行,然而不行,非實證不可。實證的一派在西方文化就叫經驗論,必須查清自己的經驗來。後來,由於哲學的發展,又形成了科學,科學家更進一步說,光看一下還是不行,我要摸到以後,我才相信的確有這個東西。所以由宗教而哲學,而科學,是今日西方文化發展的步驟。

我們了解了西方,再看自己的文化,《莊子》的這一段同西方的論辯是一樣的。不過,我們的文化喜歡簡單、簡化,莊子這裡提出來一句話:「彼是,方生之說也。」「是」就是我認定,主觀的東西。他說,我們上面所講的一切,不管是我們的主觀認定,或者是因外物依他而起,而產生我們的思想,這些都屬於「方生之說」。  「方生」,從文字講,剛剛生起,這有個比方,我們先了解這一段完了,再了解「方生之說」。「方生」的「生」,莊子用這個字,是很妙的。

我們先要解決「方生之說」,是個什麼「方生」呢?這個所謂是非、心物,都不是因為外界的關係,拿中國大乘佛學禪宗的觀念來說,這都是「一念之所生」,就是說,都是因你的觀點而產生。但是,莊子的文章與他的思想,非常鋒利,那是智慧之學,高到極點,馬上推翻了自己的話:

「雖然」:但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文字我們很容易懂,當一個東西剛剛生下來,是死亡的開始,當一個東西我們認為他是死亡的時候,活著的另一個生命開始了。所以一般人要修道,尤其禪宗講了生脫死,你看了《莊子》,很可以瞭然。當我們一個人的生命剛剛生下來的第一天,不叫做存在,第一天生命已經過去了,「方生」就「方死」,生死是兩頭的現象,那個能生能死的不在生死上面,與這兩頭的現象不相干。等於說白晝是黑夜的開始,白晝是黑夜的開始,這是個邏輯思想的問題。我們認為天亮了,認為黑夜裡睡著了,夜裡看不見了,那是你自己被現象騙了。所以,同生命存在一樣,「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你看莊子的文章,剛剛講了「方生方死」,接著就反過來講「方死方生」,他兩頭都說完了,如珠子走盤,不著邊際。跟著又講到人的觀念問題:

「方可方不可,」當我們認為這件事情可以的時候,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沒有了,當你主觀肯定的時候,肯定這一念本身就是否定;「方不可方可;」你認為否定了,否定這一念本身則是肯定。所以沒有主觀客觀,天下的是和非,我主觀上認為對,不同於我的看法叫做不對,對和不對是相對而言的,因為覺得別人不對,所以才認為我對,故而還是一念主觀來的。所以,是和非互為因緣因果,靠不住的。

我們剛才留了一個問題,就是「彼是,方生之說也。」這一句話,在莊子那個時代,佛學還沒有進入中國,等佛學傳過來,「緣生之說」也就是這個道理,萬物「不自生」,不是自由來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他生」,也沒有哪個主宰造得出來,不依他;萬物「不自生」,「不他生」,「不共生」,「不無因生」,也不是沒有因,緣於因來的,是名為「緣生」,一切是因緣所生。那麼,這一觀念就是後來的佛學中道觀,這一觀念實際上與莊子有相同之處,不過莊子只有一句話,就是「方生之說」,這也就是佛學「性空」的道理,「緣生性空」。

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

莊子又進一步否定了一切,這就是莊子的邏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聖人」,得道的人,不需要做後天個人的主張,很自然的,不由自主的「而照之於天」。這個「天」不是指天體,是代表形而上的道,以天道自然「照」就可以了解這個道理。但是,雖然你認為自己是非都不動,不管對,也不管不對,不落空,也不落有,我得道了,你當心!莊子說「亦因是也」,你認為兩邊都不落就是道,道也是你自己認定的,還是一個主觀。

「是亦彼也,」你這個主同的認定,還是屬於「依他而起」。這個「彼」不是指外物。因為認為你的不對,我的對,「彼亦是也。」那他的對與不對,也同你相對,所以客觀主觀是相封的。我們經常聽人家講,我很客觀地告訴你,我說對不起,我不相信有客觀,因為說了我很客觀地告訴你這句話,已經是主觀了嘛。所以,「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世界上的思想觀念,他講他的一套對,各人有各人的一套對。究竟哪個對?究竟哪一個真正的「是乎哉」對呢?究竟哪一個真正的不對呢?

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

「彼是莫得其偶,」「偶」就是相對。真正的道,離開了相對,絕對就是絕對,既不是空,也不是有;既不是是,也不是非;既不是惡,也不是善。一切的相對都離開了以後,那麼,你可以得到一個道的什麼東西呢?「謂之道樞。」你把握了道的中心的樞紐,但並不是說完全得道了。你認為得了中觀了,那已經落偏了,用莊子的道理來講,這不過是個「道樞」而已。「樞」者,一個軸心,如一塊手錶,繞一個中心點。得了這個「道樞」,有個好處,可以得其「環中」。「環中」是一個圈圈的中央,在圓的中心點可以四面八方活動。宇宙和生命都是無始無終,像一個圓圈一樣,這個圓圈有個中心點,你要是把握到這個中心點,在出世入世之用,可以「以應無窮」。我們一看到無窮,一提到無量無邊,一定在觀念上盡量擴大,錯了!你忘記了自己,邊際就在這裡,無窮,也無開始,不要忘記了這個起點,即無始無終。所以莊子的文章很妙的,得了「道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

我們曉得,學佛的很多法師,學佛的標記,拿個念珠,108顆或者200顆,道教則是拿著相互套著的連環在手裡玩來玩去,這個東西就是「環中」。過去在大陸,看到很多道士手上帶著相互套著的兩個圈的風藤,這種天然的植物,當時怎麼長攏來的?還是雕刻的?搞不清楚。道教喜歡戴這種東西,在《封神榜》里叫做乾坤圈,乾坤圈就是「環中」的作用。人體也是這麼兩個「環中」,上半身一圈,下半身一圈。所以有些人傳道,道在哪裡?給你一點,這裡,在其「環中」,密宗也用在這種地方。有沒有道理?有他的道理。我認為這無所謂秘密,這都是小孩子玩的,沒有什麼了不起。在道家、密宗認為秘密得不得了。我素來喜歡公開,這不是道,充其量是用這麼一個方法使你能向這一方面轉而已,不是真正的道就在這裡。但是,莊子雖然這麼講,是要我們做到心物相忘,使它歸到中樞。人能夠真正修養到心物相忘,外境與自我都相忘,可以歸到「環中」的境界。

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

講到學術規念,也等於人生的觀念,包括政治哲學、社會哲學、經濟哲學,一切的觀念,我們中國人的老話,那是最高的哲學:「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有理說不到底。」莊子說的「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即「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是非都是「無窮」,「故曰:莫若以明。」最後是明道,明道以後,是非皆明。因此,古人有兩句詩「自從三宿空桑后,不見人間有是非。」什麼叫三宿?佛家的戒律,「頭陀不三宿空桑」,一個出家修頭陀行的人,也就是苦行僧,不居廟子,在一棵樹下過夜、打坐不能超過三天,這是戒律規定;到第四天非離開不可。因為在那個地方住久了,就會與那裡發生感情,就會留戀了。《太公素書》(就是圯上老人送給張良作軍師的那本兵書)中說「絕嗜禁慾,所以除累也」。人要能割捨了嗜好,拋棄了慾望,才能除累,才不會受感情的拖累。人感情的牽掛比什麼都厲害,不但對家鄉土地有感情,對個人周圍的一切,久而久之,也都會產生感情、產生留戀。所以很多修道的人,不能有所成就,就是這個原因。所以古人的詩:「自從三宿空桑后,不見人間有是非」,與庄於的觀念相同,絕對做到離塵棄欲,離開一切塵,拋棄了一切慾望,使生命沒有多的拖累,就要明這個道。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詭譎怪,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

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狙公賦予,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

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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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引喻失義

下面就是莊子的名言,是歷代學者辯論很多的地方。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

幾千年來,這一段文章在中國的哲學思想、文學思想上的份量都很重。文字看來很啰嗦,「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翻來複去。假認同學們是學文學的,你看能不能簡化呢?很可以簡化,用不著這麼啰嗦,可莊子的文章筆法就是這樣,我們經常引用。例如宋代歐陽修奉命修《唐史》的時候,有一天,他和那些助理的翰林學士們,出外散步,看到一匹馬在狂奔、踩死路上一條狗,歐陽修想試試他們寫史稿件文章的手法,於是請大家以眼前的事,寫出一個提要大標題。有一個說:「有犬卧於通衢,逸也蹄而殺之。」有一個說:「馬逸於街衢,卧犬遭之而斃。」 歐陽修說,照這樣作文寫一部歷史,恐怕要寫一萬本書也寫不完。他們就問歐陽修,那麼你準備怎麼寫?歐陽修說:「逸馬殺犬於道」六個字就清楚了。所以,往往幾百年的歷史寫來,桌子上一堆,就是那麼一小本。如果我們幾千年的歷史,照現在白話文一寫,那實在不得了!但是照《莊子》的文章寫也不得了,以指喻指,非指……講了半天,是馬指你,還是你指馬,搞不清楚。

對於「以指喻指之非指」這一句,我看了很多的文章,而且現在的書也在討論,認為這個指呀,不是指頭的指,這個指啊,就是中指的指,引經據典,寫論文,就這個辦法,蘇格拉底怎麼說的,孔子怎麼說的,反正看到一點半點指頭,就把它抄上去,然後下面註明我看了一些什麼書作引證,學問很淵博,實際上看了半天,你的意思呢?我沒有意思,因為這些書我都看過了,所以結論留給誰做呢?留給別人去做吧。現在很多文章,只能這樣。

很簡單,這個「指」就是指頭。莊子這一段講什麼?講邏輯論辯。我們曉得,以印度的因明學來講,論辯一定有四個步驟,比西方的邏輯還要完備,還要嚴密。因明的四個步驟,簡單地講:「宗、因、喻、合」。「宗」就是前提,說話必有宗,引申「宗」的理由為「因」。有時候有宗有因還講不清楚的事,只有用比喻來說明,這就是「喻」,在莊子中叫做「寓言」。因為人類世界上的任何語言文字,沒有辦法真正表達人的思想,所以意識思想、意識形態很難表達。你說我會畫畫,把意思畫出來,那個畫已經不是你的意思,那已是三四層以後的意思了。那麼怎樣表達人類的意思?用比喻。人類文化中,每一個宗教的教主都很會用比喻,最善於用比喻的是釋迦牟尼,其次基督教《聖經》里有很多都是用比喻。為什麼宗教的教主喜歡用比喻呢?因為最高形而上的道理很難講出來,只好講一個比喻。譬如一個人問:「某人什麼樣子?」「你聽我講,你也沒有看見,反正那個傢伙長得臉像馬一樣。」我們就會一笑,反正曉得臉長,這就是比喻。我們人常常喜歡用比喻,比喻是論辯上表達情智的最好的一種方法。宗、因都講通了,那麼就是結論的「合」了。

那麼,莊子對當時喜歡講論辯的名理學家如惠子、公孫龍,他也提出來「以指喻指之非指」,他說拿一個指頭,告訴你這個不是指頭,他說這個比喻不大好。這叫做什麼呢?引喻失義,就是用了比喻以後,反而喪失了真正的意義。年青同學讀古文都念過諸葛亮的《出師表》,其中有一句勸他的皇帝,劉備的兒子阿斗的話:「不可引喻失義」,我們看了諸葛亮的這句話,就了解了劉備的兒子阿斗非常聰明,會辯論,做錯了事,他會蓋得很好,所以諸葛亮以亞父的身份教訓他。「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莊子這一句「以指喻指之非指」,他這個話有點引喻失義,還不如用不是指頭來做比方不是指頭的道理。禪宗大師翻譯佛學《楞嚴經》時,比莊子用得高明「以指指月」,指個月亮給你看,以指指月叫你看月.不是看指頭,不要把指頭當月亮。後來禪宗有一部書就叫《指月錄》。現在研究禪學的人非常多,都是抓住了指頭當月亮。拿莊子的話來批評:「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如果你研究禪宗的公案而講禪的話,不如絕口不談禪或許還能進入禪。「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這和上一句是同樣的道理,同樣的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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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09:55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篇 齊物論----天地一指 萬物一馬

「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這是莊子的名言,後來的人因這兩句話悟道的也很多。庄於歸納「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表達「心物一元」的觀點。「心物一元」絕不是唯物,也不是唯心,但也可以說是純粹的唯心。(不同於西方哲學的「唯心」。)這個「天地一指」的「一指」,並不是一個手指,而是一個東西,是一體的意思;「萬物一馬也,」是以宇宙萬物不過是一匹馬來作比方,整匹的馬,有馬頭、馬腳、馬尾、馬毛……等等。所有天地間的萬物,就好像馬的頭,馬的腳,馬的毛……等等總合起來,才叫一匹馬。離開了馬的毛,不是完整的馬,離開了馬的尾巴,也不是完整的馬,離開了馬的任何一樣,都不是完整的馬。由眾歸到一,由一散而為眾。所以明朝憨山大師有兩句著名的詩:「天地蜩雙翼,乾坤馬一毛」,他這個名句的觀念,也就是應莊子的「天地一指,萬物一馬」來的。我們知道,南北朝一個著名的年輕和尚僧肇說過這麼一句話:「會萬物於己者,其惟聖人乎。」僧肇只活了三十幾歲就死了,但他的著作影響了中國幾千年。他的名著《肇論》,融和了儒、道、佛三家。他這話是真正的聖人境界,修養不是理論到物我同體。人與物是一個來源,一個本體,只是現象不同,好比在這間屋子裡,我們都同樣是人,但相同中又有所不同。因為你是你的身體,你的樣子,我是我的身體,我的樣子。但是雖然各人不同,卻又同是人類,「乾坤馬一毛」就是這個道理。

莊子為什麼用邏輯的道理講這一段呢?當時一般講邏輯論辨的這一幫人,慣用的這些比喻,莊子拿來批判一番,但是.莊子用的比喻,它影響後世很大。比方,中國產生大乘佛學,到唐代有十宗的不同。唐武則天時,是華嚴鼎盛的時代,華嚴宗第三代祖師賢首大師,法名叫法藏,他有一篇很著名的影響中國哲學思想的文章《金師子章》。莊子拿馬來比方,他就用獅子來作比方。賢首大師用《金師子章》,說明天地一指,萬物一獅子,這個宇宙萬物等於一個獅子,獅子的頭、獅子的尾、獅子的腳、獅子的毛,分析起來,獅子全身無數的毛,每一根毛代表了這一個獅子,每一根毛也都不是這個獅子,由此而說明華嚴境界是玄門,所謂帝綱重重無盡的道理。那麼,賢首大師「萬物一獅子」的觀念同莊子「萬物一馬」的觀念是一樣的道理。

莊子用邏輯的道理講到這裡,跟著還是在批判邏輯,是非觀念和一個人觀念的認定。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

莊子說:是非觀念所產生可以不可以,是從我們的主觀來的,我們的認識,你認為可以就可以,你認為不可以就不可以,宇宙間沒有一個真正的離開身心以外的是非觀念。他提出了一個結論:「道行之而成,」我們要想成道,要想返回到形而上道體上,只有實行。在這裡,我們看到莊子偏重於經驗論,講實驗,只有真正去行道而成道,不是講空洞的理論。拿論辯思想來當道,完全錯了。現在講道、講佛學,都變成一種思想學問,那完全錯了。「物謂之而然。」「物」就是宇宙萬物,我們認定對了就對了,你認定這個東西叫什麼,這個就叫什麼,一切唯心作用。所以,形而上的道要修行就到,即「行之而成」;形而下的萬物是人為的,你認為什麼就是什麼,「物謂之而然。」那麼,講對了或者不對?他又引用:

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

「惡乎然?」怎麼叫對了呢?「然於然」,怎樣一定認為對了?還是唯心的作用.你觀念認為對了,它就對了。「惡乎不然?」怎麼認為不對呢?「不然於不然。」你的觀念認為不對就不對。這是莊子的文章,狂放恣肆。白話翻譯過來很簡單,莊子這麼一寫,讓人眼花繚亂,就像戲台上跟人打鬥一樣,上面來個花樣晃一下,花槍東一挑,西一挑,實際上他一刀從中間就打過來了,他的文章就是這樣,我們不要被莊子的文字騙過去了。「物固有所然,」天地萬物它有它的所以然,既然宇宙形成了萬物,電就是電,電通過燈時,它發亮;通過錄音機收音機時,它發聲。這個物體有它所以然的特別的性能。「物固有所可。」所以萬物有它適宜應該的本位,有它適宜應該的立場。但是在現象界來講,各有各的性質,水跟火兩個就不同  水有水的用途,火有火的用途,「物固有所可」,形而下的是這樣。形而上來講呢,「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歸到道體,兩個東西都變成原來的能量了。只是一個能量,那沒有關係,因此說明一個道理:

  

唯達者知通為一
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

因為有形而下,形而上的道理不同,在這裡產生一個現象。這裡講:「莛」  茅草的一根桿桿,很細,很輕賤,很脆弱;「楹」: 一個大柱頭,大殿的柱子,很粗,很大,很貴重,這是兩個相反的東西。「厲」就是一個很醜的醜八怪;「西施」古代的一個美女,最漂亮,兩個相反相對。「恢恑憰怪」,講人的現象,人的心理,人的個性。只講四大類,「恢」:豁大,什麼事情都不在乎,胸境恢豁;「恑」:狹窄,胸境狹小;「憰」:很奸巧;「怪」:很怪。這四種不同的現象,萬有的現象,同人的個性、現象,各有各的不同,「物固有所然」,就是這句話的解釋。丑的就是丑的,漂亮的就是漂亮的,細的就是細的,粗的就是粗的,胸境大的就是大的,胸境窄的就是窄的,古里古怪就是古里古怪,有些人很奸巧就是很奸巧,現象都不同,作用也不同,這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但是,「道通為一。」形而上講起來,它是一個東西,譬如人,長得漂亮與丑的,死了以後變成白骨,白骨變成灰塵了,漂亮與不漂亮一樣,這是「一」;一個毛草桿與一個大柱頭化成灰了,還是一樣,這是「一」,所以「恢恑憰怪」到了最後,還是「道通為一。」那麼,在這個裡頭又產生形而上、形而下的道理: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

這是物理的道理。一個東西分化了的時候,是它成功的時候,譬如,我們把稻子割下來,把它加工磨成細粉,分化開了,可以做成很多好吃的東西。「其分也,成也,」分散開,是另外一個生命的開始,等於夫妻結合生了自己的孩子,兩個人的分化成了一大家人。但是,「其成也,毀也。」這就是「方生方死」之說,成功的時候,也是開始毀壞的時候,譬如這個房子,當我們第一天蓋成功開門的時候,從這一天已經在開始毀壞了。所以,他有個結論:「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天地萬物沒有永遠存在的,也沒有永遠毀壞的,空久了以後,加上許多因緣的構合,自然會形成有,這是自然的有,最後,還是歸到「一」。下面有個中國文化重要問題來了:

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

我們曉得中國儒家的文化,在幾千年來,人文思想佔了最重要的一環,儒家的文化到宋朝以後,所謂《四書》,《四書》裡頭有《大學》、《中庸》,現在的年輕人不一定會背誦,我們當年讀書,在小孩子的時候,就非背誦不可,不會背誦,老師就要打手板,腫得象螃蟹蓋一樣,痛好幾天,很可憐的。這個《中庸》,有大學者考據提出來,認為子思比莊子還后一點,子思的《中庸》是依據莊子這個思想來的。稱「中庸」,「中庸之用」,是莊子在這裡先提出來的。幾千年以後的人考據幾千年以前的事,說絕對準確,我不大相信,因為我經常考據自己,前天做了些什麼事,自己今天想考據一番,都不大準確的,自己前天放的東西,今天就找不到了,而且有時候忘記了,有時候昨天的事,今天都不大考據得出來,不曉得諸位有沒有這個經驗。所以,現在根據古董,根據死人的骨頭,就斷定幾千年以前的人,是這個樣子,是那個樣子,我只能引用莊子的話「可乎可,不可乎不可,是者謂之是也,非者謂之非也。」很難說了。

「唯達者知通為一,」莊子這裡提到「庸」的作用,所以他講,「唯達者」,只有真正得了道,通達者,「知通為一」,歸到形而上的一體,是絕對的,「一」也不是一,就是絕對的。天地間的事,沒有成敗、是非、善惡,從形而上道體上講什麼都沒有,形而下萬有的現象是不齊的,形而上是「知通為一。」

那麼說,得了道的人;「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始終不用。所以有些人學莊子學壞了,我過去看老一輩的朋友,他們的年齡都比我大幾倍,學問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輩子喝酒,優哉悠哉,我問他們:「為什麼世界這麼亂,不出來做一番事業?」他們說:「你不曉得,我學了莊子。無用之用是為大用。」我那時年青,很喜歡跟這些老朋友開玩笑,我就叫他們外號,《水游傳》上智多星吳用,「無用」。莊子的道理,無用之用是為大用,「不用而寓諸庸。」怎麼叫做「庸」呢?「庸」就是「用」的意思,莊子說「庸也者,用也。」把《莊子》內七篇搞通了,就明白莊子並非是主張完全不用,還是用,用而恰當,用而適可,他下面就有「用」字的解釋:「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所以《中庸》的來源差不多也有這個意思。

在莊子那個時代,變亂到了極點,那個時候人的思想,有相通之處,處亂世之間,慢慢會逃避現實,人容易變成「鄉原」。然而現實逃不逃得開?人是逃不開現實的,只有想辦法,善於用現實,而不被現實所用,用得好,就是莊子所講這個「庸」,用得不好,就變成鄉原。鄉原看起來樣樣都好,像中藥里的甘草,每個方子都用得著他,可是對於一件事情,問他有什麼意見時,他都說,蠻有道理;又碰到另一方反對意見,也說不錯。反正不著邊際模稜兩可,兩面討好。現在的說法是所謂湯圓作風或太極拳作風.而他本身沒有毛病,沒有缺點,也很規矩,可是真正要他在是非善惡之間,下一個定論時,他卻沒有定論,表面上又很有道德的樣子。所以孔子最看不起「鄉原」,認為「鄉原者,德之賊也。」莊子所講的,不是這個意思,他說,只有通了道的人,得這個「用」,中庸之「用」的作用。莊子這一段,關於邏輯論辯而講到是非、成敗,我們不要給他這一段騙過去了。什麼叫「不用而寓諸庸」呢?「庸」不是馬虎,不是差不多,是「得其環中」,恰到好處,換句話,「庸」不是庸庸碌碌,也不是後世所講的笨人叫做庸人,而是高度的智慧,最高的智慧到了極點,看起來很平常,但「得其環中,以應無窮。」

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

「適得」,得到了這個道理,「幾矣」就是差不多了。這也就是上面說的「得其環中,以應無窮。」「環中」是很圓的,雖然很圓,它中心是直的,不走彎曲,直道而行。

「因是已,」得到這個「適得而幾」,差不多了。「幾」就是機關,電燈的開關,手指頭只要一點原子彈的按紐,只要國家首領用一個指頭輕輕一按,地球就可以被毀掉,這就是「幾」。「幾」是很輕鬆的就那麼一點,最困難就是這一點。你得其「幾」,你懂了這個,「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這個機關在這裡,高度的智慧,用起來極簡單、極容易,但是中間包含了最高的智慧。那麼,我們有了這個最高的智慧,在用的時候,不覺得是道,也不覺得自己是智慧,很平凡的這個用。下面莊子就拿道的用,說明一般人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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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朝三暮四

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

這一段是罵世人的,也是警告世人。我們人不曉得用這個「庸」,聰明人為什麼反被聰明誤?就是喜歡玩弄自己的聰明,笨人吃虧在哪裡?不曉得玩弄自己的笨,所以更笨,聰明的人也很笨,玩弄自己的聰明也是笨人。這些人笨是為什麼?莊子說:「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後也。」把自己的精神、聰明向一點上鑽。這個「勞神明為一」的「一」,不是「道通為一」的「一」的意思,不要搞錯了。只向一點上鑽牛角尖,他認為自己最高明,不曉得向大同方面鑽,這些人叫「朝三暮四」。怎麼叫「朝三暮四」?有一位「狙公」,一個養猴子的老頭,動物園的院長,拿板粟喂他養的很多猴子,(「予」,像板栗一樣的另外一種食物,究竟是什麼,考據出來甚是為難,這個東西是猴子喜歡的食物。)本來每天早上喂四個,晚上喂三個,有一天,老頭子好玩,忽然對這些猴子講:明天開始,早上喂三個,晚上喂四個。猴子就吵了。老頭說:仍然是早上喂四個,晚上喂三個。猴子乖乖的。世界上的人都是這一群猴子,高明人玩一切眾生像玩猴子一樣,反正七個板栗給你吃就是了。時間安排不同,位子安排不同,你不要這麼高興,罵你一聲混蛋,你氣得非要打架,恭維你天下第一,這一下高興了,實際上都是給人家玩弄。這就是「朝三暮四」、「暮四朝三」的道理。所以,莊子最後一個結論:「名實未虧而喜怒屬用,亦因是也。」等於那個喂猴子的老人板栗一天餵了七個,實質並沒有變,只是把觀念變一變就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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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民曰未便

你不要小看這個故事,社會學、經濟學、哲學的道理都在內,政治上的道理也一樣,領導政治的人很困難,一個政策一轉變,明明這個辦法拿出來,全社會全世界都有利的,開始老百姓絕對反對,不習慣,如果一件壞的事情習慣了,叫他改變也會覺得不習慣。所以我們讀了歷史,非常感嘆,歷史上有「民曰未便』這種事,老百姓習慣了的,法令辦法有改變,鬧起來造反了。實際上造了半天,改變了的就是「狙公賦予」。

歷史上的商鞅變法,當時改變政治的「法治」主張,第一項是針對周公的公產制度。商鞅在秦國的變法,首先是經濟思想改變,主張財產私有。由商鞅變法,建立了私有財產制度以後,秦國一下子就富強起來了。但商鞅開始變法的時候,遭遇打擊很大,關鍵就在四個字:「民曰不便」,這一點大家千萬注意,這就講到群眾心理、政治心理與社會心理。大家要了解,人類的社會非常奇怪,習慣很難改,當商鞅改變政治制度,在經濟上變成私有財產,社會的形態,變成相似於我們現在用的鄰里保甲的管理,社會組織非常嚴密,可是這個劃時代的改變,開始的時候,「民曰不便」,老百姓統統反對,理由是不習慣。可是商鞅畢竟把秦國富強起來了。他自已失敗了,是因為他個人的學問修養、道德確有問題,以致後來被五馬分屍。可是他的變法真正成功了,商鞅這一次在政治上所做的改變,不止是影響了秦國後代的秦始皇,甚至影響了後世三千年來的中國,中國後來的政治路線,一直沒有脫離他的範圍。

由商鞅一直到西漢末年,這中間經過四百年左右。到了王莽,他想恢復郡縣,把私有財產制度恢復到周朝的公有財產。王莽的失敗,又是「民曰不便」。王莽下來,再經過七八百年,到了宋朝王安石變法,儘管我們後世如何捧他,在他當時,並沒有成功。王安石本人無可批評,道德、學問樣樣都好,他的政治思想精神,後世永遠留傳下來,而當時失敗,也是因為「民曰不便」我們讀歷史,這四個字很容易一下讀過去了,所以我們看書碰到這種地方,要把書本擺下來,寧靜地多想想,加以研究。這「不便」兩個字,往往毀了一個時代,一個國家,也毀了個人。以一件小事來比喻,這是舊的事實,新的名詞,所謂「代溝」,就是年輕一代新的思想來了,「老人曰不便」。就是不習慣,實在便不了。這往往是牽涉政治、社會型態很大的。一個偉大的政治家,對於這種心理完全懂,於是就產生「突變」與「漸變」的選擇問題。漸變是溫和的,突變是急進的。對於一個社會環境,用哪一個方式來改變比較方便而容易接受,慢慢改變他的「不便」而為「便」的,就要靠自己的智慧。

像當年在四川成都開馬路的時候,就發生這種事,那時的路都是石頭鋪成的,下雨很滑,成都當時開馬路很困難,當時群眾認為破壞了風水,大家反對,所謂五老七賢,出來講話,硬是不準開。五老七賢是滿清遺老,地位很高,財產很多,學問很好,社會力量很大。後來有一先生(他是在這裡去世的,後人叫他軍閥),他實在沒有辦法,有一天,他請五老七賢來吃飯,這邊在杯酒聯歡吃飯的時候,那邊已經派兵把他們的房子一角折掉了,等五老七賢回家,已經是既成事實。隨便大家怎麼罵法,而事情還是做了。等到後來馬路修成了,連瞎子都說:有了馬路走路不用手棍了。天下事情,有時要改變是很難的。有時必須要以逆眾意,違反大眾的意思堅持正確的政策。要有這個但當。這就要諒解他這樣是為了長遠的公利,也有的時候,在執法上違反了自己的私慾,寧可自己忍痛犧牲,這都是難能可貴的。

一個時代,一個環境,譬如我們這個環境,假如下一次來改變了,許多人就會覺得「民曰未便」,一定一塌糊塗,其實都是心理作用。很多事情,不但政治、社會、家庭也是這樣,你的孩子讀書不用功習慣了以後,一下又叫他用功,「民曰未便」,他也不會用功的。所以,「朝三暮四」「狙公賦予」這個故事所包含的哲學意義,很深的人生實用經驗,太多的道理,你當一個笑話聽過去了,那就辜負了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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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道并行而不悖

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

形而上之道無是也無非,無善也無惡,形而下之道,有是非,有善惡。那麼,得道的「聖人」,取形而下之道,人與人之間怎麼處呢?一個字,「和之以是非」,是非善惡要調和。這個「和」就是《中庸》這個「庸」的意思。《中庸》也提到「中和」這個「和」字,「至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所以有人提齣子思著《中庸》是根據《莊子》來的。

所以得道的聖人,曉得形而下有是非,是非是絕對的,只有調和它,中和了,在人道,在形而下就好多了。但是還不行,要進一步「休乎天鈞」,這是莊子取的名字,「天」就代表形而上道,「鈞」就是平衡,像天地一樣的公平。像天地一樣的公平,怎麼調和?這就是智慧之學。依我們看,天地並不公平,當我們喜歡熱的時候,它偏要冷起來;當我們喜歡冷的時候,它偏要熱起來。但是,這個天地有了白天給你鬧,還有夜裡給你休息,它又是很公平的。要怎麼才能做到天地一樣的公平呢?這個中間的調和,要參透天地的造化,「而休乎天鈞」,在《莊子》里提出來,這叫做「兩行」。「兩行」的道理,拿我們現在的觀念,認為莊子是主張雙軌的。許多東西都走雙軌的路線,走雙軌的路線往往發生矛盾,發生爭鬥。實際上,「兩行」的道理不是雙軌,也就是孔子講的一句話:「道并行而不悖」。

講到這裡,我們不要被莊子文章汪洋倘恍迷住了,說了半天,還由邏輯講起,自己各說一番道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然後他又批評了每一個人所用的邏輯的方法都是主觀的形成,天地間沒有真正的是非,形上、形下都講遍了,中間引用的很多。莊子的文章等於我們去看一個噴水池一樣,萬花筒噴出來,給燈光一照,五光十色,水池裡頭波浪起伏,就這麼一個畫面。但不要被騙住了,我們還是要看水,不要看那個現象,看現象已經上了莊子的當。他始終講形而上的道,現在還沒有講到中心來,還在中間轉。下面,莊子又提到道的影子啦。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生命的來源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

通過對道的研究,對形而上與形而下之辯論,莊子提出來,中國上古早就有人懂得形而上的道。「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他的智慧高到了極點。高到什麼程度呢?「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認為宇宙萬物沒有開始以前那個東西:「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道在哪裡?萬物沒有開始以前,世界沒有天地、太陽、月亮以前,一切都沒有的時候,那個境界,是形而上的道體,在中國文化里,後來叫做「無極」,佛家就叫做是「空」。莊子提到,中國上古的老祖宗,早知道形而上道體是「空」的,是「無極」。

我們這個生命從哪裡來?從「真空」裡面「妙有」變出來的。怎麼變的?這是個大問題了。那麼,莊子又講:

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

以莊子的觀念,看世界上的哲學,《莊子》這一段可以作評論。就是說,剛才講到上古的時候,老祖宗們已經曉得宇宙萬物沒有開始以前,是空的,那個空的東西,也可以叫它「唯心」,「心物一元」。等而下之,「其次以為有物矣,」其次有些人曉得宇宙萬物剛剛開始以後,物質的力量很大,物理的作用很大,或者先有水,由液體變為熱能,或者由氣體變為風,或者地、水、火、風,金  木、水、火、土一起開始運動,有「物」在變化,但是物質一變出來形成這個世界以後,「未始有封也」,並沒有界線。

我們看到我們祖宗的文化,很多都提到這個根根,莊子在這裡提到,孔子在《易經》上也提到,那麼,這也就是中國的政治哲學思想、社會學思想、經濟學思想的根。譬如地球形成以前,拿社會觀念講,沒有什麼叫做財產制度,也不能分出哪個是公有,哪個是私有,這些觀念都沒有,等於一個人到荒島上去開荒的時候,「未始有封也」,沒有說這個界線屬於你,那個屬於我,地球開始也是如此,到了人類人口慢慢多了,生活的需要引起人私心來了,私有財產制度產生了,就你有你的範圍.我有我的範圍,開始佔有,這就「有封」了。人類社會到了這個時候,就是莊子那一句話:「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雖然「有封」,但此時人類還少,人的私心還不大,是非爭鬥還沒有。

現在我們經常講時代在進步,在哲學的觀點、邏輯的觀點上,時代究竟在進步?還是在退步?很難講。在東方的文化,我們的固有文化里,一切宗教原有的文化開始,認為人類的文明在衰落退步,越到後世越亂,是退步的。我們現在講社會時代進步了,是站在物質文明的發展立場來講。所以用邏輯用哲學的觀點,只能說人類的物質文明,越向後是進步的,至於人類道德文明不能是進步的,退化了,我們的文化素來這樣認為,佛家的文化也講人類越向後走,越墮落,越退步。

物質文明發展是進步的  精神文明是墮落的,是退化的,至少站在我們過去文化的立場這麼認為,現在莊子也是這個觀念。

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

有是非就有爭鬥,是非爭鬥發達了以後,與形而上道就越來越遠。所以我們經常提這個問題,為什麼看到古書上古人得道啊,或者學問成功的人,以前好得多,也快得多,為什麼後來這麼差呢?昨天我還接到國外一個同學的來信,就是問這個問題,他說我也很用功,也很努力,修了那麼久的道,一點影子沒都有,為什麼古人一修就會,他說老師啊,我有點不相信,是不是古書騙我們的。這封信現在還壓在案頭上沒有回,這一回信就要寫長文章了。古人並沒有著書騙我們,物質文明越發達,社會越複雜,思想之混亂,是非善惡觀念之複雜,都是障道的因緣,而且人類教育越普及,知識越開化了,學問越沒有基礎了,知識並不一定是學問,我是站在莊子的立場來說明這個道理。所以莊子說「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這個「愛」呀,代表私心的偏愛,人的自私越來越嚴重。

我再提一下全篇的宗旨,道體,宇宙萬有的本體,本來是絕對、同一的。當道體起作用的時候,一切萬類的現象不同,作用不同,但道體是一樣的。比方,像水一樣,水的性能就是濕性,至於水有清水、渾水,或變成各種味道如咸、淡等,其性能不變,只是它的現狀、作用變了。這個原則,我們必須要把握。讀《齊物論》,實際上是有其連貫性的,因為中間的文章和理論引用得太多了,我們容易被莊子的比喻說明所騙,看似漫無頭緒,實際上很連貫。

比方上面我們講到,中國文化里慣用的典故「狙公賦予」,「朝三暮四」,就是觀念上隨便一變,大家就被這些現象、概念迷住了,就引起人情緒上好惡是非的不同。講到「朝三暮四」這個故事,因為比喻講得太好了,我們容易被這很小的故事引走了,忘記了全篇裡頭引用這個故事的道理。那麼全篇說什麼呢?道體是「一」的。因為大家自己的觀念不同,被現象騙了,所以各家有各家的看法,儒家有儒家的看法,墨家有墨家的看法  道家有道家的看法,各種說法都不同,應用的方法也不同。因此,被現象迷住了,忘記了本來。莊子講的重點在這裡。

這個重點把握住了,就明白莊子的比喻如同佛經上引用的一個道理一樣:「眾盲摸象  各執一端。」一個大象站在那裡,由一群瞎子來摸這個象,他們摸到了象的鼻子、耳朵、嘴巴、腿、尾巴,就根據自己接觸到的一點,認為整個象就是這個樣子。每個瞎子摸的一點都是象的一部份,不能說它不是象,但是,畢竟不是全體的象。換一句話說,全體都錯了。佛學裡頭還有一個比方,禪宗常用的「分河引水,各立門庭。」世界上的水是一樣,因為海洋、江河性質的不同,土壤的不同,種種原因的不同,所以水的味道有咸、有淡、有清、有渾、有硬、有軟,一般人喝了一種水就以偏概全,概括天下的水大概就是這樣。這種「眾盲摸象,各執一端」、「分河引水,各立門庭」的道理,同莊子所講的觀念是同一個道理。

不過,莊子表達方式不同,尤其他的故事說得很美。所以莊子講到「狙公賦予」「朝三暮四」這裡,他說正好,兩邊都放下,取其中道而行,不過他沒有建立一個「中」字,莊子這裡來個「庸」,「中庸之庸」,在結論里叫做「兩行並存」,我們引用了孔子在《易經》上說的「道并行而不悖」來說明。接著,他引申這個道理,就講到人對於道體形而上的知見,開始有一個最初追求原始生命的來源,因為大家都在追求這個道體最初的來源,理論知識越來越進步了,因此辯論也多了,各人的私心思想的偏見越來越多,那麼,莊子最後的結論就是:「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下面,莊子接下去又說明一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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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成虧之間

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

這裡我們看了莊子的文章,再看歷史上寫古文的很多的名人,如宋朝的蘇東坡,他全體是採用《莊子》的東一句西一句的筆法,喜笑怒罵皆成文章,我們幽默地稱他為蘇東皮。跟著下來,包括明朝的袁中郎、李卓吾、馮夢龍,清朝的金聖嘆,李笠翁等等,這一類都是莊子文學路線與佛學路線、禪學路線相結合的中國文章的格式。你看莊子的文章,沒有一句話是固定的,所以後世說莊子是禪宗的開山祖師,是禪宗、禪師的文學。禪宗大師們的講話,多半是這個樣子。

莊子說:果然真的有成功與失敗嗎?果然真的沒有成功與失敗嗎?這是一個觀念。但是拿邏輯來講是兩面的,莊子文學很美,邏輯也很清楚,他只提出這個問題。接著提出「昭氏」,姓「昭」,名「照文」,魯國人,因而稱「魯照文」。他是鼓琴的音樂家,技藝已經出神入化,所謂進入道的境界。他的琴一彈。可以使聽的人忘掉一切萬物,人只要聽到他的琴,就進入道的境界,人就升華了,變成神了。莊子講昭氏鼓琴,「有成與虧」乎哉?就是說,昭氏為什麼彈琴?他是在琴音表達世界有生滅、盛衰、成敗。這個世界由許多的物質構成,花開了,花又落了;春天來了,春天又過去了;人生出來了,又衰老了,死亡了,這個成虧之間,生滅變化,使人引起很多感慨,由這個感慨、情感的表達,所以「昭氏之鼓琴也」。當彈琴完了以後,最後一聲,這個手啊,把琴一停,聲音也清寂了,人也忘我了,什麼都沒有了,天地皆空,不需要彈這個琴了,所以「昭氏之不鼓琴也」。這就是說,昭氏彈琴的技藝,彈琴的應有的境界,正符合道的境界。當他對人生、宇宙萬有的盛衰、成虧的許多的感情一來的時候,他在彈琴;當他彈完琴的時候,一聲不響,天地萬物皆空,這個時候是合於道的體。此時,世界上沒有成功與失敗,一切皆空。莊子先提了昭氏鼓琴,同時提了二個音樂家:

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

「枝策」是樂器。就是八仙之一曹國舅手裡拿的那個竹筒子。這個東西兩塊竹片,用手一捻,可以發出聲音,也叫做板。「師曠」是晉國名音樂家,他的板的造詣到了最高峰,同昭文彈琴境界一樣。師曠音樂造詣高,在《孟子》裡頭經常提到。我國古來的大音樂家,差不多全是瞎子。像師曠為了要使自己的音樂素養更上一層樓,他覺得眼睛外視容易使精神耗散,所以將自己的雙眼刺瞎,果然成為中國的一代音樂宗師。這個道理也就是中國道家修持和理論,「絕利一源,用師十倍。」也就是老子所說的「不見可欲  其心不亂。」因為一個人的精神及生理,都是靠食物來補充,但又由思想、九竅消耗。而補充的永遠比不上消耗的,所以人才有衰老、死亡。惠子是有名的邏輯專家,他彈古琴。等於我們今天的國樂大師孫教授一樣,獨一無二的彈古琴專家,把惠子換成孫子,就是「孫子之據梧也」。惠子彈琴的時候,長袍一穿,摸著那個琴弦,他自己鬍子長在哪裡都忘記了,就是說他那個境界非常超越。莊子提的這三位大音樂師造詣都很高,他們表達音樂的境界和情緒,關鍵在音樂彈起來的時候,聲音的音量、清濁,時有變幻,萬物不齊,情感的表達,喜、怒、哀、樂都不同,當一曲,所謂「曲終人散后,江上朔風吹」,天地萬物非常寂寥,在第一聲沒有彈以前那麼高雅,那麼空曠、那麼高遠。這個時候,沒有盛衰成敗,也沒有喜怒哀樂,心裡很平靜。

《齊物論》開始就講,大風直吹,萬竅始呼。我們要特別注意  莊子在這一段為什麼要提出音樂境界?音樂、繪畫或者詩歌等一切藝術,都是基於人的感情的發揮,所謂有感慨,當喜、怒、哀、樂無法表達,就用音樂這個東西表達出來,乃至用歌舞等等,都是同一道理。人的情緒的變化,分析起來就多了,古代歸納為喜、怒、哀、樂。人世的喜怒哀樂四個字與人事的成敗盛衰相關聯,成敗盛衰之間又引起人的喜怒哀樂。下面有一句話作結論:

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

這三位歷史上的大音樂家,「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已經由音樂而進入道的境界,成了神仙了。莊子說這三個人,音樂的造詣到達這個境界的時候,是「知幾」的境界。這個「幾」在哪裡呢?當情感來的時候,表達出來、簡直跟天地風雲變化是一樣的。當風雲雷雨過了,宇宙萬象正在清明的時候,他一聲都不響,就同天地的空靈一樣。所以,這個「知幾」,拿音樂的境界、藝術的境界講,現在叫做靈感,這是小的方面;大的方面,「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都是在他精神、身體、技能、藝術造詣到最高的那個境界的時候,他把握住了成功,所以留名萬古。等精神衰老的時候,譬如彈琴,腦子想到某一手法怎麼彈,但兩手有風濕病,或者神經不對,縱然有高度的理想,表達不出來了。所以,世間法和出世間法都一樣,修道與做人都一樣,人要曉得「知幾」,把握自己生命的重點,不「知幾」,對於自己是在開玩笑,沒有用。「知幾」的道理呢?莊子點題了:「皆其盛者也」,當他鼎盛、登峰造極的時候,成功就在那一剎那,再不能有第二下,「幾」一過,一切都過去了。那麼,莊子引申這一段,又進一步講:

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

昭文、師曠、惠子,為什麼他們的音樂到達了神仙的境界呢?這是因為他們個人的愛好不同。一個人有所「好」,這也是「幾」,把握這個長處,專搞這一行,沒有不成功的。所以任何學問,任何東西,「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到什麼程度,「好」到發瘋了,入迷了,他一定成功。「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 「彼」就是外面一切其他的東西,都不在話下,都不在心目中,這就是人的成功之路。「其好之也,欲以明之。」了不起的專家,萬世留名的有專長的人物,因為他對某一件事有偏好,所以他死死地鑽進去,硬要把這個問題弄到透頂、透徹,因而才有成就。

下面又回到邏輯上來了。「彼非所明而明之,」莊子說可是有些人,像他的朋友惠子,好辯,惠子好辯並不是愛講話好跟別人辯論,而是好研究邏輯,好研究思想的方法問題。邏輯就是把思想有方法的去思想。莊子認為,不去研究思想本身,而去研究怎麼去思想,這些是「彼非所明而明之」,是浪費時間。「故以堅白之昧終。」「堅白非堅」「白馬非馬」,惠子始終在自己邏輯的圈子裡,把自己套住,邏輯講了半天,他本身最不邏輯。世界上有些理論邏輯雖然講得通,實際上行不通,就是這個道理。莊子說,可惜這些講邏輯的人,自己以為學問很好,他們由於有文字執著,寫書寫文章,在邏輯的理論上,又發表邏輯的理論,邏輯的邏輯,不曉得邏到哪裡去了。一句結論:「終身無成」,搞了半天,自己修道也好,人世間做一件事情也好,沒有成功的。

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

這就是莊子的文章,他兩邊都說完了,絕不留一個尾巴給你拿的。

用邏輯思維去推測形而上道究竟怎麼樣,永遠搞不清楚,莊子已經罵了用邏輯方法、用推理求道,認為思想就是道,根本錯了。「若是而可謂成乎?」如果認為一天到晚在那裡講空話,等於《三國演義》中,諸葛亮罵東吳一般讀書人「坐以立談,滔滔不絕,靈機應變,百無一能。」把一批學者統統罵完了。諸葛亮口才的章法好像就是學莊子來的。如果認為這樣坐以立談,滔滔不絕叫做學問,也叫做成功,莊子很幽默又很傲慢也很謙虛地說:「雖我亦成也。」那我早就成功了。

「若是而不可謂成乎?」那世界上什麼叫有用的?「物與我無成也。」天地萬物與我本來沒有個結論,都無所謂成功。上帝創造了這個宇宙,最後又變成一蹋糊塗而毀滅,天地萬物跟我們一樣,都沒有結論。不要認為學問論辯沒有結論,就無所謂成功。莊子兩面都說完了,你看莊子究竟站在哪一邊講話,你認為這樣是對的,以偏概全,錯了;你認為那樣是對的,也是以偏概全,也錯了;你說我偏也不偏,全也不全,你又錯了。那麼,要如何不錯呢?莊子告訴我們一個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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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用而不用 不用而用

用而不用  不用而用
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是故滑疑之耀,」「滑疑」,莊子提出這個名詞,這個名詞要了命了。「滑」,古代讀音為古,現在讀音為華。滑頭的滑,加上懷疑的疑,滑頭和懷疑搭在一起,後面又加上「之耀」,發了光明,這是什麼意思?「聖人之所圖也。」修道人要走這個正途,就是實證的路線。這個實證的路線是「滑疑之耀」。什麼是「滑疑之耀」呢?「滑疑」這個東西就是時有時無,非真非假,內心自然的光明的這麼一個境界。莊子他自己也沒有辯法講清楚這個境界是什麼?他造了一個名詞叫「滑疑」。嚴格來研究這個名詞,要研究春秋戰國時期的楚中南方的音。我一直留意湖北人的說話,湖北同河南邊界一帶的一定有一句土語同這個音一樣,這個音就是楚國的土音。那麼,如果借用佛家來解釋呢?容易懂了,就是《楞嚴經》上講的「脫粘內伏,耀發明性」,這個時候,一切外界,六根六塵脫開了,(「內伏」不是身體以內,這個「內」也是假定的。)到了那個道體以內了,自性的光明就出來了。可以說,莊子這一段所發揮的道的境界,不是推理的,實證到了就是這個樣子。

到達了「滑疑之耀」這個境界,「為是不用而寓諸庸,」那就離開了世俗一般人的應用,那個時候就到達用而不用,一切無為而為之,這是道的境界。這樣就叫做明道,悟了道。所以,用理論推理來求道,思想妄念不斷,永遠不是,必須要求證。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類,相與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雖然,請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

夫天下莫大於秋豪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於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曆不能得,而況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況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

莊子跟惠子可以說是好朋友,莊子對於惠子平時喜歡講道理,以推理來說道理,以邏輯講道,思想上是痛惡的。另一點,我們看出來,歷史文化上,戰國時候,各家學說爭鳴,思想很發達,可是因為思想發達,論辯太多了,大家茫茫然,無所主。

歷史上有三個階段是學說思想非常發達的時期,一是戰國時期,莊子這個時代;二是魏晉南北朝時期,所謂清辯,三玄之說,其實不止於三玄;三是南宋北宋時期,實際上宋朝只有半個中國,應叫第二個南北朝,那個時候,理學特別發達,該學說一發達,對我們歷史上產生三道痕迹,很悲哀。另外半個中國是遼、金、元,有他高度的文化,可是我們研究歷史以漢人為主,往往把遼、金、元忘記了,這是不對的。天下都是在很亂的時候,學說思想非常發達,可是社會給思想撓亂了,所以莊子痛惡搞論辯搞思想。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類,相與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

莊子上面講到一個實證的境界,提出一個名詞,「滑疑之耀」,先把它擺在這裡,這就是莊子的禪,後來的禪宗許多大師也這樣,講到最重要之處,一點題,剛剛點一句,等於照相一樣:「你注意啊,笑一笑,笑笑……」「咔嚓」,鎂光燈一亮,沒有了,你準備啊,來不及也,已經給你照了。莊子的教育手法就是這個樣子,你懂了也這一下,不懂也在這一下,下面又推開了,看起來不相干,其實是連帶的。

「今且言於此,」我先說,先聲明:「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不曉得我講的與你們講邏輯的相同不相同,或者我講的話合於你的邏輯,或者不合於你的邏輯。莊子的文章很活,也可以這麼解釋,不曉得我說的對不對。下面是他的結論:「類與不類,相與為類,」或者同你的也好,同他的也好,或者同兩家都不同也好,管他對與不對,那就是我的,也總算是一個對吧。這就是論辯上正反合的論辯辦法。「則與彼無以異矣。」這一句話,把自己建立邏輯觀念又推翻了。

總而言之,我現在要說一句話,不曉得對不對,你們的觀念認為合不合邏輯,都不管,如果你們認為,都否定我這個不合邏輯,我自己也成立一個體系,雖然如此,也同你們一樣亂七八糟,沒有兩樣。這一段也可以這麼解釋,現在我先要同你講一句話,不曉得中聽或者是不中聽,不管中聽也好,不中聽也好,反正我講了,你一定要聽,聽了對不對,反正是狗屁的話,啰嗦過去就算了。你說莊子他有道理吧?他非常有道理,道理都對了。這幾句文字,非常簡單,如果用普通的方法看《莊子》,如果當國文老師,這幾句很可以拿紅筆劃掉,有也行,沒有也行,多餘的。可是,真正懂邏輯的人寫的邏輯文章,一個字都不能動它,他講得非常清楚。換一句話說,一個人學會了這樣一種論辯術,很高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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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道可道 非常道

道可道  非常道
雖然,請嘗言之。

「雖然」,翻譯成白話就是但是,「雖然」兩個字從文章中哪裡來?「則與彼無以異矣。」一句結論推翻了一切,就不必說話了,雖然不要說話,但是,「請嘗言之」,我還是啰嗦給你說一說吧,結果他還是要說。

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

這就啰嗦了,他說你要聞道,就是西方哲學家所要研究的先有雞先有蛋?也就是宗教哲學所要研究的上帝從哪裡來的?上帝的外婆誰生的?究竟宇宙從哪一天開始?這是西方哲學的問題。中國哲學沒有一個單獨成立的系統,要講中國哲學,有四樣東西是要連起來的:第一文哲不分,文學家是哲學家,一個中國哲學家先要懂《詩經》、《易經》。《詩經》裡頭都是哲學,中國哲學。文哲素來不分,不像西方,哲學家、科學家、詩人都是獨立的。第二文史不分,文學家和史學家不分。第三文政不分,一個大文豪往往是大政治家,這個政治也不是講普通主觀的政治,它同人生實際作人處事分不開的。第四文史哲也不分,大文豪往往是大政治家,也是史學家。

西方哲學,問先有雞先有蛋?宇宙有創世紀,中國哲學沒有談這個東西,中國的哲學在哪裡找呢?譬如我們隨便舉文學的境界,像隋唐之間的有名的詩,叫《春江花月夜》,這篇長詩充滿了哲學問題,最有名的兩句:「江上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這個文學境界,比先有雞先有蛋這種問題好多了。我們經常講蘇東坡,現在講他的笑話,蘇東坡還在宋朝時就想當太空區的區長,為什麼?他作的詞「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他很想坐火箭上去看看。這就說明,中國的哲學思想充滿在文學著作里。如果把中國人的文學著作,文章、詩詞、歌賦、對聯里有關哲學的東西找出來,那不得了,哲學的問題,哲學的解答,多得很。

莊子在這裡,就提到這個哲學問題。天地間有一個「未始」,還沒有開始以前,對這個地球來說,男人女人還沒有,雞跟蛋都還沒有。「有始也者,」應該有一個東西開始。假說是個空,對呀,假使叫佛家來講,就不要問了,原來是空的;假使是一個講邏輯哲學的人就要問了,這個空是誰使它空起來的呢?這個空是自然空起來的,還是有人造出來的一個空呢?這個問題很重要。假使自然空起來,最後也必定歸於空,這個空本來自然,那我何必要修道呢?我等到那一天自然空了就對了,何必辛苦修一場,白修的嘛!如果不是自然,那麼這個空是誰造的呢?你說沒得人造,那麼這個空又從哪裡來呢?這個問題會把人問瘋的,我們不能再問了,如果再問下去結果非發瘋不可。所以學哲學的人,因為問不出來究竟,最後很多都學到跳江了。

「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這裡有個三段假設的問題,一段一段地向前面推。如果拿我們中國文化來做註解,那好辯,名稱多嘛。「有始也者」,有開始的,那叫太極。「有未始有始也者,」那叫無極。「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無極之前,我看最好起一個名字叫太太極。有人這樣註解:「有始也者,」萬物之始;「有未始有始也者,」叫太極;「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這叫無極。拿中國文化來註解它,這是三段。

青年同學應注意研究文字上的技巧,莊子這一段文字蠻啰嗦,我們就啰嗦不出來。「有始也者,」有一個開始的;「有未始有始也者,」有一個沒有開始以前的那個有開始的;「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一個沒有開始好像又有一點開始的那個東西。怎麼這樣講話?好像是帶有神經質的講話。拿佛家來說,釋迦牟尼以前的佛學論辯也是這樣,所以釋迦牟尼佛也像中國的孔子一樣刪詩書,定禮樂,重新裁定就是「能」、「所」兩個字。譬如佛學講八識,在釋迦牟尼以前,有講到十識,十一識,十二識的,後面引申很多,釋迦牟尼佛把它們歸納起來,裁定為八識。這些都是論辯學說的建立。那麼,莊子也是這樣,他代表了中國上古這一思想。

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

「有有也者,」有一個有;「有無也者,」有一個沒有。有跟無是相對立的。「有未始有無也者,」有一個有無都沒有開始的;「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有一個有和無都沒有開始,就是剛才所講的「能」與「所」的「能」。

「俄而有無矣,」天地還沒有以前,空空洞洞,突然之間生出一個有,一個無,一面有,一面空,「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 但是我們還不知道這個有與空,究竟是真的有,還是真的空?這個問題比較科學了,實際了。

空,是像空間一樣空空洞洞的空,還是代表絕對沒有了的空?我們到一個空的房間,或者到高山絕頂上見到天地太空,這個空是空間的空。那麼,還有一個空是理念上的空,這個理念上的空同空間的空是兩樣。所以這個有跟空都如有如無也,究竟怎樣叫做有,怎樣叫做空?空是哪一個空?

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

莊子說,我現在提出一個理論,所謂宇宙萬物有一個開始,有一個有,有一個空,我不知道所講的空與有,「果有果無」,究竟是真正的有,還是真正的無?

莊子為什麼講這一段?上面所討論的,宇宙有一個開始,有一個沒有開始,不管有沒有開始,只有一個空,一個有,在我們沒有求證到空有以前,統統是思想假設的主題,是唯心所造,這很虛玄,靠不住的。把《莊子》研究到這裡,全篇前後一看,他原來說這個。看他的文章,手法之高明,花拳繡腿,實際上他說得很清楚。換言之,天地間,人世間的一切學問,不管是宗教的,哲學的、科學的、古代諸子百家的,現在的科學分門別類,都有一個大原則,一切學問與人身心性命沒有關係的,它不會成立不會存在。你說預言、卜卦、算命與我們沒有多大關係吧?有關係,因為我們要知道生命究竟怎麼樣?所以它幾千年都存在。有人說七月半有鬼,你知道有鬼無鬼?如果是莊子,就會說:「果其有鬼乎哉?果其無鬼乎哉?果其有鬼之於無鬼又何哉?」誰知道呢?可是它對人的身心性命有關係呀,無法解釋的時候,說你撞到鬼了,因此鬼神之說它也存在。所以,天地間的學問,與人身心性命無關的,它不會存在,它自然淘汰了。那麼與身心性命有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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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天地與我並生 萬物與我為一

天地與我並生  萬物與我為一
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莊子的《齊物論》點題了。

前面幾個高潮告訴我們:「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高潮結論一起來,像颱風驟起,海水倒灌,水流到平地,一點小水都沒有,到最後「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這個高潮到了最高峰。這就是莊子,代表了中國文化的那個道。

莊子批駁一般人講邏輯,亂七八嘈,辯駁了半天,沒有用,實際上,莊子本身就是大邏輯家。「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天地之間最大的是什麼?秋天的毫毛。頭髮不是毫毛,剛生下來的

小孩子身上的細毛叫「毫」,那很細,眼睛不好還看不見。秋天的毫更細,為什麼秋天更細?人跟動物一樣,春秋兩季要換一層皮,所以春秋兩季洗澡身體特別臟。到了秋天毛掉了,剛剛長出來的新毛是「秋毫」,細得不得了,看都看不見,那代表最小。什麼東西最大?「秋毫」最大。「太山」不說大,說小,這是什麼話?你說什麼叫大?大到無可說處,那也不大,你能理解的,都不大,沒有辦法理解的才最大,那也是最小,就在眼前。小得沒有辨法看見,那當然最大,它同虛空一樣。大小沒有絕對的標準。因此,大小,是非,善惡,都是唯心觀念所生,沒有畢竟的。故「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古人把剛生下來的孩子就死掉叫「殤子」,有兩種說法,一種三歲以內死的,一種七歲以內死的。反正小孩子死了就叫「殤子」。莊子說小孩子生下來就死了,壽命最長。我們的老祖宗有一個叫「彭祖」,活了八百歲,那算短命。

空間的大小,壽命的長短,都是人唯心所造的觀念,沒有絕對的標準。絕對的標準在哪裡?莊子在上面都說完了,要我們去證悟。

「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這個是道,沒有辦法解釋了,大家讀了也懂了,讀了也得道了,因為都懂了嘛,你要注意,不要以為懂了,「天地與我並生」,並不是說天地就是我,也不是說我就是天地,天地還是天地,天地人並生,一起來的;「萬物與我為一」,萬物與我不是一個,都是那個東西的一份子。

這兩句話看起來都懂了,其實我看許多人,引用錯了,解釋錯了,都把「天地與我並生」當成天地就是我,「萬物與我為一」當成做饅頭,把面、鹽、糖合在一起,就叫咸甜饅頭,完全錯了。所以我們讀了這兩句,再看古人今人的許多註解,經常把這個重點搞錯,這一錯,錯大了,「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還不止。注意,「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這裡特別提出來,天地是與我同存的,萬物是與我同一的,我們跟萬物同樣都是那個東西的一份子,並非天地就是我,也不是我就是天地,物是物,我是我,天還是天,地還是地。

這是文章的高潮。

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

莊子他老先生又來了,既然已經一體了,還有什麼好講?既然已經一體了,為什麼沒有話講呢?這就是邏輯的道理。大家學禪宗,覺得禪宗很玄妙,禪宗的祖師就是搞最高邏輯的老師,沒有一句話,一個動作不合邏輯,非常合理。你懂了《莊子》,也就懂了禪宗。譬如說,我已經不對了,你為什麼罵我?既然已經不對了,罵罵又有什麼關係呢?那麼既然已經不對了,罵與不罵都沒有關係,所以罵可以,不罵也要得,都合理嘛。這個就是邏輯。

我們現在有一個觀念,看中國的哲學,喜歡西方文化的引證。這一百多年來,關於「道」這個名稱,我們在學術上,文學上習慣用西洋哲學思想的翻譯,叫「本體」。大家要知道,「經濟」,「哲學」,「物理」,「自然科學」,這些名詞,不是中國人翻譯的,而是日本人翻譯的,我們當時翻譯西方文化,二手貨,因為日本人用中國的文字首先翻譯,我們翻譯再看日本翻好的,這樣就把二手貨拿過來了,「哲學」,「經濟」也就來了。譬如「經濟」,這個詞翻譯得不大恰當,可現在經濟也用了一百多年了。過去我們中國人講的「經濟」,思想觀念可大了,以前過年門上貼的對聯,「文章西漢雙司馬,經濟南陽一卧龍」,雙司馬——司馬遷、司馬相如;什麼叫經濟呢?經綸天下,濟世之才,這個學問在古代叫經世之學。後世西方文化的經濟觀念進來,把有東西弄出來賣,口袋裡空空的,把它變出有錢來,這個東西叫經濟。這一下,中國文化的經濟觀念完了。對西方把「道」翻譯成本體,我們已經習慣了,有了這個名稱后,現在研究哲學,一講到本體,已經不是道的那個境界,思想觀念已經有了個東西,就偏向唯物的思想去了。

我們為什麼要說這一段話呢?因為同這一節有關係,莊子提出來「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是一體的。「既已為一」,共存,是一個東西,「豈得有言乎?」既然是一個,為什麼不講呢?那麼,就讓你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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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窮到源頭窮亦空

窮到源頭窮亦空
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曆不能得,而況其凡乎?

「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這個思想是從老子《道德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來的。「一與言為二」,說一個「一」,已經是兩個了,等於說,我很客觀地告訴你,說個客觀,它已經是主觀了,在這個觀念里已經是兩個了;「二與一為三,」告訴你這裡只有一個,批駁你不要認為是兩個,這個「一」是對「二」而言,我講了這句話,這一句話講出來中間已經有三個了。同一句話,三個存在。

所以太極含三,禪宗臨濟宗一句話含三玄門,一玄門有三要義,這理由,這道理都是邏輯。宇宙發生有三個層次,所以基督教聖父、聖母、聖子三位一體;佛家法、報、化三身三位一體;道家上清、太清、玉清,一氣化三清,三位一體。天地間萬事不過三,中國文化就是天、地、人三個符號。研究起來可以寫一篇博士論文了,寫博士論文小題大做,大題小做,你一定成功。

「自此以往,巧曆不能得,」「道生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老子也同莊子一樣,「三」以後不談了,「三」以後變成多少?電腦都算不清楚,什麼叫「巧曆」,就是數學家。談到科學,天文是第一位,世界科學的發展,最早是發展天文,中國的天文,在三千年以前就發達了。在全世界而言,是一馬當先的。如果了解天文,必先研究數學。而中國的數學,六千年以前,也很發達。尤其發展到像《易經》的數理哲學,實在是精深幽遠。中國文化的科學,全世界最早,幾千年前就有,那時西方還沒有發展。中國上古文化,數學叫歷算,也叫曆數。歷算是幹什麼的?算天文的,堯舜黃帝的時候,就算二十八宿太陽月亮五星的行動跟我們地球的關係,所以建立了一年十二月,一月三十天,一年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這是幾千年前建立的。更妙的是,中國上古歷算沒有數字,數字太多了,歸納起來,只有用一個字代表。我看西方的科學發展,可以大膽地預言,將來數學發展到最高處時,不用數字了,於是產生一個新的八卦或者新的什麼代號。

天地間「一生二」,「二生三」,過了「三」以後無窮無盡地發展,「巧曆不能得,」莊子講最巧妙最高明的數學家,永遠搞不清了,下不了一個結論了,「而況其凡乎!」最好的第一流的頭腦,懂得天文數字的,都不能了解,何況一般的凡夫?

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況自有適有乎?

注意,講宇宙的來源,當萬物沒有開始以前,究竟有沒有,不去管他。聽了這個話,你如果認為萬物沒有開始以前真的沒有,你就錯了,不過為了了解宇宙這個道體,宇宙的來源,只好把它切斷。所以佛學也好,其它的科學、哲學、宗教也好,只好到這裡把它截斷。那麼,「無」以前那一段有沒有,我們不要先下結論,暫時保留在這裡。

「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這個層次的變化,以「三」為最有力的基礎。就是說,從「無」變到「有」,經過三個階段。宇宙發生有三個層次,天地間萬事不過三,所以中國的《易經》開始畫卦,一卦為三爻,三爻成一卦,畫成六爻是後人加上去的。「而況自有適有乎?」由「無」到「有」經過三個層次,要由「有」迴轉到「無」就難了,還有一個更難的,由「有」再發展下去,無窮無盡,沒有底了,佛家有一個名詞,叫無量無邊。研究佛學要注意,無量無邊,無窮無盡,是有的發展,但是一般學佛的把這個名詞當成空的觀念,錯了,在禪宗又要吃棒了。有的發展,無量無邊,所以中國《易經》最後一卦叫「未濟」,永遠下不了結論,永遠不需要做結論。你說沒有結論的東西怎麼辦?這就結論。

無適焉,因是已。

「適」就是到達那裡,既然到不了底,那就「因是已」,那就截止到這裡,到目前為止。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請言其畛: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曰:「何也?」「聖人懷之,眾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圓而幾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

接著莊子講他的邏輯,這個邏輯不是空泛的討論,是根據道是「一」,絕對的,就在這裡。或許因為我們喜歡用思想推測,莊子就用邏輯來表達。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

「夫道未始有封,」這個道沒有什麼界限,無所謂形上形下,也無所謂古今,也無所謂本體非本體,「未始」不是開始的意思,「封」就是界限。「言未始有常,」「言」就是言語,代表所有的文字理論,也代表所有的思想,沒有一個言論思想是永恆的真理,沒有什麼是永遠存在的。如果言語文字可以確定,那就永遠都不變,實際上人類言語文字,三十年變一次,再過六十年,我們的許多講話,說不定後人又聽不懂。「為是而有畛也」,不得已,人文假設建立一個區域,「畛」就是界,畛界,建立一個象田坎一樣的畛界。

請言其畛: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

我們剛才上面提到了《易經》,莊子的「八德」觀念,跟孔子在《易經·繫辭》上提出的「方以類聚,物以群分」相通。這個「方」字,有的人解釋成猴子,這個理由不成立。「方」就是方位。東南西北,每一方位不同,人類動物植物礦物就不同。「方以類聚」,以類來分開,「物以群分」,萬物是一群一群的,這是孔子的思想。我們把莊子提出來的「八德」,用孔子的《易經》思想一歸納,即「群、分、類、辯」四個字。

莊子用「八德」,這八個方法,八個程序的邏輯,把戰國時的邏輯名家如惠子,公孫龍等人,辯得一塌糊塗,在莊子圓的邏輯面前站不住。禪宗也是走這個路線,如珠之走盤,沒有邊際,沒有輪廓,邏輯論辯到這個地步,沒有邊際可以給你拿,沒有尾巴給你抓。西方的黑格爾的辯證法,只是正、反、合三段論法,印度有因明五段論辯法,有人講中國的《易經》也是三段論辯法,我說不要亂講,《易經》的辯證是八段乃至十段觀象,那是有根有據的。只有大家學過「卦」的道理,每一個卦的錯綜複雜,真是「八面玲瓏」,都有八面的看法,最深點來講,且有十面的看法。假若任何理論只是正、反、合,肯定,否定,矛盾統一,那麼,也可以說永遠只有否定,也可以說永遠都是肯定啰!由這個道理,我們便知道老莊的思想與孔孟的學說,都是由「易」理而來,就明白了中國文化的源遠流長。

莊子在這個普通的論辯上,提出了「八德」,他講什麼呢?「有左有右」,物理世界的次序;「有倫有義」,人文社會的次序;「有分有辯」,理念世界的次序;「有競有爭」,人類社會的現實。他不過用八個類別加以歸納。

我們知道,孔子讓人家挖苦得最慘的是道家,這個聖人碰到道家的人物,每個都幽默他幾句。但是天地良心,道家每個人都很捧孔子,後人不懂道家的幽默,不懂道家的機鋒,以為在罵孔子,都錯了。罵孔子最厲害是莊子,但捧孔子最厲害也是莊子,可以說莊子是孔子的知己。這裡他又在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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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齊物論----春秋經世

春秋經世
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

青年同學特別要注意,我們現在提倡中國文化,中國文化是什麼?我還下不了定義,你說館子里的菜,辣椒炒豆腐,那是中國文化?故宮博物院那些老祖宗的畫,說我們的文化多麼了不起,我經常告訴青年同學,了不起是我們祖宗的,不是你畫的,對不對?所以要慚愧慚愧。如果有人問到中國文化,你把他帶到故宮博物院,你怎樣不把他帶到你的書房處呢?因為你書房裡沒有東西,只好找老祖宗撐面子。所以中國文化下不了定義。

講中國文化哲學問題,宇宙的來源,先有雞先有蛋?「江上何人初見月」?上帝怎樣創造世界?莊子說「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因為搞這個會搞邏輯,搞邏輯會搞發瘋,你搞五千年還沒有搞出結果,沒有結論。所以《易經》最後一卦叫「未濟」,永遠下不了結論,永遠不需要做結論。如果拿現實來講,我們老祖宗蠻聰明。

什麼叫「六合」?東南西北四方加上下,叫「六合」;四方加四個角,叫「八方」;佛教進入中國,八方加上下,叫「十方」。「十方」是佛學傳入中國以後,中國文化關於宇宙天地的觀念,「八方」和「六合」是稍後的觀念。莊子提出,最早的上古文化,老祖宗對天地宇宙的觀念叫「六合」。天地以外究竟還有沒有世界?人類是否是外星球過來的?這是中國文化和佛經里討論得最厲害的事情,是有根有據的。人類從哪個外星球過來的?佛學里有明確地指定,怎麼來的,坐什麼來的。來了以後,流落在地球上,變成了我們的老祖宗。我們老祖宗流落在地球上很可憐的,是貪吃鹽巴搞壞了的。

「六合」之外的事情,莊子說「聖人存而不論。」注意這個「存」字,不是沒有這個問題,這個問題永遠存在,不過暫時不去追問,「存」而不論。

那麼宇宙的人事,「六合之內」呢?「聖人論而不議,」就是討論研究不加以批判,不做一個嚴格的結論。

在這兩個原則之下,我們的歷史比任何國家,任何民族都完備,都早。許多國家許多民族的歷史,都是後人慢慢追溯的,例如印度,自己國家沒有歷史,到了十七世紀以後,才由德國人英國人寫出印度史來。大部分的印度歷史資料,保存翻譯成中國的佛經經典《大藏經》里,西方人有意的不承認,都沒有採用,很可惜。印度有兩個原因,不大講究自己的歷史:沒有時間觀念,也沒有數字觀念。它的民族文化究竟好與不好?很好,很解脫。所以修道優哉游哉,餓了躺在香蕉樹下,拿根香蕉吃吃,起來后打個坐;沒有褲子,拿片葉子遮一遮,這很好。講人文文化就不對了。

只有中國從老祖宗開始就建立歷史觀念,這個歷史叫春秋。我們學歷史就知道,孔子出生的那個時代,我們後世稱它為「春秋時代」,就是西周與東周之間的時代,孔子寫了一本書叫《春秋》,後來「春秋」成了歷史的代名詞。在孔子前後,有人寫了歷史,都稱春秋。為什麼中國文化中為什麼把歷史稱為「春秋」而不稱為「冬夏」呢?照理冷就是冷,熱就是熱,稱冬夏也無不可。中國的文化是自天文來的,我們知道一年四季的氣候只有一個現象,一個冷一個熱。冷到極點是冬天,熱到極點是夏天;秋天是夏天進到冬天的中間,不冷不熱,最舒服;春天是冬天進入夏天的中間,也是不冷不熱,所以在我們的上古文化二十四個節氣上,夏至是白晝最長,黑夜最短;冬至是黑夜最長,白晝最短;只有春分與秋分那兩天,就是在經緯度上,太陽剛剛走到黃道中間的時刻,白晝黑夜一樣長,不差分毫,這兩天不冷也不熱,所以稱歷史為春秋。春秋是最和平,最公平,「持其平也」,歷史是持平的公論,這就是中國的歷史學家,認為在這一個時代當中,社會、政治的好或不好,放在這個像春分秋分一樣平衡的天平上來批判。拿現在的觀念來說,稱一下你夠不夠分量,你當了多少年皇帝,對得起國家嗎?你做了多少年官,對得起老百姓嗎?都替你稱一稱。歷史叫做「春秋」就是這個道理。所以孔子寫《春秋》,「從往今也」。如果大家認為,孔子的《春秋》寫的歷史,是從以往到今也,那就錯了。

「春秋經世先王之治,」中國文化的開頭就是「春秋」的道理,中華民族為什麼那麼重視歷史文化呢?歷史是給人類留下人生的經驗,把人類歷史過去的經驗,興衰成敗、是非善惡,都留下給後世人做榜樣,這就是中國文化的經濟之學,也叫經世之道,是救世救人的學問,不是學校經濟系的經濟。所以,《春秋》是「經世」之學,是「先王之治」,使我們了解祖宗的文化,了解和平安樂是怎樣。我們後世的子孫不孝,把天下人類弄成這樣的痛苦,這就是非先王之治。

「春秋」的著法,是「議而不辯」,平論。孔子著《春秋》,像是現代報紙上國內外大事的重點記載。這個大標題,也是孔子對一件事下的定義,他的定義怎樣下法呢?重點在「微言大義」。所謂「微言」是在表面上看起來不太相干的字,不太要緊的話,如果以文學的眼光來看,可以增刪;但在《春秋》的精神上看,則一個字,都不能易動;因為它每個字中都有大義有深奧的意義包含在裡面。所以後人說「孔子著《春秋》,亂臣賊子懼。」為什麼害怕呢?一字表決,一個字下去,把你的罪名萬代都判了。而「《春秋》責備賢者」,社會搞壞了,歷史搞壞了,社會領導壞了,與老百姓無關,《春秋》要批評的是歷史上負責的人。因為老百姓是被教育者,而你是負責教育,你有這個責任。這就是《春秋》的道理。

上次講到,莊子提到中國文化的人倫之道,「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這幾句話,幾乎成為中國文化儒、道、釋三家的不易之論。後來的文化,關於歷史哲學,東方哲學的看法,一切的觀點,都是以這幾句話作基礎的,各方面都引用到,尤其儒家很嚴正地引用它,可是大家把這個本來忘記了,這幾句話出處《莊子》,也可以說屬於道家的思想。

對於莊子本題來說,說了半天,莊子在本篇還是講邏輯觀念問題,還是講人文文化思想論辯的問題,現在他提出來我們傳統文化人倫道德倫理的看法,以及人生哲學、一般哲學、歷史哲學的看法,因此這一節的結論。

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

「故分也者,」這個「分」念份量的份,「有不分也;」這個「分」念分開的分,所以各部分的看法,有些是不可分割的,要整體的看。「辯也者,有不辯也。」天地間道理講不完,如果作邏輯觀念的推理,辯下去,講不完。辯到了最後,是無言之辯,沒得話可講。佛學《維摩詰經》上講的「不辯」,不說之說,不論之論,同莊子的觀念一樣。因此佛家論辯的最高處,就是釋迦牟尼的自辯自答,沒有什麼可辯的,也沒有什麼可答的。

真正的理是什麼?一個字都沒有,沒有話可講,那是真理。換句話說,「本體」「道體」是空的,等於佛家說的「不可思議」,到了最高處,佛學就有個名詞「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禪宗經常提到。道理到了最高處,沒有文字,沒有理念,什麼都談不上,一切到那裡都石沉大海,它本身包羅了一切文字,一切語言,一切思想。莊子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佛學並沒有進入中國,可見東西方的聖人,有道之士,他們的境界都是一貫的。

曰:何也?聖人懷之,眾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

既然這個道無可辯,無可答,什麼原因呢?「聖人懷之,」「聖人」代表學問真正到了最高處,真正得了形而上道,「懷之」,胸懷裡只有自己知道,這點說明起來比較難,很難透徹,也只好引用佛學的觀點加以說明,佛學里的有一句名言「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就是「聖人懷之」,到了那個程度,那個境界,「聖人」只有自己知道。一般人呢?不在自己身心上體會,就只在嘴巴上論辯;「以相示也」,來表明自己的高明。「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如果從推理,從思辯上來求這個道,越辯神識越散亂,越辯越看不見道,距離道越遠。

接著,莊子連帶講一段人倫的思想,人倫的規範,由道講到德。我們要了解,在春秋戰國的時候,道德兩個字大部分的書還不合用,譬如《老子》上半部分是講道,下半部分講德,所以,道字與德字各有單獨的一個內涵。這個德是講用,人生的行為、言語、人倫道德的作用。現在,他由道說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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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廣南子 發表於 2008-7-14 10:06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篇 齊物論----五不方能稱其大

五不方能稱其大
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

可以說,莊子對春秋戰國時代,到處標榜的仁義道德,進行了嚴厲的批評,也指示了一個正確的路線。那個時代,到處標榜仁義道德,事實上呢,可以說是最不仁,最不義的時代,老子也批評過。同時,在這一點上,我們需要有一個反省的,對於中華民族的文化,從古以來,我們自己號稱是禮儀之邦,號稱是忠孝仁義之道,事實上,深入研究了歷史文化,從歷史的經驗上記錄的,我們對這幾句話,是讓人非常的難過,很痛心。你要知道,孔子提倡孝,可見社會上都不孝,因此才提倡孝,大家都不仁,所以他提出仁。等於說,社會有了這個病態,他因病給葯。實際上,我們標榜的忠孝仁愛等等,幾千年一樣都沒有做到。例如,莊子所提過的「春秋經世先王之治」,拿孔子所舉春秋四百二十多年的歷史,子殺父的,臣殺君的,不知有多少。可以說,這個自己號稱是禮儀之邦的民族,非常的不禮儀。知道了這個觀點,才知道老子、莊子正是針對在文化學說上,教育上的這些標榜的目標、口號而進行的批評,認為這些標榜沒有用,結果看到社會每一個人的行為完全是相反。

因此,他在這裡提到「大道不稱,」真正的道是沒有理由,沒有名稱的,不像我們的社會講了幾千年的道,現在社會上狹隘的宗教,譬如道教,基督教,天主教,回教等等,這些以外,民間各種各樣的什麼一貫的二貫的,雞蛋的鴨蛋的各種教,加上各種的迷信,起碼都有一百多種,全世界的宗教有五六百種,每一個都說自己有道,而且都說自己是正道。但是莊子「大道不稱」的觀念,就是大道沒有名稱的,真得道的人,自己也不標榜自己得了道。

「大辯不言」,這是針對當時惠子他們講邏輯,講思想,講名學的,真正的道理到了最高處,沒有話講。看到這裡,我們就想到一個歷史故事。

宋太祖趙匡胤剛做皇帝時,南唐還沒有平定下來。南唐李後主文學很好,「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就是他寫的。李後主派了一位叫徐鉉的出使宋朝,外交部向皇帝報告,派哪個外交官來接待他呢?等於現在講,世界的名學者來做大事,哪一位有學問的人來接待呢?趙匡胤知道徐鉉是鼎鼎大名的文學家,結果趙匡胤在自己衛隊中,選了一個相貌堂堂的衛士,穿了外交禮服,去對付徐鉉。徐鉉到了宋朝,一一表演,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哲學、科學、文學都搬出來。而這位冒充外交官的衛士,唯唯是應,什麼都不談。三天以後,徐鉉就認為宋朝的確有人才,以負責接待的先生來說,深藏不露,不知道有多大的學問。趙匡胤這一手很厲害,你學問再好,派一個沒有學問的跟你談。當然這個人要穩得住,如果沒有學問反而愛談,那就糟了。「大辯不言」就是這個道理。

佛家也有一句話:「是非以不辯為解脫」,禪宗注重的行為,不完全是打坐,所以百丈禪師講「疾病以減食為湯藥」,有了病最好少吃東西,腸胃清理一下,不管中醫西醫,這是最好的方法。所以是非越辯越糟糕,故「大辯不言。」

「大仁不仁」是什麼道理呢?這個話就牽涉到道家的思想,我們大家都研究過老子,老子有句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們一般都認為老子這個話,講宇宙是很殘忍的,上天不仁慈,他把萬物都看成芻狗,就是草扎的狗。上古我們的老祖宗是吃狗肉的,現在廣東人保持了這一習俗,上古祭祖宗都要用狗肉來祭,大約到了商、周以後,在祭祀中,才漸漸免除了狗肉這項祭品,但在某些祀典中,仍然須用草扎一個象形的狗,替代一頭真的狗,這就是芻狗的來源。芻狗還未登上祭壇之前仍是受人珍惜照顧,看得很重要。等到祭典完成,用過的芻狗就視同廢物,任意拋棄,不值一顧了。這正如流傳的民俗祭神,有時簡化一點,不殺活豬,便用米粉做一個豬頭來拜拜,拜過以後,也就可以隨便任人當副食,而不像供在祭壇上那麼神聖不可侵犯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是說天地並沒有自己立定一個仁愛萬物的主觀的天心而生萬物,只是自然而生,自然而有,自然而歸於還滅。假如從天地的立場,視萬物與人類平等,都是自然的,偶然的,暫時存在,終歸還滅的芻狗而已。表面看起來,老子說天地不仁慈,把萬物當成芻狗一樣在玩弄,但他不是這個意思,他同莊子「大辯不言,大道不稱,大仁不仁」的道理一樣,天地並沒有仁與不仁的觀點。天地生萬物,是非常的仁慈,好的它也生,壞的它也生,稻子它也生,毒藥它也生,它包容萬象,一切都是它所愛的,下雨也一樣,好的地方下,壞的地方也下,太陽光也是這樣。所以,天地是無心的,沒有特別有個觀念,沒有特別有個標榜,它看萬物都是平等的,自然而成。如果把人當成芻狗,萬物也是芻狗,把芻狗當成人,人也就是芻狗,真正的「大仁」,如太陽一樣,如天下雨一樣,普遍的,自然的,它並沒有對某一方面特別的仁。如果你有心來求,已經不是「大仁」,那是做出來的。

「大廉不嗛」,這個「廉」就是廉潔,中國文化裡頭,標榜人倫的道德,要求人非常廉潔,尤其歷代要求做官的一定要做清官,清官就是廉潔,廉到什麼程度呢?一清到底,家裡稀飯都吃不起。歷史上有名的清官包公,鐵面無私。我們中華文化的小說也好,歷史也好,所標榜的清官鐵面無私。什麼是鐵面?看了包公的歷史傳記就知道,包公一天到晚沒得笑容,沒有笑過,親戚朋友一概不往來,臉板得像鐵板一樣,鐵板的氣色是青的,那個臉是鐵面。老實講,包公的學問很了不起,人品也了不起,如果他還活著,我不會跟他交朋友,因為沒有味道。一個人臉板板的,像塊鐵一樣,臉還發青,不要說沒有紅潤,一點黃顏色都沒有,大概有肝病或者其它什麼病。他親戚朋友一概不往來,當然家裡很窮。這個很廉潔。實際上《包公案》這部小說,把歷史上很多清官的故事,都集中在包公一個人身上。我們研究歷史,包公固然了不起,包公的老闆,宋仁宗同樣了不起,有後台老闆支持,儘管幹,出了事老闆負責,包公當然可以鐵面。沒有這種老闆,不要說鐵面,你肉面涼麵都不行。所以包公了不起,宋仁宗更了不起。有後台老闆支持,那我們每個公務員都可以做到鐵面無私,不會鐵也可以銅一下,不是做不到,而是要看時代環境允不允許。

「大廉不嗛」,真正的大廉沒有謙讓,「嗛」與謙是相通的。怎麼叫「不嗛」呢?比如說,廉潔的人不愛談錢,談錢不好,歷代知識分子標榜做官要做清官,錢字都不敢談,不願意談。中國文化裡頭,這個錢字還有另外一個別號「阿堵物」。南北朝時有個人叫王夷甫,很清高,做了大官以後,人家給他送錢送紅包一概不要,而且連錢字提都不提,家裡人等他睡著了,在床前擺著錢,等你明早下床總要講把錢拿開吧,結果他醒來一看說,把這些「阿堵物」拿開,就是把這些堵住他的東西拿開,還是不談錢。

談錢就髒了?這倒不然,我倒贊成清代才子袁枚的思想,「不談未必是清高」,因為你心中還有錢的觀念,還有怕與不怕,人真到了最高處,無所謂錢與不錢了。這一句詩,說千古「大廉不嗛」的道理都說完了。真正的廉潔就是人生冰清玉潔,任何行為都做到一清二白。一個人真正做到了冰清玉潔,豈止不談錢不要錢,沒有嗛與不嗛,並不是不謙虛,他用不著標榜自己這個叫廉潔。

「大廉不嗛」的道理,我經常說一個笑話,拿什麼來比呢?拿豬來比,實際世界上最愛乾淨的是豬,研究生物學的都懂。你看豬一天到晚用嘴東拱西拱,人們以為豬臟,其實它最愛清潔了,髒東西一點都看不慣,看到髒東西就把它拱開,結果是越拱越臟。由這個笑話,我們可以了解,人真做到了冰清玉潔,一塵不染,不一定是真正的清廉,倒是在污濁的塵世打滾,心裡不著任何一點外緣的,他可以做到「大廉」。這也就是莊子所講的「大廉不嗛」的道理。

「大勇不忮」,真正有勇氣的人「不忮」。什麼是「不忮」?以現代觀念來解釋,就是心中很正常、坦蕩。孔武有力的人,他到處可以打架,站在那裡,都要擺起一個樣子給人看,但這不是「大勇」。「大勇」的人看起來很文弱,他沒有什麼特別的,忮愛的表示。

上面說的一個原則,就是人倫之道。莊子講了半天,從「吹萬不同」開始,這一「吹」,怎麼吹到這裡來了呢?他提出「天籟」,「地籟」,「人籟」,這一段都是講「人籟」。因為這一篇文章長,引用的文章四面八方,汪洋淵博,你被他的文章迷住了。這與《齊物論》有什麼相干?這一段講「人籟」,那麼他相反地提到「人籟」就是人道。

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

「道昭而不道」,「道昭」就是道無所不在,昭昭靈靈,沒有固定的規範,沒有固定的方法,你不要另外去找一個道。所以佛說的,老子說的,莊子說的,孔子說的,孟子說的,耶穌說的,穆罕默德說的,都對,都是說全體道的某一點,某一個個體。既然標榜了一個道,就不對了,道無所不在,隨時隨地都在那裡,也都在人人的心靈中。因此,「道昭」,明明白白,「而不道」每個宗教,每個修道的,你說只有我這樣才是道,他那個不是道,那你就無道。因為「道昭而不道」,它很明白,無私的。

「言辯而不及」,天地的理論到了最高處,沒有話講了,講出來的都不是。譬如,人如果有痛苦,有高興,我們表達出來:「你痛不痛?」「好痛啊!」那不算痛,痛到了極點,沒有話講了,因為痛死了;「你高興不高興?」「我高興到了極點!」那是有限度的,真高興到了極點,會把人高興死的。世界上情緒到了最高處,無言可講,故「言辯而不及。」

「仁常而不成,」什麼是真正的仁慈,慈悲?那是很平常的。你冷了,我還有件衣服,你穿上;你餓了,我正好有塊麵包,你吃吧,很平常。不要說你餓了,我拿塊麵包給你吃,因為我學佛,是我慈悲你,那就完了。天地間哪個沒有仁心?人人都有愛人之心,就是說每一樣生物,它對別的一種生物有抵抗,有殘害時,殘害的心理是防禦自己,但是它自己的種類,有時都有一種仁愛之心。所以仁道是常道,並不是不平常。「仁常而不成,」沒有個陳規在那裡。

「廉清而不信」,真正廉潔的人,自己顯示清高。這個「不信」不是講沒有信用,廉潔很清高,但不要講信用,如果這樣做文字解釋就錯了。真正的廉潔,清高,沒有外面的信號,沒有外面一個標榜給你看到,不展示出來給你看,清高就是清高。

「勇忮而不成,」大勇的人如果標榜自己,處處表現出自己有力氣,或者我會打人,我會做人,這已不成功了,不是真勇,真勇的人看起來沒有勇的。

五者圓而幾向方矣。

「五者」就是言語,思想,仁慈,廉潔,大勇,簡言之,就是大仁,大智,大勇。這「五者」,五個條件全都完備的人,「幾向方矣」,差不多摸到向道的路上這個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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