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張聞天與毛澤東關係的演變以及兩人的差異與比較
一,張聞天與毛澤東關係的演變
為了進一步了解張聞天在延安整風中以及此後的遭遇,有必要先簡單談一下張聞天同毛澤東關係的發展變化。
張聞天與毛澤東的關係大約可以分為三大階段,每段又可細分成兩個時期,這就是:張聞天在上海中央工作和進入中央蘇區后,是他犯「左」傾錯誤和毛澤東受壓的三年多;長征開始到延安整風的六年,是兩人相互配合和合作較好的時期,只是頭三年中央領導以張聞天為首,后三年確立了毛澤東的領袖地位;整風后是張聞天離開中央領導做點局部工作和受迫害到死大約各為一半的三十年。
(一)紅軍長征前的張毛關係
張聞天和毛澤東第一次見面,是在1933年初臨時中央從上海進入中央蘇區后,但兩人的相知卻要早得多。在中國共產黨成立前,他們就都已參加了中國少年學會。[1] 1920年《少年中國》第1卷第8期同時發表了兩人的入會消息,此後他們的行蹤在《少年中國》上又時有披露。因此,作為會友,他們不但互相知道,還會讀到對方有關的材料。不過由於毛澤東只是「少年中國」的一員,沒有擔任什麼領導職務和有什麼出色表現,所以毛澤東本人和官方黨史編纂學多不大提毛和「少年中國」的關係,而喜歡大講毛創辦的「新民學會」和《湘江評論》。當然,在張毛關係上,真正有點影響還是1931年張聞天回國參加中央工作后(先任宣傳部長列席常委會,從臨時中央成立起即出任常委)。在此期間,兩人並不相識,也無成見, 但卻發生了一些相互有關的事情,主要就是張聞天由於執行「左」傾路線,曾參與對毛澤東的批評和壓制。例如張多次批評中央蘇區領導的「右傾」、「狹隘經驗論」,這當然包括,甚至首先指的就是毛澤東。(不過也有批評得並不錯的,如1932年4月11日在常委會上批評過去中央蘇區「以AB團的問題,而形成黨內恐怖」,「肅反工作是成為最大的罪惡」。[1] 這也都直接與毛澤東有關。)同年10月6日的常委會上,他不但同意博古批評毛的「保守、退卻」和「分散工作的觀點」,還提出「澤東可調回後方做蘇維埃工作」。[1] 不過由於沒有成見,所以張聞天另一方面的意見又起了有利於毛澤東的作用,如反對向忠發兼任中華蘇維埃政府主席而促成了毛澤東出任此職。[1] 直到進入中央蘇區,張聞天才同毛澤東見面並一起工作。 而他下車伊始又參與了博古提出的反「羅明路線」的鬥爭,寫文章、作報告,一時表現得異常積極。不過後來他在整風中反省說,「當時我反對羅明路線時,主觀上並未想到這是為了要反對毛澤東同志。當時我覺得毛澤東同志已經不在其位,再去反已經沒有什麼意義。這從我寫的文章中也可看出。」[1] 反「羅明路線」特別是反「鄧、毛、謝、古」,他也主要是上綱上線寫文章,照他在《反省筆記》中所說,追查「江西小組織系統」、「直接針對毛澤東同志的」是羅邁。雖然如此,這次積極參加,終究是他的一個嚴重錯誤,並在毛澤東心中記下一筆帳,幾乎講了一輩子。
不過平心而論,張聞天除參與反「羅明路線」外,總的看來,在蘇區近兩年,他同毛的關係還算不錯,接觸也較多,並促成了他們在某些政策思想上的接近和相互關係的靠攏。張聞天先是分管政府工作,後來乾脆被調去做政府工作(任人民委員會主席,相當於總理,毛仍為蘇維埃主席),不但工作關係密切,還比鄰而居,來往頻繁,不時見面。張聞天接觸實際后,政策思想逐漸擺脫「左」的一套,同博古、李德的矛盾趨於激化,其中受毛澤東的影響也可能是一個重要因素,特別是在軍事問題上。對於兩人合著的《區鄉蘇維埃怎樣工作》,他就對人說,「我這是效法毛澤東同志的辦法呵。」(指開調查會等。)對兩人在蘇區的關係,包括張對毛生病的關心、支持共產國際不同意讓毛到蘇聯養病等,時任國民經濟部部長的吳亮平曾有較詳細的回憶。如說,他們「通過相互接觸,達到相互了解,逐漸走向接近。可以說,張聞天同志後來在遵義會議的轉變,也是與他這一段時間受到毛澤東同志的影響有關的」。[1]
可是有些黨史著作卻喜歡強調張聞天來到瑞金以後,長達一年半的時間對
毛澤東毫不了解。[1] 其實這是對張聞天《反省筆記》中幾句話的誤解,屬於望文生義。因為就全文的精神看,張聞天檢討的對毛不了解也沒想了解,是指自己沒有認識到毛澤東是正確路線的代表和應當成為黨的領袖人物。被誤解的原話是:「同他(指毛)關係也還平常,他的文章,我均給他在鬥爭報上發表過。但他究竟是個什麼人,他有些什麼主張與本領,我是不了解,也並沒有想去了解過的。」又如另一地方談到自己「從來沒有想搶著當總書記」,然而對博古當總書記,「他爬在我上面,我總覺得他『不配』!(至於爬在別的同志,如毛澤東同志等的頭上『配不配』,我當然沒有想)。」這裡又特意提到毛,可見上面談的「了解」、「本領」等,都是指毛澤東的路線和領導,並不是真的相處一年半竟「毫不了解」。當然,正如張聞天檢討長征出發前他能和毛澤東合作的原因之一時說的,「我一進中央蘇區,不重視毛同志是事實。但並無特別仇視或有意要打擊他的心理,也是事實。」[1] 因此可以說,張對毛確無成見,進入蘇區后也沒有反對過毛(他認為反對「羅明路線」不是反毛),但卻並不十分尊重,甚至有點看不大起,認為他理論水平不高、性情粗暴等。
從毛澤東這方面來說,在張聞天到來前,任弼時、項英等已通過贛南會議和寧都會議剝奪了他的黨權和軍權,早已使他處於半靠邊站狀態。這時直接壓制他的也是博古、李德等,和張聞天則無直接的重大衝突,因此關係「還平常」。並且隨著張聞天思想的轉變,兩人相互了解的進一步加深,還使得後來發展到坦誠相見,相互傾訴對博古中央和最高「三人團」的不滿,並準備同他們進行鬥爭。沒有這個基礎,遵義會議是開不成的,當然也談不上此後五六年的合作。
但在看毛澤東同張聞天的關係上,也不可忽略另一方面。正如毛毛在《父親鄧小平在動亂歲月》中所說,「毛澤東是一個偉人,但同時又是一個性情中人,他記怨又記恩,看人和處理人不免帶有很強的感情色彩。」[1] 只有那些受個人崇拜影響較深和不了解領導人之間關係的黨史工作者才會說「毛澤東是不記個人恩怨的」。[1] 所以他在蘇區對張聞天的態度還有影響深遠的以下幾點。第一,張聞天是批評和壓制他的「左」派中央的第二把手,曾經參與批評過他,特別是反「鄧毛謝古」。這是他長期耿耿於懷,有適當機會總要算帳的。第二,對於張聞天這種初出茅廬,不憑工作成績和實際經驗,只靠從莫斯科帶回「幾麻袋教條」,就躍居高位,發號施令,他從心底里就不服,甚至鄙夷。第三,對張聞天被大家看作理論家,三天兩頭寫文章,動輒引證馬列,既引起他的反感,也對他形成很大壓力。這些因素即使在同張聞天合作中也難免時有顯露,在相當程度上還是造成張聞天後半生不幸遭遇的根子。
(二)從遵義會議到延安整風的張毛關係
自從長征出發前張聞天把對博古和最高「三人團」不滿完全向毛澤東坦白起,他們的關係就進入了第二階段。這時相互間不但有了較深的了解(否則不會談及如此重要和深層的問題),而且有了黨內鬥爭的共同目標(首先是反最高「三人團」的軍事路線和專斷作風)。這就更增進了相互間的了解,並終於形成反對李德、博古領導的所謂「中央隊三人團」,用張聞天的話說,就是「給遵義會議的偉大勝利放下了物質基礎」。[1] 長征后,兩人接近和合作的根本原因,主要是政見的相同。這可從兩方面來說。從大的方面或長遠講,兩人都是獻身革命,志同道合,也就是毛澤東在整風時說的,在反對蔣介石等問題的大方向上是一致的。從當時情況或近期目標說,他們需要攜手進行共同鬥爭,以改變李德、博古的指揮和領導,從危難中挽救紅軍、挽救革命。這是關係到黨中央和紅軍生死存亡的問題,所以其他一切問題(如毛的個人恩怨和雙方的彼此看不起等)都可暫時拋開或加以擱置,而必須集中力量抓這一當務之急。主客觀條件還使他們在這一革命形勢和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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