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樓主: 揚州顧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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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元紅》(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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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14 08:07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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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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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扣的得寵和「走紅」惹起班上不少男生的嫉妒。事實上,捉弄存扣讓他出醜的行動一直沒有停止過……
??時值深秋,存扣媽桂香回來了一趟,正好為存扣準備一下冬衣。本來她是想在外面買一件現成的滑雪衫什麼的,但她覺得那種衣裳好看卻不抵寒,外表光鮮時髦,裡頭不過是薄薄的一層睛綸棉,還是自家做的棉衣實在。「千層單不抵一層棉」。她打開大櫃,從底層翻出一件棉襖來,紅堂堂的。那是她出嫁時的嫁衣,二十幾年了,綢緞面子還是那麼簇新鮮亮,好像沒穿過似的。其實這件棉襖存扣媽也就結婚時穿過一陣子,以後生了孩子,她就覺得艷了,從此壓在了衣櫃底,每年在夏天曝衣裳時拿出來曬上一回,棉花曬得蓬鬆松的,抓在手裡好熨貼。存扣媽對著這件棉衣獨自垂了會兒淚。她是個堅強的女人,從來不在人前表現軟弱,求助同情,更別說流眼淚了。其實丈夫死後她不知在黑夜裡偷哭過多少回,那時她才三十大幾歲,憑她的人品完全可以再跟個人,可是她怕委屈了兩個孩子。憑祖上傳下來的關亡活兒走南闖北苦撐著這個家,雖然也能弄些錢,但裝神弄鬼擔驚受怕的日子並不好過。現在大的已經了手了,媳婦要人品有人品,要活計有活計,還跟她生了一個大孫子,眼下就剩存扣了。死鬼在時最喜歡這小的,說存扣長大了一定比他哥出息,現在看來還真是不錯。校長教師遇到了都說這小子好,好好上能考上大學的。她就更把他當事了,吃的穿的從不跟這孩子吝惜,倘把他盤成個人,對死鬼他爸也可以交待了,自己在莊上也可以揚眉吐氣。這不,現在就有好幾個人家託人要做親哩,小姑娘都花骨朵似的,好看又討喜,可她一戶都沒答應——孩子還小,怕以後變化多;何況孩子一懂事有個未婚妻來來往往的,也容易花心,那讀書還能讀好嗎?不行。前兩天在大會堂那兒遇見梁支書的婆娘春蓮子,說她家閨女慶芸和存扣一個班呢,兩個小人要好著呢,慶芸經常帶好東西給存扣吃呢……言下之意說慶芸和存扣蠻般配的。當時存扣媽臉上堆著笑敷衍著她,畢竟是支書娘子,在外面做生意還要支書出證明的,不能拂人家臉面,可轉身一走,心裡便「呸!」,還說她閨女拿東西給我娃吃哩,我娃不希罕,我娃又不是吃不起,那些東西哪樣不是人家送的,吃人家白食,吃在嘴裡都不香。憑她家閨女是個瘸子(小兒麻痹症所致),也想跟我存扣結親,沒門!存扣媽心裡拿定主意了,無論如何把存扣盤出來,將來有本事吃公家飯了,就跟這小兒子過,也養個大孫子,跟他帶,那幾多風光!存扣媽想到這兒揩掉眼淚,竟獨自笑了。
??存扣媽要用這件嫁衣為存扣改件小棉襖,裡面可是幾斤好棉花呀。本想上供銷社扯件新面子,一看自己的綢緞面子還是簇新的,棄了怪可惜的,心想就用它吧,雖又花又紅的,外面罩上件黃滌卡中山裝誰能看到裡面,穿上一年兩年,孩子大了再另買一件。主意一定,她就拿起剪子、畫粉在大桌上「嘩嘩」改起來,只兩個時辰,一件厚實實的小棉襖就改出來了。
??小棉襖改出來后沒幾天,幾陣大風一起,天氣就陡冷起來。存扣穿上媽改的小棉襖,身上暖和和的上學校,黃滌卡的外衣上系一根鮮艷的紅領巾,精精神神的,好一個英俊少年。他還小,還不具備加入共青團的資格,雖然他看到高年級的學生把團徽別在左邊衣袋蓋上面金光亮燦的,羨慕得眼珠子都要彈出來了,可是沒有用。他也不想戴紅領巾的,都中學生了,還和小學生一樣嗎!可張教師說,你還是一個少先隊員,少先隊員能不戴紅領巾嗎,更何況系條幹凈鮮亮的紅領巾多好看啊。存扣是個聽話的孩子,張老師的話當然更要聽啦,所以到現在他仍然每天系著紅領巾,這在中學里實在已不多見。老師們都認為這小傢伙真是討喜可愛,好多學生也樂意跟他搭訕,總之是喜歡。
??然而,就是這件小棉襖,讓存扣狠狠地出了一次大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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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14 08:08 | 只看該作者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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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語文老師要存扣自習課時把一些古文作業抄到黑板上給大家做,存扣搬張條凳就抄起來,不意粉筆一滑掉下來,忙下來去拾。就存扣屁股一撅一探身的功夫,保連發現了存扣罩衣裡面的秘密。這傢伙現在已長成半個大人了,加上經常在他爸理髮店裡混,葷七素八聽得多,好多方面早已開竅了。他喜歡班上好幾個女生,可是人家女孩子從來沒正眼瞧他,他心中憤憤不平:我保連牛高馬大,班上哪個男生不憷我幾分,更何況我學習成績也不錯啊,憑什麼只理他而不睬我,我一定要逮機會治治他,讓他出出醜!這會兒不意瞅到了存扣的花棉襖,他覺得機會終於到了,他本想立時就喳喳呼呼地喊起來,叫大家看存扣裡面的棉襖,可他卻立刻強壓住怦怦的心跳。他要像狼一樣冷靜下來,要把這活兒做到最出彩,達到最佳效果,淋漓盡致地出一口惡氣。
??他從衣兜里掏出捏鬍鬚的鐵夾,貓著腰,躡手躡腳地從走道里摸到存扣身後,以極快的手法悄悄掀起存扣罩衣的后擺,用夾子固定了起來。存扣正一門心思地抄黑板,哪裡察覺到身後的事情,等到他裡面那紅艷鮮亮花團簇擁的綢緞棉襖亮了出來,全班同學哄然大笑的時候,他才懵懵懂懂迴轉個頭來,莫名其妙地瞪著大家。大夥兒越發笑得歡了,保連在座位上誇張地蹦著,一面斜眼留意同學的反應。他真是滿意極了,他心花怒放,他張著大嘴傻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存扣見大家都沖著自己笑,忙盯自己身上看,身子扭來扭去的,最後用手在後面一摸,終於明白了是什麼回事,當即臉就白了,「哇」一聲哭起來,跳下板凳就衝出門去。
??存扣一路哭著跑到張老師的宿舍。張老師正改著本子,看見存扣哭著進來嚇了一跳,忙站起來拉著存扣的手問發生了什麼事。待存扣抽抽噎噎地大致說個明白,她往瓷盆里倒上熱水,擠了把毛巾為存扣細細地揩著臉,看著存扣乖乖地仰著個小臉,她的心裡不由湧起一股柔情。這是一種姐弟般的感情,還摻雜著些許天生的母愛抑或別的什麼,事實上她此時想起了揚州的弟弟,弟弟的年紀正和存扣相仿,從小對她十分依賴和依戀,每次回城他都興奮得什麼似的,整天黏著姐姐,到哪兒都跟著;姐姐要走了他就哭,替姐姐拎著網袋送到輪船碼頭,直到輪船開遠了還孤單單地立在那兒。想到這裡她不由把存扣的小腦袋緊摟在自己懷裡,而存扣也乖巧地環著她的腰,她的眼淚就出來了。她撫著存扣的頭髮,想這個單親的孩子,母親一年到頭不在家,確實是太可憐、太渴望愛撫了。她拉著存扣的手就往教室里走去,她有些激動。
??教室里喧嘩著。門開了,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張老師靜靜地站在那,出奇平靜的目光定格在保連身上,直看得他不由自主低下了頭。存扣貼老師站著,手還不願鬆開,小臉仰著,竟有些驕傲的樣子。幾個女生開始吿狀了,憤憤然數落著保連的不是。保連聽著想狡辯幾句,可一觸到張老師那格外冷靜的目光,他又懦弱地垂下了眼皮,頭越埋越低,最後竟突然悲從中來,趴在桌上放聲大哭起來,越哭越傷心,鼻涕口水都流上桌子了,彷彿心中蓄著多少酸楚似的。旁邊的同學用手去扒他也沒有用,他本來已發育成個半大小伙了,聲音粗嘎著,在教室里嗡嗡著,聽得同學們忽然一齊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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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14 08:08 | 只看該作者
6.

  這次風波后存扣對張老師的感情更是上了一層,在他眼裡,她已不僅是老師,還是他的庇護人,是他的親人,是……姐姐了。他是個懂得知恩回報的孩子,他更加認真地學習,他知道老師頂喜歡學習好的人了。他幾乎天天早上第一個到班上,因為生活委員還沒來開門呢,他就爬窗子進去,以致張老師專門給他另配了一把鑰匙。他把英語單詞和句型對話背得滾瓜爛熟,不僅如此,他還能模仿出老師朗讀時的聲調,惟妙惟肖。他還沒變聲,上課時用英語回答老師問題或老師叫他讀課文時,只聽見教室里鮮凌凌活潑潑地滾動著一串串清脆的童聲,經常聽得老師喜形於色,甚至忍俊不禁。女生們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經常捧個書本來請他糾正讀音。聽著聽著,有的就拿眼睛在他臉上定著,目光便有些迷離起來。
  存扣喜歡釣魚,他哥哥專門為他做了根好魚桿,不是蘆竹的,蘆竹拖大魚容易斷,而是在街上的竹行里挑的根上好的江西竹子,又細又長,竹梢怎麼彎也不會斷,提鉤拿魚時一彎一彈就上來了,舒服極了。他的釣線也不是普通的尼龍線,是託人從縣城裡帶的,極細極韌,莊上的孩子都叫它「金光玻璃線」,極是羨慕。他釣到的魚哥嫂都不吃,跟他腌起來,煮飯時在飯鍋里燉上一條,佐飯香得很呢。天一開春,星期天存扣就開釣了,有一次他在牯牛灣後面的楊家大墳那兒釣,一口氣竟甩上了七八條大昂嗤魚,落在地上「昂噝昂噝」直叫喚,拚命地凶,又生得溜滑,逮得不好便被它的尖刺給戳了。他興高興烈地拎回家,馬上打來河水用銅盆養著,還在裡面放上兩根水草。第二天蒙蒙亮他就起來,用根細草繩把魚穿了,悄悄拎著上學校,把魚掛在張老師的門搭子上。
  張老師早上起來倒痰盂,門一開驀地看見門搭上掛著一串像蛇一樣顏色的東西,嚇得尖叫起來,差點把半痰盂尿撒了。叫聲引來了煮早飯的食堂師傅德坤叔,他一見便笑著說:「好東西呢,準是哪個好學生孝敬您的,你看尾子一撩一撩地,還沒死呢。中午我替你弄鍋湯去,透鮮!」
  上早讀課時,張老師上教室,存扣心怦怦跳,他怕老師說他,同學們知道了會說他「馬屁精」的。可老師沒說,存扣抬頭偷看老師時,正碰上她深情地注視自己,小臉立馬漲得通紅,忙低下頭混在全班同學中咿咿呀呀讀起英語來。他知道老師歡喜的,他心裡在偷著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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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16 09:02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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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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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庄中學外地寄宿生多,歷來有上晚自修的制度。但對走讀生則比較寬鬆,偶爾不來在家裡學習也不要緊。因為學校是建在顧庄東北上的農田裡,對於有些走讀生確實遠了,來去不大方便。但存扣一直堅持天天上晚自修,陰天下雨也不間斷,學校規定上到八點半,他不到九點半是不肯走的。生活委員不肯等,就把他鎖在裡面,讓他走時從窗戶里跳出來,直到存扣有了教室門鑰匙。當然,班上以後又多了幾個和他一樣喜歡賴著學習的同學,比如:魏星,梁慶芸。還有,比如保連。
??梁慶芸成為班上為數不多的下了晚自修還賴在班上學習的學生中的一員,純粹是為了存扣。在蘇北里下河這個閉塞而民風淳樸的小縣,農村男女對於情愛和婚姻的開化和主動追求有點類似於一些少數民族地區的風習。只要是認真的,大都可以得到長輩和社會上的首肯。尤其是女孩子,特別成大人氣,懂事早,對愛情早有打算,很有心機。梁慶芸十五了,她看到班上好幾個女生都訂了親,逢年過節對方挑著盒擔上門,男孩兒穿得光光鮮鮮的,心裡也是羨慕。在鄉下,除了指腹為親的,訂娃娃親的,女孩兒到了十五六就得張羅訂親了,早點張羅有充裕時間比較、挑選,恐太遲了難找到如意的人家。她生在當支書的人家,雖從小就心高得很,但終究自己腿子害了小兒麻痹症,想起以後的大事來,畢竟有些情怯,所以更要從早打算呀。她就有些著急了。有一次她紅著臉對媽支吾著說出自己心事,她媽春蓮笑眯眯瞅著女兒,說:「好閨女,支書家的女兒還愁沒人求嗎,別急,別急,咱揀好的。」慶芸就垂下眼淚來,說:「女兒可是腿不好的……」她媽就有些光火了:「腿不好咋的啦,莊上哪家閨女有我兒小臉兒標緻、身量苗條的!有哪個有我兒聰明的!哪個敢嫌我家閨女?——能跟我們梁家做親是他祖上燒了高香!」話雖這麼說,但姑娘畢竟是腿跛,心裡面也是有些忐忑的。她見女兒還在傷心,臉上便聚起一堆笑,低下頭摸著慶芸的大辮子,輕聲問「是不是看上哪家小伙啦」,慶芸把頭埋得低低的,她媽緊問了好一陣,她才從嘴裡蚊子哼似地說出個「存扣」來。
??春蓮一聽是存扣,馬上拍起巴掌呵呵樂起來,說「你怎麼看上桂香家那小子呢,那娃兒還沒成人哩。不行,不行。」慶芸就發急道:「就要他!」她媽便不響了,與女兒對面坐著,沉吟道:「按理……桂香家和我家是不般配的,一個半邊人家,總不大好。娃兒又小……」
??慶芸便打斷她:「小怎麼啦,一長就長大了!」她用眼瞟著她媽,淚光瑩瑩的。
??「好吧,」她媽一拍大腿站起來,「這細存扣小模樣兒確實生得蠻標緻,人又聰明,配得上我兒。你別煩,媽遇到他媽桂香就跟她說,她還會不答應!——哼,我支書家的千金小姐!」
??慶芸就頭低著小聲說:「那你就快點去說。」
??「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春蓮在堂屋裡走來走去,大聲說:「這莊上還沒有你媽辦不成的事——媽看上的娃兒,誰家也搶不走!」
??可春蓮卻萬萬沒想到竟碰了桂香一個軟釘子,她心裡真是惱怒,又有些沮喪。她想現在不搞運動了,莊上人越來越不把幹部當菩薩了,現在連我閨女都有人嫌了,這怎麼得了啊。她想這桂香是一門心思想把存扣培養著考學的,這小子特靈,說不定真考上了;如果以當幹部的勢硬壓著別彆扭扭地做親,到時也難保不反覆:男伢子有了本事後毀親的事四村八舍又不是沒有過,最後弄得尋死覓活的都有。她想,如果慶芸能得那娃兒心就好了,兩個小人一好什麼都好說。可那娃兒太小,還沒開竅呢。還是要慶芸多搭搭他,一旦懂事了,就保不定和慶芸好上了。她想自己小時候,十六歲就在村裡豬場做事了,當時他爸在公社上,經常來豬場巡視,她三繞兩繞就把他給俘虜了。在豬場潲房裡好了兩回,他爸就急吼吼地託人來提親了哩。想到這裡她不由臉上一熱:他爸是比她大十三歲的喲。她又想雖則時代不同了,自己過去的那一套也不通了,但投男人所好才能綁住男人卻是千代不變的理兒。她喊來慶芸到房裡,推心置腹地和女兒談了半天,把她的心意兒細細地說給女兒聽,聽得女兒臉上紅噴噴地,還「咕咕」地直笑。
??於是慶芸晚自修后就陪存扣一起賴著,存扣走她也走,跟著存扣。存扣不要她跟著,她就說女孩子火光小,走夜路容易沾上鬼的,男孩子肩上有燈,鬼就不敢上來。存扣就笑她迷信,卻也被她說得毛孔寒嗖嗖的——從小在東橋上鬼故事聽多了。他心想反正是順路,帶她就帶她吧,這一路幾年死了好幾個人,還有凶死的,黑燈瞎火地走到那門口還真有些怕人,有這丫頭一路上嘰哩呱啦陪著倒也不會亂想了。可這慶芸卻十分膩人,跑到黑處要牽住他,遇到狗子還叫著抱住他的腰眼。存扣怕同學看見了說他,給她約法三章,說遇到這兩種情況最多只能牽著他的衣裳,不許拉手,更不許抱腰眼,而且過了黑和狗子后必須鬆開,否則被人瞅見了說你是我媳婦咋辦?慶芸笑嘻嘻地應著,又忽地冒出一句:「人家說就說唄!」存扣睜大了眼睛說:「你倒不怕人說。我才不要媳婦哩,我媽說了,大丈夫要先做大事再討老婆,說我將來考上了尋城裡的婆娘呢。」慶芸便訥訥地慢了下來,存扣兀自說著,一看旁邊沒了人,回頭跑過去牽起慶芸手說:「你幹什麼呀,不想走啦!」慶芸便由他牽著,深一腳淺一腳跟他,默默走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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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16 09:03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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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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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雨大風急,存扣吃過晚飯站在門口猶豫著,他月紅嫂子就要他別去上晚自修了,就在家裡看看書吧。他還是抓了把傘沖了出去。到教室一看心裡不由叫起苦來,原來走讀生今兒一個都沒來。下晚自修鈴一響,他就收拾課桌回家。張老師正好在,就叫住他,說外面風大雨大,就在學校里跟哪位同學擠一宵吧,跑到家有兩里地呢。存扣說,不行,沒跟我家裡人說,我不怕的。就走進了風雨里。
??存扣打著傘在路上艱難地走著,這條路平時蠻好的,一下雨就爛糊成一片,一蹭一滑地很不好走。好不容易上了東橋,雨傘頂著風,一步都邁不動了。存扣不敢硬掙,怕傘一歪來一陣大風把他帶進河裡去,便小了傘,淋著雨,把頭低著往前硬頂著走,一來天太黑為了看清橋面,二來重心降低,減少風的衝擊。就這樣一步一步往前挪。橋高,風大,雨急,水泥橋面上又滑,他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有個閃失,萬一掉下河可不是鬧著玩的。他雖然會水,縱然淹不死他,唬也唬死了。他突然想起鬼來,身上一激靈打了個冷驚,頭低著加緊向前,卻不意腦袋忽地頂上個軟綿綿的東西,唬得頭皮發炸,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驚叫著一屁股坐上了橋面。原來他撞上了一個大人的肚子,人家也沒看見他。那人嘰哩咕嚕地罵了他一句,繼續走了。存扣驚魂未定,跌跌撞撞衝下橋面,在下坡時腳一蹭,一跤跌倒,往旁邊一瞅,居然跌在死去的會說故事的老郞中的小屋門口。這矮草房不住人幾年了,平時裡面堆著燒草。那扇黑篤篤的門是平野墳時老郞中從墓穴里撿的棺材板打成的。存扣嚇得魂飛魄散,傘也不要了,爬起來往家裡發足狂奔,轉過前面路口,看見前面打著電筒來接他的哥嫂,就哭出聲來朝他們奔去……
??晚上存扣就發起了燒,他嫂說准沾上東西了,他哥雖然不信,還是去把鴨奶奶請來為存扣站了水碗。鴨奶奶打一碗清水在貓洞旁擱著,拿一把筷子蘸過水,攥著往碗底上站,反反覆復輕聲問詢著一路上那些死去的亡人的名字。試了好多次,筷子終於站起來了,直直地矗在那兒。鴨奶奶站起來,說:「是死鬼老郞中。」便要月紅從房裡找兩刀大紙燒了,說:「沒事了,錢給他了,天明存扣就會好的。」跩著小腳出了門。月紅趕上去,硬把一包果子一條雲片糕塞進她手裡。
??可到了下半夜,存扣竟說起了胡話。他哥爬起來,說不行,得找種道來打針。種道來看了看,說沒事,受寒涼了,又受了點驚。打了針,扶起來餵了兩片退燒藥,說等天明了再來看一看,放心吧。
??天亮了存扣果然退了燒,但全身還是軟塌塌地,想拭著爬起來,終於沒成功,又躺下了。他哥就上學校替他請假,張老師一聽,趕緊跟著過來了,坐在存扣床頭上,一手抓住存扣的手,一手去摸他的額頭,心疼地地說:「怪我,怪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回家的。」存扣也不言語,淚珠卻湧出來了。病中小兒格外嬌,張老師看著這孩子心中生起一片愛憐,她把一包花油紙包的餅乾放在存扣枕邊,安慰他道:「好好躺著,今天就不要去上學了,回頭老師跟你補上,啊。」看看腕上的表,忙與存扣哥嫂告了別。
??中午存扣就硬撐著起來了,月紅勸他歇到晚,明天再去上。他不肯。到了班上,他便急急補著作業。有條作業不懂,正撓頭時,保連過來了,稍微講一下,就會了。兩堂課一下,同學們全出去上操場了:今天鐵工廠籃球隊來學校和教工隊比賽。兩個老對手了,打起來十分好看。存扣卻沒立即去,他還有些頭暈,頭趴在桌子上。他要歇會兒再去。
??這時候卻有一個人走了過來,存扣迴轉頭一看,是慶芸,便把頭扭到一邊。慶芸挨著他坐下,輕輕地問:「你病還沒好哪?」存扣屁股一挪坐到旁邊一張課桌椅子上,依舊趴著,不去理她。
??慶芸有些窘迫,期期艾艾地說:「你怎麼……啦,我又沒……惹你。」
??存扣頭也沒抬,嘴對著臂彎臭聲臭氣地回她:「那你昨天晚上為什麼不來?」
??慶芸就說:「雨大風大,你不曉得人家腿……有些……不好嗎?」
??「那你要跟我說啊!」他簡直有些不講理,放晚學時天還好好的呢。
??「嗯吶,下次我跟你說啊。」慶芸卻不分辨,忙不迭答他。聲音又輕下來,喃喃道:「我以後天天陪你……陪一世都肯。」
??存扣有些詫異,抬頭看慶芸,見她眼不眨地盯著他望,眼眶裡卻蓄著淚,便說:「咦,你這人,怎麼啦?」
??慶芸回去就把這事兒告訴她媽春蓮,春蓮高興得一拍手,說:「好啊閨女,比你媽有本事,這小子對你有依賴啦!」她對慶芸說,也要像存扣用功學習,平時多關心他,不要怕人家說。「到時候兩個人一起考上學多好,郞才女貌喲!」她興奮地拉著女兒的手,笑得「咯咯」地,弄得慶芸臉都紅到耳朵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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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eying0358 發表於 2006-10-17 10:32 | 只看該作者
l連載?那就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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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18 15:27 | 只看該作者
是的,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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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18 15:29 | 只看該作者
?3.
??
??不覺到了第二年夏天。
??那天正好是周末,下午第一節課後有個同學去操場邊上遛達,正在圍牆根下割羊草的鳳甫老漢告訴他:電影船來了哩。他聽了忙往教室里奔,向大家發布了「好消息」,立即引起一片歡騰。有個腿長的同學為了證實是不是真的,別弄得空歡喜一場,以跑四百米的速度衝出校門,往東橋奔去,一看,電影船正在麻蝦溝裡帶著呢!
??於是有些準備放學后往家趕的外地生躊躇了,畢竟在鄉下看上一場電影不容易,有人準備不走了,看過電影明天趕早回去,於是就央相好的同學晚上多帶一張凳。莊上的同學則熱情地邀請他們睡在自己家裡,洗澡吃晚飯,一齊去看電影。教室里熱氣騰騰,喧嘩著,友愛著。
??慶芸悄悄踅過來,對存扣輕聲說:「晚上我跟你帶凳啊。」存扣望望她,點點頭。
??存扣其所以答應慶芸是因為她家看電影的位置好。鄉下放電影,最好的位置就數放映桌那塊了,那是安置支書一家人的地方,是「御座」,沒人敢染指的。天一擦黑,學校操場上已坐滿黑鴉鴉一片,外庄的孩子打好幾里地趕來,一拔一拔地,沒地方擠就從人家草堆上抽把草,或撿塊半拉磚頭往屁股下一墊,坐在電影幕的對面,嘴裡啃著一路上偷摘的鮮梨和香瓜,和大家一起等著。等得不耐煩了,就有人罵起來:「怎麼還沒噇(方言:猛吃喝,含貶義)得好啊!」原來這放電影的在鄉里是個肥缺,到哪村都吃香喝辣的,反正是村裡財務上開支,村上幹部也樂得摻進去好好吃一頓。酒足飯飽了,慶芸他爸就披著個中山裝,嘴裡叼根牙籤,隨放映員老張和小馬來到操場,眾人立刻站起挪凳讓出條路來。電門一插,掛在放映桌上方的大號電燈泡頓時把操場照得通亮,全場都歡呼起來。這時候慶芸爸就一手叉腰一手持著話筒講起話來,無非是講些生產和安全之類的事情,聲音威嚴而有力,全場一片肅靜,都巴望著他趕快講完,可怎麼能快得起來呢,這可是梁支書難得炫耀權威的時候啊。講完了,隨著小馬一聲「今天的電影是……」,電影才正式開始放映。
??今晚慶芸爸媽坐在放映桌的左側,慶芸還有存扣坐在右側,是村委里的短條凳,帶靠背的,坐著很舒服。存扣靠放映桌坐著,他要看放映員換片玩兒。本來兩人坐著正好,不意放映期間鄰座又塞進一個人,不好坐,就把半爿屁股挪上慶芸這邊來了。不知怎麼的,慶芸竟沒有反對,只往存扣這邊靠了靠。
??慶芸放學回家就好好洗了桶澡。她換了件淡黃的短袖汗衫,下面一條白裙子,腳上是一雙很時髦的涼鞋,這些都是村辦廠那些個供銷員從外面大城市給她帶的。她是莊上穿得最好的女孩了,有些人家姑娘要拍個訂婚照什麼的都來跟她借衣裳呢。今晚她這身打扮實在是太漂亮了,以至存扣看到她時都不由愣了一下。
??慶芸剛洗過的頭還濕著,散鬆鬆地用個小手帕綰在腦後,香肥皂的味兒直往存扣鼻子里鑽,她和他靠得很近,因此他還聞到她身上另一種味道,甜甜的,很熟悉。存扣想起來了,以前他哥沒結婚時他老黏在月紅姐身邊玩,她身上就有這種好聞的味兒。存扣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心跳得快起來,臉上有些發熱,他不知自己怎麼了,忙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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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18 15:30 | 只看該作者
?眼盯著空蕩蕩的銀幕緊看,可還是抑不住心跳。
??
??4.
??
??今晚第一個片子放的《帶手銬的旅客》,幾個月前放過一次的。存扣本來很愛看這部片子,裡面有武打呢。可今晚他真是有些恍惚,心思有些發散。慶芸也是不講話,就坐在那看著,天知道她今兒怎麼這樣安穩的。鄰座的加塞兒后,擠上了他們這邊,慶芸靠他更緊了,而他又避不開,旁邊是放映桌呢,只得由她擠著,她的胳臂肉就和他靠在一起了,滑膩膩的,腿彎也碰到了一起。他要慶芸往外擠,慶芸就要那女的動一動。那胖婆娘正看到要緊處,嘴裡「嗯啊」答著,身子卻沒動。慶芸掙了掙,沒用,只得作罷。
??存扣想,慶芸今晚咋這麼好脾氣,凳被人家擠坐了居然沒發火,便奇怪地扭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眼睛直盯盯地看著電影,胸脯兒卻一起一伏地,像剛跑過步似的,鼻息有些急。見存扣望她,就說:「她、她,不肯挪哩。」眼神一慌,又往電影上看。
??天本來就暖。兩個人緊靠著坐著,存扣感覺到慶芸身上的體溫一陣陣往他身上傳,燠熱,心裡像有螞蟻在爬,煩,又有些莫名的舒服,簡直說不清。他頭有些昏了。這時候他突然肌肉一緊,汗毛都立起來了,他分明感到慶芸的手兒搭到他赤裸的大腿上了,他穿的是短褲。而且,慶芸好像那手還在遲疑著,猶猶豫豫地往上面移動。他嚇壞了,心「怦怦」直跳,氣都不勻了,更要命的是他忽然感到屌屌兒這時動起來了,往上直撩,他想夾住,可是卻已經豎起來了,他想拿手捺下去,又怕碰到慶芸的手,又怕她看到。他全身肌肉緊繃,像個石頭坐著,一動不動,無可奈何,只是想慶芸趕快把手拿掉。
??可是慶芸壓根兒沒有拿掉的意思,手就停在那不走了。這時後面人一涌動,把手搭上了他倆的椅背,慶芸回頭看時,彷彿不經意地,手一拂移上存扣那裡了,就碰上存扣硬梆梆豎著的東西,「呀」地一聲,閃電般抽回手,頭就低下了。存扣嚇得魂飛魄散,結巴著說:「我、我要尿尿……」站起來就要往外擠。人黑壓壓的,密不透風,哪裡擠得出去,慶芸拉拉他,指指地上,柔著聲說:「就蹲地上吧。」存扣憋不住了,就蹲下來,順大腿拽出屌兒,呼啦呼啦撒了起來,撒得慶芸兩腳直縮。
??《帶手銬的旅客》放完以後,換片的當兒,存扣站起身,說一句「我家去了」,便往人縫裡擠。慶芸拉他膀子,說:「還有一個呢。」存扣掙開了,丟一句:「我頭暈。」泥鰍似鑽進了人堆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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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18 15:30 | 只看該作者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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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扣一個人在巷子里急急地走著,巷子里闃無人聲,狗子都看不到一條。狗子也跟著人上電影場了。狗子也好熱鬧,主人看電影,它們就在場后追逐嬉鬧,躲在黑暗處野合。遠處電影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咿咿呀呀地,像是在放越劇。存扣心裡慶幸:好在出來了,否則多難熬。他不喜歡看唱戲的電影。
??存扣來到自家院門口,門鎖著,哥嫂和侄子還沒回來呢。他從牆洞里摸出鑰匙開了門。進了堂屋走到自己睡的東房裡,燈也不開,鞋子一踢就上了床。黑暗裡他翻來覆去睡不著,遠處電影的音樂還絲絲縷縷飄來,讓他心煩意躁。他心裡真是亂,頭昏昏的。他想讓自己安靜下來,從容地想些事情,可是辦不到,太多的問題和猜測像在打架,又像一團糾結的麻,剪不斷,理還亂。也不知啥時才睡著的。
??一覺醒來,存扣起來小解,剛坐起,感到腿間涼濕濕黏糊糊的,拉燈一看,褲頭上濕了一塊。「難道我來尿了?」存扣想。可這不大可能啊,記得最後一次來尿是在九歲那年冬天,他夜裡來了一泡大尿,第二天他媽到後街黃屠戶那兒尋來兩根豬尾巴,用紅棗燉了把他吃了,這以後好像就再沒有來過尿。他脫掉褲頭想拿條幹凈的換上,在燈下他忽然看見反面粘著好些像米樣的顆粒,黃黃的。他用手捻捻,韌韌的,放鼻上一嗅,有些腥氣。他腦子裡突然電光火石一閃,莫非這就是大人常說的「跑馬」?可我還沒發生啊。他忙下床關嚴房門,把燈拉熄了,從床裡頭摸出支鋼筆電筒來,叉開大腿對著自己屌屌照。「是哩,是哩,我發生了哩!」他心裡「突突」跳起來,他看見自已屌屌上方竟萌生了不少根毛出來了,細細的,不到一厘米長,那屌屌也似和以前不同了些,不如以前那般白了,又大了不少,胖胖地卧在那,他伸出食指一撥拉,一陣痒痒電似地傳遍全身,真是舒服。他好奇地撥呀撥呀,那屌屌竟膨漲起來,好大,直直地豎著,像門小炮,一種要尿尿的感覺向他襲來。他躡手躡腳下了踏板,悄悄打開房門,在院子里對著一盆仙人掌「嘩嘩」地撒了好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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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18 15:32 | 只看該作者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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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一大早,存扣背著書包上學校,胸脯挺得高高的。他心裡很高興,自己終於也發生了,我也是大人了,我可以長大個子長勁頭了,也不會被人家欺負了。他來到班上,朝教室後排那些大男生的座位乜了一眼,頭昂昂地坐下,心滿意足地讀起書來。
??下早讀課時他上廁所,保連也進來了,兩人站在一起尿著,存扣白亮亮的尿水沖得牆縫裡石灰渣兒直掉,保連就說:「尿勁不小哩!」存扣就說:「咋不!我發生了呢!」
??「吹老牛喲!」保連嗤笑道。存扣一急,趕緊抖抖尿,把褲子往下拉拉給他看,「你瞧你瞧呀!」保連定睛一看,就笑了:「是哩,長細毛了。」存扣得意地拉上褲子出了廁所,邊走邊系紐扣洞。保連趕上來,搭著他的肩膀,親熱地說:「你也長大了,日後我們也帶你玩兒。」存扣聽了心裡歡喜,卻拉長腔調說:「隨——便!」保連又說:「你可別長得比咱們還高啊!」存扣斜他一眼,掙開他,撂一句:「那保不定!」一閃身進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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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19 14:25 |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
??1.
??
??保連上學期搞的那次惡作劇,本想作弄一下存扣,出口怨氣,不意偷雞不成,反而蝕了把米,弄得自己十分狼狽。打那以後,他痛定思痛,對存扣的態度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他是真正掂出存扣在班上的分量了。老師護著他,同學們喜歡他,是不能得罪的。得罪他就等於得罪了一大幫人。尤其是女生,把他看成是自己弟弟似的;一些女生看存扣的眼神簡直……唉!想到這裡他就醋意大發,憤懣不平。那個梁慶芸則更是露骨,彷彿存扣是和她訂過婚似的。不就仗著她老子當支書有點破權有幾個臭錢么。可惜存扣好像對她的討好並不太熱心,真是滑稽。他又想這個存扣其實一直不犯嫌的,從小同學到現在,小聰明一個,從沒跟哪個紅過臉。老師同學喜歡他還不是因為他成績好、人乖巧還有……長得漂亮嘛!思忖到這兒他心裡就隱隱地疼:本來在小學他成績也是和存扣不相上下的,也不知上了中學就怎麼了,人一大,心思就發岔了,經常想男女的事,還……,另外,在球場上消磨的時間也太多了。存扣什麼都不懂,打球又沒他的份,當然是一門心思學習啦。看來在班上學習好才是最重要的,要不日後存扣考上了他卻弄得考不上,那兩人差距就更大了。打那以後,保連明顯收斂了,在學習上下起了工夫。存扣早上來得早他也早,存扣晚上延長自習他也懶著不走。工夫不負有心人,這次期中考試他竟也躋進了前十名!存扣當然第一,秀平第二。張老師在班會上宣布名次時表揚了他,不少同學都鼓起掌來。那一刻他感到幸福極了,竟又控制不住趴在桌上抽泣起來。只不過流的是歡喜之淚。存扣也轉過頭向他一豎大拇指呢。現在同學們對他態度真是好多了,有幾個女生也和他說話了。他心裡突然感激起存扣來,如果不是存扣,如果不是上次丟那麼個大丑,他怎麼會拗氣走到現在這光景?於是他有事沒事就和存扣搭訕起來,打球時還主動扔幾個給存扣,弄得存扣歡天喜地的。現在他發現了存扣發生了的秘密,心裡更是有了一種親切,覺得存扣也是大人了,是他的同類了,無論如何,以後要和他更加親近些——和存扣玩,總是沒有壞處的。
??
??2.
??
??那天晚上又是下雨,存扣沒回家,就睡在男生宿舍里。正好一個寄宿生的奶奶死了請假回去了,他就一個人睡在那床上。不一會兒保連也來了,涎著臉要和存扣睡,存扣嫌他身子大,睡著不舒服,不肯,又吃不消他死纏賴磨,只得往鋪裡頭挪挪,讓他躺了下來。
??半夜裡雨下得更大,一個格炸炸的響雷把存扣震醒了。這時候他感到床在不住地抖動,而腳那頭又傳來保連粗重的鼻息聲,正疑惑間,聽見保連那邊「噢」地一聲,幾注熱乎乎的東西打在他的腿上。存扣一拗身坐起來,說:「你在幹什麼呀?有東西弄到我腿上了!」保連忙坐起來蒙住他的嘴,壓低聲音說「不要緊不要緊」,另一隻手胡亂抓起一件衣裳在存扣腿上直抹。
??保連就挨存扣這頭睡下了。存扣忽然覺得有些親切。他小時候總是和哥睡在一頭的,夜裡摟著哥睡,半夜裡哥還喊他尿尿。直到哥結婚了他才一個人睡到另一個房間里。他不發聲地輕輕問保連:「你剛才做什麼啦?」保連也輕輕說:「你別吱聲。我教你好玩的事。」存扣好奇,說:「啥好玩的事?」保連就把手伸進他裩子(短褲)里去了,他掙了掙,還是讓他捉住了……存扣張大嘴巴直呵氣,簡直要喊出來了,死命地強忍。保連對著他耳朵輕輕說:「真大呀你。」存扣突然綳起身,失聲道:「要、要尿……了!」……
??存扣癱了似的,仰在床上直喘氣。像剛從球場上下來,累,卻是一種快樂后的疲憊。他全身輕鬆,懶洋洋地,不想動;輕吁著氣,心滿意足。保連坐著,伸手在枕頭邊亂摸,從哪個本子上撕下紙來,在自己身上亂擦,咕噥著:「冒到我身上了,臉上都有。」存扣就感到好笑,蒙著嘴「咕咕」直樂,笑得床直抖。等保連躺下來,存扣抱住他的頭,親熱地悄悄問道:「你咋會的?誰教你的?」保連打個呵欠,輕聲說:「我自己會的。別說了,困了。」兩個人摟著睡了。
??次日早上起來,兩人一起上教室,進財指著保連咋呼起來:「保連,你晚上『跑馬』啦?」「放屁!誰『跑馬』了!」低頭看時,見白背心上幾處斑漬,很醒目,下意識用手撓撓,硬渣渣的。旁邊座位上兩個女生見了,紅著臉相互看一眼,低下頭吃吃地笑。保連忙衝出去;不一會兒回來時,背心濕垮垮地貼在身上,兩個奶影兒清清爽爽的——他上河邊把背心洗過了。
??
??3.
??
??存扣和保連好了起來。一天在路上保連對存扣說:「梁慶芸喜歡你嘛。」存扣說:「她對我蠻好的。」保連說:「那你打算尋她做婆娘?」存扣就瞪他,說:「誰說我要她做婆娘了?誰說的?」保連嘻嘻笑道:「我說著玩玩的。——一個瘸子,你不會要的。」存扣又瞪他:「你不要笑人家腿子!你好,你瘌疤頭!」
??保連也不氣,只嘆了口氣,說:「我沒你漂亮,班上沒得女生對我有眼向——其實我特別喜歡一個人的。」
??「是誰?」存扣好奇地問。
??「是……秀平。」保連有些臉紅,吶吶地說,「你可別告訴別人,人家會笑我的。」
??「我不說。」存扣忙說,「可是人家未必會喜歡你呀!」
??「也是,」保連又嘆口氣,「人家是喜歡你的!我注意她經常在偷偷看你哩。」
??存扣就嚷:「你這人說什麼呀!」
??保連說:「真的,班上有幾個女生不喜歡你呀,我敢打保票,你隨便要跟哪個好人家准答應。」
??存扣裝作生氣的樣子白了保連一眼,加快步子甩開了他。他心裡可高興:是嗎?秀平真的歡喜我嗎?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愫在他心中漾了開來。
??這時保連趕了上來,搭住他肩膀,很親熱地悄悄說:「走,我帶你去看好東西!」
??學校廁所在菜地邊上,接著廁所是一排豬圈。緊靠女廁所的圈裡那兩條大豬宰殺后暫時空著,五保戶老趙頭跟校長說了,先把他的兩條羊在圈裡養著,學校園地大,每天學生上勞動課時拔的草就夠羊吃的了,都是好草。哪知這兩個畜生散養慣了,心野,在圈裡不耐煩,有時拿個頭在牆上亂撞,那硬角竟把牆上紅磚都撞裂一塊,嚇得女生在那邊哇哇叫。校長聽說這事,就叫老趙頭把羊牽走了,於是那圈又成了空圈。
??一天保連在學校園地那邊玩,想尿尿了,看周圍沒人,拉開褲子就要對著空豬圈尿,正要尿呢,他看見先前被羊角頂裂的那塊磚不知什麼時候掉了下來,從那邊傳來嘩嘩的尿尿聲,還有女生說話的聲音,他陡然來了精神,尿也不尿了,四面看了看,一蹁腿從柵門跨了進去,躡手躡腳靠近那個破洞,斜著眼朝里一看,心就怦怦地跳起來:他看到了女生半邊屁股!兩個女生正在打鬧,像在爭著拿地上什麼東西,後面射出的兩道尿線便跳舞似地扭來扭去。保連頓時感到尿急,慌慌地退出來,鑽進刀豆架中對著藤根嘩嘩地尿了半天,根須都沖了出來。
??這會兒,保連把存扣帶到那個空豬圈前面,輕輕對存扣說「別吱聲」,便屏住氣跨進柵欄,蹲下半個身子歪著臉對那個洞口一覷,隨即興奮地直朝存扣招手。存扣輕手輕腳地跨了進來。保連對著存扣耳朵壓著喉嚨說:「女生在小便。」存扣小心移到洞口,伸頭朝里瞅,只看到光溜溜的茅缸板,就說:「沒有啊。」保連忙伸頭一看,果然人已走了,他拉存扣蹲下,說:「再等!」存扣卻站起來,說:「我怕。」正要走,保連輕喚他:「有人來了,有人來了!」存扣伸出頭對圈外兩邊飛快地看了一眼,像貓兒一樣拎著腳到保連身邊,對著洞一看,果然來了一個女生。看得到手在腰間急急地解褲帶,褲子往下一拉,就一屁股撅在茅缸板上。
??存扣和保連做賊似地從豬圈裡出來,存扣臉上火杠杠的,耳朵根子都發熱。保連搭住他的肩親熱地說:「好玩吧,」又獻寶似的:「我一個都沒吿訴。」
??「好玩啥呀!」存扣回他一句。嘴雖這樣說,心裡還在想著剛才見到的那一幕。想著想著,下面卻一點點硬了起來。這時候操場上進財喊保連「來撂幾個球」,把個存扣就撇到了後面。
??存扣在後面慢呑呑地走。他那東西不爭氣地撅著,他要等軟了才敢上教室。可越急越沒有用。偏偏這時上課鈴響起來了,他忙往教室跑。要到教室時他看到張老師正站門口呢,趕緊蹲下來假裝系鞋帶。系著系著,張老師喊他了,他急中生智,一隻手伸進褲兜握著,最後一個走進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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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22 13:57 | 只看該作者
??4.
??
??自從存扣和保連黏糊起來后,整個人都起了變化,人沒以前活潑了,經常看見他坐在班上獃想,走在路上也若有所思的,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那天他捧著一摞作業本上辦公室,走著走著竟踢上了磚頭,向前一撲結結實實跌了個嘴啃泥,作業本撒了一地。更要命的是狼狽的樣子正好被路過的秀平看見了。秀平過來幫他拾本子,看他那滿臉懊喪的樣子,腮幫上都沾著土,就掏出小手絹兒跟他揩。這一揩不要緊,把存扣的委屈揩出來了,眼淚水滴滴的。秀平很關切地問他:「跌疼哪?」又問:「你……心裡有啥不爽利的事吧?」
??存扣不答她,悶悶地,把本子收掇好,徑直朝辦公室走去。秀平站在那兒望著他,直到見他走進辦公室大門。
??其實存扣心裡也有數,他意識到這麼跟保連玩是沒有好處的。他現在早讀課捧著書讀著讀著心思就扯到外行上去了;上課也常常走神,有幾次居然沒能回答好老師的提問,這在以前是從沒有過的,讓他很窘,也很沮喪。眼睜睜還有個把月就期終考試了,考不好怎麼辦。他很著急,可沒有辦法,他好象離不開保連了。
??
??5.
??
??又是一個周末。放晚學時慶芸過來對存扣說,村裡文化室添了台電視機呢,叫他晚上一起去看。存扣支支吾吾的,說講好的晚上到保連家做作業的。慶芸聲音就大起來,說你怎麼就愛跟那瘌疤頭玩呢,把身份都玩沒了!存扣就回他,我怎麼就不能跟他玩呢,瘌疤頭怎麼啦,你還……看慶芸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硬把後半句咽下了。
??慶芸臉漲得通紅,眼淚汪汪地嗄著聲對存扣說:「好啊,你能哩,你去跟他玩吧!你跟他學壞吧!告訴你,瘌疤頭給班上女生寫情書,張老師就要找他呢!」辮子一甩走了。
??存扣怔怔地站在那兒半天,還是起腳朝保連家走去。
??保連家的房子新翻修過了,自從他家門口通了條朝鄉里去的大路,他家的理髮店生意就好多了,市口好了嘛。正屋西房他爸睡;東房他爺爺睡,裡面靠窗子擺個黑漆大棺材,平時保連難得往裡面伸一腳。前些時爺爺被嫁在外鄉的姑姑帶去過了。保連打小就睡在院子廂房裡。今年春上,有個浙江收鵝毛的來跟他爸商量,要租下廂房做收購點,給二十塊錢一個月。老瘌疤很高興,找泥瓦匠在廚房的平頂上蓋了個小閣樓,像雕堡似的,讓保連睡在裡面。
??存扣和保連在閣樓上的小圓桌上做作業,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說著說著保連就說到女人身上去了。他問存扣:
??「哎,你看過女的小便的地方嗎?」
??存扣說:「沒。」
??保連說:「要看很容易——你上澡堂子洗過澡嗎?」
??「我不去,我在家燒水洗,上堂子要一毛四呢。」
??「嗐!我經常跟我爸去洗。裡面經常有小女伢子哩。」
??「這有啥稀奇,我小時候還和我媽上女澡堂子洗過呢。」
??「那你看過女的那裡了!」
??「我小,我記不得。」
??「唉,可惜。」保連嘆氣說,「我只看到那些毛孩子的,光溜溜的,大人的沒看過。」
??存扣就說他:「你也真不要臉,偷看人家女伢子的!」
??「這有啥!」保連叫起來,「人眼睛長在臉上就是看東西的,誰叫她們跟大人上男澡堂子的!」
??他又說:「大人的跟小伢子不一樣的。要不要我拿個好東西給你看啊?」他站起來,從床底下捧出個小木箱子來,裡面放著一摞以前的舊課本。他從底下抽出一本,「嘩嘩」地翻著頁,找出一張對摺的紙來,捧寶似地展在存扣面前:「看看,你看看!」
??存扣一看,一張圖,黑糊糊毛魖魖的,不曉得畫的什麼,就搖頭,咕噥道:「什麼呀,這?」
??「這叫女性生殖器」,保連搖頭晃腦地解釋道,很在行的樣子,「就是女的大人的那個。——我上次在種道那兒玩,從《赤腳醫生手冊》上偷偷撕來的。」
??存扣又看了一眼:「醜死了,咋這個樣子?」
??「就這個樣子的」,保連說,「你不懂,這是大人,大人就是這樣子。」他把那張圖又折起來,小心夾進書頁中,蹲下身子把箱子重新放進床肚裡,坐下來涎著臉對存扣說:「好玩吧。」見存扣不睬他,他又說:「老實告訴你,我還摸過女的屌屌兒哩!」
??存扣白了他一眼:「吹什麼大氣!」低下頭仍舊寫他的作業。
??保連見存扣不相信他,急赤白臉地:「真的!畜生騙你!」見存扣沒反應,想了想,像下決心似的,小聲對存扣說:「我告訴你可別說給旁人聽喲!」他就一五一十地講起來——
??他說去年暑假他家那個收鵝毛的浙江人的女兒來這兒過了半個把月,幫他爸揀揀鵝毛晒晒鵝毛。那女伢子十三歲,人長得才漂亮呢,我們學校里的女生一個不抵她。她跟她家裡人說蠻話,嘰哩咕嚕地,快得很,你一句都聽不懂;跟我卻講普通話,可好聽了!她跟我弄熟了,天天上我樓上玩,和我下五子棋,有一天她困了,就歪在我床上睡著了……
??說到這裡他見存扣停住筆聽得入神,故意停頓了一下。存扣就催他:「說嘛。」
??於是又說——
??我看她在我涼席上睡著了,臉紅撲撲的,一條腿兒還掛在踏板上,我心裡真是貓爪掏心。我就蹲下來朝她裙子里看,裡面有裩子,什麼也看不到。我急了,假裝為她搬好腿兒,把她抱著擺平了。她一動也不動,我就膽大起來,就把手伸進去摸,光溜溜的,軟乎乎的,還有一點兒熱。我盯她臉上看,她臉火燒似的,眼皮里在動,鼻尖上都沁汗了,我知道她醒了,在裝睡呢,就更膽大了,想把她裩子拉下來看,這時他爸在樓下喊她。她假裝什麼也不知道,坐起來揉揉眼睛,還打呵欠,整整衣裳下樓去了。
??「她叫京霞。」保連沉浸在回憶中。他說過了幾天京霞回浙江了,走時他正好在舅舅家做親戚,回來時他發現他枕頭邊上有一個畫報紙折成的小包包,裡面放著一條白綢子手絹兒,是京霞留給他的。
??說到這裡樓下保連他爸在院子里喊:「保連啊,保連!」邊喊著人已從水泥台階上上來了,推開門看見兩個孩子正坐著做作業呢,面前本子一大堆,頓時眉開眼笑:「噢!細存扣和我家保連一起做作業啊!下來下來,一起吃晚飯!」
??存扣就收拾本子文具,說「我家去」,保連爸拉住他:「傻伢子,叔又不特為你,客氣啥呢。」保連從存扣手上半搶著拿下書包,扔到鋪裡頭去了。存扣只好跟他們下到院子里。
??院子里小桌子已擺好了,冷著一盆燙飯粥,斫的水瓜菜,鹽煮炒蠶豆,還有一碟藏鴨蛋(鹹鴨蛋),一切四,瓤心紅艷艷的,直淌油。保連爸說:「我剛才忙活兒沒看見存扣來,我上街去切點滷菜。」存扣忙喊他:「別,叔……」可人已樂顛顛跨門出去了。
??存扣對保連說:「你爸待人真客氣。」
??「他看我跟你玩他歡喜。」保連說著,拉著存扣坐了下來。
??保連爸一會兒就回來了,一手托著油紙包,一手拿著一瓶酒。他把紙包打開倒進一隻大碗里,是鹵豬頭肉,像剛出鍋的,還冒著熱氣,油光光顫悠悠的,很撩人,存扣不由咽了口唾沫。保連爸在兩個孩子面前擺上一個碗,用嘴咬開瓶蓋就嘩嘩往兩人碗里倒,存扣忙說:「叔!我不喝酒的!」
??保連爸說:「沒事,這是汽酒,沒度數的。」存扣盯著那碗看,酒上水汽兒直冒,冒完了,碧綠的一碗,忍不住用嘴逮了一口,涼涼的,沁甜。
??保連爸從桌肚裡拎出一瓶燒酒,為自己斟一盅,在嘴邊「吱兒」抿了一口,笑著說:「大人喝這個。」
??保連爸不住往存扣面前夾肉夾蛋,幾杯酒下肚,他鼻頭都紅了,可看上去他真的很高興。他對存扣說:「存扣啊,你以後要多多幫我家保連學習啊,現在不比老早了,以前上大學講成分,全是幹部子女保送,現在多好,只要自己有能耐,就能考學吃公家飯!我們大人是苦了一世了,就指望你們下人爭臉啊。」
??存扣就說:「是哩是哩。」看著保連,說,「保連現在可用功了,不多久就追上我的!」
??「你別替他吹了,」保連爸又喝盡一盅酒,對他兒子看,「我自己這把糧食沒得數嘛,好玩,好看大書,坐不下來!你以後要跟存扣學學,人家才十四,你都十六了,以前人家十六歲就結婚了!」
??保連聽他爸說他,不敢吱聲,低著頭喝粥。那碗酒他三兩口就喝光了。吃完飯,存扣用手抹抹嘴,說:「叔,我走哩!」要上樓拿書包。保連對他說:「你就睡我這兒吧。」
??存扣說:「不能,回頭我哥找我。」
??這時保連爸就大著聲兒說:「不妨事不妨事,我馬上正好上河東有事去,攏你哥嫂那兒說一聲。」又對保連說:「你們哥倆躺到床上談談心,聽存扣說叨說叨,討學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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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過語言關(三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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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eying0358 發表於 2006-10-23 08:25 | 只看該作者
網上搜索了,很多地方都有完整版了,看好了,是部好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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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23 18:56 | 只看該作者
謝xueying0358 推薦!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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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23 18:58 | 只看該作者
??6.
??
??保連上閣樓拿件小褂兒在賬子里東撣西撣地吆蚊子,怕吆不清爽,又點上罩子燈在裡面邊邊角角地找。農村裡的電不正常,這些時天天十點多才來電。保連好不容易把賬子里的蚊子逮盡了,身上卻弄得一身油汗。他把存扣放進帳里,小心地把帳門掖好了,說:「你先躺著,我下去沖個澡就來。」
??每逢周末,下午上兩節課就放學了,這是為了照顧外庄的學生,有的要走十多里路呢。學放得早,本庄的同學有的就在操場上玩。今天存扣和初三的幾個學生一塊兒玩籃球——他現在還玩得不錯呢,人雖小,可靈活。玩過了又在食堂東邊的大河裡遊了兩個來回來,權當洗澡了,這會兒就覺得身子有點疲。所以一上床就把背心兒脫了一扔,四仰八叉躺下了,迷迷糊糊地發困。保連一上來,看存扣像睡著的樣子,就用手推他:「喂,你咋倒睡了呢,天才麻黑呢!」
??存扣說:「好累。」
??「咳,忙啥呢,談談家常吧。」保連坐在存扣旁邊,搖著一把蒲扇,順便給存扣帶著風。存扣就有些感動,側過身向著他,問道:「你爸呢?」
??「上河東了。興許打牌呢,他就好這個。」
??保連又說:「我爸是個要臉的人,他對我真是上心,一心一意想我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學,哪怕考上中專都行,轉國家戶口。」
??「那你就要用功呀,你又不是不聰明。」
??「我爸也這樣說。他說我不聰明也就罷了,一根好木料要做什麼大梁,千萬別做茅缸板。天天敲我耳朵邊子,一吃飯就嘮叨,真是煩死了。」
??「他也是為你好。」
??「我曉得,所以要我和你玩嘛,你是好學生嘛!」他笑著擰了把存扣的腮幫兒,挨著他躺了下來。
??存扣忙朝鋪裡頭挪,嘴裡說:「你又要幹什麼!」
??保連涎著臉說:「不幹什麼,和你睡一頭嘛。」
??存扣說:「我可不准你那個。」他想起了那晚在宿舍里的事了。
??保連也不答他,身子忽地往存扣身上一壓,存扣氣都喘不過來了,把他推下來,埋怨他:「你發神經啊,燈亮灼灼地,你爸回來看見了多羞!」
??保連就說:「對的,對的。」顛顛地起床,把房門小心地閂上,窗帘拉起來,噗一口吹滅燈,又大熊似地爬上床。存扣卻在鋪裡頭蜷成弓似地,不睬他。
??保連就哄他:「那你就伏到我身上。可舒服呢。真舒服呢!」
??存扣頭朝里嗡聲嗡氣地說:「有啥舒服的。就你花式多!」
??「你試試就知道了。」保連拿手搗搗他。
??存扣沒奈何,說「我就伏一小會兒」,笨手笨腳爬在保連身上,被他一把箍住了,呼哧呼哧直喘氣。
??也是奇怪,存扣伏在保連身上,肉貼著他的光身子,滑膩膩的,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電似地傳遍他的全身。保連喘著氣說:「好舒服喔好舒服喔!」他不說話不打緊,一說話肚皮顫顫的,存扣感到一陣癢,忍不住「咯咯」笑著掙著滾下身來。
??保連見他滾了下來,有些沮喪,就用手掏他的胳肢窩,一面說:「怕癢精,撓痒痒,尋到婆娘怕婆娘!」
??存扣笑著直躲,說:「我又不要婆娘,我又不要婆娘!」
??
??7.
??
??這麼一鬧,存扣倒一點睡意都沒了。兩人躺在床上閑話。
??存扣說:「自從和你玩,我曉得了不少東西,弄得學習都有些分神了。」
??保連就說:「這倒奇了,你學習你的,有空才想這些外行事兒。」
??「我做不到。」存扣喃喃道,「倒不如不曉得的好。」
??「你可別影響學習,要不你學習掉下來還怪我啊。」他跟著說:「白天學習,晚上想這些事兒,我都是晚上想,使勁地想,美美地想!」
??「你可想那個京霞啊?」存扣問了這麼一句。不知怎麼地,他聽了保連講的故事,心裡對那個浙江女伢子有了一種莫名的好感。
??保連嘆了一口氣,說:「咋能不想呢,天天想。也不知道今年放假來不來,我想寫信給她的,又不好意思問她爸要地址。」
??提到寫信,存扣突然想起放學后慶芸對他說的事,就問:「你是不是寫情書給女生了?」
??保連一激靈坐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說啥……情書?」
??存扣說:「是慶芸告訴我的,說你給女生寫情書,張教師要找你呢。」
??保連不吱聲,悶在那裡老半天,存扣問「寫過嗎?寫過嗎?」他就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臭婊子,看不上老子就罷了,還告發老師,看我怎麼收拾你!」
??他吿訴存扣,確實寫過一封,偷偷放進唐月琴的書包里的。
??唐月琴是這學期從鄰縣轉過來的,聽人講她家裡人想要她考初中中專,為了求穩,把本來已上了初三的她禿下來弄到這裡來上初一,所以比班上同學大上歲把兩歲;人長得蠻標緻,大姑娘樣兒了。想不到保連竟打上了她的主意,難怪上次勞動課上他幫唐月琴提過好幾桶水呢。
??黑暗中只聽得保連翻來覆去咕噥這句話:「這怎麼好呢!這怎麼好呢!」存扣要睡著的時候還聽到他在那頭長吁短嘆,不停地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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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24 17:52 |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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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早讀課大家朗讀正在酣頭上,張老師進來了。站在講台後,也不開腔,臉板板的,看著大家。這和她平時很不一樣。教室里的讀書聲由熱烈到稀落,最後完全停了下來。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老師的臉上。
??「同學們現在都是初中生了,正一個個爭著跨進青春的門檻,成為風華正茂的少年,說老實話,做為你們的班主任,我為大家的變化感到歡喜。」張老師是這樣開腔的。她很會講話,詞也用得好,語文老師都不如她。
??她接著說:「我記得有位外國作家曾這樣說過:『哪個少男不善鍾情,哪個少女不善懷春』。也就是說,隨著孩子身體的發育成長,會對異性產生好感,這是不奇怪的,是正常的。」
??座位上就有同學在嗤嗤地笑。有的女生臉上泛紅,不敢看老師的臉。
??「但是同學們畢竟年齡還太小,不應該過多把心思放在這方面,而是要把精力放在學習上。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如果將來考上大學還有個幾年,這段時間是你們積累知識讓自己成材的時期,對於人的一生來說是至關重要的。我們怎麼能因小失大呢?我們必須學會管理自己的情緒。
??「而我們班上就有這樣的同學,豌豆大的年齡,卻凈想大人的事,而且還付諸行動,真正了不得!」張老師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臉上由於激動顯得有些漲紅,她說:「我們班上竟有給女生寫情書的!——洋洋洒洒幾張紙,寫作文都沒那麼多、那麼認真!」
??班上一下子嗡了起來,掉頭接耳地:「哪個?哪個啊?」
??「對這事我很震驚。我既然帶這個班我就要對班級負責。我向校長做了彙報,校長很來火,說一定要追究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把中學生戀愛的苗頭扼殺在萌芽狀態,否則一個學一個,不得了。要我嚴肅處理。」
??這時大家看到唐月琴伏在課桌上抽抽噎噎地哭,隔行的梁慶芸遞給她一條手絹兒,讓她揩眼淚。張老師瞟了一眼說:「唐月琴同學是個很單純的學生,這件事對她產生了很不好的刺激,影響了她的心情和學習。」
??下課鈴響了。張老師把手上的書在桌上頓頓,說這個寫情書的同學必須主動到她那兒談清楚,並要寫一份書面保證。否則,「是過不了關的!」她再次用平時很少的嚴肅的眼光掃視了大家一眼,才走了出去。
??張老師前腳才出門,教室里就炸開了鍋。男生們互相問:「是你啊?」「是你啊?」嘻嘻哈哈地逗樂,不知為什麼,個個開心得不得了。女生都聚到唐月琴那兒去了,唐月琴趴在桌上,嗚嗚地哭。梁慶芸悄悄對女生說了句什麼,於是女生們的目光齊刷刷地向男生這邊射了過來。
??存扣偷偷看保連,他也在男生堆里,聽不到他粗著大嗓門說話,但也在笑著,雖然笑得很勉強,但旁人倒是不一定看得出他心裡的慌張的。只有存扣心裡知道,他心裡一定是怕得很。
??但是當女生一個個把眼光投向保連時,再傻的男生也會從中窺出了端倪。保連臉都白了,臉上又像笑又像哭的。有個男生「噢——」地喊了一聲,聲音長長的,好像恍然大悟似的,其他男生也跟著「噢——」、「噢——」地喊著,一齊出去了,把保連一個人晾在那兒。存扣默默地和他對視了一眼,也出去了。
??
??2.
??
??存扣吃過中飯就往魏星家裡跑。魏星的媽媽是小學老師,這學期為他訂了兩種雜誌:《少年文藝》和《我們愛科學》。可魏星小氣,不肯往學校裡帶,怕同學借。他和存扣玩得很好,也不肯借,說要看只能到他家裡看。存扣沒辦法,又饞這兩本雜誌,只得見天抽個時間上他家去看上一陣子。
??看到一點多鐘,存扣和魏星一起上學校,為了抄近,他倆過了東橋繞著河邊走,來到學校圍牆的盡頭,一腳小心踩實牆垛的豁口兒,另一腳一蹬身子隨著往上一躥,雙手便抱緊牆的兩面,再一擰身,便過去了。
??剛走幾步,魏星突然揪揪存扣的衣角,用手指向前面。只見保連躲在一棵大樹後面,眼睛向東緊盯著,像個機警的偵察兵。順著保連盯著的方向,他倆看到不遠處女生宿舍後面的小桃園裡,唐月琴正和一個女生在兩棵桃樹之間的繩子上晒衣裳呢。存扣就想,保連正恨那唐月琴呢。不想驚動他,免得他覺得大家在笑話他,就拉著魏星的手從後面悄悄繞了過去。
??才走了一小段路,魏星又扯存扣衣裳了,輕聲說:「你看你看!」存扣掉頭一看,見那保連貓著腰躡手躡腳地向桃園跑去,可桃園那邊已沒人了。
??「保連會不會要去找唐月琴算賬啊?」魏星小心地咕噥。
??「才不會呢,——他會這樣笨!他不想上學啦!」存扣乜了一眼魏星,感覺他真是幼稚。
??「那他上桃園那兒幹什麼?」
??「我哪知道。」說著,兩人已走進了教室。
??
??3.
??
??夏天天黑得晚,晚自修鈴聲響起來時,外面還是很光亮,因此學校發電間的馬達還沒有「突突」響起來(農網不正常,總是來電晚,學校先自行發電,等電網來電再切換過去)。同學們魚貫走進教室。張老師也進來了,今天輪她坐班。
??老師在講台後坐下來,掏出筆來改本子,大家也就安靜下來,看書做習題。這時門一響,唐月琴跌跌撞撞地進來了,走到自己座位上往下一坐,隨即「哎唷」一聲呻喚,中了槍似的。大家的目光都朝她看,這時候發電間的機器響了,屋樑上四張日光燈把教室照得雪亮,於是同學們便看見唐月琴滿頭的大汗和痛苦抽搐著的臉。
??張老師忙走過去,問:「怎麼啦?」
??唐月琴已是淚水直滴,從牙縫裡擠出字來:「疼啊……」
??「哪裡疼?」張老師話說出來頓時覺得有些不妥,就說:「疼得慌的話趕緊上莊上醫療室!」
??唐月琴就雙手撐住課桌想往起站,才站一半,又撲地坐下來,立時瘮人地哭叫起來:「疼啊!」
??張老師趕緊說:「來兩個女生先把唐月琴扶到宿舍里躺下。」又對著馬鎖:「你趕快上庄把你老舅種道喊來!」言未畢,馬鎖即如領勅令,「呼」一下衝出了門外。
??慶芸和秀平一左一右攙著唐月琴往宿舍走去。唐月琴兩腿叉著往前挪,每走一步都要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喚,聽得人心裡直發揪。好容易挨到了宿舍,兩人把她弄平躺在床上,腿仍叉著,叫喚得更凶了。
??張老師在班上做了下子安排,就匆匆來到宿舍。聽得唐月紅叫得愈發緊了,就低下頭問她究竟是怎麼啦。唐月紅只是叫,嘴裡「嘶嘶」地倒吸著氣,把個頭亂搖,張老師不由頭上也沁出了汗珠。
??這時種道醫生氣咻咻地趕來了,後面跟著馬鎖。他一進門就問:「怎麼了怎麼了?」從醫藥箱中取聽診器要聽,可唐月紅卻拚命地搖頭,口裡「嗚嗚」著,並下意識用兩手蒙住下身。種道皺起眉想了想,起步走出門外,向張老師招招手,對她說了句什麼。
??
??4.
??張老師教慶芸和秀平站出去,把宿舍門關上,從裡面搭上門搭子,然後坐到床沿上柔聲問唐月琴到底是哪裡疼啊,你不說總不是個事啊,不能害羞啊。唐月琴就抽噎著說:
??「是……下……面,不能碰,一陣一陣……像針刺。」雙手兀自捂著那兒。
??「老師看看!」張老師拿開她的手,小心地解她的外褲。唐月琴渾身顫抖,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張教師溫柔地叫唐月紅抬抬屁股,把褲衩褪了下來,嘴裡不由「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看到唐月琴的私處紅腫起老高,陰阜處和大腿兩側瘊起了一條一條紅色的凸起的疹塊,連連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唐月琴細著聲音說:「像楊剌子毛……蜇、蜇的。」眼閉著,騰出兩手要去提褲子,才一動,一陣針戳似地疼痛襲來,嘴裡「嘶」地一聲,手便僵在了那裡。張老師忙用手綳著褲頭鬆緊帶把褲衩輕輕提上來,幫她穿回衣裳。
??張老師把情況對種道說了,種道沉吟道:「果真是楊剌毛蜇的倒也有招使,就是……」
??「就是什麼,你說!」張老師著急地說。
??「就是這事兒我做不來。」種道笑笑說,用眼尋他的外甥。馬鎖在宿舍院門外站著呢,他不敢站在院子裡面,怕人家說。
??「馬鎖啊,」種道叫道,「快去把你舅母喊過來,要她把我床頭柜上的三節頭電筒拿來!」又追出去喊:「還有,要她帶把胡刀來,記住!」
??他對張老師說:「要我老婆粉香來弄。」
??粉香來了,後面跟著馬鎖。馬鎖對張老師說:「老師,我沒事了吧?」
??「好好,你回教室吧。」張老師見粉香來了,稍鬆了口氣,笑著對種道說:「把你外甥跑壞了!」
??她又對慶芸和秀平說:「這兒沒什麼事了,你們也回班吧。記住,有人問起來,就說是肚子疼。」
??「我們懂的!」兩個孩子乖巧地回答。
??5.
??粉香和張老師進了宿舍,把門掩著。張老師打著電筒,粉香小心地為唐月琴脫衣裳。唐月琴雙手掩著臉,隨她們弄。
??「沒得命!咋蜇成這樣!」粉香看了也感到吃驚。她把褲衩從腳後跟脫下,用手去分兩條腿,唐月琴腿直縮,又「哎喲」起來。
??「別動!」粉香沉著聲說,「想不想跟你治?」唐月琴馬上忍住了聲。
??「聽話,我和老師都是女的,有什麼要緊。」她從口袋裡掏出個刮鬍刀來,「別動,我先替你把毛毛颳了。」
??唐月琴身上生起了雞皮疙瘩,聽粉香在念叨:「膏藥粘上毛毛,撕起來人咋吃得消呢?還好,毛毛不多,就幾根。」
??張老師用電筒照著,一面輕聲撫慰著唐月琴,要她別怕。
??粉香幾刀把毛颳了。從藥箱里拿出一包「麝香虎骨膏」,揭開來貼在唐月琴私處,然後慢慢撕開,唐月琴用牙咬住被單,鼻子嗚嗚著,身子直抖。粉香不管她,貼一張撕一張,把一打膏藥全用完了,說聲「差不多了。」從藥箱中取出紫汞,用藥棉細細塗了。兩個人忙出一頭的汗。
??張老師要為唐月琴穿上衣裳,被粉香一把搶過來,說:「這褲衩還能穿啊?」
??張老師一拍腦袋,說:「瞧我,呆了。」便從床頭疊好的衣堆里另找了條內褲,替唐月琴換上。
??正穿著,粉香咋呼起來:「這楊剌毛不可能是從樹上飄下來的,張老師,這絕對是哪個陰魖鬼使的壞!」她把褲頭舉到張老師面前用電筒照著,「你看你看,這綠汁!——沒得命,這粘著的不是楊剌子頭嘛!」
??張教師湊上去一看,頓時心裡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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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25 16:18 | 只看該作者
??6.
??這晚陸校長在學校小食堂里設宴,招待鄉里派出所鄭所長。鄭所長是專門來學校處理一件棘手事兒的。顧庄中學原本是建在一塊亂墳灘上的,農村建學校往往就建在這些腌臢地方——偌大的校園怎能占上好田畝呢。比如說有名氣的吳窯完中也不過建在廢窯灘上,那地方解放前是專門處決犯人的刑場。
??十幾年前建學校時莊上把那些無主的墳墓都平了,有主的移到了集體公墓。哪想到時隔許多年,有戶人家從外地回來了。解放前逃亡出去的,一直音訊杳無,莊上人都以為他們全死在了外頭,哪曉得現在又還鄉了。那戶主一回來就找父母墳墓,卻看到當年的亂墳灘已變成了紅牆青瓦、樹木蓊鬱的校園,他父母的墳早就夷為了平地,上面種著學校的菜蔬,不禁悲從中來,在父母下葬的約摸方位哭得昏天黑地。哭過後便在那地方堆土為丘,插起紙幡,燒起大錢來了。學校哪裡肯依,這青蔥整潔的校園裡弄出兩個墳塋來成何體統,看了人心裡多不舒服啊,倘夜裡走到那裡別說孩子們怕,大人心裡也發怵呢。雙方糾纏多日沒得結果,學校只好打電話請派出所來人解決了。
??鄭所長是顧庄初級中學的第一屆畢業生,現在的陸校長就是他當年的班主任,所以聽到陸校長的求援電話當即就趕來了。在學校辦公室進行了調解。他本來就長得牛高馬大,一臉的絡腮鬍子,又加上穿著一身制服,黑著個臉走進來,那造墳的主兒心裡就怵了三分。他在外面流浪了小半輩子,深知派出所的人最是不能惹的,當鄭所長盤問他這麼些年來到底在外面做的什麼勾當,並暗示他重新回來落戶口會有諸多麻煩時,他頓時SONG(上「屍」下「從」,半包圍結構。上聲)了下來,自己找坡台往下滾了,說其實他也記不起父母埋在哪旮旯了,堆兩個土堆也是想有個念想,清明過冬燒兩張紙表表心意,既然學校不方便,也……也就算了。鄭所長說,咋個算了,你公然在學校這樣的公共場所燒紙,大搞迷信活動,對我們的學生會造成什麼影響?他們可是我們無產階級革命接班人啊!敢情「文化大革命」都結束好幾年了,鄭所長的政治語言還用得蠻活泛的,嚇得那人臉都白了,連連說:我、我不對,我、我去鏟了!向大家做做揖,連忙溜了出去。
??那人一走,辦公室就熱鬧了起來。陸校長如釋重負,大著聲吩咐食堂主任張國樓上街辦菜,晚上大家陪鄭所長好好喝一頓。幾個老師又是敬煙又是奉茶,連聲贊鄭所長有辦法有水平,說晚上定要多敬所長幾杯。鄭所長說喝酒就喝酒,但晚上必須趕回鄉里,那邊還有事——要喝就請早吧。陸校長就要兩個年輕老師馬上陪國樓一起上街,揀好吃好喝的快點買來,早點開席。
??酒喝到八分賬上,鄭所長看看錶,說「得罪了」,要走。大家勸他再喝幾杯,他說不了,有事,下次一定盡興!一干人也就不硬留。陸校長說:「我送送你。」大家站起來,想校長要與鄭所長有私話談,也不跟上去,等兩人走出門,一齊坐下來,繼續玩筷子功。剛才兩個「頭腦」在,畢竟不敢放肆。
??7.
??
??兩個人都喝得微醺,手攙著手親熱地邊走邊談,這時候晚自修第一堂下課的鈴聲響了,陸校長見好幾個女生不是往廁所走,而是嘰嘰喳喳往宿舍跑,感到有些蹊蹺,便攔住一個學生問:「幹啥呢,你們?」
??那個女生說:「我們班唐月琴被人暗算了,這會兒醫生正幫她看呢。」說著急急追上前面的同伴。
??看來世上真是沒有不透風的牆,哪個孩子嘴不緊,還是把這事兒傳了出來。
??陸校長聽了那個學生的話,一時間不知就裡,驚得酒都變成汗了,忙拉著鄭所長的手向女生宿舍走去,還沒進院門呢,就聽到張海珍老師訓斥的聲音。幾個女生一窩蜂地溜出來了,差點撞上了他們。
??張老師在院里的路燈下和種道、粉香說話,看到陸校長他們來了,臉上頓時有些局促起來。那粉香和鄭所長是初中同學,見了面很親熱,喋喋不休地把事情說了,聽得鄭所長眉毛都揚起來了,說:「咋?一個初級中學就有這樣的事了?」
??陸校長顯然有點氣急敗壞了,聲音就有些發粗,對張老師說:
??「張老師,你這班上咋的了,怎麼盡出些說不上口的事來!」
??張老師臉漲得通紅,眼裡有了淚,強忍著,嘴裡囁嚅:「我、我……」
??「好了,別說了,」陸校長發現自己有些失態,聲音柔了下來,指著門問張老師:
??「能進去看看嗎?」
??「能……衣服穿起來了。」張老師哽咽著回答。
??門推開,見唐月琴已能坐起來了,昏黃的電燈照在臉上,映著未乾的淚痕。見校長等人進來了,臉上就有些棲惶,楚楚可憐的樣兒。
??「好些了嗎?」陸校長問,聲音里充滿了慈愛。
??「好些……不疼了。」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那就好,」陸校長舒了一口氣,「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晚自習就別去上了。」
??一行人走出院子,鄭所長說:「老校長啊,現在的學生可不像我們當年單純了嘛!」
??陸校長氣惱地說:「誰曉得呢!以前從沒這些事。」又說:「興許真是桃園裡的洋剌子毛飄上去的也不保定!」
??「不可能。果真像粉香說的那樣,肯定是人使的壞。你想想,別的衣裳上為啥子沒有,單是個褲衩?而且,還那麼多?」
??「是哩是哩。」走在後面的粉香附合說,「楊辣子頭都泥上去了哩!」
??「這事不行!」鄭所長突然站住腳,「這事得查查。老校長,現在有些學校確實已發現學生有犯罪下流活動,圩里(車路河南面地區對該大河北面的習慣稱呼)有所中學流傳一種叫《少女之心》的黃色手抄本,是香港那邊過來的,弄得學生沒得心事學習,已引起縣裡的注意,說是準備查呢!」
??「那、那怎麼辦?」陸校長聲音里有些慌慌的。
??「沒事,」鄭所長轉身對張老師說,「帶我上你班上,說不定這個使壞的學生就是你班上的。」
??「可是……可是……」張老師有些遲疑。
??陸校長也接上來:「鄭所長,事情不要哄得太大啊。」
??鄭所長正色說:「這事非查不可的。」他頓了頓,「陸校長,這事不查出來以後會出大事的——到那時候大家都不好收拾了。」
??陸校長只好不吱聲。種道和粉香說,我們就不去了,我們家去了。
??張老師上去對粉香說:「上庄不能絲風(方言:透露)啊。」聲音里有些凄惶。
??「哪能呢,張老師。這我們懂。」
??
??8.
??
??張老師把鄭所長引進教室,對大家說:「這是鄉里派出所的鄭所長,在百忙之中來幫我們學校解決問題的。正好聽說我們班上出了一點事情,專門來看看,希望同學們配合鄭所長做工作。」說完,對鄭所長手一伸:「鄭所長請!」
??鄭所長走上講台,雙手撐在講台兩邊,板著一張大紅臉,紅絲蠕蠕的眼睛在全班同學的臉上掃了一遍。也不開腔。足足過了一分半鐘,他清了清嗓子,說:「同學們曉得我為什麼要到你們班上來嗎?」
??沒有人回答。大家都被他那威嚴的架勢鎮住了,沒有人開腔。教室里安靜極了。陸校長點上兩根煙,自己叼一根,上去遞給鄭所長一根。
??鄭所長接過來,眼睛盯著大家,在嘴上撲哧撲哧地深吸了一口。香煙的火頭往後直褪,起碼玩掉一小半。隔了好一會兒,兩股濃濃的煙從他鼻孔里噴出。坐在前排的存扣被嗆得咳嗽起來,在教室里響亮著,忙用手蒙住嘴,臉上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到你們班上逮壞人的!」鄭所長突然「嘭」地一拍講台,大家被嚇了一大跳。
??「你們在座的有這麼一個人,他居然逮了楊剌子碾在女生的褲頭上,讓那個女生飽受了肉體和精神上的巨大痛苦!」
??他用指頭「咚咚咚」敲著桌子:「這是徹頭徹尾的——流、氓、犯、罪、行、為!」
??「事情已經發生了,捂是捂不過去的,矇混也是矇混不過去的。我希望這個人現在能主動站出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們會看你的態度從輕處理——你們還是學生,不能一棍子打死嘛!」他嘬起嘴唇吸煙屁股,不意燒上了手指頭,忙不迭扔掉了。有同學在下面「咕吱」笑出聲來。
??「誰在笑,啊?有什麼好笑,啊?你們沒人敢承認是吧?你們以為我挖不出這個人是吧?」他又「嘭」的拍一下講台,吼道:「大家統統坐直了,拿眼睛看著我的眼睛!」
??鄭所長瞪著一雙紅眼在同學們臉上逡巡,和一雙雙十幾歲的眼睛在碰撞。沒別的聲音,只聽見粗重的呼吸。有的同學腦門上已流下了汗水,卻不敢抬手去擦,唯恐會引起他的注意。
??教室里空前的壓抑和沉悶,這壓抑和沉悶讓人感到窒息。鄭所長離開講台,在行子里走來走去,時不時停在哪個同學旁邊拿眼盯著,那個同學就更加危襟正坐,兩眼望著前面,努力保持面部的莊重和坦然。
??存扣趁鄭所長走到後面時注意到陸校長對張教師附耳說了句什麼。她聽了微微點點頭,就朝後排望去,那目光里就充滿了憂傷。
??這時候教室的一隅卻傳來了放屁的聲音。想必忍得久了,也想拚命地壓抑著不想讓它出來,可還是憋不住了,終於一點一點放出來。那聲音就有些怪異,羞羞澀澀,結結湊湊,小心翼翼,到後來乾脆一放了之,一了百了,一瀉千里,噴薄而出,聲音嘹亮婉囀而悠揚。
??這是個好屁,來得真是時候——在它應該來的時候施施然來了。好像突然掀開帘子的黑屋,放進來滿室燦爛的明媚;好像一陣清涼的風兒,吹散了渾沌的溽熱;好像一支燃著煙火的大香,點爆了一掛三千響的鞭炮,總之,這個屁的尾聲甫絕,教室里便盛滿了歡快的笑聲。同學們笑得花枝亂顫,笑得眼淚直流,笑得高潮迭起,彷彿要用笑聲把剛才所受的驚嚇和壓抑送到爪哇國去。
??但,最終,笑聲漸漸勢微,零零落落地收場了,大家重新回歸到現實中來。但心情蓬鬆了,腦袋和身體的轉動又恢復了自由,有誰,有誰能扼住少年自由的天性?——不能。但是當他們把頭轉向站在教室後面的鄭所長時,他們的笑臉凝固了。
??鄭所長正兩眼盯住保連。保連坐得畢恭畢敬,雙目看著前方,臉色煞白,頭上汗珠直滾。鄭所長斂著聲音對他說:
??「大家笑,你為什麼不笑?」
??「……」
??「你是笑不出來?」
??「不是。」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
??「你會不會笑?」
??「會……」囁嚅。
??「那你笑一個看看?」
??於是,咧嘴,變臉。比哭難看。
??教室里又恢復了原先的死寂。
??「好了。」鄭所長臉上倒浮現出怪異的笑來,聲音溫柔得讓人吃驚,「你陪我上辦公室來玩下子。」背著手先出去了。
??保連站起來,面無表情,往外走去,走了沒幾步,竟一個趔趄,差點跌個跟頭。
??張老師沒有馬上跟過去,把椅子挪挪好,坐在上面對著大家,半晌沒有言語。
??不一會兒,遠處的辦公室傳來拍桌打板凳的咆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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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揚州顧堅 發表於 2006-10-25 17:30 | 只看該作者
??9.
??事情真相大白了。真的是保連乾的。
??早讀課上,張老師顯然還是顧及了保連的面子,沒有點出他的名字。保連驚惶之中不由對老師心存一份感激,準備課後找時間偷偷向老師承認一下錯誤,寫張檢討了事。哪知梁慶芸的一張快嘴馬上粉碎了他的如意算盤,給唐月琴寫情書的秘密全被同學們知道了。他覺得他努力維持的尊嚴剎那間轟然坍塌。他像一個輸光了銀子的破落戶,一條失去關愛和注目的喪家犬,——傾家蕩產了,一無所有了。當那些男生「噢噢」著一個個離他而去把他晾在譏笑著憤怒著鄙視著他的女生那兒時,他的頭腦中一度空白,接著又被無名的憤怒所填充,一股邪火就在心中燃了起來:他要報復!他要借報復來扳回心理上的平衡,他要把報復化為一場滔天暴雨,澆滅他心中的醒升騰不息的心邪火。
??他在家裡吃中飯的時候就盤算著如何實施第一步報復行動。他是個有心計的人,一旦他的仇恨有了目標,他就要無休無止地去蠶食對方的精神和情緒,如影隨形如同鬼魅般纏住對方,把對方拉入一塘無底的泥淖,而又能不露形跡地保存自己,頻頻出手卻能全身而退,使自己在黑暗和無人的地方發出快意地獰笑。他在頭腦中搜索他全部的知識、經驗和智慧,他要立即展開行動——他等不及了。
??於是他吃過中飯就早早來到了學校。他的第一個報復計劃是「襲擊」梁慶芸的文具盒和「掃蕩」唐月琴的學習資料。他知道梁慶芸有一支價值上百塊錢的鋼筆,是拍他爸馬屁的村辦廠供銷員找關係在大城市的華僑商店給買的,筆尖上銥著一魚鱗狀的金粒。梁慶芸曾不無自豪地為身邊同學算了筆賬,說她這支金筆是可以換二千根油條的。黃燦燦的油條是孩子們的奢侈食品,早上食堂開粥時,當頭頂著裝滿油條的竹匾的小販在校園各個角落兢兢業業地穿梭著吆喝著時,那芬芳的油炸香氣和盅惑而悠長的叫賣聲是那麼的攝人心魄,手頭拮据的同學能把褲兜里的那枚五分硬幣攥出水來。——可她梁慶芸手裡竟握著二千根油條!梁慶芸自詡她從不擔心這支鋼筆被人竊取,正是因為這支鋼筆——不,金筆——有其不可替代的唯一:方圓十里——至少這鄉里——是不會有第二支這樣的鋼筆了,偷過去有什麼用呢?偷過去不敢用有什麼意思呢?因此這支價格唬人的筆倒是一直安然睡在梁慶芸的文具盒裡,堂而皇之地展覽於課桌一角,如一個橫陳錦榻上的睡美人,讓人垂涎而不敢妄動。
??至於唐月琴,期中考試她排名全班第三並不全因為她的禿級,她那當小學教務主任的父親使盡解數給她弄來的複習資料也是她保證和鞏固學習質量的秘密武器,就連任課教師都常跟她借去參考甚至作為出卷子的藍本。當然她對同學是不輕易出借的,她把它們視若至寶。
??現在保連就要向這兩個不知好歹的「臭婊子」的心愛之物開刀了。還沒動手呢,他的心已經快樂地悸動了。他要偷去梁慶芸的金筆,就如同剝奪了一個虛榮女子華麗的衣裙;他要竊走唐月琴的資料,就等於在戰場上抽走了戰士的快刀。好個惡毒的計謀!竟出自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之手——這比掏她們兩拳都狠啊!他把它們偷過來,沉進大河裡,扔到灶膛中,只留下報復后的無限快意,鐫存在他的大腦皮層之中。
??但是,吃過飯就早早趕到學校的保連還是沒有算計到一件事。還有十幾天就期中考試了,那些寄宿生吃過飯後便不大捨得在宿舍里聊天和午休,「田雞要命蛇要飽」,誰都不想在考試后的排行榜上落在後面。都是一樣學習,都是同樣的老師,誰怕誰呢,誰讓誰呢。於是這些學生就早早地到了教室,做作業或溫書。當保連風塵僕僕趕到教室時,迎接他的只有沮喪和失落。
??他在教室外面站了不到半分鐘就離開了。什麼都沒開始,他就面臨了失敗——這種失敗是心理上的,他怎麼也無法接受。在操場和林陰道上,他漫無目的地走,如盲目的蒼蠅,如棲惶的棄犬,怨艾像潮水一樣漫上他的心。當他走到離學校桃園不遠的地方時,他陡然看到了一個身影:一個無比婀娜俏麗曾讓他魂牽夢繞的熟悉的身影;一個現在讓他愛恨交加的身影。
??她正是唐月琴。高高捲起衣袖的手臂把個裝滿衣物的小木桶支在自己的胯骨上裊裊婷婷地過來了,顯得很乾練和有成人氣。她的褲腳也卷著,露出一截圓鼓鼓白生生的腿肚兒。十五六歲的女孩兒是長得正好的年紀,這使跟在她後面的一個矮瘦的小女生竟顯得有些委瑣起來:一個是青春正好,一個卻青澀乾癟。對比何其強烈!這讓保連心裡隱隱地疼痛。在潛意識中他可是把這個俏生生的少女看成是自己的夢想和觸手可及的目標的,現在卻如待煮熟的鴨子無情地飛了,不僅如此,還在他保連的臉上撓了兩下子,遺下一泡稀屎。勞作中的女子是最美麗的,當一個嫩滴滴水茸茸的青春嬌娃舒展著妙曼的身體踮著腳用手夠著在兩棵木葉蔥蘢的桃樹之間的塑料繩上嫻熟地晾曬著花花綠綠的小衣裳時,有一個躲在大樹後面的少年心裡卻洶湧著破壞和毀滅的慾望。這種情緒其實亘古以來代代沿襲著,根植於人性的惡之一面,有的人終其一生沒有給它發芽的機會,而另一些人,則在偶然的情境之下開啟了「潘多拉盒子」,魔障之念出現了,就因此改變了自己以及另外無辜的人的際遇甚至一生。
??當唐月琴走回宿舍的時候,一個惡毒的靈感便在保連心中產生了。他看到了落在樹下的扁楊剌子。鄉下叫「楊剌子」的蠕蟲大抵有兩種,一種是長在豆秸瓜葉上的,褐色,長而多毛,毒性不大;而身體扁平短小,看似無毛,有著鮮艷碧綠顏色的這種,則是人畜躲之不及的毒蟲,沾上了它的毛,痛苦不可名狀,可以說是中了生物世里的大懲罰。
??保連迅速用紙頭包起兩個楊剌子,飛快而警覺地來到那繩衣裳前,捏著蟲子在那條紫紅色的內褲上亂塗亂擦,尤其在褲襠中作了重點泥捏。然後悄然退出林子,神態自然地走回了教室。
??於是,當晚飯後唐月琴洗過澡順手拿起內褲穿上時,她立時感到褲襠間有刺濕濕的感覺,便伸手去撓,麻濕針刺的感覺便蔓延開來。這時候上晚自修的鈴聲響了。當她硬挨著掙到教室時,巨大的疼痛已使她面如白紙,汗滴如豆了。
??10.
??面對情緒亢奮的鄭所長精神上的威壓和邏輯機鋒的步步進逼,以及辦公室其他老師善意的勸告,保連做了短暫的無望的抵抗和掙扎,終於繳械投降。他站在辦公室明晃晃的日光燈下面,痛哭流涕地回答問話,和盤托出。直到這時,在他渾沌的潛意識裡,才真正清醒地意識到他正面臨著他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大潰敗,而且輸得那麼徹底,赤條條地,一無所有。他開始悔了,可已經太遲。他開始害怕了,他知道一連串的可怕的連鎖反應還在後頭。他淚眼婆娑,左顧右盼,驚惶和無助毫無掩飾地寫在了他的臉上。
??作為一個做農村治安工作十幾年的鄭所長,他的工作作風和辦案方式也許不那麼循規蹈矩,表面看來甚至是簡單粗暴和滑稽可笑的,可這些卻是從農村的實際工作歷練中總結出來的適合農村文化氛圍和法制認知水平的土套路,原始、簡單、透著農村人特有的敏感和江湖上的狡黯,在實際操作中是非常有效的。這時的他心裡喜氣洋洋,儘管他使勁壓制著這種情緒,但已從他的眉梢眼角悄悄地溜出些端倪。他能不高興嗎,他使用了小小的心理戰術就打發了那個堆墓的「外地人」,在自己師長面前為母校三下五除二解決了大麻煩,漂漂亮亮地顯示了他的城府和能力。他想不到的是居然處理得那般輕鬆,他原本以為一個在外流浪多年的男人總是有些老辣的江湖歷練的,沒想到在他面前卻是如此的土崩瓦解稀鬆平常。他能不得意嗎,聲譽和傳奇就是這樣一點點堆壘起來的。所以在晚上的酒宴中他喝得舒心暢意,酒往胃裡淌得順順噹噹,很快就八分賬了;如果不是鄉里還有工作要安排,他是有醉一回的打算的。後來在要回去時,他竟又意外地捕捉了一次「案機」,雖然面對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半大小伙,但層層剝繭步步進逼地弄清了事情的真相也使很長時間不接案的他過了一把癮,做漁人的曬著網不打魚做獵人的端著槍不摟火是痛苦的,任何行當都有它的職業癖好,今天他在這個叫保連的學生身上操練了一回,對手弱了些,帶來的辦案喜悅卻是實在的。
??晚自習下了,張老師從辦公室匆匆趕來截住了她的學生,正告大家不得把班上發生的這事兒傳出去。作為一個女子,她深知這事的特殊性,弄得不好就會帶來惡劣後果。事實上,這件事已對當事雙方都帶來了嚴重傷害,而且此事還會波及到以後工作的方方面面,非常消極。
??她把存扣和魏星叫到一邊,悄悄地交待了幾句。
??
??11.
??匆匆地,保連的父親進仁來了。校園裡很靜,只能聽見電房裡的馬達還在「嗚嗚」地轉動。辦公室那邊亮著雪白的燈光,遠遠望去竟有些剌眼。進仁知道他的兒子現在正在裡面,站在那明晃晃的光亮下面。當存扣和另一個孩子到他家把事情簡單說出來的當兒,他感到一陣天昏地轉。事情來得太突然了,他不敢相信。那一剎那他幾乎都撐不住自己了。
??老瘌疤進仁馬上就趕來了。他出來時門都沒有關。關門做什麼。也沒顧上點個馬燈。點馬燈做什麼。什麼都不重要了,他的世界一下子烏天黑地。他在黑燈瞎火的弄巷裡跌跌撞撞地走,心中漲滿了無邊的悲哀。走上東橋的時候,他連扎進河裡的心都有。一個失去老伴的男人,一個在他莊上小世界里爭臉要強的男人,孩子就是他的精神支柱,孩子有了差池,他的理想大廈就坍塌了。當他一腳踏進學校大門遠遠看見辦公室的燈光時,一股急火就沖了上來。他三步並作兩步。他要去見到他的兒子。他要去救他的兒子。——哪怕豁出老臉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推開門走進辦公室時,就「咚」地對著領導跪下了。
??燈光照在他的頭上,那幾塊銅錢大的瘌疤就顯得格外地晃眼。
??他的兒子已在一旁涕泗滂沱。拿手推他:「爸……」
??他無動於衷。跪得直定定地,臉上凝固著絕望的悲戚。沉默。如一隻待宰的老羊。
??陸校長和幾個老師見狀大驚,忙上去拉他。可拉不動。他的腿曲著,拉起又跪下,拉起又跪下。
??「爸——」保連抱著他爸的頭失聲痛哭。
??坐在椅上的鄭所長不耐煩了,用指頭點著桌子說:「你這個樣子要怎樣?」
??「把我兒子坐下來。」
??「什麼?……」
??「把我娃坐下來。」老瘌疤固執地說。
??「這麼說你兒子還有理了?」
??「是我的罪。」
??「事情可是你兒子做的!」
??「是我的罪。」還是那句話。
??「好了好了,你先站起來說!」鄭所長愈加不耐煩。他見不得一個半老頭子跪在他面前。
??「先讓我娃坐著。」
??「嘁!」鄭所長驚訝地揚起了眉毛,幾乎要啞然失笑——
??「好好好,讓他兒子坐著!」
??「現在你起來了吧。」鄭所長示意老師拉他起來。
??他不肯。說:「我跪著。」
??「為什麼?」鄭所長真的糊塗了。
??「我有罪。」
??「你有什麼罪?」
??「我沒給我娃尋婆娘。」
??「啊?!」一屋的人面面相覷。
??「我沒給孩子掛一門娃娃親。」老瘌疤說,「我有罪。娃兒想婆娘了。我有罪。」
??「哈哈——」一個年輕老師終於忍不住了。
??「你是有罪!」鄭所長敲敲桌子:「你兒子在學校大搞流氓活動,你們大人是怎麼教育的?」
??「他沒有媽媽。他媽媽上弔死了。」
??沉默。
??「那……你說這事咋辦啊!」鄭所長揉揉鼻子,身子往後一靠,摸出一棵煙點上,眼睛望著老瘌疤。
??「放過我娃。」
??「啊?」鄭所長驀地坐直了,眼睛瞪得像銅鈴——
??「你說什麼!犯了事就這麼好了(liǎo)啊?」
??「就憑領導一句話。」
??「不行!」鄭所長氣咻咻地說:「開玩笑,自己犯出事來不承擔責任咋行?」
??「你這是在殺人。」
??「什麼!」鄭所長拍案而起:「你、你再說一遍!」
??「我兒子毀了,我就死了。」
??「你你你,」鄭所長手哆嗦著,指著老瘌疤,一屁股坐了下來。他辦案這麼多年,還真的沒有碰過這樣的情況。
??這時陸校長插進來:「我說顧師傅啊,你這麼偏袒你兒子,我們做上人的也理解,但這事到底是嚴重的,我們不做個處理,以後學生還怎麼管理啊?」
??「你們放我娃走好了。」
??「走?往哪走?」陸校長一臉的迷惑。
??「我娃上遠處上去。」
??「噢?你是要轉學啊!」陸校長聲音大起來了,生氣地說:「你兒子一走了之,人家女同學的家長不依怎麼辦?怎麼跟人家交代?難道還要我們學校替你打招呼?」
??「我打招呼。我花錢。」
??「你以為使錢都能把事塌削掉?人家不會依的!」鄭所長憤懣地說。
??「那把我當瘟狗打。打死不抵命,拉去肥田。」
??陸校長把眼向鄭所長望。鄭所長倏地站起來,擺擺手:「這事不問我!隨你們隨你們!」氣沖沖地出去了。
??12.
??也不知保連和他父親是怎樣走回家中的。進了堂屋,進仁拉一下燈繩,電還沒來。用手在八仙桌上窸窸窣窣地摸,抓到火柴了,擦,斷了幾根。罩子燈點上了,屋內有了暈黃的光。那邊,像座山的兒子已「咚」地對父親跪下了。
??一記耳光在夜間發出結實的脆響——
??「畜生啊……你!」進仁哆嗦著手指著他的兒子,喑啞著喉嚨說:「你、你……給我、給我對著你媽跪!」
??言未畢,已是雙淚長流。他抖抖索索地端起罩燈,放在家神柜上。在石灰牆上,菩薩龕籠的左面有塊明顯白亮些的長方形方塊,那是幾年前供巧英亡靈牌子的地方。進仁伸手撫摩著這塊方斑,嘴巴抽搐著,一股壓抑著的嗚咽聲便從胸腔里悶雷樣滾了出來:
??「巧英啊,巧英啊,巧英啊……」
??哀婉低微的輕喚,如杜鵑啼血。
??「我對不起你呀……」他忽然抽起自己嘴巴來了,左右開弓,一聲比一聲響亮:
??「巧英啊,我對不起你呀,我沒把娃兒帶好啊……」——「啪!啪!」
??「巧英啊,你把我一個人扔在這世上現寶啊,你把我也帶走啊……」——「啪!啪!」
??「爸吔……」保連上去抱住他爸的腿。爺兒倆抱頭痛哭。
??「是我錯了,爸吔……」保連滿臉是淚,鼻涕掛了半尺長。
??進仁說:「娃兒,爸打過你不?」
??保連說:「不曾啊,爸!」
??進仁說:「娃兒,爸跪過別人不?」
??保連說:「不曾啊,爸!」
??進仁說:「娃兒,爸求過人不?」
??保連說:「不曾啊……爸!」
??「但是你爸今晚把臉丟盡了哇……」進仁一把把他兒子推了個屁股墩,坐在地上又仰頭慟哭起來:
??「我這張破臉咋還能見人呢?我這張破臉!」伸手又要掌自己的嘴。
??保連在地上膝行過去,搶住他爸的手:「爸!爸!是我害你的,你打我吧!你打我吧!」
??進仁驀收住聲,淚眼瞪著保連:「從今天起,你爸就死了。」
??保連大放悲聲,哀哀地哭:「爸……」
??進仁又說:「你爸等於死了!」
??
??這一晚,保連家的燈明到天亮。
??13.
??第二天凌晨,有一戶人家的大門「吱呀」一響,兩個人閃出來,悄悄離開了還在沉睡的村莊。
??這兩個人穿得乾乾淨淨,老的挑著擔子,前面的簍子里盛著兩隻大鵝,後面的簍子里裝著一袋茶米,那個十五六歲的男娃斜挎著一個軍用黃書包,肩上扛著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一前一後地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任田埂上黃豆棵子和雜草上的露水打濕他們的褲管,匆匆地一直向東,再向東。
??這就是「老瘌疤」進仁和他的兒子保連。爺兒倆哭哭說說、說說哭哭大半夜,趕緊收拾收拾,趁天還沒大亮出了庄。進仁要送他兒子去圩里草潭鎮,去投保連的二舅,他舅在鎮上中學的食堂里管事。
??保連跟在他爸身後走著。爸佝著腰,喘著粗氣,扁擔從左肩挪到右肩,又從右肩挪到左肩。他幾次要換爸挑一程,可他固執地不讓。這一刻他感到爸老了許多,心中的愧悔便又涌了上來。他真切地感到昨天的愚蠢。如果不是他爸豁出命似地救他,現在自己還不知是個怎麼樣呢!想想昨晚的事,真是驚心動魄,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通過這事他對爸充滿了敬重和愧疚。他看著從東方漸漸升高的太陽,心裡突然蹦出「重新做人」這個詞來。
??過了前面這條大河,離草潭鎮就不遠了。艄工的舍棚在那頭,他爸就喊:
??「過河啊——,過河啊——」
??蒼涼的聲音在早晨空曠的田野和遼闊的河面上飄蕩,聽得保連不由眼淚流了出來,忙用衣袖揩了。
??河太大,幾十丈寬,進仁中氣明顯不夠,他不由回頭看一眼他的兒子,卻看到他臉上的斑斑淚痕。保連扔下蛇皮袋,站上河岸高處,兩手做成喇叭,朝著對岸大叫——
??「過河啊!過河啊!」青春而高亢的喊聲格炸炸地,驚飛了停在一棵苦棟樹上的兩隻喜鵲。
??有一絲微笑漾上了老進仁的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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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xing 發表於 2006-10-26 06:38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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