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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譯註--七十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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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幸列傳第六十五

王淑艷 譯註

【說明】

本文是記述漢代佞臣鄧通、趙同和李延年等的合傳,揭露了他們無才無德,卻善承上意,察顏觀色,專以諂媚事主,甚至不惜喪失人格,吮癰取寵,以及他們恃寵驕橫,奸亂永巷的醜惡行徑和骯髒的靈魂,進而婉轉地諷刺和鞭撻了文、景、武等帝的任人失當,重用奸佞的弊端。佞臣與酷吏都是專制政治的必然產物,反轉來它對封建政治也必然造成嚴重的惡果,這從歷代封建王朝佞人亂政的大量史實中可以得到驗證。司馬遷在文章中對此深表感慨,表現了他對漢代現實政治的失望和對未來政情的憂慮,反映了他的敏銳的政治洞察力。
文章短小,敘事簡潔而有條理,尤其是寓感慨於敘事之中的寫法,以及篇末直抒胸臆的寫法,使感情跌宕婉轉,「通篇一氣,直貫到底」(吳見思《史記論文》),很有藝術的感染力。

【譯文】

俗語說:「努力種田,不如遇到豐年。好好為官,不如碰到賞識自己的君王。」這不是沒有根據的空話。不但是女子用美色諂媚取寵,就是士人和宦者也有這種情況。
從前用美色取得寵幸的人很多。到漢朝建國時,高祖為人極暴猛剛直,但卻有籍孺以諂媚得寵。孝惠帝時有個閎孺也是這樣。這兩個人並沒有才能,只是靠婉順和諂媚得到了顯貴和寵愛,竟同皇上同起同卧,連公卿大臣都要通過他們去向皇上溝通自己的說詞。所以漢惠帝時,郎官和侍中都戴著用鵕?鳥毛裝飾的帽子,系著飾有貝殼的衣帶,塗脂抹粉,這是受了閎孺和籍孺之流感染影響的結果。後來,閎孺和籍孺都把家搬到了安陵。
漢文帝時的宮中寵臣,士人有鄧通,宦官有趙同、北宮伯子。北宮伯子因為是仁愛的長者而受到寵幸;趙同因善於觀察星象和望氣而受到寵幸,常常做文帝的陪乘;鄧通沒有技能。
鄧通是蜀郡南安人,因善於划船當了黃頭郎。漢文帝做夢想升天,不能上,有個黃頭郎從背後推著他上了天,他回頭看見那人衣衫的橫腰部分,衣帶在背後打了結。夢醒后,文帝前往漸台,按夢中所見暗自尋找推他上天的黃頭郎。果然看到鄧通,他的衣帶在身後打了結,正是夢中所見的那人。文帝把他召來詢問他的姓名,他姓鄧名通,文帝喜歡他,一天比一天地更加尊重和寵愛他。鄧通也老實謹慎,不喜歡和外人交往,雖然皇帝給予休假的恩賜,他也不想外出。這時皇帝賞賜他十多次,總共上億的金錢,官職升到上大夫。文帝常常到鄧通家玩耍。但是鄧通沒有別的什麼才能,不能推薦賢士,只是自己處事謹慎,諂媚皇上而已。有一次,皇上讓善於相面的人給鄧通相面,那人相面以後說:「鄧通當貧餓而死。」文帝說:「能使鄧通富有的就在我,怎能說他會貧困呢?」於是文帝把蜀郡嚴道的銅山賜給了鄧通,並給他自己鑄錢的特權,從此「鄧氏錢」流傳全國。他的富有達到了這個程度。
文帝曾經得了癰疽病,鄧通常為文帝吮吸膿血。文帝心中不高興,從容地問鄧通說:「天下誰最愛我呢?」鄧通說:「應該沒有誰比得上太子更愛你的了。」太子前來看望文帝病情,文帝讓他給吮吸膿血,太子雖然吮吸了膿血,可是臉上卻顯露出難為情的樣子。過後太子聽說鄧通常為文帝吮吸膿血,心裡感到慚愧,也因此而怨恨鄧通。等到文帝死去,漢景帝即位,鄧通被免職,在家閑居。過了不久,有人告發鄧通偷盜了境外的鑄錢。景帝把這事交給法官審理,結果確有此事,於是就結案,把鄧通家的錢財全部沒收充公,還欠好幾億錢。長公主劉嫖賞賜鄧通錢財,官吏就馬上沒收頂債,連一隻簪子也不讓鄧通戴在身上。於是長公主就命令手下的人只借給鄧通衣食的費用。竟使他不能佔有一個錢,寄食在別人家裡,直到死去。
孝景帝時,宮中沒有受寵的臣子,但只有郎中令周仁,他最受寵愛,超過一般人,然而仍不深厚。
當今天子漢武帝的宮中受寵的臣子,士人則有韓王的子孫韓嫣,宦官則有李延年。韓嫣是弓高侯韓頹當的庶孫。當今皇上做膠東王時,韓嫣同皇上一同學書法而相互友愛。等到皇上當了太子時,越發親近韓嫣。嫣善於騎馬射箭,善於諂媚。皇上即位,想討伐匈奴,韓嫣就首先練習匈奴的兵器,因為這個原因,他越來越尊貴,官職升為上大夫,皇上的賞賜比擬於鄧通。當時,韓嫣常常和皇上同睡同起。一次,江都王劉非進京朝見武帝,皇帝有令,他可隨皇帝到上林苑打獵。皇上的車駕因為清道的關係還沒有出發,就先派韓嫣乘坐副車,後邊跟隨著上百個騎兵,狂奔向前,去觀察獸類的情況。江都王遠遠望見,以為是皇上前來,便讓隨從者躲避起來,自己趴伏在路旁拜見。韓嫣卻打馬急馳而過,不見江都王。韓嫣過去后,江都王感到憤怒,就向皇太后哭著說:「請允許我把封國歸還朝廷,回到皇宮當個值宿警衛,和韓嫣一樣。」太後由此懷恨韓嫣。韓嫣侍奉皇上,出入永巷不受禁止,他的姦情終於被太後知道。皇太后大怒,派使者命令韓嫣自殺。武帝替他向太后謝罪,終於沒被接受,韓嫣自殺了。案道侯韓說是他的弟弟,也因諂媚而得到寵愛。
李延年是中山國的人,他父母和他以及兄弟姐妹們,原來都是歌舞演員。李延年因犯法被宮刑,然後到狗監任職。武帝的姐姐平陽公主向武帝說起李延年妹妹善長舞蹈的事,武帝見到李延年的妹妹,心裡很喜歡她。待到李延年妹妹被召進宮中后,又召李延年進宮,使他顯貴起來。李延年善於唱歌,創作了新的歌曲,這時皇上正修造天地廟,想創作歌詞配樂歌唱。李延年善於迎合皇上的心意辦事,配合樂曲唱了新作的歌詞。他妹妹也得到武帝的寵幸,生了男孩子。李延年佩帶二千石官職的印章,稱作「協聲律」。他同皇上同卧同起,非常顯貴,而且受寵愛,和韓嫣受到的寵幸相似。過了很長時間,李延年漸漸和宮女有淫亂行為,出入皇宮驕傲放縱。待到他妹妹李夫人死後,皇帝對他的寵愛衰減了,於是李延年及其兄弟們被拘捕而殺死。
從此以後,宮內被皇上寵幸的臣子,大都是外戚之家,但是這些人都不值得一談。至於衛青、霍去病也因為外戚的關係而得到顯貴和寵幸,但他們都能憑自己的才能求得上進。

太史公說:帝王寵愛和憎惡的時機太可怕了!從彌子瑕的經歷完全可以看到後代佞幸之人的結局啊。哪怕是百代以後,也是可以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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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註解】

諺曰:「力田不如逢年①,善仕不如遇合②」,固無虛言。非獨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③。昔以色幸者多矣。至漢興,高祖至暴抗也④,然籍孺以佞幸⑤。孝惠時有閎孺⑥。此兩人非有材能,徒以婉佞貴幸,與上卧起,公卿皆因關說⑦。故孝惠時郎侍中皆冠鵕?⑧,貝帶⑨,傅脂粉⑩,化閎、籍之屬也(11)。兩人徙家安陵(12)。

①力田:努力種田。逢年:遇到豐收年景。②遇合:指君臣和諧,國君器重大臣。③士宦:士人和宦官。④暴抗:暴猛剛直。抗,通「伉」。⑤以佞幸:靠諂媚得到寵幸。⑥孝惠:漢惠帝。⑦關說:通其說詞。關,通。⑧冠:戴帽子。鵕?:鳥名,此指用鵕?羽毛裝飾的帽子。⑨貝帶:用貝殼裝飾的腰帶。⑩傅:通「敷」。抹搽。(11)化:感染、影響。(12)安陵:漢惠帝陵邑。

孝文時中寵臣①,士人則鄧通,宦者則趙同、北宮伯子。北宮伯子以愛人長者②;而趙同以星氣幸③,常為文帝參乘④;鄧通無伎能⑤。
鄧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為黃頭郎⑥。孝文帝夢欲上天,不能,有一黃頭郎從后推之上天,顧見其衣裻帶后穿⑦。覺而之漸台⑧,以夢中陰目求推者郎⑨,即見鄧通,其衣后穿,夢中聽見也。召向其名姓,姓鄧氏,名通,文帝說焉⑩,尊幸之日異。通亦願謹(11),不好外交,雖賜洗沐(12),不欲出。於是文帝賞賜通巨萬以十數(13),官至上大夫。文帝時時如鄧通家遊戲(14)。然鄧通無他能,不能有所薦士,獨自謹其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者相通,曰「當貧餓死」。文帝曰:「能富通者在我也(15),何謂貧乎?」於是賜鄧通蜀嚴道銅山,得自鑄錢,「鄧氏錢」布天下。其富如此。
文帝嘗病癰(16),鄧通常為帝唶吮之(17)。文帝不樂,從容問通曰:「天下誰最愛我者乎?」通曰:「宜莫如太子。」太子入問病,文帝使唶癰,唶癰而色難之(18)。已而聞鄧通常為帝唶吮之,心慚,由此怨通矣。及文帝崩,景帝立,鄧通免,家居。居無何,人有告鄧通盜出徼外鑄錢(19)。下吏驗問(20),頗有之,遂竟案(21),盡沒入鄧通家,尚負責數巨萬(22)。長公主賜鄧通(23),吏輒隨沒入之,一簪不得著身(24)。於是長公主乃令假衣食(25)。竟不得名一錢(26),寄死人家。

①中寵臣:皇宮中的受寵之臣。②愛人長者:仁慈的長者。③星氣:觀察星象和望氣。幸:受寵愛。④參乘:陪乘。⑤伎能:通「技能」。⑥濯(zhào,照)船:用槳划船。濯:通「棹」。⑦顧:回頭看:裻(dū,督):衣衫和橫腰部分。帶:衣帶。穿:打結。⑧覺:指夢醒。之:往。漸台:建在未央宮西邊蒼池中的檯子。⑨陰目:暗中看著。⑩說:同「悅」。(11)願謹:性格老實謹慎。(12)外交:同別人交往。洗沐:休假。按漢制,官吏五日一洗沐。(13)巨萬:猶言「上億」。十數:十來次。(14)如:往。(15)富通:使鄧通富有。(16)病癰:得了癰病。(17)唶吮:吮吸。(18)色難:臉上顯出難為情的表情。(19)徼:邊境。(20)下吏:交給法官。驗問:驗證詢問。(21)竟案:結案。(22)責:通「債」。(23)長公主:指漢景帝的姐姐劉嫖。(24)簪:古人插發的長針,常以金玉製成。著身:戴在身上。(25)假:借。(26)竟:最終。名:猶「佔有」。

孝景帝時,中無寵臣,然獨郎中令周文仁①,仁寵最過庸②,乃不甚篤③。

①周文仁:《漢書》作「周仁」。按周仁字文。②庸:指平常人,一般人。③篤:厚。

今天子中寵臣,士人則韓王孫嫣,宦者則李延年。嫣者,弓高侯孽孫也①。今上為膠東王時②,嫣與上學書相愛③。及上為太子,愈益親嫣。嫣善騎射,善佞。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習胡兵④,以故益尊貴,官至上大夫,賞賜擬於鄧通。時嫣常與上卧起。江都王入朝,有詔得從入獵上林中。天子車駕蹕道未行⑤,而先使嫣乘副車⑥,從數十百騎,騖馳視獸。江都王望見⑦,以為天子,辟從者⑧,伏謁道傍⑨。嫣驅不見。既過,江都王怒,為皇太后泣曰⑩:「請得歸國入宿衛(11),比韓嫣。」太後由此嗛嫣(12)。嫣侍上,出入永巷不禁(13),以奸聞皇太后(14)。皇太后怒,使使賜嫣死(15)。上為謝(16),終不能得,嫣遂死。而案道侯韓說,其弟也,亦佞幸。
李延年,中山人也。父母及身兄弟及女,皆故倡也(17)。延年坐法腐(18),給事狗中。(19)。而平陽公主言延年女弟善舞(20),上見,心說之,及入永巷,而召貴延年。延年善歌,為變新聲,而上方興天地祠(21),欲造樂詩歌弦之(22)。延年善承意,弦次初詩(23)。其女弟亦幸,有子男。延年佩二千石印,號協聲律(24)。與上卧起,甚貴幸,埒如韓嫣也(25)。久之,寢與中人亂(26),出入驕恣。及其女弟李夫人卒后,愛馳,則禽誅延年昆弟也(27)。
自是之後,內寵嬖臣大底外戚之家,然不足數也。衛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貴幸,然頗用材能自進。

①弓高侯:指韓王信之子韓頹當。孽孫:庶孫,即媵妾所生之孫。②今上:指漢武帝。③書:書法。④胡兵:指胡人(即匈奴)的兵器或陣法。⑤蹕道:古代天子出行要先清道,禁止行人通過,稱為蹕道。⑥副車:從車。⑦江都王:漢武帝異母兄劉非⑧辟:通「避」,躲。⑨伏謁:伏地拜見。傍:通「旁」。⑩為:向。(11)歸國:交還封國。宿衛:在禁宮中擔當夜間警衛。(12)嗛:懷恨。(13)永巷:宮中長巷。此指妃嬪的住所。(14)奸:指與宮女有姦情,或對宮女有非禮舉動。(15)使使:派使者。(16)謝:認錯,謝罪。(17)身:自己。女:指姐妹。故:從前。倡:唱歌跳舞的藝人。(18)坐法:犯法。腐:宮刑。(19)給事:供職。狗中:即狗監,官名。(20)平陽公主:指漢武帝的姐姐而初嫁平陽侯曹壽者。女弟:妹妹,此指漢武帝的寵姬李夫人。(21)興:興建。天地祠:天地廟。(22)樂詩:歌詞。歌弦:配樂歌唱。(23)善承意:善於領會皇上的心意,加以奉迎。弦次:當為「弦歌」。《漢書·佞幸傳》作「弦歌」。初詩:新造的歌詞。(24)號:稱作。協聲律:即「協律都尉」,官名。(25)埒(liè,列):相等。(26)寢:漸漸。中人:指宮女。(27)禽:同「擒」。昆弟:兄弟。

太史公曰:甚哉愛憎之時①!彌子瑕之行②,足以觀後人佞幸矣。雖百世可知也。

①甚:重要。愛憎之時:指皇帝愛和憎的時機。②彌子瑕:春秋時代衛靈公的寵臣。在他得幸時,竟假託君命駕車回到家中,受到衛君稱讚;他吃桃子感到味美,把留下的一半獻給衛君,也受到稱讚。但他失寵后,這些也都成了他的罪過。見《左傳·定公六年》、《韓非子·說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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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稽列傳第六十六

范君石 譯註

【說明】

這是專記滑(gǔ,古)稽人物的類傳。滑稽是言辭流利,正言若反,思維敏捷,沒有阻難之意。後世用作詼諧幽默之意。《太史公自序》曰:「不流世俗,不爭勢利,上下無所凝滯,人莫之害,以道之用。作《滑稽列傳》」。此篇的主旨是頌揚淳于髡、優孟、優旃一類滑稽人物「不流世俗,不爭勢利」的可貴精神,及其「談言微中,亦可以解紛」的非凡諷諫才能。他們出身雖然微賤,但卻機智聰敏,能言多辯,善於緣理設喻,察情取譬,借事托諷,因而其言其行起到了與「六藝於治一也」的重要作用。
全傳貌似寫極鄙極褻之事,而開首卻從六藝入筆,可謂開宗明義。以下相繼寫「齊髡以一言而罷長夜之飲,優孟以一言而恤故吏之家,優旃以一言而禁暴主之欲」,均緊扣全文主旨,多用賦筆,布局精巧,句法奇秀,妙趣橫生,讀來令人擊節。李景星評論本篇:「贊語若雅若俗,若正若反,若有理,若無理,若有情,若無情,數句之中,極嘻笑怒罵之致,真是神品。」(《史記評議》卷四)可謂深得該傳之精髓。
至於褚少孫先生增補進去的文字,歷來方家學者褒貶不一,大多以為較之太史公,顯得「蔓弱」。不過,也應指出,篇中西門豹治鄴一段,敘來有條不紊,栩栩如生,歷歷如畫,它在眾多讀者心目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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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文】

孔子說:「六經對於治理國家來講,作用是相同的。《禮》是用來規範人的生活方式的,《樂》是用來促進人們和諧團結的,《書》是用來記述往古事迹和典章制度的,《詩》是用來抒情達意的,《易》是用來窺探天地萬物的神奇變化的,《春秋》是用來通曉微言大義、衡量是非曲直的。」太史公說:「世上的道理廣闊無垠,難道不偉大么!言談話語果能稍稍切中事理,也是能排解不少紛擾的。」

淳于髡是齊國的一個入贅女婿。身高不足七尺,為人滑稽,能言善辯,屢次出使諸侯之國,從未受過屈辱。齊威王在位時,喜好說隱語,又好徹夜宴飲,逸樂無度,陶醉於飲酒之中,不管政事,把政事委託給卿大夫。文武百官荒淫放縱,各國都來侵犯,國家危亡,就在旦夕之間。齊王身邊近臣都不敢進諫。淳于髡用隱語來規勸諷諫齊威王,說:「都城中有隻大鳥,落在了大王的庭院里,三年不飛又不叫,大王知道這隻鳥是怎麼一回事嗎?」齊威王說:「這隻鳥不飛則已,一飛就直衝雲霄;不叫則已,一叫就使人驚異。」於是就詔令全國七十二個縣的長官全來入朝奏事,獎賞一人,誅殺一人;又發兵禦敵,諸侯十分驚恐,都把侵佔的土地歸還齊國。齊國的聲威竟維持達三十六年。這些話全記載在《田完世家》里。
齊威王八年(前371),楚國派遣大軍侵犯齊境。齊王派淳于髡出使趙國請求救兵,讓他攜帶禮物黃金百斤,駟馬車十輛。淳于髡仰天大笑,將系帽子的帶子都笑斷了。威王說:「先生是嫌禮物太少么?」淳于髡說:「怎麼敢嫌少!」威王說:「那你笑,難道有什麼說辭嗎?」淳于髡說:「今天我從東邊來時,看到路旁有個祈禱田神的人,拿著一個豬蹄、一杯酒,祈禱說:『高地上收穫的穀物盛滿篝籠,低田裡收穫的莊稼裝滿車輛;五穀繁茂豐熟,米糧堆積滿倉。』我看見他拿的祭品很少,而所祈求的東西太多,所以笑他。」於是齊威王就把禮物增加到黃金千鎰、白璧十對、駟馬車百輛。淳于髡告辭起行,來到趙國。趙王撥給他十萬精兵、一千輛裹有皮革的戰車。楚國聽到這個消息,連夜退兵而去。
齊威王非常高興,在後宮設置酒肴,召見淳于髡,賜他酒喝。問他說:「先生能夠喝多少酒才醉?」淳于髡回答說:「我喝一斗酒也能醉,喝一石酒也能醉。」威王說:「先生喝一斗就醉了,怎麼能喝一石呢?能把這個道理說給我聽聽嗎?」淳于髡說:「大王當面賞酒給我,執法官站在旁邊,御史站在背後,我心驚膽戰,低頭伏地地喝,喝不了一斗就醉了。假如父母有尊貴的客人來家,我捲起袖子,躬著身子,奉酒敬客,客人不時賞我殘酒,屢次舉杯敬酒應酬,喝不到兩斗就醉了。假如朋友間交遊,好久不曾見面,忽然間相見了,高興地講述以往情事,傾吐衷腸,大約喝五六斗就醉了。至於鄉里之間的聚會,男女雜坐,彼此敬酒,沒有時間的限制,又作六博、投壺一類的遊戲,呼朋喚友,相邀成對,握手言歡不受處罰,眉目傳情不遭禁止,面前有落下的耳環,背後有丟掉的發簪,在這種時候,我最開心,可以喝上八斗酒,也不過兩三分醉意。天黑了,酒也快完了,把殘餘的酒併到一起,大家促膝而坐,男女同席,鞋子木屐混雜在一起,杯盤雜亂不堪,堂屋裡的蠟燭已經熄滅,主人單留住我,而把別的客人送走,綾羅短襖的衣襟已經解開,略略聞到陣陣香味,這時我心裡最為高興,能喝下一石酒。所以說,酒喝得過多就容易出亂子,歡樂到極點就會發生悲痛之事。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這番話是說,無論什麼事情不可走向極端,到了極端就會衰敗。淳于髡以此來婉轉地勸說齊威王。威王說:「好。」於是,威王就停止了徹夜歡飲之事,並任用淳于髡為接待諸侯賓客的賓禮官。齊王宗室設置酒宴,淳于髡常常作陪。
在淳于髡之後一百多年,楚國出了個優孟。

優孟原是楚國的老歌舞藝人。他身高八尺,富有辯才,時常用說笑方式勸誡楚王。楚莊王時,他有一匹喜愛的馬,給它穿上華美的繡花衣服,養在富麗堂皇的屋子裡,睡在沒有帳幔的床上,用蜜餞的棗干來喂它。馬因為得肥胖病而死了,庄王派群臣給馬辦喪事,要用棺槨盛殮,依照大夫那樣的禮儀來葬埋死馬。左右近臣爭論此事,認為不可以這樣做。庄王下令說:「有誰再敢以葬馬的事來進諫,就處以死刑。」優孟聽到此事,走進殿門,仰天大哭。庄王吃驚地問他哭的原因。優孟說:「馬是大王所喜愛的,就憑楚國這樣強大的國家,有什麼事情辦不到,卻用大夫的禮儀來埋葬它,太薄待了,請用人君的禮儀來埋葬它。」庄王問:「那怎麼辦?」優孟回答說:「我請求用雕刻花紋的美玉做棺材,用細緻的梓木做套材,用楩、楓、豫、樟等名貴木材做護棺的木塊,派士兵給它挖掘墓穴,讓老人兒童背土築墳,齊國、趙國的使臣在前面陪祭,韓國、魏國的使臣在後面護衛,建立祠廟,用牛羊豬祭祀,封給萬戶大邑來供奉。諸侯聽到這件事,就都知道大王輕視人而看重馬了。」庄王說:「我的過錯竟到這種地步嗎?該怎麼辦呢?」優孟說:「請大王准許按埋葬畜牲的辦法來葬埋它:在地上堆個土灶當做套材,用大銅鍋當做棺材,用姜棗來調味,用香料來解腥,用稻米作祭品,用火作衣服,把它安葬在人的肚腸中。」於是庄王派人把馬交給了主管宮中膳食的太官,不讓天下人長久傳揚此事。
楚國宰相孫叔敖知道優孟是位賢人,待他很好。孫叔敖患病臨終前,叮囑他的兒子說:「我死後,你一定很貧困。那時,你就去拜見優孟,說『我是孫叔敖的兒子。』」過了幾年,孫叔敖的兒子果然十分貧困,靠賣柴為生。一次路上遇到優孟,就對優孟說:「我是孫叔敖的兒子。父親臨終前,囑咐我貧困時就去拜見優孟。」優孟說:「你不要到遠處去。」於是,他就立即縫製了孫叔敖的衣服帽子穿戴起來,模仿孫叔敖的言談舉止,音容笑貌。過了一年多,模仿得活像孫叔敖,連楚莊王左右近臣都分辨不出來。楚莊王設置酒宴,優孟上前為庄王敬酒祝福。庄王大吃一驚,以為孫叔敖又復活了,想要讓他做楚相。優孟說:「請允許我回去和妻子商量此事,三日後再來就任楚相。」庄王答應了他。三日後,優孟又來見庄王。庄王問:「你妻子怎麼說的?」優孟說:「妻子說千萬別做楚相,楚相不值得做。像孫叔敖那樣地做楚相,忠正廉潔地治理楚國,楚王才得以稱霸。如今死了,他的兒子竟無立錐之地,貧困到每天靠打柴謀生。如果要像孫叔敖那樣做楚相,還不如自殺。」接著唱道:「住在山野耕田辛苦,難以獲得食物。出外做官,自身貪臟卑鄙的,積有餘財,不顧廉恥。自己死後家室雖然富足,但又恐懼貪臟枉法,干非法之事,犯下大罪,自己被殺,家室也遭誅滅。貪官哪能做呢?想要做個清官,遵紀守法,忠於職守,到死都不敢做非法之事。唉,清官又哪能做呢?像楚相孫叔敖,一生堅持廉潔的操守,現在妻兒老小卻貧困到靠打柴為生。清官實在不值得做啊!」於是,庄王向優孟表示了歉意,當即召見孫叔敖的兒子,把寢丘這個四百戶之邑封給他,以供祭祀孫叔敖之用。自此之後,十年沒有斷絕。優孟的這種聰明才智,可以說是正得其宜,抓住了發揮的時機。
在優孟以後二百多年,秦國出了個優旃(zhān,沾)。

優旃是秦國的歌舞藝人,個子非常矮小。他擅長說笑話,然而都能合乎大道理。秦始皇時,宮中設置酒宴,正遇上天下雨,殿階下執楯站崗的衛士都淋著雨,受著風寒。優旃看見了十分憐憫他們,對他們說:「你們想要休息么?」衛士們都說:「非常希望。」優旃說:「如果我叫你們,你們要很快地答應我。」過了一會兒,宮殿上向秦始皇祝酒,高呼萬歲。優旃靠近欄干旁大聲喊道:「衛士!」衛士答道:「有。」優旃說:「你們雖然長得高大,有什麼好處?只有幸站在露天淋雨。我雖然長得矮小,卻有幸在這裡休息。」於是,秦始皇准許衛士減半值班,輪流接替。
秦始皇曾經計議要擴大射獵的區域,東到函谷關,西到雍縣和陳倉。優旃說:「好。多養些禽獸在裡面,敵人從東面來侵犯,讓麋鹿用角去抵觸他們就足以應付了。」秦始皇聽了這話,就停止了擴大獵場的計劃。
秦二世皇帝即位,又想用漆塗飾城牆。優旃說:「好。皇上即使不講,我本來也要請您這樣做的。漆城牆雖然給百姓帶來愁苦和耗費,可是很美呀!城牆漆得漂漂亮亮的,敵人來了也爬不上來。要想成就這件事,塗漆倒是容易的,但是難辦的是要找一所大房子,把漆過的城牆擱進去,使它陰乾。」於是二世皇帝笑了起來,因而取消了這個計劃。不久,二世皇帝被殺死,優旃歸順了漢朝,幾年後就死了。

太史公說:淳于髡仰天大笑,齊威王因而模行天下。優孟搖頭歌唱,打柴為主的人因而受到封賞。優旃靠近欄干大喊一聲,階下衛士因而得以減半值勤,輪流倒休。這些難道不都是偉大而可頌揚的么!


褚少孫先生說:我有幸能因通曉經學而做了郎官,而且喜歡讀史傳雜說一類的書。不自量力,又寫了六章滑稽故事,編在太史公原著的後面。可供閱覽,擴充見聞,以便流傳給後代不怕絮煩的人瀏覽,以舒暢心胸,警醒聽聞,特把它增附在上面太史公三則滑稽故事的後面。
漢武帝時,有個受寵愛的藝人姓郭,他發言講話雖然不合乎大道理,卻能使皇上聽了心情和悅。武帝年幼時,東武侯的母親曾經乳養過他,武帝長大后,就稱她為「大乳母」。大概每月入朝兩次。每次入朝的通報呈送進去,必有詔旨派寵愛的侍臣馬游卿拿五十匹綢絹賞給乳母,並備飲食供養乳母。乳母上書說:「某處有塊公田,希望撥借給我使用。」武帝說:「乳母想得到它嗎?」便把公田賜給了她。乳母所說的話,沒有不聽的。又下詔乳母所乘坐的車子可以在御道上行走。在這個時候,公卿大臣都敬重乳母。乳母家裡的子孫奴僕等人在長安城中橫行霸道,當道攔截人家的車馬,搶奪別人的衣物。消息傳入朝中,武帝不忍心用法律來制裁乳母。主管的官吏奏請把乳母一家遷移到邊疆去。武帝批准了。乳母理當進宮到武帝前面辭行。乳母先會見了郭舍人,為此而流淚。郭舍人說:「馬上進去面見辭行,快步退出,多回過身來望幾次皇帝。」乳母照他說的做了,面見武帝辭行,快步退出,屢屢轉過身來看武帝。郭舍人大聲罵乳母說:「啐!老婆子,為什麼不快點走!皇上已經長大了,難道還要等你餵奶才能活命么?還轉身看什麼!」於是武帝可憐她,不禁悲傷起來,就下令制止,不準遷移乳母一家,還處罰了說乳母壞話的人。

漢武帝時,齊地有個人叫東方朔,因喜歡古代流傳下來的書籍,愛好儒家經術,廣泛地閱覽了諸子百家的書。東方朔剛到長安時,到公車府那裡上書給皇帝,共用了三千個木簡。公車府派兩個人一起來抬他的奏章,剛好抬得起來。武帝在宮內閱讀東方朔的奏章,需要停閱時,便在那裡划個記號,讀了兩個月才讀完。武帝下令任命東方朔為郎官,他經常在皇上身邊侍奉。屢次叫他到跟前談話,武帝從未有過不高興的。武帝時常下詔賜他御前用飯。飯後,他便把剩下的肉全都揣在懷裡帶走,把衣服都弄髒了。皇上屢次賜給他綢絹,他都是肩挑手提地拿走。他專用這些賜來的錢財綢絹,娶長安城中年輕漂亮的女子為妻。大多娶過來一年光景便拋棄了,再娶一個。皇上所賞賜的錢財完全用在女人身上。皇上身邊的侍臣有半數稱他為「瘋子」。武帝聽到了說:「假如東方朔當官行事沒有這些荒唐行為,你們哪能比得上他呢?」東方朔保舉他的兒子做郎官,又升為侍中的謁者,常常銜命奉使,公出辦事。一天東方朔從殿中經過,郎官們對他說:「人們都以為先生是位狂人。」東方朔說:「像我這樣的人,就是所謂在朝廷里隱居的人。古時候的人,都是隱居在深山裡。」他時常坐在酒席中,酒喝得暢快時,就爬在地上唱道:「隱居在世俗中,避世在金馬門。宮殿里可以隱居起來,保全自身,何必隱居在深山之中,茅舍裡面。」所謂金馬門,就是宦者衙署的門,大門旁邊有銅馬,所以叫做「金馬門」。
當時正值朝廷召集學宮裡的博士先生們參與議事,大家一同詰難東方朔說:「蘇秦、張儀偶然遇到大國的君主,就能居於卿相的地位,恩澤留傳後世。現在您老先生研究先王治國御臣的方術,仰慕聖人立身處世的道理,熟習《詩》《書》和諸子百家的言論,不能一一例舉。又有文章著作,自以為天下無雙,就可以稱是見多識廣、聰敏才辯了。可是您竭盡全力、忠心耿耿地事奉聖明的皇帝,曠日持久,累積長達數十年,官銜不過是個侍郎,職位不過是個衛士,看來您還有不夠檢點的行為吧?這是什麼原因呢?」東方朔說:「這本來就不是你們所能完全了解的。那時是一個時代,現在是另一個時代,怎麼可以相提並論呢?張儀、蘇秦的時代,周朝十分衰敗,諸侯都不去朝見周天子,用武力征伐奪取權勢,用軍事手段相互侵犯,天下兼并為十二個諸侯國,勢力不相上下,得到士人的就強大,失掉士人的就滅亡,所以對士人言聽計從,使士人身居高位,恩譯留傳後代,子孫長享榮華。如今不是這樣。聖明的皇帝在上執掌朝政,恩澤遍及天下,諸侯歸順服從,威勢震懾四方,將四海之外的疆土連接成像坐席那樣的一片樂土,比倒放的盤盂還要安穩,天下統一,融為一體,凡有所舉動,都如同在手掌中轉動一下那樣輕而易舉。賢與不賢,憑什麼來辨別呢?當今因天下廣大,士民眾多,竭盡精力,奔走遊說,就如輻條湊集到車轂一樣,競相集中到京城裡向朝庭獻計獻策的人,數也數不清。儘管竭力仰慕道義,仍不免被衣食所困,有的竟連進身的門路也找不到。假使張儀、蘇秦和我同生在當今時代,他們連一個掌管舊制舊例等故事的小官都得不到,怎麼敢期望做常侍郎呢?古書上說:『天下沒有災害,即使有聖人,也沒有地方施展他的才華;君臣上下和睦同心,即使有賢人,也沒有地方建立他的功業。』所以說,時代不同,事情也就隨之而有所變化。儘管如此,怎麼可以不努力去修養自身呢?《詩》說:『在宮內敲鐘,聲音可以傳到外面。』『鶴在遙遠的水澤深處鳴叫,聲音可以傳到天上。』如果能夠修養自身,還擔憂什麼不能獲得榮耀!齊太公親身實行仁義七十二年,遇到周文王,才得以施行他的主張,封在齊國,其思想影響留傳七百年而不斷絕。這就是士人所以日日夜夜,孜孜不倦,研究學問,推行自己的主張,而不敢停止的原因。如今世上的隱士,一時雖然不被任用,卻能超然自立,孑然獨處,遠觀許由,近看接輿,智謀如同范蠡,忠誠可比伍子胥,天下和平,修身自持,而卻寡朋少侶,這本來是件很平常的事情。你們為什麼對我有疑慮呢?」於是那些先生們一聲不響,無話回答了。
建章宮后閣的雙重欄桿中,有一隻動物跑出來,它的形狀像麋鹿。消息傳到宮中,武帝親自到那裡觀看。問身邊群臣中熟悉事物而又通曉經學的人,沒有一個人能知道它是什麼動物。下詔叫東方朔來看。東方朔說:「我知道這個東西,請賜給我美酒好飯讓我飽餐一頓,我才說。」武帝說:「可以。」吃過酒飯,東方朔又說:「某處有公田、魚池和葦塘好幾頃,陛下賞賜給我,我才說。」武帝說:「可以。」於是東方朔才肯說道:「這是叫騶牙的動物。遠方當有前來投誠的事,因而騶牙便先出現。它的牙齒前後一樣,大小相等而沒有大牙,所以叫它騶牙。」後來過了一年左右,匈奴混邪王果然帶領十萬人來歸降漢朝。武帝於是又賞賜東方朔很多錢財。
到了晚年。東方朔臨終時,規勸武帝說:「《詩經》上說『飛來飛去的蒼蠅,落在籬笆上面。慈祥善良的君子,不要聽信讒言。』『讒言沒有止境,四方鄰國不得安寧。』希望陛下遠離巧言諂媚的人,斥退他們的讒言。」武帝說:「如今回過頭來看東方朔,僅僅是善於言談嗎?」對此感到驚奇。過了不久,東方朔果然病死了。古書上說:「鳥到臨死時,它的叫聲特別悲哀;人到臨終時,它的言語非常善良。」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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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武帝時,大將軍衛青是衛皇后的哥哥,被封為長平侯。他帶領軍隊出擊匈奴,追到余吾水邊才返回,斬殺大量敵兵,捕獲許多俘虜,立下戰功,勝利歸來,武帝下令賞賜黃金千斤。大將軍從宮門出來,齊地人東郭先生以方士身分在公車府候差,當道攔住衛將軍的車馬,拜見說:「有事稟告大將軍。」衛將軍停在車前,東郭先生靠在車旁說:「王夫人新近得到皇帝的寵愛,家裡貧困。如今將軍獲得黃金千斤,如果用其中的一半送給王夫人的父母,皇上知道了一定很高興。這就是所謂巧妙而便捷的計策啊。」衛將軍感謝他說:「先生幸虧把這便捷的計策告訴我,一定遵從指教。」於是衛將軍就用五百斤黃金作為給王夫人父母的贈禮。王夫人將此事告訴了武帝。武帝說:「大將軍不懂得做這件事。」問衛青從哪裡得來的計策,回答說:「從候差的東郭先生那裡得來的。」於是下令召見東郭先生,任命他為郡都尉。東郭先生長期在公車府候差,貧困饑寒,衣服破舊,鞋子也不完好。走在雪地里,鞋子有面無底,腳全都踩在地上。過路人嘲笑他,東郭先生回答他們說:「誰能穿鞋走在雪地里,讓人看去,鞋上面是鞋子,鞋子下面竟像人的腳呢?」等到他被任命為俸祿二千石的官,佩帶著青綬,走出宮門,去辭謝他的主人時,舊時同他一起候差的,都分批的在都城郊外為他餞行。一路榮華顯耀,名揚當代。這就是所謂的身穿粗布衣服,懷裡卻揣著珍寶的人。當他貧困時,大家都不理睬他;等到他顯貴時,就爭著去依附他。俗話說:「相馬因其外表消瘦而漏掉良馬,相士因其外貌貧困而漏失人才。」難道說的就是這種情景嗎?
王夫人病重,皇上親自探望,問她說:「你的兒子應當封為王,你要封他在哪裡呢?」回答說:「希望封在洛陽。」皇上說:「不行。洛陽有兵器庫、大糧倉,又位於交通關口,是天下的咽喉要道。從先帝以來,相傳不在洛陽一帶封王。不過關東一帶的封國,沒有比齊國更大的,可以封他為齊王。」王夫人用手拍著頭,口呼:「太幸運了」。王夫人死後,就稱為「齊王太后逝世」。

從前,齊王派淳于髡去楚國進獻黃鵠。出了都城門,中途那隻黃鵠飛走了,他只好托著空籠子,編造了一篇假話,前去拜見楚王說:「齊王派我來進獻黃鵠,從水上經過,不忍心黃鵠干竭,放出讓它喝水,不料離開我飛走了。我想要刺腹或勒脖子而死,又擔心別人非議大王因為鳥獸的緣故致使士人自殺。黃鵠是羽毛類的東西,相似的很多,我想買一個相似的來代替,這既不誠實,又欺騙了大王。想要逃奔到別的國家去,又痛心齊楚兩國君主之間的通使由此斷絕。所以前來服罪,向大王叩頭,請求責罰。」楚王說:「很好,齊王竟有這樣忠信的人。」用厚禮賞賜淳于髡,財物比進獻黃鵠多一倍。
漢武帝時,召北海郡太守到皇帝行宮。有個執掌文書的府吏王先生,自動請求與太守一同前往,說:「我會對您有好處。」太守答應了他。太守府中的許多府吏、功曹稟告說:「王先生愛喝酒,閑話多,務實少,恐怕不宜同行。」太守說:「王先生想要去,不好違背他的意願。」於是就和他一同去了。來到宮門外,在宮府門待命。王先生只顧揣著錢買酒,與衛隊長官敘飲,整天醉醺醺的,不去看望太守。太守入宮拜見皇上。王先生對守門郎官說:「請替我呼喚我們太守到宮門口來,跟他遠遠地講幾句話。」守門郎官替他去呼喚太守。太守出來,看見了王先生。王先生說:「皇上假如問您如何治理北海郡,使那裡沒有盜賊,您對答些什麼呢?」太守回答說:「選擇賢能的人,按照他們的能力分別任用,獎賞才能超群的,處罰不圖上進的。」王先生說:這樣對答是自己稱頌自己,自己誇耀功勞,不行啊。希望您回答說:不是臣的力量,完全是陛下神明威武發生的作用。」太守說:「好吧。」太守被召進宮中,走到殿下,有詔令問他說:「你是怎麼治理北海郡,使盜賊不敢泛起的?」太守叩頭回答說:「這不是臣的力量,完全是陛下神明威武發生的作用。」武帝大笑說:「啊呀!那裡學得長者的言語而稱頌起來?何處聽來的?」太守回答說:「是文學卒史教給的。」武帝說:「他現在何處?」太守回答說:「在宮府門外。」武帝下詔召見,任命王先生為水衡丞,北海太守做水衡都尉。古書上說:「美好的言辭可以出賣,高貴的品行可以超人。君子用美言贈人,小人以錢財送人。」

魏文侯的時候,西門豹做鄴縣令。西門豹到了鄴縣,召集年高而有名望的人,詢問民間感痛苦的事情。那些人回答說:「苦於給河神娶媳婦,因為這個緣故弄得貧困。」西門豹問其原因,回答說:「鄴地的三老、廷掾常年向百姓徵收賦稅,收取他們的錢達數百萬之多,用其中的二三十萬為河神娶媳婦,再同廟祝、巫婆一同瓜分其餘的錢,拿回家去。那期間,巫婆四處巡視,見到貧苦人家的女兒中長得漂亮的,就說這應該做河神的媳婦,當即下聘禮娶走。為她洗澡沐浴,給她縫製新的綢絹衣服,獨住下來,靜心養性,替她在河邊蓋起齋居的房子,掛上大紅厚絹的帳子,讓女孩住在裡面。又給她宰牛造酒準備飯食,折騰十幾天。到時,大家一同來裝點乘浮之具,像出嫁女兒的床帳枕席一樣,讓這女孩坐在上面,放到河中漂行。起初漂在水面,漂流幾十里就沉沒了。那些有漂亮女子的人家,害怕大巫婆替河神娶他們的女兒,因此大多帶著女兒遠遠的逃離了。所以城裡越來越空虛,人越來越少,更加貧困了,這種情況已經很久了。民間俗話說:『假如不給河神娶媳婦,河水衝來淹沒田產,淹死那些老百姓。』」西門豹說:「等到為河神娶媳婦時,請三老、巫婆、父老們到河邊去送新娘,也希望來告訴我,我也要去送新娘。」大家說:「是。」
到了那一天,西門豹到河邊同大家相會。三老、官吏、豪紳以及鄉間的父老們都到了,連同觀看的百姓共二三千人。那個大巫婆是個老太婆,年紀已有七十歲。隨從的女弟子十幾個,都穿著綢子單衣,站在大巫婆後面。西門豹說:「叫河神的媳婦過來,看看她美不美。」巫婆們就將新娘從帳子里扶出,來到西門豹面前。西門豹看了看,回頭對三老、廟祝、巫婆及父老們說:「這個女孩不美,煩勞大巫婆到河中報告河神,需要調換一個漂亮女孩,後天送她來。」就讓士兵一齊抱起大巫婆投進河裡。過了一會兒,西門豹說:「大巫婆怎麼一去這麼久,還不回來呢?徒弟去催促她一下。」又把一個徒弟投進河中。過了一會兒,又說:「徒弟怎麼一去這麼久不回來呢?再派一個人去催促她們!」又把一個徒弟投進河裡。總共投進河裡三個徒弟。西門豹說:「巫婆、徒弟是女人,不會稟告事由,煩勞三老替我進去稟告河神。」又把三老投進河裡。西門豹頭上插著筆,彎著腰,面對河水站著等了很長時間。長者、官吏和旁觀者都非常害怕。西門豹回頭說:「巫婆、三老不回來,怎麼辦?」想再派廷掾和一個豪紳進去催促他們。廷掾和豪紳都跪在地上磕頭,把頭都磕破了,血流在地上,臉色如死灰一樣。西門豹說:「好吧,暫且等待一會兒。」待了一會兒,西門豹說:「廷掾起來吧。看情景河神留客太久了,你們都離開這裡回家吧。」鄴縣的官吏、百姓都很害怕,從此以後,不敢再說替河神娶媳婦了。
西門豹就徵發百姓開鑿了十二條渠道,引漳河水澆灌農田,農田都得到灌溉。在開鑿河渠時,老百姓開渠多少是有些勞苦的,不很願意干。西門豹說:「百姓可以同他們安享其成,卻不可以同他們謀划事業的開創。現在父老子弟雖然以為我給他們帶來辛苦,但是百年以後,希望讓父老子弟們再想想我所說的話。」直到現在,那裡都得到河水的利益,百姓因此富裕起來。十二條河渠橫穿御道,到漢朝建立時,地方官吏認為十二條河渠上的橋樑截斷了御道,彼此相距又很近,不行。想要合併渠水,並且把流經御道的那段,三條渠水合為一條,只架一橋。鄴地的百姓不肯聽從地方官吏的意見,認為那些渠道是經西門先生規劃開鑿的,賢良長官的法度規範是不能更改的。地方長官終於聽取了大家的意見,放棄了並渠計劃。所以西門豹做鄴縣令,名聞天下,恩德流傳後世,難道能說他不是賢大夫嗎?
古書上說:「子產治理鄭國,百姓不能欺騙他;子賤治理單父,百姓不忍心欺騙他;西門豹治理鄴縣,百姓不敢欺騙他。」他們三個人的才能,誰最高明呢?研究治道的人,當會分辨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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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註解】

孔子曰:「六藝於治一也①。《禮》以節人②,《樂》以發和③,《書》以道事④,《詩》以達意,《易》以神化⑤,《春秋》以義⑥。」太史公曰:「天道恢恢⑦,豈不大哉!談言微中⑧,亦可以解紛⑨。」

①六藝:即六經,指《禮》、《樂》、《書》、《詩》、《易》、《春秋》,是儒家的經典著作。②節人:指節制、規範人的言行。③發和:促進和諧。④道事:指記述往古事迹和典章制度。⑤神化:窺探神奇變化。⑥義:正義。⑦恢恢:廣闊無垠。⑧談言微中:談話微妙而切中事理。⑨解紛:解除糾紛。

淳于髡者,齊之贅婿也①。長不滿七尺,滑稽多辯,數使諸侯②,未嘗屈辱。齊威王之時喜隱③,好為淫樂長夜之飲,沉湎不治④,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亂,諸侯並侵⑤,國且危亡,在於旦暮,左右莫敢諫。淳于髡說之以隱曰⑥:「國中有大鳥,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鳴⑦,王知此鳥何也?」王曰:「此鳥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於是乃朝諸縣令長七十二人⑧,賞一人,誅一人,奮兵而出⑨。諸侯振驚⑩,皆還齊侵地。盛行三十六年。語在《田完世家》中(11)。

①贅婿:入贅於女家的女婿。②數:屢次。③喜隱:喜歡說隱語,隱語即謎語。④沉湎:指陶醉於飲酒之中。不治:不問政事。⑤並侵:都來侵犯。⑥說之以隱:用隱語來遊說齊威王。說,勸說,說服。⑦蜚(fēi):同「飛」。⑧縣令長:縣的行政長官,人口萬戶以上的縣,稱令;人口不及萬戶的縣,稱長。⑨奮兵:舉兵。⑩振:通「震」。(11)《田完世家》:即《田敬仲完世家》,在卷四十六。

威王八年①,楚大發兵加齊②。齊王使淳于髡之趙請救兵③,齎金百斤④,車馬十駟⑤。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纓索絕⑥。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豈有說乎?」髡曰:「今者臣從東方來,見道傍有禳田者⑦,操一豚蹄⑧,酒一盂,祝曰:『甌窶滿篝⑨,污邪滿車⑩,五穀蕃熟(11),穰穰滿家(12)。』臣見其所持者狹而所欲者奢(13),故笑之。」於是齊威王乃益齎黃金千溢(14),白璧十雙(15),車馬百駟。髡辭而行,至趙。趙王與之精兵十萬(16),革車千乘(17)。楚聞之,夜引兵而去。

①威王八年:前371年。②加齊:侵犯齊境。加:陵壓、覆蓋。③之:往、到。④齎(jī,基):攜帶。⑤駟:古代同一輛車駕四匹馬叫一駟。⑥冠纓索絕:結縛帽子的帶子盡都迸斷。纓:系帽用的帶子。索:盡。絕:斷。⑦傍:通「旁」。禳田者:祈禱田神的人。禳,古代以祭禱消除災禍的一種迷信活動。⑧豚蹄:豬蹄⑨甌窶滿篝:高地上收穫的穀物盛滿篝籠。甌窶,猶杯窶,形容高地狹小之處。篝:竹籠。⑩污邪:低洼田地。(11)蕃熟:茂盛豐熟。(12)穰穰:豐盛、眾多的樣子。(13)狹:少。奢:多。(14)溢:通「鎰」。古代的重量單位。二十兩為一鎰,一說二十四兩為一鎰。(15)璧:平而圓、中心有孔的玉。禮器。(16)趙王:指趙成侯趙仲。(16)革車:裹有皮革的重戰車。

威王大說①,置酒後宮,召髡賜之酒。問曰:「先生能飲幾何而醉?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飲一斗而醉,惡能飲一石哉②!其說可得聞乎?」髡曰:「賜酒大王之前,執法在旁,御使在後,髡恐懼俯伏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③。若親有嚴客④,髡帣?鞠?⑤,侍酒於前,時賜餘瀝⑥,奉觴上壽⑦,數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若朋友交遊,久不相見,卒然相睹⑧,歡然道故⑨,私情相語⑩,飲可五六斗徑醉矣。若乃州閭之會(11),男女雜坐,行酒稽留(12),六博投壺(13),相引為曹(14),握手無罰,目眙不禁(15),前有墮珥(16),後有遺簪(17),髡竊樂此(18),飲可八斗而醉二參(19)。日暮酒闌(20),合尊促坐(21),男女同席,履舄交錯(22),杯盤狼藉(23),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羅襦襟解(24),微聞薌澤(25),當此之時,髡心最歡,能飲一石。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言不可極,極之而衰。以諷諫焉(26)。齊王曰:「善。」乃罷長夜之飲,以髡為諸侯主客(27)。宗室置酒,髡嘗在側(28)。
其後百餘年,楚有優孟(29)。

①說:同「悅」。喜歡、高興。②惡:如何、怎麼。③徑:直,就。④嚴客:尊客。嚴:尊嚴,敬重。⑤帣?:卷著袖子。帣:約束袖子。?:臂套。鞠?(jì,忌):彎腰跪著。?,同「跽」,即長跪,挺直上身,雙膝著地。⑥餘瀝:殘酒。⑦奉:捧。觴:盛酒器。⑧卒然:突然。卒,通「猝」。⑨道故:話舊,追述往事。⑩私情相語:彼此傾吐心裡的話。(11)若乃:至於。州閭:鄉里。(12)行酒:依次飲酒。稽留:延長,停留。(13)六博:古代的一種博戲。共十二個棋子,黑、白各六,兩人對博每人各六棋,故名。投壺:古代宴會的遊戲,賓主依次往一種特製壺投矢,以投中多少決勝負,(14)曹:儕輩。這裡猶夥伴。(15)眙:直視,瞪著眼。(16)墮珥:掉在地上的耳環。(17)遺簪:丟失的發簪。(18)竊:暗自,私下。(19)參(sān,三):猶「三」。(20)闌:盡。(21)合尊:把殘餘的酒並為一樽。尊,即樽,酒器。促坐:擠在一起坐。(22)履舄(xī西)交錯:這裡指男女的鞋子錯雜地放在一起。履:鞋子。舄:木屐。(23)狼藉:雜亂無章。(24)羅襦:薄羅的短衣或短襖,(25)薌澤:濃濃的香氣。薌,同「香」。(26)諷諫:用婉言隱語來勸誡別人。(27)諸侯主客:接待各諸侯國賓客的交際官。(28)嘗:通「常」。(29)優孟:優,演戲的人。孟,是其字。

優孟,故楚之樂人也①。長八尺,多辯,常以談笑諷諫②。楚莊王之時,有所愛馬,衣以文綉③,置之華屋之下④,席以露床⑤,啖以棗脯⑥。馬病肥死,使群臣喪之⑦,欲以棺槨大夫禮葬之⑧。左右爭之,以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馬諫者,罪至死。」優孟聞之,入殿門,仰天大哭。王驚而問其故。優孟曰:「馬者王之所愛也,以楚國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禮葬之,薄,請以人君禮葬之。」王曰:「何如?」對曰:「臣請以雕玉為棺,文梓為槨⑨,楩楓豫章為題湊⑩,發甲卒為穿壙(11),老弱負土(12),齊趙陪位於前(13),韓魏翼衛其後(14),廟食太牢(15),奉以萬戶之邑(16)。諸侯聞之,皆知大王賤人而貴馬也。」王曰「寡人之過一至此乎(17)?為之奈何?」優孟曰:「請為大王六畜葬之(18)。以壠灶為槨(19),銅歷為棺(20),齎以姜棗(21),薦以木蘭(22),祭以糧稻,衣以火光,葬之於人腹腸。」於是王乃使以馬屬太官(23),無令天下久聞也。

①故:過去。樂人:指能歌善舞的藝人。②諷諫:以婉言隱語進行勸諫。③文綉:華美的刺繡品。④華屋:華麗的屋宇。⑤露床:沒有帳幔的床。⑥啖:喂。⑦喪:治喪,服喪。⑧槨:棺材外面套的大棺材。⑨文梓:紋理細緻的梓木。⑩楩、楓、豫、章:都是有名的貴重木材。章,通「樟」。題湊:下葬時將木材累積在棺外,用來護棺。木頭都向內,叫做題湊。題,頭;湊,聚。(11)穿壙:挖掘墓穴。(12)負土:背土築墳。(13)陪位:列在從祭之位。(14)翼衛:護衛。(15)廟食太牢:為死馬建立祠廟,用太牢禮祭祀。太牢,牛、羊、豬各一頭,是最高的祭禮。(16)奉:供奉祭祀。(17)一至此乎:竟到這種地步嗎?一:乃、竟。(18)六畜葬之:當畜生來葬送它。六畜,指馬、牛、羊、雞、犬、豬。(19)壠灶:用土堆成的灶。(20)銅歷:大銅鍋。歷,通「鬲(lì,力)」,鼎一類的東西。(21)齎:通「劑」,調配。(22)薦:託付,墊進。木蘭:香料。(23)屬:交付。

楚相孫叔敖知其賢人也,善待之。病且死①,屬其子曰②:「我死,汝必貧困。若往見優孟③,言我孫叔敖之子也。」居數年④,其子窮困負薪⑤,逢優孟,與言曰:「我,孫叔敖子也。父且死時,屬我貧困往見優孟。」優孟曰:若無遠有所之⑥。」即為孫叔敖衣冠,抵掌談語⑦。歲余,像孫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別也。庄王置酒,優孟前為壽⑧。庄王大驚,以為孫叔敖復生也,欲以為相。優孟曰:「請歸與婦計之⑨,三日而為相。」庄王許之。三日後,優孟復來。王曰:「婦言謂何?」孟曰:「婦言慎無為⑩,楚相不足為也。如孫叔敖之為楚相,盡忠為廉以治楚,楚王得以霸。今死,其子無立錐之地(11),貧困負薪以自飲食(12)。必如孫叔敖,不如自殺。」因歌曰:「山居耕田苦,難以得食。起而為吏,身貧鄙者余財,不顧恥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賕枉法(13),為奸觸大罪,身死而家滅。貪吏安可為也!念為廉史,奉法守職,竟死不敢為非(14)。廉吏安可為也!楚相孫叔敖持廉至死(15),方今妻子窮困負薪而食,不足為也(16)!」於是庄王謝優孟(17),乃召孫叔敖子,封之寢丘四百戶,以奉其祀。后十世不絕。此知可以言時矣(18)。
其後二百餘年,秦有優旃(19)。

①且死:將死,臨終。②屬(zhǔ,囑):同「囑」。叮囑。③若:你。④居:常用於「有頃」、「久之」、「頃之」等前面,表示相隔一段時間。居數年,即過了幾年。⑤負薪:背柴販賣。⑥若無遠有所之:你不要遠往他處。無,通「毋」,不要。⑦抵掌:擊掌。抵:拍,擊。今作「扺掌」。此句是說優孟摹仿孫叔敖的言談舉止。⑧為壽:敬酒祝福。⑨請歸與婦計之:請讓我回家跟妻子商議這件事。計:盤算,謀划。⑩慎無為:千萬不要干。慎:表示告誡,猶今語「千萬」。?(11)無立錐之地:沒有可以插一個鐵錐尖端那麼大的地方,極言赤貧。(12)自飲食:自己為自己吃喝。(13)賕:賄賂。(14)竟死:到死。竟:從頭至尾。(15)持廉:堅持廉潔的操守。(16)不足為:不值得干。足:配,值得。(17)謝:認錯。(18)知可以言時:其智可以說得正合時宜。知,通「智」,智慧。(19)優旃:字旃的優人。

優旃者,秦倡①,侏儒也。善為笑言,然合於大道。秦始皇時,置酒而天雨,陛楯者皆沾寒③。優旃見而哀之③,謂之曰:「汝欲休乎④?」陛楯者皆曰:「幸甚。」優旃曰:「我即呼汝⑤,汝疾應曰諾⑥。」居有頃,殿上上壽呼萬歲。優旃臨檻大呼曰:「陛楯郎!」郎曰:「諾。」優旃曰:「汝雖長,何益,幸雨立。我雖短也,幸休居。」於是始皇使陛楯者得半相代⑦。

①倡:表演歌舞的人。②陛楯者:在殿前階下持武器警衛的武士。陛,台階。這裡指王宮的台階。楯,通「盾」。③哀:憐憫,同情。④休:休息。⑤即:如果,假如。⑥疾:快速。⑦半相代:指一半人值勤,一半人休息,輪番接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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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嘗議欲大苑囿①,東至函谷關,西至雍、陳倉。優旃曰:「善。多縱禽獸於其中,寇從東方來,令麋鹿觸之足矣②。」始皇以故輟止③。

①大:擴大。苑囿:種植林木、豢養禽獸的地方。此句實際是指秦始皇想擴大獵場。②這一句是說,讓麋鹿去抵抗東方的敵寇就足可以了。麋,大鹿。③輟:停止。

二世立①,又欲漆其城②。優旃曰:「善。主上雖無言,臣固將請之③。漆城雖於百姓愁費④,然佳哉!漆城蕩蕩⑤,寇來不能上。即欲就之,易為漆耳,顧難為蔭室⑥。」於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居無何⑦,二世殺死⑧,優旃歸漢,數年而卒。

①二世:指秦二世嬴胡亥。②漆其城:用漆塗飾城牆。③臣固將請之:我本來也要請你這樣做。固,本來。④愁費:愁怨耗損。⑤蕩蕩:漂亮、闊氣。⑥顧:但是。蔭室:此指遮蔽太陽,儲存待乾的漆器的房間。⑦居無何:過了不久。⑧殺死:被殺身死。

太史公曰:淳于髡仰天大笑,齊威王橫行①。優孟搖頭而歌,負薪者以封②。優旃臨檻疾呼,陛楯得以半更③。豈不亦偉哉!

①橫行:率意而行。此指齊威王稱雄一時事。②以封:因此得封。③半更:一半替代。指上文「半相代」事。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經術為郎①,而好讀外家傳語②。竊不遜讓③,復作故事滑稽之語六章,編之於左④。可以覽觀揚意⑤,以示後世好事者讀之⑥,以游心駭耳⑦,以附益上方太史公之三章。

①以經術為郎:因通曉經術得為郎官。經術,猶經學。②外家傳語:當時以六藝為正經,其他一切史傳雜說都被稱為「外家傳語」。③竊:謙詞。遜讓:謙遜退讓。④左方:即下首或後邊。古人寫字為文均為豎行,由右向左,故云。⑤覽觀揚意:看了可以擴大些見聞。⑥好事者:喜好多事的人。⑦游心駭耳:舒暢心懷,聳動聽聞。

武帝時有所幸倡郭舍人者①,發言陳辭雖不合大道,然令人主和說②。武帝少時,東武侯母親養帝②,帝壯時,號之曰:「大乳母」。率一月再朝④。朝奏入⑤,有詔使幸臣馬游卿以帛五十匹賜乳母⑥,又奉飲?飱養乳母⑦。乳母上書曰:「某所有公田,願得假倩之⑧。」帝曰:「乳母欲得之乎?」以賜乳母。乳母所言,未嘗不聽。有詔得令乳母乘車行馳道中⑨。當此之時,公卿大臣皆敬重乳母。乳母家子孫奴從者橫暴長安中⑩,當道掣頓人車馬(11),奪人衣服。聞於中(12),不忍致之法(14)。有司請徙乳母家室(14),處之於邊。奏可(15)。乳母當入至前,面見辭。乳母先見郭舍人,為下泣(16)。舍人曰:「即入見辭去,疾步數還顧(17)。」乳母如其言,謝去,疾步數還顧。郭舍人疾言罵之曰:「咄!老女子!何不疾行!陛下已壯矣,寧尚須汝乳而活邪(18)?尚何還顧(19)!」於是人主憐焉悲之(20),乃下詔止無徙乳母,罰謫譖之者(21)。

①幸:寵愛。舍人:當時對具有某種技藝的人的稱呼。②和說:即和悅。③東武侯母:指東武侯郭他的母親。說指東武縣侯姓乳母。常:通「嘗」,曾經。④率:大概,一般。再朝:入朝兩次。⑤朝奏:申奏皇帝的報告。這裡殆指請求接見的名刺(即後來的名帖,西漢時稱「謁」,東漢時稱「刺」)。⑥幸臣:親信的侍臣。⑦飲:酒類。?(bèi,備):乾糧。飱:熟食。⑧假倩:借用,其實是討要。假:借;倩:請。⑨馳道:御道。⑩奴從者:隨從的奴僕。橫暴:橫行殘暴。(11)掣頓:牽扯、攔阻。(12)聞於中:風聲傳到皇帝那裡。中:指內廷。(13)不忍致之法:不忍用法律來制裁他們。(14)有司:指官吏。古代設官分職,各司其事,故稱。這裡指有關官吏。徙:遠遷。(15)奏可:奏章被批准。(16)為下泣:為了被遠遷去邊疆,以致落淚。下泣:垂涕。(17)疾步:快走。顧:回頭看。(18)寧:難道。尚:還。須:等待。(19)尚何還顧:還有什麼放不下,要轉身回望呢!(20)憐:可憐。悲:悲傷。(21)謫:譴責。此指懲罰。譖(zèn,去聲「怎」):說壞話誣陷別人。

武帝時,齊人有東方生名朔①,以好古傳書,愛經術,多所博觀外家之語②。朔初入長安,至公車上書,凡用三千奏牘③。公車令兩人共持舉其書④,僅然能勝之⑤。人主從上方讀之⑥,止,輒乙其處⑦,讀之二月乃盡。詔拜以為郎,常在側侍中⑧。數召至前談語,人主未嘗不說也。時詔賜之食於前⑨。飯已,盡懷其餘肉持去,衣盡污。數賜縑帛⑩,擔揭而去(11)。徒用所賜錢帛(12),取少婦於長安中婦女(13)。率取婦一歲所者即棄去(14),更取婦。所賜錢財盡索之於女子。人主左右諸郎半呼之「狂人(15)」。人主聞之,曰:「令朔在事無為是行者(16),若等安能及之哉!(17)」朔任其子為郎,又為侍謁者(18),常持節出使(19)。朔行殿中,郎謂之曰:「人皆以先生為狂。」朔曰:「如朔等,所謂避世於朝廷閑者也(20)。古之人,乃避世於深山中。」時坐席中,酒酣,據地歌曰(21):「陸沉於俗(22),避世金馬門。宮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廬之下(23)。」金馬門者,宦〔者〕署門也,門旁有銅馬,故謂之曰:「金馬門」。

①東方生:東方先生。東方,姓。②外家之語:即外家傳語。詳見前注。③凡:總共。奏牘:上奏言事的簡牘。牘,寫字用的木片。凡用三千奏牘,以木簡為例,每簡平均三十字,全奏約十萬字左右。④持舉:扛抬。⑤僅然:剛好、恰恰。⑥上方:指宮禁、內廷。⑦止,輒乙其處:看到哪裡須要停止了,就在哪裡做一劃斷的記號,以便再續看下去。乙,這裡是作划斷的記號,並非甲乙之「乙」。⑧侍中:此指在內廷承值。⑨時:時常。⑩縑帛:綢絹的通稱。(11)擔揭:扛抬。擔,肩挑;揭,高舉。(12)徒:單,獨。(13)取:同「娶」。娶妻。(14)所:約計之詞,猶左右。(15)半:指半數人。(16)令:假如。無為是行:沒有這種行為。(17)若等:你們這些人。(18)侍謁者:侍中的謁者。(19)節:使者所持的信物,用竹、木製成。(20)避世:隱居。(21)據地:趴在地上。(22)陸沉:陸地無水而下沉。喻淪落。(23)蒿訪廬:草屋茅舍。

時會聚宮下博士諸先生與論議①,共難之曰②:「蘇秦、張儀一當萬乘之主③,而都卿相之位④澤及後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⑤,慕聖人之義,諷誦《詩》、《書》百家之言⑥,不可勝數。著於竹帛⑦,自以為海內無雙,即可謂博聞辯智矣⑧。然悉力盡忠以事聖帝⑨,曠日持久⑩,積數十年,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戟(11),意者尚有遺行邪(12)?其故何也?」東方生曰:「是國非子所能備也(13)。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14)!夫張儀、蘇秦之時,周室大壞(15),諸侯不朝,力政爭權(16),相禽以兵(17),並為十二國(18),未有雌雄(19),得士者強,失士者亡,故說聽行通(20),身處尊位,澤及後世,子孫長榮。今非然也。聖帝在上,德流天下,諸侯賓服(21),威振四夷(22),連四海之外以為席(23),安於覆盂(24),天下平均,合為一家,動發舉事,猶如運之掌中。賢與不肖,何以異哉?方今以天下之大,士民之眾,竭精馳說,並進輻湊者(25),不可勝數。悉力慕義,困於衣食,或失門戶(26)。使張儀、蘇秦與仆並生於今之世,曾不能得掌故(27),安敢望常侍侍郎乎!傳曰(28):『天下無害災,雖有聖人,無所施其才;上下和同,雖有賢者,無所立功。』故曰時異則事異。雖然,安可以不務修身乎?《詩》曰:『鼓鍾於宮,聲聞於外。』『鶴鳴九皋,聲聞於天。』(29)苟能修身,何患不榮!太公躬行仁義七十二年(30),逢文王(31),得行其說,封於齊,七百歲而不絕。此士之所以日夜孜孜(32),修學行道,不敢止也。今世之處士(33),時雖不用,崛然獨立(34),塊然獨處(35),上觀許由,下察接輿,策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與義相扶(36),寡偶少徒(37),固其常也。子何疑於余哉!」於是諸先生默然無以應也。

①博士諸先生:在官的學者們。②共難之:一同詰難東方朔。難,辯難、駁問。③當:遇,碰到。④都:居。⑤子大夫:這是「博士諸先生對東方朔的敬稱。相當您」。⑥諷誦:背誦,熟習。⑦竹帛:古代書寫用具,指竹簡與白絹。⑧即:則。⑨悉力:竭力。聖帝:聖明的皇帝,指皇帝。⑩曠日持久:指時日延續很長。曠日,經歷很多時日。(11)執戟:屬郎官,執戟侍衛是其職責。(12)遺行:有失檢點的行為。(13)備:完備,齊全。這裡是完全了解的意思。(14)豈可同哉:怎麼可以相提並論。(15)大壞:衰敗非常厲害。(16)力政:用武力征伐。政,通「征」。(17)禽:通「擒」。捕捉。(18)並:兼并。十二國:指秦、楚、齊、燕、韓、趙、魏、宋、鄭、魯、衛、中山。(19)雌雄:喻勝負。(20)說聽行通:指意見被採納,所以亦順暢。(21)賓服:指諸侯按時進貢,以示服從。(22)四夷:指東夷、西戎、南蠻、北狄,這是古代統治者對華夏族以外各族的蔑稱。泛指各少數民族。(23)這一句是說:國家的疆土地域廣闊,像坐席那樣與四境之外的諸侯國相連環繞。席,坐墊。(24)覆盂:倒置的盂。因盂的上口大,下腳小,倒覆過來,穩定不致傾倒。以此喻穩固。(25)輻湊:車輪上每根輻子湊集到中心的車轂上面。比喻從四面八方集中一處。(26)或:有的,有人。門戶:指進身做官的門路。(27)掌故:指掌管禮樂制度等故事的官吏。(28)傳:泛指古書。(29)引詩前兩句出自《詩·小雅·白華》,后兩句齣子《詩·小雅·鶴鳴》。九皋,幽深遙遠的沼澤淤地。(30)太公:指齊太公呂尚。(31)文王:指周文王姬昌。(32)孜孜:勤奮不倦的樣子。(33)處士:指隱士。(34)崛然:高起、突出的樣子。(35)塊然:孤獨、靜止的樣子。(36)與義相扶:即修身自持。義,修身。扶,持。(37)偶:猶「輩」,指同等級或同類別的人。徒:猶「類」。其義亦猶「偶」。此句意思是說,寡朋少侶,沒有情趣相投、志同道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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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lnln 發表於 2006-12-20 03:49 | 只看該作者
建章宮后閣重櫟中有物出焉①,其狀似麋。以聞,武帝往臨視之。問左右群臣習事通經術者,莫能知。詔東方朔視之。朔曰:「臣知之,願賜美酒粱飯大飱臣②,臣乃言。」詔曰:「可。」已又曰③:「某所有公田魚池蒲葦數頃,陛下以賜臣,臣朔乃言。」詔曰:「可」。於是朔乃肯言,曰:「所謂騶牙者也④。遠方當來歸義,而騶牙先見⑤。其齒前後若一,齊等無牙,故謂之騶牙⑥。」其後一歲所,匈奴混邪王果將十萬眾來降漢⑦。乃復賜東方生錢財甚多。

①建章宮: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建。舊址在今陝西西安。重櫟:雙重欄桿。②粱飯:好米飯。大飱臣:豐盛地宴請我。③已:止,完了。此處指吃喝過後。④騶牙:獸名。也名騶吾或騶虞。有九牙齊等,如同騶騎(騎馬的儀仗隊)一樣整齊地排列。這裡,東方朔是以意立名。⑤這是解釋奇獸出現的說辭。意為,遠方當有前來投誠的事,因而騶牙便先出現了。見,同「現」。⑥「其齒」句:「齒」、「牙」本可通稱,但此處「齒」指臼齒,「牙」指門牙。是說它前後都一樣生得是門牙,而無臼齒。⑦混邪(yī,爺)王率眾降漢事,詳見卷一百十《匈奴列傳》。

至老,朔且死時,諫曰:「《詩》雲『營營青蠅①,止於蕃②。愷悌君子③,無信讒言。』『讒言罔極④,交亂四國⑤。』願陛下遠巧佞,退讒言。」帝曰:「今顧東方朔多善言?⑥」怪之。居無幾何,朔果病死。傳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⑦」此之謂也⑧。

①營營青蠅:此句與以下詩句出自《詩·小雅·青蠅》。其中前四句見於首章;后兩句見於第二章,為後二句。營營,蠅飛之聲。②蕃:通「藩」,籬笆。③愷悌:和樂簡易。④罔極:沒有止境。⑤交亂四國:使四方鄰國與本國構成戰亂。⑥此句意思是說:現在東方朔反倒多說正經話么?顧,反而。⑦此四句語出《論語·泰伯篇》。⑧此之謂也: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武帝時,大將軍衛青者,衛后兄也①,封為長平侯。從軍擊匈奴,至余吾水上而還②,斬首捕虜,有功來歸,詔賜金千斤。將軍出宮門,齊人東郭先生以方士待詔公車③,當道遮衛將軍車④,拜謁曰:「願白事。」⑤將軍止車前,東郭先生旁車言曰⑥:「王夫人新得幸於上⑦,家貧。今將軍得金千斤,誠以其半賜王夫人之親⑧,人主聞之必喜。此所謂奇策便計也⑨。」衛將軍謝之曰:「先生幸告以便計⑩,請奉教。」於是衛將軍乃以五百金為王夫人之親壽。王夫人以聞武帝。帝曰:「大將軍不知為此。」問之安所受計策(11),對曰:「受之待詔者東郭先生。」詔召東郭先生,拜以為郡都尉。東郭先生久待詔公車,貧困饑寒,衣敝(12),履不完(13)。行雪中,履有上無下,足盡踐地。道中人笑之,東郭先生應之曰:「誰能履行雪中(14),令人視之,其上履也,其履下處乃似人足者乎?」及其拜為二千石,佩青?出宮門(15),行謝主人(16)。故所以同官待詔者,等比祖道於都門外(17)。榮華道路,立名當世。此所謂衣褐懷寶者也(18)。當其貧困時,人莫省視(19);至其貴也,乃爭附之。諺曰:「相馬失之瘦,相士失之貧(20)。」其此之謂邪?

①衛后:指漢武帝皇後衛子夫。衛青系其弟,不是兄。見卷一百一十一《衛將軍驃騎列傳》。②余吾水:水名。③方士:即方術之士。指求仙、煉丹,並自言能長生不死的人。待詔:等待詔旨任用。即候差。④遮:攔住。⑤白事:有事稟告。⑥旁:依傍。⑦王夫人:漢武帝的一位寵姬。得幸:得到皇帝寵愛。⑧誠:如果。親:指雙親,父母。⑨奇策便計:巧妙而便捷的計策。⑩幸:幸虧。(11)安所:何處。(12)衣敝:衣服破舊。(13)不完:破爛不整齊。(14)履行:穿鞋走路。(15)青?:紫青色的絲綢帶子。(16)謝:辭謝。主人:指房東。(17)等比:排列、依次。祖道:設宴送行。(18)衣褐懷寶:比喻貧寒而實有才華的人。褐:粗布短衣。(19)人莫省視:大家不理睬他。省視:理睬。(20)這兩句是說,瘦馬中盡有良馬,貧士中盡有英才,若只看外表,忽略內容,容易有所漏失。失:漏失,遺漏。

王夫人病甚,人主至自往問之曰:「子當為王,欲安所置之①?」對曰:「願居洛陽。」人主曰:不可。洛陽有武庫、敖倉②,當關口,天下咽喉。自先帝以來③,傳不為置王④。然關東國莫大於齊,可以為齊王。」王夫人以手擊頭⑤,呼「幸甚」。王夫人死,號曰:「齊王太后薨」⑥。

①置:安置。②敖倉:秦漢時國家的大糧倉,也稱敖庾,舊址在今河南鄭州西北氓山上。③先帝:前代的帝王。④傳:相傳,歷來。⑤以手擊頭:因病倒在床,不能起身謝恩,故以此示意。⑥此時齊王尚未受封,這樣稱呼是要顯示其子已封王。按:此段所記已見於卷六十《三王世家》褚先生所補。

昔者,齊王使淳于髡獻鵠於楚①。出邑門②,道飛其鵠,徒揭空籠③,造詐成辭④,往見楚王曰:「齊王使臣來獻鵠,過於水上,不忍鵠之渴,出而飲之⑤,去我飛亡⑥。吾欲刺腹絞頸而死,恐人之議吾王以鳥獸之故令士自傷殺也⑦。鵠,毛物⑧,多相類者,吾欲買而代之,是不信而欺吾王也⑨。欲赴佗國奔亡⑩,痛吾兩主使不通(11)。故來服過,叩頭受罪大王(12)。」楚王曰:「善,齊王有信士若此哉(13)!」厚賜之,財倍鵠在也。

①鵠:黃鵠,珍禽之一。②邑門:都門。③徒揭空籠:只舉著空的鳥籠。徒,只。④造詐成辭:編造一套欺騙的話頭。⑤飲(yìn,印)之:給它喝水。⑥去:離開。亡:逃失。⑦議:議論、譏笑。⑧毛物:生羽毛的東西。⑨信:誠實。⑩佗:通「他」。(11)此句是說:痛心齊、楚兩國大王之間的使節由此斷絕。(12)受罪:領受罪罰。(13)信士:講究忠信的人。

武帝時,征北海太守詣行在所①。有文學卒史王先生者②,自請與太守俱③;「吾有益於君。」君許之。諸府掾功曹白雲④:「王先生嗜酒,多言少實⑤,恐不可與俱。」太守曰:「先生意欲行,不可逆。」遂與俱。行至宮下,待詔宮府門。王先生徒懷錢沽酒⑥,與衛卒僕射飲⑦,日醉,不視其太守。太守入跪拜。王先生謂戶郎曰:「幸為我呼吾君至門內遙語⑧。」戶郎為呼太守。太守來,望見王先生。王先生曰:「天子即問君何以治北海,令無盜賊,君對曰何哉?」對曰:「選擇賢材,各任之以其能,賞異等⑨,罰不肖⑩。」王先生曰:「對如是,是自譽自伐功(11),不可也。願君對言,非臣之力,盡陛下神靈威武所變化也。」太守曰:「諾。」召入,至於殿下,有詔問之曰:「何於沿北海,令盜賊不起?」叩頭對言:「非臣之力,盡陛下神靈威武之所變化也。」武帝大笑,曰:「於乎(12)!安得長者之語而稱之!安所受之?」對曰:「受之文學卒史。」帝曰:「今安在?」對曰:「在宮府門外。」有詔召拜王先生為水衡丞,以北海太守為水衡都尉。傳曰:「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13),君子相送以言,小人相送以財(14)。」

①征:召。行在所:簡稱行在,是皇帝臨時住在的地方。按:武帝時無征北海太守詣行在所事。《漢書·循吏傳》載其事,事在宣帝時。②文學卒史:掌管文書的官吏。③俱:同行。④府掾功曹:均為太守府中的屬吏。⑤多言少實:即言過其實。⑥沽:買。⑦衛卒僕射,即衛兵頭子。⑧遙語:隔著一段路交談。⑨異等:超越尋常的。⑩不肖:不賢。(11)自譽自伐功:自己稱讚自己,自己誇耀功勞。(12)於(wū,烏)乎:即「嗚乎」。(13)這兩句話出自《老子》六十二章。是說美好的言論,人人喜愛,可以作為好東西出賣;高貴的品行,人人敬仰,可以高出別人之上。(14)這兩句話語本《晏子春秋》「君子贈人以言,庶人贈人以財」。

魏文侯時,西門豹為鄴令。豹往到鄴,會長老,問之民所疾苦①。長老曰:「苦為訶伯娶婦②,以故貧。」豹問其故,對曰:「鄴三老③、廷掾常歲賦斂百姓④,收取其錢得數百萬,用其二三十萬為河伯娶婦,與祝巫共分享其餘錢持歸⑤。當其時,巫行視小家女好者⑥,雲是當為河伯婦,即娉取⑦。洗沐之,為治新繒綺縠衣⑧,閑居齋戒⑨;為治齋宮河上⑩,張緹絳帷(11),女居其中。為具牛酒飯食(12),(行)十餘日(13)。共粉飾之(14),如嫁女床席(15),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數十里乃沒。其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為河伯取之,以故多持女遠逃亡。以故城中益空無人(16),又困貧(17),所以來久遠矣。民人俗語曰:『即不為河伯娶婦(18),水來漂沒,溺其人民』雲(19)。」西門豹曰:「至為河伯娶婦時,願三老、巫祝、父老送女河上,幸來告語之(20),吾亦往送女。」皆曰:「諾。」

①所疾苦:所痛苦的事。②河伯:河神。③三老:古代掌教化的鄉官。④常歲:每年。賦斂:定額收費。⑤祝巫:古代以祭祀神鬼,消解災禍為職業的人。祝,廟祝;巫,女巫。⑥行視:巡視。小家女:貧苦人家的女兒。⑦娉取:下娉娶走。娉,通「聘」,定婚;取同「娶」。⑧繒(zēng,增):絲織品的總稱。綺:有花紋的絲織品。縠(hú,胡):有縐紋的紗。⑨閑居:單獨居住。齋戒:祭祀前,沐浴更衣,素食,以示誠敬,稱為「齋戒」。⑩治:建造。(11)齋宮:齋戒的住屋。?張:張掛緹(tí,題):橘紅色的絲織品。又《正義》引顧野王雲,「厚繒也」。絳:深紅色。帷,帳子。(12)具:備辦。(13)行:經過。(14)粉飾:裝飾,打扮。(15)床席:床帳枕席之類。(16)益:更,更加。(17)又:更加。(18)即:假使。(19)溺其人民:要淹死那些不肯為河伯娶婦的老百姓。(20)幸:希望。

至其時,西門豹往會之河上。三老、官屬、豪長者、里父老皆會①,以人民往觀之者三二千人②。其巫,老女子也,已年七十。從弟子女十人所③,皆衣繒單衣④,立大巫后。西門豹曰:「呼河伯婦來,視其好醜。」即將女出帷中,來至前。豹視之,顧謂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⑤,煩大巫嫗為入報河伯⑥,得更求好女,後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嫗投之河中。有頃,曰:「巫嫗何久也?弟子趣之⑦!」復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頃,曰:「弟子何久也?復使一人趣之!」復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⑧。西門豹曰:「巫嫗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⑨,煩三老為入白之。」復投三老河中。西門豹簪筆磬折⑩,向河立待良久。長老、吏傍觀者皆驚恐。西門豹顧曰:「巫嫗、三老不來還,奈之何?」欲復使廷掾與豪長者一人入趣之。皆叩頭,叩頭且破,額血流地,色如死灰。西門豹曰:「諾,且留待之須臾(11)。」須臾,豹曰:「廷掾起矣。狀河伯留客之久(12),若皆罷去歸矣(13)。」鄴吏民大驚恐,從是以後,不敢復言為河伯娶婦。

①官屬:指廷掾。豪長者:豪紳,當地有勢力的人。里父老:被選中女子的同里父老們。②以:與,及。③從弟子女十人所:隨從的女弟子約有十來個。所,許。④衣:穿(衣服)。繒單衣:絹制的單衣。⑤是:此、這。⑥嫗:年老的女人。⑦趣:通「促」。催促。⑧凡:總共。⑨不能白事:不會把事情傳達清楚。⑩簪筆磬折:帽子上插著類似毛筆的簪子,像石磬那樣彎著腰,做出畢敬的樣子。(11)且:姑且。須臾:片刻、一會兒。(12)狀:推測之辭,猶今語「看情況」、「看樣子」。(13)若:汝,你,你們。

西門豹即發民鑿十二渠①,引河水灌民田,田皆溉②。當其時,民治渠少煩苦③,不欲也。豹曰:「民可以樂成④,不可與慮始⑤。今父老子弟雖患苦我⑥,然百歲後期令父老子孫思我言⑦。」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給足富⑧。十二渠經絕馳道⑨,到漢之立,而長吏以為十二渠橋絕馳道⑩,相比近(11),不可。欲合渠水,且至馳道合三渠為一橋。鄴民人父老不肯聽長吏,以為西門君所為也,賢君之法式不可更也(12)。長吏終聽置之(13)。故西門豹為鄴令,名聞天下,澤流後世,無絕已時(14),幾可謂非賢大夫哉!(15)

①發民:徵集百姓。②溉:灌溉。③少:稍微。④以:與。樂成:樂於成功,共享成果。⑤慮始:籌劃商量新事物的開創。⑥患苦:厭惡、憎恨。⑦期:希望。⑧給足:供給豐足。⑨經絕:橫斷,截斷。⑩長吏:指縣裡主要官吏。(11)比近:靠近,挨近。(12)法式:法度,規範。更:變革,改動。(13)置:擱置,放棄。(14)無絕已時:沒有斷絕終了的時候。已,完了。(15)幾:通「豈」,難道。

傳曰:「子產治鄭,民不能欺①;子賤治單父,民不忍欺②;西門豹治鄴,民不敢欺③。」三子之才能誰最賢哉?辨治者當能別之。

①子產治鄭事,見卷一百一十九《循吏列傳》。《索引》謂子產治鄭之所以人不能欺,是因為他「仁而且明」。②子賤治單父,卷六十七《仲尼弟子列傳》略及其事。另據《說苑》雲,宓(其姓也)子賤治單父,身不下堂,唯彈琴而已。但單父卻治理得很好。巫馬期也曾治單父,並且有成效,可他卻是「以星出,以星入」,即通過披星戴月地干,才把單父治理好的。巫馬期問其故,子賤說:我是任人,你是任力;而任力者勞,任人者逸。《索引》評及子賤事時說:「子賤為政清凈,唯彈琴,三年不下堂而化,是人見思,故不忍欺之。」③《索引》評及西門豹治鄴事時說:「豹以威化御俗,故人不敢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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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lnln 發表於 2006-12-20 03:50 | 只看該作者
日者列傳第六十七

范君石 譯註

【說明】

這是專記日者的類傳。所謂日者,即古時占候卜筮的人。《墨子·貴義》說:「子墨子北之齊,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殺黑龍於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墨子不聽,遂北,至淄水。墨子不遂而反焉。日者曰:『我謂先生不可以北。』」司馬貞《史記索隱》按:「名卜筮曰『日者』以墨,所以卜筮占候時日通名『日者』故也。」
《太史公自序》曰:「齊楚秦趙為日者,各有俗所用。欲循觀其大旨,作《日者列傳》」。然總覽全文,篇中只敘楚人司馬季主之事,未及齊秦趙諸國為日者事,與自序所言相異。對此,司馬貞指出:「《漢書》曰:『十篇缺,有錄無書』。張晏曰:『遷沒之後,亡《景紀》、《武紀》、《禮書》、《樂書》、《兵書》、《將相表》、《三王世家》、《日者》、《龜策傳》、《傅靳》等列傳也』」。(《史記索隱》)日本瀧川資言進一步考證說:「此篇有褚氏補傳,則本傳之成,必在少孫前,而非史公手筆。」(《史記會注考證》)此二人之言極是。
此篇的主旨是借日者之論譏諷尊官厚祿,斥其「事私利,枉主法,獵農民;以官為威,以法為機,求利逆暴,譬無異於操白刃劫人者」的醜惡面目,露其「盜賊發不能禁,夷貊不服不能懾,姦邪起不能塞,官秏亂不能治,四時不和不能調,歲谷不熟不能適」,不忠不才,妨賢竊位的腐朽本質。同時頌揚了日者隱居卜筮,導惑教愚,「微見德順以除群害,以明天性,助上養下,多其功利」,有禮有德,不求寵榮的可貴精神。
全傳側重寫司馬季主與宋忠、賈誼的對話,語言描寫突出。篇中反覆推論,說理透闢,辭鋒犀利,極富個性。並善於運用生動確切的比喻,增加語言的形象性和說服力,深刻地刻畫了日者豐富的精神境界和鮮明的性格特徵,勾勒了世之貪位慕祿者卑污、可憎的嘴臉。
對於手法運用嫻熟,獨具匠心,是本篇的另一特色。日者與竊位者,在作者筆下:一為鳳凰,一為鴟梟;一為蘭芷,一為蒿蕭;一為騏驥,一為罷驢。賢者與不肖者,相互映襯,一褒一貶,愛憎分明。

【譯文】

自古以來承受天命的人方能成為國君,而君王的興起又何嘗不是用卜筮來取決於天命呢!這種情形在周朝尤為盛行,到了秦代還可以看到。代王入朝繼承王位,也是聽任於占卜者。至於卜官的出現,早在漢興以來就已經有了。
司馬季主是楚國人。他在長安東市卜卦。
宋忠此時任中大夫,賈誼任博士,一天二人一同外出洗沐,邊走邊談,討論講習先王聖人的治道方法,廣泛地探究世道人情,相視慨嘆。賈誼說:「我聽說古代的聖人,如不在朝做官,就必在卜者、醫師行列之中。現在,我已見識過三公九卿及朝中士大夫,他們的才學人品都可說了解了。我們試著去看看卜者的風采吧。」二人即同車到市區去,在卜筮的館子里遊覽。天剛下過雨,路上行人很少,司馬季主正閑坐館中,三四個弟子陪侍著他,正在講解天地間的道理,日月運轉的情形,陰陽吉凶的本源。兩位大夫向司馬季主拜了兩拜。司馬季主打量他們的狀貌,好像是有知識的人,就還禮作答,叫弟子引他們就坐。坐定之後,司馬季主重新疏解前面講的內容,分析天地的起源與終止,日月星辰的運行法則,區分仁義的差別關係,列舉吉凶禍福的朕兆,講了數千言,無不順理成章。
宋忠、賈誼十分驚異而有所領悟,整理冠帶,端正衣襟,恭敬地坐著,說:「我看先生的容貌,聽先生的談吐,晚輩私下觀看當今之世,還未曾見到過。現在,您為什麼地位如此低微,為什麼職業如此污濁?
司馬季主捧腹大笑說:「看兩位大夫好像是有道術的人,現在怎麼會說出這種淺薄的話,措辭這樣粗野呢?你們所認為的賢者是什麼樣的人呢?所認為高尚的人是誰呢?憑什麼將長者視為卑下污濁呢?」
兩位大夫說:「高官厚祿,是世人所認為高尚的,賢能的人佔據那種地位。如今先生所處的不是那種地位,所以說是低微的。所言不真實,所行不靈驗,所取不恰當,所以說是污濁的。卜筮者,是世俗所鄙視的。世人都說:『卜者多用誇大怪誕之辭,來迎合人們的心意;虛假抬高人們的祿命,來取悅人心;編造災禍,以使人悲傷;假借鬼神,以騙盡錢財;貪求酬謝,以利於自身。』這都是我們認為可恥的行徑,所以說是低微污濁的。」
司馬季主說:「二位暫且安坐。你們見過那披髮童子吧?日月照著,他們就走路;不照,他們就不走。問他們日月之食和人事吉凶,就不能解釋說明。由此看來,能識別賢與不肖的人太少了。
「大凡賢者居官做事,都遵循正直之道以正言規勸君王,多次勸諫不被採納就引退下來;他們稱譽別人並不圖其回報,憎惡別人也不顧其怨恨,只以對國家和百姓有利為己任。所以,官職不是自己所能勝任的就不擔任,俸祿不是自己功勞所應得到的就不接受;看到心術不正的人,雖位居顯位也不恭敬他;看到染有污點的人,雖高居尊位也不屈就他;得到榮華富貴也不以為喜,失去富貴榮華也不以為恨;如果不是他的過錯,雖牽累受辱也不感到羞愧。
「現在你們所說的賢者,都是些足以為他們感到羞愧的人。他們低聲下氣地趨奉,過分謙恭地講話;憑權勢相勾引,以利益相誘導;植黨營私,排斥正人君子,以騙取尊寵美譽,以享受公家俸祿;謀求個人的利益,歪曲君主的法令,掠奪農民的財產;依仗官位逞威風,利用法律做工具,追逐私利,逆行橫暴:好像與手持利刃威脅別人沒有什麼不同。剛做官時,竭力耍弄巧詐伎倆,粉飾虛假的功勞,拿著華而不實的文書去欺騙君王,以便爬上高位;被委任官職后,不肯讓賢者陳述功勞,卻自誇其功,把假的說成實的,把沒有的變成有的,把少的改為多的,以求得權勢尊位;大吃大喝,到處遊樂,犬馬聲色,無所不有,不顧父母親人死活,專做犯法害民勾當,肆意揮霍,虛耗公家:這其實是做強盜而不拿弓矛,攻擊他人而不用刀箭,虐待父母而未曾定罪,殺害國君而未被討伐的一伙人。憑什麼認為他們是高明賢能者呢?
「盜賊發生而不能禁止,蠻夷不從而不能懾服,姦邪興起而不能遏止,公家損耗而不能整治,四時不和而不能調節,年景不好而不能調濟。有才學而不去做,這是不忠;沒有才學而寄居官位,享受皇上的俸祿,妨礙賢能者的地位,這是竊居官位。有關係的就進用做官,有錢財的就禮遇尊敬,這叫做虛偽。你們難道沒有見過鴟梟也同鳳凰一起飛翔嗎?蘭芷芎?被遺棄在曠野里,而蒿蕭卻長得茂密成林,使正人君子隱退而不能揚名顯眾,即是在位諸公所致。
「述而不作,是君子的本意。如今卜者占卜,一定效法天地,取象四時的變化,順應仁義的原則,分辨筮策,判定卦象,旋轉栻盤,占卜作卦,然後解說天地間的厲害,人事的吉凶成敗。以前先王安定國家,必先用龜策占卜日月,然後才敢代天治理百姓;選准吉日,隨後才能進入國都;家中生子必先佔卜吉凶,然後才敢養育。從伏羲氏創製八卦,周文王演化成三百八十四爻而後天下得以大治。越王勾踐仿照文王八卦行事而大破敵國,稱霸天下。由此說來,卜筮有什麼值得憂慮的呢?
「再說卜筮者,掃除潔凈然後設座,端正冠帶然後談論吉凶之事,這是合禮儀的表現。他們的言論,使鬼神或許因而享用祭品,忠臣因而奉事他的國君,孝子因而供養他的雙親,慈父因而撫育他的孩子,這是有道德的表現。而問卜者出於道義花費幾十、上百個錢,生病的人或許因而痊癒,將死的人或許因而得生,禍患或許因而免除,事情或許因而成功,嫁女娶婦或許因而得以養生:這種功德,難道只值幾十、上百個錢嗎!這就是老子所說的『具有大德者並不以有德自居,所以他才有德』。今天的卜筮者待人好處多而受人之謝少,老子所說的難道同卜筮者的所作所為有什麼不同嗎?
「莊子說:『君子內無饑寒的憂患,外無被劫奪的顧慮,居上位慎重嚴謹,處下位不妒忌他人,這就是君子之道。』如今,卜筮者所從事的職業,積蓄無須成堆,儲藏不用府庫,遷徙不用輜車,裝備簡單輕便,停留下來就能使用,並且沒有用完之時。拿著使用不盡的東西,游於沒有盡頭的世上,即使莊子的行為也不能比這更好。你們為什麼卻說不可以卜筮呢?天不足西北,星辰移向西北;地不足東南,就用海為池;太陽到了中午必定向西移動,月亮到了滿圓后必定出現虧缺;先王的聖道,忽存忽亡。而二位大夫要求卜筮者說話必定信實,不也足令人疑惑不解嗎?
「你們見過說客辯士吧?思考問題,決策謀划,必須靠這種人。然而他們不能用隻言片語使人主喜悅,所以講話必托稱先王,論說必引述上古;考慮問題,決策謀划,或誇飾先王事業的成功,或述說其失利敗壞的情形,使人主的心意或有所喜,或有所懼,以實現他們的慾望。多講虛誇之詞,沒有比這更厲害的了。可是要想使國家富強,事業成功,能夠效忠君王,不這樣做又不行。現在的卜筮者,是解答人們的疑問,教化百姓的愚昧。那些愚昧迷惑的人,怎麼能用一句話就使他們聰明起來!因此,說話不厭其多。
「所以騏驥不能和疲驢同駕一車,鳳凰不同燕子麻雀為群,而賢者也不跟不肖者同伍。所以君子常處於卑下不顯眼的地位,以避開大眾,自己隱匿起來以避開人倫的束縛,暗中察明世間道德順應之情狀,以消除種種禍害,以表明上天的本性,幫助上天養育生靈,希求更多的功利,而不求什麼尊位與榮譽。你們二位不過是些隨便發發議論的人,怎麼會知道長者的道理呢!」
宋忠和賈誼聽得精神恍惚而若有所失,茫然失色,神情惆悵,閉口不能說話。於是整衣起身,拜了又拜,辭別司馬季主。二人走起路來,不辨東西南北,出門只能自己上車,趴在車欄上,不敢抬頭,始終像是透不過氣來。
過了三天,宋忠在殿門外見到賈誼,便湊到一起避開旁人談論此事,慨嘆地說:「道德越高越安穩,權勢越高越危險。處在顯赫的地位,喪身將指日可待。卜筮即便不周密,也不會被奪去應得的精米;替君王出謀劃策如果不周密,就沒有立身之地。這二者相差太遠了,就像天冠地覆不可同日而語一樣。這正如老子所說的『無名是產生天地萬物的本源』呵!天地空闊無邊,萬物興盛和樂,有的安穩,有的危險,不知所處。我和你,哪裡值得干預他們卜者之事呢!他們日子愈久就越安穩,即使莊子的主張也沒有什麼與此不同之處。」
過了很久,宋忠出使匈奴,沒有到達那裡就返回來了,因而被判了罪行。賈誼做梁懷王的太傅,梁懷王不慎墜馬而死,賈誼引咎絕食,痛恨而死。這都是追求華貴而斷絕性命的事例啊。

太史公說:古時候的卜者,所以不被記載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的事迹多不見於文獻。待到司馬季主,我便將其言行記述成篇。

褚先生說:我做郎官時,曾在長安城中遊覽,見過從事卜筮職業的賢士大夫,觀察他們的起居行走、行動都由自己,常常謹慎地整理好衣服帽子來接待鄉野之民,有君子的風帆。遇到性情喜愛解疑、樂於卜筮的婦人來問卜,對待她們態度嚴肅,不曾露齒而笑。自古以來,賢者逃避世俗社會,有的棲息於荒蕪的窪地,有的生活在民間而閉口不言,有的隱居在卜筮者中間以保全自己。司馬季主是楚國的賢大夫,在長安遊學,通曉《易經》,能夠陳述黃帝、老子之道,知識廣博,遠見卓識。看他對答二位大夫貴人的話語,引述古代明王聖人的道理,原本不是見識淺薄能力低下之輩。至於以卜筮為業名揚千里之外的,往往到處都有。傳記上說:「富為上,貴次之;已經顯貴了,各自還須學會一技之長以立身於社會之中。」黃直是位大夫,陳君夫是個婦女,以擅長相馬而立名天下。齊國張仲和曲成侯以擅長用劍擊刺而揚名天下。留長孺因善於相豬而出名。滎陽褚氏因善於相牛而成名。能夠因技能立名的人很多,都有高於世俗和超過常人的風範,怎麼能說得盡呢?所以說:「不是適當之地,種什麼也不生長;不合他的意向,教什麼也難以成就。」大凡家庭教育子女,應當看看他們喜好什麼,愛好如果包容生活之道,就順其愛好因勢利導而造就他。所以說:「建造什麼住宅,為子取用何名,足以看出士大夫的志趣所在;兒子有了安身之處,可以稱得上是賢人了。」
我做郎官的時候,與太卜待詔為郎官的同事在同一衙門辦公,他們說:「孝武帝時,曾召集從事占卜的各類專家來詢問,某日可以娶兒媳嗎?五行家說可以,堪輿家說不可以,建除家說不吉利,叢辰家說是大凶,歷家說是小凶,天人家說是小吉,太一家說是大吉。各家爭議辯論,不能做出決定,只能將有關情況奏明皇上。皇上下令說:『避開死凶忌諱,應以五行家的意見為依據。』」這就是人們採用五行家的意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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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lnln 發表於 2006-12-20 03:50 | 只看該作者
【原文】【註解】

自古受命而王①,王者之興何嘗不以卜筮決於天命哉②!其於周尤甚③,及秦可見④。代王之入⑤,任於卜者⑥。太卜之起⑦,由漢興而有⑧。

①受命而王:承受天命而稱王。受,承受,接受。命,天命。②興:興起、產生。卜筮:占卜、算卦。古代算卦用龜殼叫「卜」,用蓍草叫「筮」,根據龜殼的裂紋和蓍草的排列預測吉凶叫「占」。決:取決。③尤甚:最為盛行。④及:至、到。⑤代王:即後來的漢文帝劉恆。入:入朝。⑥任於卜者:聽任於占卜者。⑦起:出現。⑧漢興而有:《索隱》按,「周禮有太卜之官。此雲由漢興者,謂漢自文帝卜大橫(一種封兆的名稱)之後,其卜官更興盛焉。」另據《史記會注考證》按,「由漢興而有者,蓋言漢興以來即有之矣。」

司馬季主者①,楚人也。卜於長安東市②。

①司馬季主:複姓司馬,名季主。②卜:卜卦、賣卦。

宋忠為中大夫,賈誼為博士,同日俱出洗沐①,相從論議②,誦易先王聖人之道術③,究遍人情④,相視而嘆。賈誼曰:「吾聞古之聖人,不居朝廷,必在卜醫之中。今吾已見三公九卿朝士大夫⑤ ,皆可知矣。試之卜數中以觀採⑥。」二人即同輿而之市⑦,游於卜肆中⑧。天新雨⑨
道少人,司馬季主閑坐,弟子三四人侍,方辯天地之道⑩,日月之運(11),陰陽吉凶之本(12)。二大夫再拜謁。司馬季主視其狀貌,如類有知者(13),即禮之,使弟子延之坐(14)。坐定,司馬季主復理前語(15),分別天地之終始(16),日月星辰之紀(17),差次仁義之際(18),列吉凶之符(19),語數千言,莫不順理。

①洗沐:指休假。《正義》云:「漢官五日一假洗浴也。」②相從:二人在一起走。論議:討論、研究。③誦易:互相講誦。易,更替。《太平御覽》作「習」。道術:治道的方法,即治理天下國家的方法。④究遍:廣泛探究。遍:普遍。人情:指世道人心。⑤朝士大夫:泛指朝廷的一般官員。⑥之:到……去。卜數:猶術數,即卜筮。觀採:觀其風采。猶物色。⑦輿:車。⑧肆:店鋪、館子。⑨新雨:剛下過雨。⑩方:正、正在。辯:申辯、講解。道:道理、規律。(11)運:運行。(12)陰陽:中國古代哲學的一對範疇,用於解釋自然界相互對立、互相消長的事物。本:本源。(13)如類:好像是。有知者:有知識的人、聰明人。知,知識;又通「智」,智慧。(14)延:引進、迎接。(15)復:重新。理:疏理、整理。(16)分別:分辨、分析。(17)紀:法度、準則。(18)差次:區分差別等次。差:差別、相差。次:等次。際:交接、會合。(19)列:排列、列舉。符:符應,即吉凶禍福的朕兆。

宋忠、賈誼瞿然而悟①,獵纓正襟危坐②,曰:「吾望先生之狀,聽先生之辭,小子竊觀於世③,未嘗見也。今何居之卑④,何行之污⑤?」

①瞿然:驚異的樣子。悟:領悟、明白。②獵纓:整理冠帶、使之端正,表示恭敬。正襟:糾正衣襟。危坐:端正地坐著。③小子:晚輩。此為自謙之詞。竊觀:私下觀察。④居之卑:處於低下地位。卑:卑下。⑤行之污:從事的職業被人瞧不起。行,行事,此處指從事的職業。污,污濁、不幹凈。

司馬季主捧腹大笑曰:「觀大夫類有道術者①,今何言之陋也②,何辭之野也③!今夫子所賢者何也④?所高者誰也⑤?今何以卑污長者⑥?

①類:像,好像。②陋:知識淺薄,見聞不廣。③野:粗野,缺乏文采。④所賢者:認為有道德有才能的人。⑤所高者:認為品德高尚的人。⑥卑污長者:認為長者卑下污濁。

二君曰:「尊官厚祿,世之所高也,賢才處之①。今所處非其地②,故謂之卑。言不信③,行不驗④,取不當⑤,故謂之污。夫卜筮者,世俗之所踐簡⑥也。世皆言曰:『夫卜者多言誇嚴以得人情⑦,虛高人祿命以說人志⑧,擅言禍災以傷人心⑨,矯言鬼神以盡人財⑩,厚求拜謝以私於己(11)。』此吾之所恥(12),故謂之卑污也。」

①賢才處之:賢能的人處在那種地位。處:居、處於。②非其地:不是尊官厚祿之地。③不信:不真實。信,講話真實。④不驗:沒有效果。驗:效驗,效果。⑤不當:不適當。當:恰當、合適。⑥踐簡:鄙視、怠慢。簡:忽視、怠慢。⑦誇嚴:誇大、嚴厲。得:博得、迎合。⑧虛高:虛假抬高。祿命:吉凶禍福、貴賤壽夭等「命定之數」。說(yuè,月):同「悅」。此處意為使人高興。志:心志。⑨擅言:隨便亂說。傷:憂傷。此處意為使人悲傷。⑩矯言:假說,假借。盡:完,沒有了。此處意為詐盡,騙盡。(11)厚求:貪求,索取。私於己:利於己。(12)此吾之所恥:這是我們認為可恥的事情。恥:恥辱、可恥的事情。

司馬季主曰:「公且安坐①。公見夫被發童子乎②?日月照之則行,不照則止,問之日月疵瑕吉凶③,則不能理④。由是觀之,能知別賢與不肖者寡矣⑤。

①且:暫且、姑且。安坐:坐好,落坐。②夫:那、這。被(pī,披)披散著頭髮。被,通「披」。③日月疵瑕:指日食和月食。疵瑕,即瑕疵,小的毛病、缺點。古人常借觀察星象來推測人事的吉凶。④理:整理。此處意為解釋說明,講出道理。⑤知別:知道區別。不肖:與賢相對,指缺德少才,品行不端。

「賢之行也①,直道以正諫②,三諫不聽則退③;其譽人也不望其報④,惡人也不顧其怨⑤,以便國家利眾為務⑥。故官非其任不處也⑦,祿非其功不受也;見人不正,雖貴不敬也;見人有污,雖尊不下也⑧;得不為喜⑨,去不為恨⑩;非其罪也,雖累辱而不愧也。

①賢:賢能的人。行:做事。②直道:正直之道。直,行為正直。此處指遵循正直之道。正諫:正言規勸。諫,規勸君主、尊長、朋友,使之改正過錯。③三:再三,多次。退:後退、返回。此處指不再進諫。④譽人:稱譽別人。⑤惡人:討厭、憎惡別人。⑥便:便利。務:追求。⑦其任:自己勝任。處:居、擔任。⑧尊:尊貴,指地位高。不下:不屈居其下。⑨得:有所得。指得到官祿富貴。⑩去:有所失。指離開官位,失去富貴。(11)累辱:受累遭到屈辱。累:受累、牽累。辱:屈辱、侮辱。愧:羞愧。

「今公所謂賢者,皆可為羞矣①。卑疵而前②,孅趨而言③;相引以勢④,相導以利;比周賓正⑤,以求尊譽,以受公奉⑥;事私利⑦,枉主法⑧,獵農民⑨;以官為威⑩,以法為機(11),求利逆暴(12):譬無異於操白刃劫人者也(13)。初試官時(14),倍力為巧詐(15),飾虛功執空文以誷主上(16),用居上為右(17);試官不讓賢陳功(18),見偽增實(19),以無為有,以少為多,以求便勢尊位(20);食飲驅馳(21),從姬歌兒(22),不顧於親(23),犯法害民,虛公家(24):此夫為盜不操矛孤者也(25),功而不用弦刃者也(26),欺父母未有罪而弒君未伐者也(27);何以為高賢才乎(28)?

①皆可為羞矣:都是些足以為他們感到羞愧的人。②卑疵:慚怍貌,惶懼貌,低聲下氣的樣子。③孅趨:過分謙恭。④相引以勢:即以勢相引。憑藉權勢相互引進。⑤比周:與壞人勾結,植黨營私。比:勾結。周:與人團結。「比周」連用,義同「比」。賓正:排斥正人君子。賓,通「擯」。排斥,遺棄。⑥公奉:官府的俸祿。奉,通「俸」。⑦事:從事,謀求。⑧枉:歪曲。主法:君主的法律。⑨獵:獵取,掠奪。⑩為威:逞威風,顯示威嚴。(11)為機:做為工具。(12)逆暴:逆行殘暴。逆,倒,反,與「順」相對。(13)譬:比喻,好像。操:持,拿。劫人:威逼人,威脅人。(14)初試官:開始做官,剛當官。(15)倍力:加倍努力,拚命地。(16)誷主上:欺騙國君。誷,同「罔」。欺罔。(17)用:以,以便。右:古代尊寵右,以右為較尊貴的地位。(18)賢:指賢者,有道德有才能的人。陳功:陳述自己的功勞。(19)見偽增實:意謂發現虛假之處,便不擇手段地添枝加葉,竭力把假的變為實在的。(20)便勢:權勢。便:便利、有利。(21)食飲驅馳:大吃大喝,到處遊樂。驅馳:驅車馳馬。(22)從姬:隨從的美女。歌兒:唱歌跳舞的少男少女。(23)親:父母雙親。(24)虛:虛耗。(25)夫(fú,扶):語氣詞。矛孤:矛和弓。(26)弦刃:弓箭和刀。(27)弒(shì,式):古代統治階級指子殺父、臣殺君為「弒」。(28)高賢才:高明者和賢能者。

「盜賊發不能禁①,夷貊不服不能攝②,姦邪起不能塞③,官秏亂不能治④,四時不和不能調⑤,歲谷不孰不能適⑥。才賢不為,是不忠也;才不賢而托官位⑦,利上奉⑧,妨賢者處⑨,是竊位也⑩;有人者進(11),有財者禮(12),是偽也。子獨不見鴟梟之與鳳皇翔乎(13)?蘭芷芎?棄於廣野(14),蒿簫成林(15),使君子退而不顯眾(16),公等是也。

①發:發生,興起。②攝:通「懾」。使害怕,懾服。③塞:阻止,禁止。④秏亂:虧損消耗,毫無秩序。⑤四時不合:指春夏秋冬四季反常造成災害。調:協調,調節。⑥歲谷不孰:年景不好,五穀不熟。孰,同「熟」。適:適合,調濟。⑦托:依靠、寄託。⑧利上奉:以皇上的俸祿為利。即享受皇上的俸祿。⑨妨:妨礙。處:位置、地位。⑩竊位:竊居官位。(11)進:到朝廷,進用做官。(12)禮:禮遇,受到尊敬。(13)獨:難道。鴟:鷂鷹。梟:一種兇猛的鳥,常在夜間飛出。古人認為鴟、梟都是不祥之鳥。此處用於比喻惡人和不賢之人。鳳皇:即「鳳凰」。古人稱為百鳥之王,吉祥之鳥。此處用於比喻賢能之人。(14)蘭芷芎?:泛指香草。蘭,蘭草。芷,白芷。芎?:多年生草本植物,全草有香氣,根莖可入葯。又叫「川芎」。古人用香草比喻君子、賢人。(15)蒿簫:指蒿類植物。此處比喻小人、才劣者。(16)退:不得進用,辭去官職。不顯眾:不顯於眾。

「述而不作①,君子義也②。今夫卜者,必法天地③,象四時④,順於仁義,分策定卦⑤,旋式正棋⑥,然後言天地之利害,事之成敗。昔先王之定國家,必先龜策日月⑦,而後乃敢代⑧;正時日⑨,乃后入家⑩;產子必先佔吉凶,后乃有之。自伏羲作八卦,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11)。越王勾踐放文王八卦以破敵國(12),霸天下。由是言之,卜筮有何負哉(13)!

①述而不作:語出《論語·述而》。述,陳述(舊的)。作,創作(新的)。②義:合宜的道德、行為或道理。③法:效法。④象:象徵。《周易》用卦爻等符號象徵自然變化和人事休咎。⑤分:辨別。策:占卜用的蓍草。定:確定、判定。卦:占卜用的符號。基本的有「八卦」,即≡(乾)、≡(坤)、≡(震)、≡(巽)、≡(坎)、≡(離)、≡(艮)、≡(兌)。每卦代表同一屬性的若干事物。八卦相互排列組合為六十四卦。我國古代思想家有以八卦和六十四卦說明萬物的矛盾對立和轉化,包含一定的辯證法因素。唯心主義者和方士則用八卦來宣揚天命論和迷信。⑥旋式:旋轉栻盤。式,通「栻」。栻盤,占卜用具。正棋:占卜作卦。棋,指筮策之狀。⑦龜策日月:用龜策占卜日月。龜,占卜用的龜甲。策,占卜用的蓍草。⑧乃:才。代:代天治民。⑨正時日:選準時日(吉日)。⑩入家:進入國都。家,奴隸社會中諸侯統治的地方叫國,大夫統治的地方叫家。(11)演:推演。爻(yáo,搖):組成八卦的長短橫道(符號)。八卦相互排列組合為六十四卦,每卦六爻,六十四卦共三百八十四爻,每爻有爻題和爻辭。(12)放:通「仿」。依照,效仿。(13)有何負哉:有什麼可憂慮的呢?負,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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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夫卜筮者①,埽除設坐②,正其冠帶,然後乃言事,此有禮也。言而鬼神或以饗③,忠臣以事其上④,孝子以養其親⑤,慈父以畜其子⑥,此有德者也。而以義置數十百錢⑦,病者或以愈⑧,且死或以生⑨,患或以免⑩,事或以成,嫁子娶婦或以養生(11):此之為德,豈直數十百錢哉(12)!此夫老子所謂『上德不德,是以有德』(13)。今夫卜筮者利大而謝少(14),老子之雲豈異於是乎(15)?

①且夫:況且,再說。②埽:通「掃」。坐:座位。③或:也許、或許。以:因而。饗:通「享」。此處指享用祭品。④事:奉事,為……服務。上:指國君。⑤養:供養。親:父母雙親。⑥畜:撫養,撫育。⑦置:擱,安放。此處意為花費。⑧愈:病好了。⑨且:將要,接近。⑩患:憂患、災禍。(11)子:兒子或女兒。此處指女兒。養生:生養。(12)直:通「值」。(13)上德不德,是以有德:語出《老子》第三十八章。其意是,具有大德者並不以有德自居,所以他才有德。(14)利大而謝少:對人好處多而受人之謝少。(15)老子之雲豈異於是乎:老子所說的難道同卜筮者的所作所為有什麼不同嗎?其意說二者沒什麼不同。

「莊子曰①:『君子內無饑寒之患,外無劫奪之憂,居上而敬②,居不下為害③,君子之道也。』今夫卜筮者之為業也,積之無委聚④,藏之不用府庫⑤,徙之不用輜車⑥,負裝之不重,止而用之無盡索之時⑦。持不盡索之物,游於無窮之世,雖庄氏之行未能增於是也⑧,子何故而雲不可卜哉?天不足西北⑨,星辰西北移;地不足東南,以海為池;日中必移⑩,月滿必虧(11);先王之道,乍存乍亡(12)。公責卜者言必信(13),不亦惑乎!

①以下所引莊子語今本《莊子》無。②居:處。敬:嚴肅,慎重。③害:禍害,忌妒。④委聚:堆積,聚集成堆。⑤藏:儲藏。府庫:指收藏財物的地方。⑥輜車:一種有帷蓋的車子。⑦止:停留,居住。盡索:全部取出。盡:都、全部。索:求取。⑧增於是:增益於此。即比這還好。增:增多,增益。⑨足:補足。此句和以下三句語出《淮南子·天文訓》。⑩日中必移:太陽到了中午必定向西移動。(11)月滿必虧:月亮到了滿圓后必定出現虧缺。(12)乍存乍亡:忽存忽亡。乍:忽然。(13)責:要求。

「公見夫談士辯人乎①?慮事定計②,必是人也③,然不能以一言說人主意④,故言必稱先王,語必道上古;慮事定計,飾先王之成功⑤,語其敗害⑥,以恐喜人主之志⑦,以求其欲⑧。多言誇嚴⑨,莫大於此矣。然欲強國成功,盡忠於上,非此不立。今夫卜者,導惑教愚也⑩。夫愚惑之人,豈能以一言而知之哉(11)!言不厭多(12)。

①談士辯人:指能言善辯之人。②慮事:謀事,思考問題。定計:決定計策。③是人:此人,這種人。④說人主意:使人主喜歡。說,同「悅」。⑤飾:粉飾、誇飾。⑥敗害:失利禍害。⑦恐喜人主之意:使君主的心意有所懼,有所喜。⑧欲:慾望,願望。⑨誇言:指誇大嚴厲之詞。⑩導惑:即解惑,解除人們的疑問。(11)知之:使他聰明。知(zhì,治),通「智」。(12)言不厭多:說話不厭其多。

「故騏驥不能與罷驢為駟①,而鳳皇不與燕雀為群,而賢者亦不與不肖者同列②。故君子處卑隱以辟眾③,自匿以辟倫④,微見德順以除群害⑤,以明天性,助上養下,多其功利,不求尊譽。公之等喁喁者也⑥,何知長者之道乎⑦!」

①罷:通「疲」。疲乏。駟:同駕一輛車的四匹馬。②不肖者:不賢者,品行不端的人。③卑隱:地位低下,隱居不出。辟:通「避」。躲避。④倫:人倫。⑤微見:暗中察明。德順:道德順應。⑥喁(yú,魚)喁:形容低聲說話。⑦長者:年高有德的人。

宋忠、賈誼忽而自失①,芒乎無色②,悵然噤口不能言③。於是攝衣而起④,再拜而辭。行洋洋也⑤,出門僅能自上車,伏軾低頭⑥,卒不能出氣⑦。

①忽:恍惚。自失:若有所失。②芒乎:即茫然。無色:指面無人色。③悵然:失意、不痛快的樣子。噤口:閉口。④攝衣:整理衣服。⑤行:走路。洋洋:無家可歸的樣子。⑥伏:趴。軾:古時車廂前用作扶手的橫木。⑦卒:始終。

居三日,宋忠見賈誼於殿門外,萬相引屏語相謂自嘆曰①:「道高益安,勢高益危。居赫赫之勢②,失身且有日矣③。夫卜而有不審④,不見奪糈⑤;為人主計而不審⑥,身無所處。此相去遠矣⑦,猶天冠地覆也。此老子之所謂『無名者萬物之始』也⑧。天地曠曠⑨,物之熙熙⑩,或安或危,莫知居之(11)。我與若,何足預彼哉(12)! 彼久而愈安,雖曾氏之義未有以異也(13)。」

①相引:相互招引。屏語:避開別人談話。屏,退避。②赫赫之勢:顯赫的地位。赫赫,聲勢盛大的樣子。③失身:喪身。且:將。④不審:不周詳。審,周密。⑤不見奪糈:不會被奪去糈米。見,相當於「被」。糈,糧食。⑥計:出謀劃策。⑦相去:相距。⑧無名者萬物之始也:語出《老子》第一章。意為「無」是產生天地萬物的根源。老子所講的「無」,實際就是他所說的「道」。⑨曠曠:空闊無邊。⑩熙熙:和樂的樣子。(11)莫之居也:不知所居。意為不知身居何處為好。(12)何足:哪裡值得。預:參與。彼:他們。(13)曾氏:即庄氏。據《集解》徐廣曰:「曾,一作『庄』。以異:與此不同。

久之①,宋忠使匈奴,不至而還②,抵罪③。而賈誼為梁懷王傅④,王墮馬薨,誼不食,毒恨而死⑤。此務華絕根者也⑥。

①久之:過了很長時間。②不至:沒有到達(目的地)。③抵罪:抵償罪名。抵,抵償;當。④梁懷王:即漢文帝之子劉揖。傅:太傅。掌輔導帝王。⑤毒恨:痛恨。此處是指痛恨自己。⑥務華:追求華貴。絕根:斷絕性命。根,根本,指性命。

太史公曰:古者卜人所以不載者①,多不見於篇②。及至司馬季主,余志而著之③。

①不載:不記載。②篇:文獻、文章。③余:我。志:記述。著:寫作。

褚先生曰:臣為郎時,游觀長安中,見卜筮之賢大夫,觀其起居行步,坐起自動①,誓正其衣冠而當鄉人也②,有君子之風。見性好解婦來卜③,對之顏色嚴振④,未嘗見齒而笑也⑤。從古以來,賢者避世⑥,有居止舞澤者⑦,有居民間閉口不言,有隱居卜筮間以全身者⑧。夫司馬季主者,楚賢大夫,遊學長安,通《易經》⑨,術黃帝⑩、老子,博聞遠見。觀其對二大夫貴人之談言,稱引古明王聖人道,固非淺聞小數之能(11)。及卜筮立名聲千里者,各往往而在(12)。傳曰(13):「富為上,貴次之;既貴各各學一伎能立其身(14)。」黃直,大夫也;陳君夫,婦人也;以相馬立名天下。齊張仲、曲成侯以善擊刺學用劍,立名天下。留長孺以相彘立名(15)。滎陽褚氏以相牛立名。能以伎能立名者甚多,皆有高世絕人之風(16),何可勝言。故曰:「非其地,樹之不生(17);非其意,教不之成。」夫家之教子孫,當視其所以好(18),好含苟生活之道(19),因而成之。故曰:「制宅命子(20),足以觀士(21);子有處所(22),可謂賢人。」

①自動:自主行動。意為自然得體。②誓:謹慎。正:端正、整理。③性好解婦:指性情喜愛解疑的婦人。即樂於卜筮的婦人。④嚴振:嚴肅。⑤見齒:露出牙齒。見,同「現」。⑥避世:脫離現實生活。意為避開官場。⑦舞澤:荒蕪的窪地。舞,據《考證》,「舞」讀為「蕪(蕪)」。蕪,荒蕪。⑧全身:保全性命。⑨《易經》:即《周易》。儒家經典著作。⑩術:據《史記會注考證》,「術,讀為述」。陳述。(11)固:原本。小數:小術。數,技藝,方術。(12)往往:常常,到處。(13)傳:文字記載。此指古代的有關典籍。(14)伎:通「技」。技藝、技能。(15)彘:豬。(16)絕人:超出常人。(17)樹:種植。(18)好:喜愛、愛好。(19)好含苟生活之道:愛好如果包容生活之道。含,包容,包含。苟,如果,假如。(20)制宅命子:建造住宅,為子取名。命,取名。(21)足以觀士:足以看出士大夫的志趣所在。(22)處所:安身之處。意為職業。

臣為郎時,與太卜待詔為郎者同署①,言曰:「孝武帝時,聚會佔家問之②,某日可取婦乎③?五行家曰可④,堪輿家曰不可⑤,建除家曰不吉⑥,叢辰家曰大凶⑦,歷家曰小凶⑧,天人家曰小吉⑨,太一家曰大吉⑩。辯訟不決(11),以狀聞(12)。制曰(13):『避諸死忌,以五行為主(14)。』」人取於五行者也(15)。

①署:衙門。官吏辦公的地方。②占家:會占卜的專家。③取:同「娶」。④五行家:用五行相生相剋的道理來推算人的命運,以此迷信活動為業的人。五行,指金、木、水、火、土五種物質。⑤堪輿家:以審察住宅基地或墳地的形勢,即相宅、相墓為業的人,即今所謂「風水先生」。⑥建除家:術數家之一種,古代占卜迷信派別之一。它以建除十二辰定日之吉凶。建,北斗的斗柄所指曰「建」。建除,以十二地支定方位歲月,以占吉凶。十二方位之首二字為「建、除」,故名。⑦叢辰家:以分辨十二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所隨屬為善神或惡煞為業的人。⑧歷家:研究歷術、曆法,推算日月星辰運行及季節時令的方法的專門家。⑨天人家:研究天和人、天道和人道或自然和人世關係的專門家。《荀子·天論》:「明於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⑩太一家:道家別名。太一,中國哲學術語。「太」是至高至極,「一」是絕對唯一的意思。《莊子·天下》稱老子之學「主之以太一」。「太一」是老子之「道」的別名。《呂氏春秋·大樂》更指出:「道也者至精也,不可為形,不可為名,強為之〔名〕,謂之太一。」並指出:「太一生兩儀,兩儀生陰陽」的說話。「太一」又和「太極」意義相近。(11)辯訟:辯論爭議。(12)以狀聞:將有關情形奏明皇帝。狀:情形。(13)制:帝王的命令。(14)以五行為主:以五行家的意見為依據。(15)人取於五行者也:這就是人們採用五行家的意見的原因。取:採取,選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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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殖列傳第六十九

范君石 譯註

【說明】

這是專門記敘從事「貨殖」活動的傑出人物的類傳。也是反映司馬遷經濟思想和物質觀的重要篇章。「貨殖」是指謀求「滋生資貨財利」以致富而言。即利用貨物的生產與交換,進行商業活動,從中生財求利。司馬遷所指的貨殖,還包括各種手工業,以及農、牧、漁、礦山、冶鍊等行業的經營在內。翦伯贊曾高度評價司馬遷「以銳利的眼光,注視著社會經濟方面,而寫成其有名的《貨殖列傳》」。錢鍾書在論及司馬遷這篇《貨殖列傳》時說:「當世法國史家深非史之為『大事記』體者,專載朝政軍事,而忽諸民生日用;馬遷傳《遊俠》已屬破格,然尚以傳人為主,此篇則全非『大事記』、『人物誌』,於新史學不啻乎辟鴻濛矣。」(《管錐篇·史記會注考證》)總之,史學界公認:「歷史思想及於經濟,是書蓋為創舉。」
《太史公自序》曰:「布衣匹夫之人,不害於政,不妨百姓,取之於時而息財富,智者有采焉。作《貨殖列傳》」。這十分明確而簡要地道出了寫作本篇的動機與主旨。全文主要是為春秋末期至秦漢以來的大貨殖家,如范蠡、子貢、白圭、猗頓、卓氏、程鄭、孔氏、師氏、任氏等作傳。通過介紹他們的言論、事迹、社會經濟地位,以及他們所處的時代、重要經濟地區的特產商品、有名的商業城市和商業活動、各地的生產情況和社會經濟發展的特點,敘述他們的致富之道,表述自己的經濟思想,以便「後世得以觀擇」。太史公認為,自然界的物產是極其豐富的,社會經濟的發展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商業發展和經濟都市的出現是自然趨勢,人們沒有不追求富足的。「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所以,他主張應根據實際情況,任商人自由發展,引導他們積極進行生產與交換,國家不必強行干涉,更不要同他們爭利。這集中反映了他反對「重本抑末」,主張農工商虞並重,強調工商活動對社會發展的作用,其產生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肯定工商業者追求物質利益的合理性與合法性;突出物質財富的佔有量最終決定著人們的社會地位,而經濟的發展則關乎到國家盛衰等經濟思想和物質觀。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司馬遷就能注意社會的經濟生活,並認識到生產交易和物質財富的重要性,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此傳記天時、地理、人物、風情,歷歷如畫。雖屬說理文章,讀來卻頗有興味。方家學者對此有口皆碑。潘吟閣贊曰:「《貨殖傳》一篇,講的是種種社會的情形,且一一說明它的原理。所寫的人物,又是上起春秋,下至漢代。所寫的地理,又是北至燕、代,南至儋耳。而且各人有各人的腳色,各地有各地的環境。可當遊俠讀,可當小說讀。讀中國書而未讀《史記》,可算未曾讀書;讀《史記》而未讀《貨殖傳》,可算未讀《史記》。美哉《貨殖傳》!」(《史記貨殖列傳新詮·編者弁言》)李景星評本傳為:「舉生財之法,圖利之人,無貴無賤,無大無小,無遠無近,無男無女,都納之一篇之中,使上下數百年之販夫豎子,傖父財奴,皆賴以傳,幾令人莫名其用意所在。……蓋財貨者,天地之精華,生民之命脈,困迫豪傑,顛倒眾生,胥是物也。」(《史記評議》卷四)這些贊語準確而深刻地揭示了史公之識,卓絕千古;史公之筆,精妙絕倫。總攬全文可見,傳中人物各具特色,各懷其才;篇中敘事行雲流水,自然流暢;文中說理鞭辟入裡,無懈可擊;全篇辭章奇傳雄渾,波瀾壯闊。可謂博大精深,渾然一體,實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璀璨奪目的光輝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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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文】

老子說:「太平盛世到了極盛時期,雖然鄰近的國家互相望得見,雞鳴狗吠之聲互相聽得到,而各國人民卻都以自家的飲食最甘美,自己的服裝最漂亮,習慣於本地的習俗,喜愛自己所事行業,以至於老死也不互相往來。」到了近世,如果還要按這一套去辦事,那就等於堵塞人民的耳目,幾乎是無法行得通。
太史公說:神農氏以前的情況,我不了解。至於像《詩》、《書》所述虞舜、夏朝以來的情況則是人們耳目總要聽到最好聽,看到最好看的,口胃總想嘗遍各種肉類的美味,身體安於舒適快樂的環境,心中又誇耀有權勢、有才幹的光榮。統治者讓這種風氣浸染百姓,已經很久了,即使用老子的這些妙論挨門逐戶地去勸說開導,終不能感化誰。所以,最好的辦法是聽其自然,其次是隨勢引導,其次是加以教誨,再次是制定規章制度加以約束,最壞的做法是與民爭利。
太行山以西盛產木材、竹子、楮木、野麻、旄牛尾、玉石;太行山以東多有魚、鹽、漆、絲、美女;江南出產楠木、梓樹、生薑、桂花、金、錫、鉛、硃砂、犀牛、玳瑁、珠子、象牙獸皮;龍門、碣石山以北地區盛產馬、牛、羊、氈裘、獸筋獸角;銅和鐵則分佈在周圍千里遠近,山中到處都是,有如棋子滿布。這是關於各地物產分佈的大致情況。這些都是中國人民所喜好的,慣用的穿著、飲食、養生、送死之物。所以,人們要靠農民耕種,取得食物,要靠虞人進山開採、漁夫下水捕捉,獲得物品,要靠工匠製造,取得器具,要靠商人貿易,流通貨物。這難道還需要官府發布政令,徵發百姓,限期會集嗎?人們都憑自己的才能,竭盡自己的力量,來滿足自己的慾望。所以,低價的貨物能夠高價出售,高價的貨物能夠低價購進。人們各自努力經營自己的本業,樂於從事自己的工作,就像水從高處流向低處那樣,日日夜夜沒有休止的時候,不用招喚便會自動前來,不用請求便會生產出來。這難道不是符合規律而得以自然發展的證明嗎?
《周書》里說:「農民不種田,糧食就會缺乏;工匠不做工生產,器具就會缺少;商人不做買賣,吃的、用的和錢財這三種寶物就會斷絕來路;虞人不開發山澤,資源就會短缺,資源匱乏了,山澤就不能進一步開發。」農、工、商、虞這四個方面,是人民衣食的來源。來源大則富裕,來源小則貧困;來源大了,上可以富國,下可以富家。或貧或富,沒有誰能剝奪或施予,但機敏的人總是財富有餘,而愚笨的人卻往往衣食不足。所以,姜太公被封在營丘時,那裡本來多是鹽鹼地,人煙稀少,於是姜太公便鼓勵婦女致力於紡織刺繡,極力提倡工藝技巧,又讓人們把魚類、海鹽返運到其他地區去,結果別國的人和財物紛紛流歸於齊國,就像錢串那樣,絡繹不絕,就像車輻那樣,聚集於此。所以,齊國因能製造冠帶衣履供應天下所用,東海、泰山之間的諸侯們便都整理衣袖去朝拜齊國。後來,齊國中途衰落,管仲重新修治姜太公的事業,設立管理財政的九個官府,使齊桓公得以稱霸,多次以霸主身份會合諸侯,使天下政治得到匡正;而管仲本人也有了三歸台,官位雖只是陪臣,卻比各國的君主還要富有。從此,齊國富強,一直延續到威王、宣王之時。
所以說:「糧倉充實了,百姓就會懂得禮節;衣食豐足了,百姓就會知道榮辱。」禮產生於富有,而廢棄於貧窮。因此,君子富有了,就喜好去做仁德之事;小人富有了,就會隨心所欲地做他能做的事。江河深,魚就在那裡生存;山林深,野獸就在那裡藏身;人富有了,仁義就會依附於他。富有者得了勢越發顯赫,失了勢,依附於他的賓客也便無處容身,因而心情不快。夷狄那裡,這種情況更為突出。諺語說:「家有千金的人,不會犯法受刑死於鬧事。」這不是空話。所以說:「天下之人,熙熙攘攘,都是為利而來,為利而往。」那些擁有千輛兵車的天子,享有萬戶封地的諸侯,佔有百室封邑的大夫。尚且擔心貧窮,何況編入戶口冊內的普通老百姓呢!
從前,越王勾踐被圍困在會稽山上,於是任用范蠡、計然。計然說:「知道要打仗,就要做好戰備;了解貨物何時為人需求購用,才算懂得商品貨物。善於將時與用二者相對照,那麼各種貨物的供需行情就能看得很清楚。所以,歲在金時,就豐收;歲在水時,就歉收;歲在木時,就饑饉;歲在火時,就乾旱。旱時,就要備船以待澇;澇時,就要備車以待旱,這樣做符合事物發展的規律。一般說來,六年一豐收,六年一乾旱,十二年有一次大飢荒。出售糧食,每斗價格二十錢,農民會受損害;每斗價格九十錢,商人要受損失。商人受損失,錢財就不能流通到社會;農民受損害,田地就要荒蕪。糧價每斗價格最高不超過八十錢,最低不少於三十錢,那麼農民和商人都能得利。糧食平價出售,並平抑調整其他物價,關卡稅收和市場供應都不缺乏,這是治國之道。至於積貯貨物,應當務求完好牢靠,沒有滯留的貨幣資金。買賣貨物,凡屬容易腐敗和腐蝕的物品不要久藏,切忌冒險囤居以求高價。研究商品過剩或短缺的情況,就會懂得物價漲跌的道理。物價貴到極點,就會返歸於賤;物價賤到極點,就要返歸於貴。當貨物貴到極點時,要及時賣出,視同糞土;當貨物賤到極點時,要及時購進,視同珠寶。貨物錢幣的流通周轉要如同流水那樣。」勾踐照計然策略治國十年,越國富有了,能用重金去收買兵士,使兵士們衝鋒陷陣,不顧箭射石擊,就像口渴時求得飲水那樣,終於報仇雪恥,滅掉吳國,繼而耀武揚威於中原,號稱「五霸」之一。
范蠡既已協助越王洗雪了會稽被困之恥,便長嘆道:「計然的策略有七條,越國只用了其中五條,就實現了雪恥的願望。既然施用於治國很有效,我要把它用於治家。」於是,他便乘坐小船漂泊江湖,改名換姓,到齊國改名叫鴟夷子皮,到了陶邑改名叫朱公。朱公認為陶邑居於天下中心,與各地諸侯國四通八達,交流貨物十分便利。於是就治理產業,囤積居奇,隨機應變,與時逐利,而不責求他人。所以,善於經營致富的人,要能擇用賢人並把握時機。十九年期間,他三次賺得千金之財,兩次分散給貧窮的朋友和遠房同姓的兄弟。這就是所謂君子富有便喜好去做仁德之事了。范蠡後來年老力衰而聽憑子孫,子孫繼承了他的事業並有所發展,終致有了巨萬家財。所以,後世談論富翁時,都稱頌陶朱公。
子貢曾在孔子那裡學習,離開後到衛國做官,又利用賣貴買賤的方法在曹國和魯國之間經商,孔門七十多個高徒之中,端木賜(即子貢)最為富有。孔子的另一位高徒原憲窮得連糟糠都吃不飽,隱居在簡陋的小巷子里。而子貢卻乘坐四馬並轡齊頭牽引的車子,攜帶束帛厚禮去訪問、饋贈諸侯,所到之處,國君與他只行賓主之禮,不行君臣之禮。使孔子得以名揚天下的原因,是由於有子貢在人前人後輔助他。這就是所謂得到形勢之助而使名聲更加顯著吧?
白圭是西周人。當魏文侯在位時,李克正致力於開發土地資源,而白圭卻喜歡觀察市場行情和年景豐歉的變化,所以當貨物過剩低價拋售時,他就收購;當貨物不足高價索求時,他就出售。穀物成熟時,他買進糧食,出售絲、漆;蠶繭結成時,他買進絹帛綿絮,出售糧食。他了解,太歲在卯位時,五穀豐收;轉年年景會不好。太歲在午宮時,會發生旱災;轉年年景會很好。太歲在酉位時,五穀豐收;轉年年景會變壞。太歲在子位時,天下會大旱;轉年年景會很好,有雨水。太歲復至卯位時,他囤積的貨物大致比常年要增加一倍。要增長錢財收入,他便收購質次的穀物;要增長穀子石斗的容量,他便去買上等的穀物。他能不講究吃喝,控制嗜好,節省穿戴,與僱用的奴僕同甘共苦,捕捉賺錢的時機就像猛獸猛禽捕捉食物那樣迅捷。因此他說:「我干經商致富之事,就像伊尹、呂尚籌劃謀略,孫子、吳起用兵打仗,商鞅推行變法那樣。所以,如果一個人的智慧夠不上隨機應變,勇氣夠不上果敢決斷,仁德不能夠正確取捨,強健不能夠有所堅守,雖然他想學習我的經商致富之術,我終究不會教給他的。」因而,天下人談論經商致富之道都效法白圭。白圭大概是有所嘗試,嘗試而能有所成就,這不是馬虎隨便行事就能成的。
猗頓是靠經營池鹽起家。而邯鄲郭縱以冶鐵成就家業,其財富可與王侯相比。
烏氏倮經營畜牧業,等到牲畜繁殖眾多之時,便全部賣掉,再購求各種奇異之物和絲織品,暗中獻給戎王。戎王以十倍於所獻物品的東西償還給他,送他牲畜,牲畜多到以山谷為單位來計算牛馬的數量。秦始皇詔令烏氏倮位與封君同列,按規定時間同諸大臣進宮朝拜。而巴郡寡婦清的先祖自得到硃砂礦,竟獨攬其利達好幾代人,家產也多得不計其數。清是個寡婦,能守住先人的家業,用錢財來保護自己,不被別人侵犯。秦始皇認為她是個貞婦而以客禮對待她,還為她修築了女懷清台。烏氏倮不過是個邊鄙之人、畜牧主,巴郡寡婦清是個窮鄉僻壤的寡婦,卻能與皇帝分庭抗禮,名揚天下,這難道不是因為他們富有嗎?

漢朝興起,天下統一,便開放關卡要道,解除開採山澤的禁令,因此富商大賈得以通行天下,交易的貨物無不暢通,他們的慾望都能滿足,漢朝政府又遷徙豪傑、諸侯和大戶人家到京城。
關中地區從汧、雍二縣以東至黃河、華山,膏壤沃野方圓千里。從有虞氏、夏后氏實行貢賦時起就把這裡作為上等田地,後來公劉遷居到邠,周太王、王季遷居岐山,文王興建豐邑,武王治理鎬京,因而這些地方的人民仍有先王的遺風,喜好農事,種植五穀,重視土地的價值,把做壞事看得很嚴重。直到秦文公、德公、穆公定都雍邑,這裡地處隴、蜀貨物交流的要道,商人很多。秦獻公遷居櫟邑,櫟邑北御戎狄,東通三晉,也有許多大商人。秦孝公和秦昭襄王治理咸陽,漢朝藉此做為都城;長安附近的諸陵,四方人、物輻湊集中於此,地方很小,人口又多,所以當地百姓越來越玩弄奇巧,從事商業。關中地區以南則有巴郡、蜀郡。巴蜀地區也是一片沃野,盛產梔子、生薑、硃砂、石材、銅、鐵和竹木之類的器具。南邊抵禦滇、僰,僰地多出僮僕。西邊鄰近邛、笮,笮地出產馬和旄牛。然而巴蜀地區四周閉塞,有千里棧道,與關中無處不通,唯有褒斜通道控扼其口,勾聯四方道路,用多餘之物來交換短缺之物。天水、隴西、北地和上郡與關中風俗相同,而西面有羌中的地利,北面有戎狄的牲畜,畜牧業居天下首位。可是這裡地勢險要,只有京城長安要約其通道。所以,整個關中之地佔天下三分之一,人口也不過占天下十分之三;然而計算這裡的財富,卻占天下十分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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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唐堯定都河東晉陽,殷人定都河內殷墟,東周定都河南洛陽。河東、河內與河南這三地居於天下的中心,好像鼎的三個足,是帝王們更迭建都的地方,建國各有數百年乃至上千年,這裡土地狹小,人口眾多,是各國諸侯集中聚會之處,所以當地民俗為小氣儉省,熟悉世故。楊與平陽兩邑人民,向西可到秦和戎狄地區經商,向北可到種、代地區經商。種、代在石邑以北,地靠匈奴,屢次遭受掠奪。人民崇尚強直、好勝,以扶弱抑強為己任,不願從事農商諸業。但因鄰近北方夷狄,軍隊經常往來,中原運輸來的物資,時有剩餘。當地人民強悍而不務耕耘,從三家尚未分晉之時就已經對其慓悍感到憂慮,而到趙武靈王時就更加助長了這種風氣,當地習俗仍帶有趙國的遺風。所以楊和平陽兩地的人民經營馳逐於其間,能得到他們所想要的東西。溫、軹地區的人民向西可到上黨地區經商,向北可到趙、中山一帶經商。中山地薄人多,在沙丘一帶還有紂王留下的殷人後代,百姓性情急躁,仰仗投機取巧度日謀生。男子們常相聚遊戲玩耍,慷慨悲聲歌唱,白天糾合一起殺人搶劫,晚上挖墳盜墓、製作贗品、私鑄錢幣;多有美色男子,去當歌舞藝人。女子們常彈奏琴瑟,拖著鞋子,到處遊走,向權貴富豪獻媚討好,有的被納入後宮,遍及諸侯之家。
然而邯鄲也是漳水、黃河之間的一個都市。北面通燕、涿,南面有鄭、衛。鄭、衛風俗與趙相似,但因地靠梁、魯,稍顯莊重而又注重節操。衛君曾從濮上的帝丘遷徙到野王,野王地區民俗崇尚氣節,扶弱抑強,這是衛國的遺風。
燕國故都薊也是渤海、碣石山之間的一個都市。南面通齊、趙,東北面與胡人交界。從上谷到遼東一帶,地方遙遠,人口稀少,屢次遭侵擾,民俗大致與趙、代地區相似,而百姓迅速捷兇悍,不愛思考問題,當地盛產魚、鹽、棗、栗。北面鄰近烏桓、夫余,東面處於控扼穢貊、朝鮮、真番的有利地位。
洛陽東去可到齊、魯經商,南去可到梁、楚經商。所以泰山南部是魯國故地,北部是齊國故地。
齊地被山海環抱,方圓千里一片沃土,適宜種植桑麻,人民多有彩色絲稠、布帛和魚鹽。臨淄也是東海與泰山之間的一個都市。當地民俗從容寬厚,通情達理,而又足智多謀,愛發議論,鄉土觀念很重,不易浮動外流,怯於聚眾鬥毆,而敢於暗中傷人,所以常有劫奪別人財物者,這是大國的風尚。這裡士、農、工、商、賈五民俱備。
而鄒、魯兩地濱臨洙水、泗水,還保存著周公傳留的風尚,民俗喜好儒術,講究禮儀,所以當地百姓小心拘謹。頗多經營桑麻產業,而沒有山林水澤的資源。土地少,人口多,人們節劍吝嗇,害怕犯罪,遠避邪惡。等到衰敗之時,人們愛好經商追逐財利,比周地百姓還厲害。
從鴻溝以東,芒山、碭山以北,直到巨野,這是過去梁、宋的地方。陶邑、睢陽也是都會。以前,唐堯興起於成陽,虞舜在雷澤打過魚,商湯曾定都於毫。這裡的民俗還存有先王遺風,寬厚莊重,君子很多,喜好農事,雖然沒有富饒的山河物產,人們卻能省吃儉用,以求得財富的積蓄。
越、楚地帶有西楚、東楚和南楚三個地區的不同風俗。從淮北沛郡到陳郡、汝南、南郡,這是西楚地區。這裡民俗慓悍輕捷,容易發怒,土地貧瘠,少有蓄積。江陵原為楚國國都,西通巫縣、巴郡,東有雲夢,物產富饒。陳在楚、夏交接之處,流通魚鹽貨物,居民多經商。徐、僮、取慮一帶的居民清廉苛嚴,信守諾言。
彭城以東,包括東海、吳、廣陵一帶,這是東楚地區。這裡風俗與徐、僮一帶相似。朐、繒以北,風俗與齊地相同。浙江以南風俗與越地相同。吳地從吳王闔閭、楚春申君和漢初吳王劉濞招致天下喜好遊說的子弟以來,東有豐富的海鹽,以及章山的銅礦,三江五湖的資源,也是江東的一個都市。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長沙一帶是南楚地區。這裡風俗與西楚地區大體相似。楚失郢都后,遷都壽春,壽春也是一個都市。而合肥縣南有長江,北有淮河,是皮革、鮑魚、木材匯聚之地。因與閩中、于越習俗混雜,所以南楚居民善於辭令,說話乖巧,少有信用。江南地方地勢低下,氣候潮濕,男子壽命不長。竹木很多。豫章出產黃金,長沙出產鉛、錫。但礦產蘊藏量極為有限,開採所得不足以抵償支出費用。九疑山、蒼梧以南至儋耳,與江南風俗大體相同,其中混雜著許多楊越風俗。番禺也是當地的一個都市,是珠璣、犀角、玳瑁、水果、葛布之類的集中地。
潁川、南陽是原夏朝人居住之地。夏人為政崇尚忠厚樸實,還有先王傳留下來的風尚。潁川人敦厚老實。秦朝末年,曾經遷徙不法之民到南陽。南陽西通武關、鄖關,東南面臨漢水、長江、淮水。宛也是一個都市。當地民俗混雜,好事。多以經商為業。居民以抑強扶弱為己任,與潁川地區相交往,所以直到現在還被稱做「夏人」。
天下物產各地不均,有少有多,民間習俗各有不同,山東地區吃海鹽,山西地區吃池鹽,嶺南和大漠以北本來也有許多地方出產鹽,這方面情況大體如此。
總而言之,楚越地區,地廣人稀,以稻米為飯,以魚類為菜,刀耕火種,水耨除草,瓜果螺蛤,不須從外地購買,便能自給自足。地形有利,食物豐足,沒有饑饉之患,因此人們苟且偷生,沒有積蓄,多為貧窮人家。所以,江淮以南既無挨餓受凍之人,也無千金富戶。沂水、泗水以北地區,適合種植五穀桑麻,飼養六畜,地少人多,屢次遭受水旱災害,百姓喜好積蓄財物,所以秦、夏、梁、魯地區勤於農業而重視勞力。三河地區以及宛、陳等地也是這樣,再加上經商貿易。齊、趙地區的居民聰明靈巧,靠投機求財利。燕、代地區的居民能種田、畜牧,並且養蠶。
由此看來,賢能之人在朝廷上出謀劃策,論辯爭議,守信盡節及隱居深山之士自命清高,保全名聲,他們究竟都是為著什麼呢?都是為了財富。因此,為官清廉就能長久做官,時間長了,便會更加富有;商人買賣公道,營業發達,就能多賺錢而致富。求富,是人們的本性,用不著學習,就都會去追求。所以,壯士在軍隊中,打仗時攻城先登,遇敵時衝鋒陷陣,斬將奪旗,冒著箭射石擊,不避赴湯蹈火,艱難險阻,是因為重賞的驅使。那些住在鄉里的青少年,殺人埋屍,攔路搶劫,盜掘墳墓,私鑄錢幣,偽托俠義,侵吞霸佔,藉助同夥,圖報私仇,暗中追逐掠奪,不避法律禁令,往死路上跑如同快馬賓士,其實都是為了錢財罷了。如今趙國、鄭國的女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彈著琴瑟,舞動長袖,踩著輕便舞鞋,用眼挑逗,用心勾引,出外不遠千里,不擇年老年少,招來男人,也是為財利而奔忙。遊手好閒的貴族公子,帽子寶劍裝飾講究,外出時車輛馬匹成排結隊,也是為大擺富貴的架子。獵人漁夫,起早貪黑,冒著霜雪,奔跑在深山大谷,不避猛獸傷害,為的是獲得各種野味。進出賭場,鬥雞走狗,個個爭得面紅耳赤,自我誇耀,必定要爭取勝利,是因為重視輸贏。醫生方士及各種靠技藝謀生的人,勞神過度,極盡其能,是為了得到更多的報酬。官府吏士,舞文弄墨,私刻公章,偽造文書,不避斫腳殺頭,這是由於陷沒在他人的賄賂之中。至於農、工、商、賈儲蓄增殖,原本就是為了謀求增添個人的財富。如此絞盡腦汁,用儘力量地索取,終究是為了不遺餘力地爭奪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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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lnln 發表於 2006-12-20 03:55 | 只看該作者
諺語說:「販柴的不出一百里,販糧的不出一千里。」在某地住上一年,就要種植穀物;住上十年,就要栽種樹木;住上百年,就應招來德行。所謂德,就是人的才德名望和財物。現在有些人,沒有官職俸祿或爵位封地收入,而生活歡樂富有,可與有官爵者相比,被稱做「素封」。有封地的人享受租稅,每戶每年繳入二百錢。享有千戶的封君,每年租稅收入可達二十萬錢,朝拜天子、訪問諸侯和祭祀饋贈,都要從這裡開支。普通百姓如農、工、商、賈,家有一萬錢,每年利息可得二千錢,擁有一百萬錢的人家,每年可得利息二十萬錢,而更徭租賦的費用要從這裡支出。這種人家,就能隨心所欲地吃喝玩樂了。所以說陸地牧馬五十匹,養牛一百六、七十頭,養羊二百五十隻,草澤里養豬二百五十口,水中佔有年產魚一千石的魚塘,山裡擁有成材大樹一千株。安邑有千株棗樹;燕、秦有千株栗子樹;蜀郡、漢水、江陵地區有千株橘樹;淮北、常山以南和黃河、濟水之間有千株楸樹;陳、夏有千畝漆樹;齊、魯有千畝桑麻;渭川有千畝竹子;還有名揚國內、萬戶人家的都城,郊外有畝產一鐘的千畝良田,或者千畝梔子、茜草,千畦生薑、韭菜:諸如此類的人,其財富都可與千戶侯的財富相等。然而這些成為富足的資本,人們不用到市上去察看,不用到外地奔波,坐在家中即可不勞而獲,身有處士之名,而取用豐足。至於那些貧窮人家,父母年老,妻子兒女瘦弱不堪,逢年過節無錢祭祀祖宗鬼神、贈人路費、聚集飲食,吃喝穿戴都難以自足,如此貧困,還不感到羞愧,那就沒有什麼可比擬的了。所以,沒有錢財只能出賣勞力,稍有錢財便玩弄智巧,已經富足便爭時逐利,這是常理。如今謀求生計,誰能不冒生命危險,即可取得所需物品,那就應受到賢人的鼓勵。所以,靠從事農業生產而致富為上,靠從事商工而致富次之,靠玩弄智巧、甚至違法而致富是最低下的。沒有深居山野不肯做官的隱士之行,而長期處於貧賤地位,妄談仁義,也足以值得羞愧了。
凡是編戶的百姓,對於財富比自己多出十倍的人就會低聲下氣,多出百倍的就會懼怕人家,多出千倍的就會被人役使,多出萬倍的就會為人奴僕,這是事物的常理。要從貧窮達到富有,務農不如做工,做工不如經商,刺繡織綿不如倚門賣笑,這裡所說的經商末業,是窮人致富憑藉的手段。在交通發達的大都市,每年釀一千瓮酒,一千缸醋,一千甔飲漿,屠宰一千張牛羊豬皮,販賣一千鍾穀物,一千車柴草,總長千丈的船隻,一千株木材,一萬棵竹竿,一百輛馬車,一千輛牛車,一千件塗漆木器,一千鈞銅器,一千擔原色木器、鐵器及染料,二百匹馬,二百五十頭牛,一千隻豬羊,一百個奴隸,一千斤筋角、丹砂,一千鈞綿絮、細布,一千匹彩色絲綢,一千擔粗布、皮革,一千斗漆,一千瓶酒麴、鹽豆豉,一千斤鮐魚、鮆魚,一千石小雜魚,一千鈞腌鹹魚,三千石棗子、粟子,一千件狐貂皮衣,一千石羔羊皮衣,一千條毛氈毯,以及一千種水果蔬菜,還有一千貫放高利貸的資金,促成牲畜交易的掮客或貪心的商人獲利十分之三,廉正的商人獲利十分之五,這一類人也可與千乘之家相比,這是大概的情況。至於其他雜業,如果利潤不足十分之二,那就不是我說的好的致富行業。
請讓我簡略說明當代千里範圍內那些賢能者之所以能夠致富的情況,以便使後世的人得以考察選擇。

蜀地卓氏的祖先是趙國人,靠冶鐵致富。秦國擊敗趙國時,遷徙卓氏,卓氏被虜掠,只有他們夫妻二人推著車子,去往遷徙地方。其他同時被遷徙的人,稍有多餘錢財,便爭著送給主事的官吏,央求遷徙到近處,近處是在葭萌縣。只有卓氏說:「葭萌地方狹小,土地瘠薄,我聽說汶山下面是肥沃的田野,地里長著大芋頭,形狀象蹲伏的鴟鳥,人到死也不會挨餓。那裡的百姓善於交易,容易做買賣。」於是就要求遷到遠處,結果被遷移到臨邛,他非常高興,就在有鐵礦的山裡熔鐵鑄械,用心籌劃計算,財勢壓倒滇蜀地區的居民,以至富有到奴僕多達一千人。他在田園水池盡享射獵遊玩之樂,可以比得上國君。
程鄭是從太行山以東遷徙來的降民,也經營冶鑄業,常把鐵器製品賣給西南地區少數民族,他的財富與卓氏相等,與卓氏同住在臨邛。
宛縣孔氏的先祖是梁國人,以冶鐵為業。秦國攻伐魏國后,把孔氏遷到南陽。他便大規模地經營冶鑄業,並規劃開闢魚塘養魚,車馬成群結隊,並經常游訪諸侯,藉此牟取經商發財的便利,博得了游閑公子樂施好賜的美名。然而他贏利很多,大大超出施捨花費的那點錢,勝過吝嗇小氣的商人,家中財富多達數千金,所以,南陽人做生意全部效法孔氏的從容穩重和舉止大方。
魯地民俗節儉吝嗇,而曹邴氏尤為突出,他靠冶鐵起家,財富多達幾萬錢。然而,他家父兄子孫都遵守這樣的家規:低頭抬頭都要有所得,一舉一動都要不忘利。他家租賃、放債、做買賣遍及各地。由於這個緣故,鄒魯地區有很多人丟棄儒學而追求發財,這是受曹邴氏的影響。
齊地風俗是鄙視奴僕,而刀間卻偏偏重視他們。兇惡狡猾的奴僕是人們所擔憂的,唯有刀間收留使用,讓他們追逐漁鹽商業上的利益,或者讓他們乘坐成隊的車馬,去結交地方官員,並且更加信任他們。刀間終於獲得他們的幫助,致富達數千萬錢。所以有人說:「與其出外求取官爵,不如在刀家為奴」,說的就是刀間能使豪奴自身富足而又能為他竭盡其力。
周地居民原本就很吝嗇,而師史尤為突出,他以車載貨返運賺錢,車輛數以百計,經商於各郡諸侯之中,無所不到。洛陽道處齊、秦、楚、趙等國的中心,街巷的窮人在富家學做生意,常以自己在外經商時間長相互誇耀,屢次路過鄉里也不入家門。因能籌劃任用這樣的人,所以師史能致富達七千萬錢。
宣曲任氏的先祖,是督道倉的守吏。秦朝敗亡之時,豪傑全都爭奪金銀珠寶,而任氏獨自用地窖儲藏米粟。後來,楚漢兩軍相持於滎陽,農民無法耕種田地,米價每石漲到一萬錢,任氏賣谷大發其財,豪傑的金銀珠寶全都歸於任氏,任氏因此發了財。一般富人都爭相奢侈,而任氏卻屈己從人,崇尚節儉,致力於農田畜牧。田地、牲畜,一般人都爭著低價買進,任氏卻專門買進貴而好的。任家數代都很富有。但任氏家約規定,不是自家種田養畜得來的物品不穿不吃,公事沒有做完自身不得飲酒吃肉。以此做為鄉里表率,所以他富有而皇上也尊重他。
邊疆地區開拓之際,只有橋姚取得馬千匹,牛二千頭,羊一萬隻,粟以萬鍾計算。
吳楚七國起兵反叛漢朝中央朝廷時,長安城中的列侯封君要從軍出征,需借貸有息之錢,高利貸者認為列侯封君的食邑都國均在關東,而關東戰事勝負尚未決定,沒有人肯把錢貸給他們。只有無鹽氏拿出千金放貸給他們,其利息為本錢的十倍。三個月後,吳楚被平定。一年之中,無鹽氏得到十倍於本金的利息,以此富致與關中富豪相匹敵。
關中地區的富商大賈,大都是姓田的那些人家,如田嗇、田蘭。還有韋家栗氏、安陵和杜縣的杜氏,家產也達萬萬錢。
以上這些人都是顯赫有名、與眾不同的人物。他們都不是有爵位封邑、俸祿收入或者靠舞文弄法、作姦犯科而發財致富的,全是靠推測事理,進退取捨,隨機應變,獲得贏利,以經營商工末業致富,用購置田產從事農業守財,以各種強有力的手段奪取一切,用法律政令等文字方式維持下去,變化多端大略如此,所以是值得記述的。至於那些致力於農業、畜牧、手工、山林、漁獵或經商的人,憑籍權勢和財利而成為富人,大者壓倒一郡,中者壓倒一縣,小者壓倒鄉里,那更是多得不可勝數。
精打細算、勤勞節儉,是發財致富的正路,但想要致富的人還必須出奇制勝。種田務農是笨重的行業,而秦楊卻靠它成為一州的首富。盜墓本來是犯法的勾當,而田叔卻靠它起家。賭博本來是惡劣的行徑,而桓發卻靠它致富。行走叫賣是男子漢的卑賤行業,而雍樂成卻靠它發財。販賣油脂是恥辱的行當,而雍伯靠它掙到了千金。賣水漿本是小本生意,而張氏靠它賺了一千萬錢。磨刀本是小手藝,而郅氏靠它富到列鼎而食。賣羊肚兒本是微不足道的事,而濁氏靠它富至車馬成行。給馬治病是淺薄的小術,而張里靠它富到擊鐘佐食。這些人都是由於心志專一而致富的。
由此看來,致富並不靠固定的行業,而財貨也沒有一定的主人,有本領的人能夠集聚財貨,沒有本領的人則會破敗家財。有千金的人家可以比得上一個都會的封君,有巨萬家財的富翁便能同國君一樣的享樂。這是否所謂的「素封」者?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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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lnln 發表於 2006-12-20 03:56 | 只看該作者
【原文】【註解】

老子曰①:「至治之極②,鄰國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各甘其食③,美其服④,安其俗,樂其業,至老死不相往來。」必用此為務⑤,挽近世塗民耳目⑥,則幾無行矣⑦。

①引文見《老子》下篇第八十章,文字略有不同。②至治:治理得極好的社會,指政治清明之世。至:極。治:治世,與「亂世」相對。③甘其食:以其食為甘美。即認為自家的飲食甘美。甘:美。④美其服:以其服飾為美。即認為自己穿著的衣服漂亮。⑤必:如果,假若。用:以。務:要求得到、追求。⑥挽近世:亦作「挽近」。挽,通「晚」。離現在最近的時代。塗:堵塞。⑦幾:差一點兒,幾乎。無行矣:不可行了。

太史公曰:夫神農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詩》①、《書》所述虞夏以來②,耳目欲極聲色之好③,口欲窮芻豢之味④,身安逸樂,而心誇矜勢能之榮使⑤。俗之漸民久矣⑥,雖戶說以眇論⑦,終不能化。故善者因之⑧,其次利道之⑨,其次教誨之,其次整齊之⑩,最下者與之爭?。

①《詩》:即《詩經》,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計三百零五篇,分為「風」、「雅」、「頌」三大類。②《書》:即《尚書》,儒家經典之一。它是中國上古歷史文獻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迹的著作的彙編。③極:盡頭、極點。此處意為「享盡」。聲:音樂。色:女色。④窮:窮盡。芻豢:泛指各種牲畜的肉。芻:吃草的牲畜,如牛羊。豢:吃糧食的牲畜,如豬狗。⑤誇矜(jīn,今):誇耀。矜:驕傲、誇耀。勢能:權勢和才能。⑥漸:浸,浸染。⑦戶說:挨家挨戶地勸說。眇論:微妙的理論。眇,通「妙」。美,好。⑧善者:好的辦法。因:循,依照,順著。⑨利道之:以利引導它。道,同「導」。⑩整齊之:用規章制度約束他們的行動,使之規規矩矩。?(11)與之爭:與民爭利。

夫山西饒材①、竹、穀②、?③、旄④、玉石;山東多魚、鹽、漆、絲⑤、聲色⑥;江南出楠⑦、梓⑧、姜、桂⑨、金、錫、連⑩、丹沙(11)、犀(12)、玳瑁(13)、珠璣(14)、齒革(15);龍門、碣石北多馬(16)、牛、羊、旃裘(17)、筋角(18);銅、鐵則千里往往山出棋置(19):此其大較也(20)。皆中國人民所喜好,謠俗被服飲食奉生送死之具也(21)。故待農而食之(22),虞而出之(23),工而成之(24),商而通之(25)。此寧有政教發征期會哉(26)?人各任其能(27),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賤之徵貴(28),貴之徵賤(29),各勸其業(30),樂其事,若水之趨下,日夜無休時,不召而自來,不求而民出之。豈非道之所符(31),而自然之驗邪(32)?

①饒:富有。材:木材。②穀(gǔ,谷):木名,即楮木,樹皮可以造紙。③?(lú,盧):野麻,可以織布。④旄:氂牛尾。尾上的長毛可作舞蹈道具和旌旗的裝飾。⑤絲:蠶絲。⑥聲色:音樂和女色。當時統治者將此看做供享樂用的商品,故也列入貨物中。⑦楠:楠木,是貴重的建築和造船材料。⑧梓:梓樹,木材可以製作器具。⑨桂:也叫木犀,是珍貴的芳香植物。⑩連:通「鏈」,鉛礦石。(11)丹沙:礦物名。即丹砂,俗稱硃砂。(12)犀:指犀牛角。(13)玳瑁:爬行動物,跟龜相似。甲殼可作珍貴的裝飾品。(14)珠璣:泛指珠子。珠:珍珠。璣:不圓的珠子。(15)齒革:指某些獸類的牙齒和皮革,如象牙、虎皮。(16)龍門:即龍門山,在今山西河津縣西北、陝西韓城縣東北。碣石:即碣石山,在今河北昌黎縣北。(17)旃裘:氈子和皮衣。旃,通「氈」。(18)筋角:獸筋、獸角,用作製造弓弩。(19)棋置:好像棋子那樣密布。(20)大較:大略、大概。(21)謠俗:民間習俗。因歌謠能反映民間習俗,故以謠俗代指。奉生:養生。奉:供養。具:器具、用品。(22)待:依靠。(23)虞:掌管山林水澤的官員,包括開發山澤資源的人。(24)工:工匠,手工業者。成之:製造出來。(25)商:商人。通之:流通貨物。(26)寧(nìng,佞):難道。政教:政令。發征:徵發。征:求取。期會:約期會集。(27)任其能:盡其所能。指發揮自己的特長與技能。(28)物賤之徵貴:意思是物賤極必貴,所以賤是貴的徵兆。征,徵兆。(29)貴之徵賤:意思是物貴極必賤,所以貴是賤的徵兆。(30)勸:勸勉、努力。(31)道:客觀規律。此處指經濟法則。符:符合。(32)自然:指自然法則。驗:證明。

《周書》①曰:「農不出則乏其食②,工不出則乏其事③,商不出則三寶絕④,虞不出則財匱少⑤。」匱少而山澤不辟矣⑥。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⑦。原大則饒⑧,原小則鮮⑨。上則富國,下則富家。貧富之道,莫之奪予⑩,而巧者有餘,拙者不足(11)。故太公望封於營丘,地潟鹵(12),人民寡(13),於是太公勸其女功(14),極技巧(15),通魚鹽(16),則人物歸之(17),繦至而輻湊(18)。故齊冠帶衣履天下(19),海岱之間斂袂而往朝焉(20)。其後,齊中衰,管子修之(21),設輕重九府(23),則桓公以霸(24),九合諸侯(24),一匡天下(25);而管氏亦有三歸(26),位在陪臣(27),富於列國之君。是以齊富強至於威、宣也(28)。

①《周書》:《尚書》組成部分之一。相傳是記載周代史事之書。②出:生產、種田。③事:事物、器物。④三寶:指糧食、器物、財富。絕:斷絕,無。⑤匱:缺乏。⑥辟:開闢。⑦原:本源、源泉。⑧饒:富足,東西多。⑨鮮:貧困,東西少。⑩莫:無人,沒有誰。予:通「與」,給與。(11)拙者:愚笨的人。不足:不富裕,窮困。(12)潟(xì,戲)鹵(lǔ,魯):不適宜耕種的鹽鹼地。(13)寡:少。(14)女功:亦作「女工」、「女紅」。指婦女所作的紡織、刺繡、縫紉等事。(15)極技巧:極盡其技巧。即使其技巧達到極高的水平。(16)通:交流、貶運。(17)人物:指人和物。歸:歸附,歸聚。(18)繦至:像繩索相連一樣接連而來。繦,用繩索穿好的錢串。輻湊:形容四方人物來歸,象輻之集中於轂一般。輻:車輪中間的直木。湊,聚集。(19)冠帶衣履天下:以冠帶衣履供給天下。意為天下的冠帶衣履多為齊所製作。(20)海岱之間:今山東半島。海:指今渤海。岱:指泰山。斂袂:整理衣袖。袂:衣袖。朝:朝見,朝拜。(21):修治、整頓。(22)輕重:中國歷史上關於調節商品、貨幣流通和控制物價的理論。以《管子·輕重》論述最為詳細。此處意為調節物價,掌管財政。九府:周代掌管財政的九個官府。(23)霸:稱霸。(24)九合:多次會合。(25)匡:正,糾正。(26)三歸:台觀名。相傳為管仲修築,作游賞用。說明其財勢超過一般大臣。(27)陪臣:春秋時期諸侯的大夫對周天子自稱陪臣。(28)威:指齊威王田因齊。宣:指齊宣王田辟疆。

故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①。」禮生於有而廢於無②。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③。淵深而魚生之,山深而獸往之,人富而仁義附焉④。富者得勢益彰,失勢則客無所之⑤,以而不樂⑥,夷狄益甚⑦。諺曰:「千金之子⑧,不死於市⑨。」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⑩,皆為利來;天下壤壤(11),皆為利往。」夫千乘之王(12),萬家之侯(13),百室之君(14),尚猶患貧(15),而況匹夫編戶之民乎(16)!

①「倉廩實……知榮辱」:此二句引文見《管子·牧民》篇。廩:糧倉。②禮:我國奴隸社會、封建社會的等級制度,以及與此相適應的一整套禮節儀式。有:富有。無:匱乏,貧窮。③適其力:適當地用自己的勞力。適:適宜、適當。④附:附著,增益。⑤客:門客,食客。無所之:無處去,無處容身。⑥以而:因而。⑦夷狄:泛指少數民族。益甚:更為嚴重,更加厲害。⑧千金之子:千金之家的子弟。指富家子弟。⑨不死於市:不會因犯法而在市上處死。古代常在鬧市處決犯人,並暴屍街頭。⑩熙熙:形容擁擠、熱鬧的樣子。(11)壤壤:通「攘攘」,紛亂的樣子,與「熙熙」同義。(12)千乘之王:擁有千輛兵車的國君。(13)萬家之侯:享有食邑萬戶的封侯。指諸侯。(14)百室之君:享有食邑幾百戶的封君。指大夫。(15)尚猶:尚且還。患:憂慮,擔心。(16)編戶之民:編入戶口冊的老百姓。

昔者越王勾踐困於會稽之上,乃用范蠡、計然。計然曰:「知斗則修備①,時用則知物②,二者形則萬貨之情可得而觀已③。故歲在金,穰;水,毀;木,飢;火,旱④。旱則資舟⑤,水則資車,物之理也。六歲穰⑥,六歲旱,十二歲一大飢。夫糶⑦,二十病農⑧,九十病末⑨。末病則財不出⑩,農病則草不辟矣(11)。上不過八十,下不減三十(12),則農末俱利,平糶齊物(13),關市不乏(14),治國之道也。積著之理(15),務完物(16),無息幣(17)。以物相貿易,腐敗而食之貨勿留(18),無敢居貴(19)。論其有餘不足(20),則知貴賤。貴上極則反賤(21),賤下極則反貴(22)。貴出如糞土,賤取如珠玉(23)。財幣欲其行如流水(24)。」修之十年(25),國富,厚賂戰士(26),士赴矢石(27),如渴得飲,遂報強吳(28),觀兵中國(29),稱號「五霸(30)」。

①斗:打仗。修備:做好準備。②時用則知物:知道貨物何時為人需求購用。時:時間、季節。用:用途,使用。③形:對照。④穰:豐收。毀:壞,指歉收。飢:飢荒,年成不好。旱:乾旱。此句是以陰陽五行說來論說年景收成好壞。⑤資舟:積蓄船隻。⑥六歲穰:六年豐收。⑦糶(tiào,跳):賣糧食。⑧二十病農:每斗價格二十錢,則農人受損害。病,損害。⑨九十病末:每斗價格九十錢,則商人受損害。末:指工商業,與本(農)相對。⑩出:流出,流通。(11)草不辟:指田地荒蕪。辟:開墾,開闢。(12)減:低於,少於。(13)平糶:平價賣糧。齊物:同等貨物。(14)關市:指關卡稅收與市場供應。乏:缺乏。(15)積著:積貯。指囤積貨物。著,同貯。(16)務:務須,務求。完物:完好牢固的貨物。(17)無息幣:沒有滯留的貨幣資金。息:滯留、停息。(18)腐敗而食:腐敗而易蝕。食,即蝕。(19)無敢居貴:不敢積居以求高價。(20)論:研究、論斷。(21)貴上極:物貴到極點。反:返。(22)賤下極:物賤到極點。(23)貴出如糞土,賤取如珠玉:當物貴到極點時,要及時賣出,視同糞土;當物賤到極點時,要及時購進,視如珠寶。(24)欲:要想,想使。(25)修:整治,治理。(26)厚賂:重金收買,重賞。(27)赴:奔赴危險境地。赴矢石:指赴戰場。矢:箭。古代作戰發矢拋石以打擊敵人,故云。(28)遂:終於。報:報復,報仇。(29)觀兵:炫耀兵力。觀,顯示。中國:指中原地區。(30)五霸:春秋時先後稱霸的五個諸侯。指齊桓公、晉文公、楚庄公、吳王闔閭、越王勾踐。一說指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

范蠡既雪會稽之恥①,乃喟然而嘆曰②:「計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③。既已施於國,吾欲用之家。」乃乘扁舟浮於江湖④,變名易姓,適齊為鴟夷子皮⑤,之陶為朱公⑥。朱公以為陶天下之中⑦,諸侯四通,貨物所交易也⑧。乃治產積居,與時逐而不責於人⑨。故善治生者⑩,能擇人而任時(11)。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12),再分散與貧交疏昆弟(13)。此所謂富好行其德者也。後年衰老而聽子孫(14),子孫修業而息之(15),遂至巨萬。故言富者皆稱陶朱公(16)。

①既:已經。②喟然:嘆息的樣子。③得意:滿足意願,實現願望。④扁舟:小船。浮:漂泊。⑤適:到……去。鴟夷:亦作「鴟鴺」。皮製的口袋。也用來盛酒。⑥之:到……去。⑦中:中心。⑧交:交流。易:容易、方便。⑨與時逐:隨時逐利。責:責求,要求。⑩治生:經營產業。(11)擇人:擇用賢人。任時:把握時效。(12)致:取得、得到。(13)再:兩次。與:給予。貧交:貧窮的朋友。疏昆弟:遠房同姓的兄弟。(14)聽:聽任,任憑。(15)息:增長,增利。指發展。(16)稱:稱頌,讚譽。

子贛既學於仲尼①,退而仕於衛,廢著鬻財於曹、魯之間②,七十子之徒③,賜最為饒益④。原憲不厭糟糠⑤,匿於窮巷⑥。子貢結駟連騎⑦,束帛之幣以聘享諸侯⑧,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⑨。夫使孔子名布揚於天下者,子貢先後之也⑩。此所謂得勢而益彰者乎(11)?

①子贛:即子貢。其人其事又見卷六十七《仲尼弟子列傳》。②廢著:賣貴買賤。廢,賣出。著,同貯,屯積。鬻財:經商。③七十子之徒:指孔門七十餘個高徒。④饒益:富有。⑤不厭糟糠:連糟糠都吃不飽。厭,同「饜」。飽。⑥匿:躲藏,隱居。⑦結駟連騎:乘做四馬並轡齊頭牽引的車子。⑧束帛之幣:指束帛這類贈禮。帛五匹為一束。每匹從兩端捲起,共為十端。帛也稱為幣,故稱「束帛之幣」。聘:訪問。享:供奉。⑨分庭與之抗禮:即與子貢分庭抗禮。古時賓客和主人分別站在庭中的兩邊,相對行禮,以平等地位相待。此處意為,子貢見諸侯,不行君臣之禮而行賓主之禮。⑩先後:輔助,相助。(11)益彰:更加顯著。

白圭,周人也①。當魏文侯時,李克務盡地力②,而白圭樂觀時變,故人棄我取,人取我與③。夫歲孰取谷④,予之絲漆;繭出取帛絮,予之食⑤。太陰在卯,穰⑥;明歲衰惡⑦。至午⑧,旱;明歲美。至酉,穰;明歲衰惡。至子,大旱;明歲美,有水。至卯⑨,積著率歲倍⑩。欲長錢,取下谷;長石斗,取上種(11)。能薄飲食(12),忍嗜欲,節衣服,與用事僮僕同苦樂,趨時若猛獸摯鳥之發(13)。故曰:「吾治生產(14),猶伊尹、呂尚之謀,孫吳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與權變(15),勇不足以決斷,仁不能以取予,強不能有所守,雖欲學吾術,終告之矣。」蓋天下言治生祖白圭(16)。白圭其有所試矣(17),能試有所長(18),非苟而已也(19)。

①周:指戰國初期的小諸侯國西周國。②務:致力於。盡地力:竭力開發土地資源。③與(yǔ,雨):通「予」。給予。此處意為出售。④歲孰:每年穀物成熟。指一年的農事收成。⑤食:糧食。⑥太陰:指木星。卯:地支的第四位。穰:豐收年。⑦衰惡:年景不好。⑧至午:木星在午宮(方位)時。午:地支的第七位。下文「至酉」、「至子」,均指木星所在方位。⑨至卯:此指木星復至卯宮(方位)時。⑩積著:積貯。率:大致,大概。歲倍:每年增長一倍。(11)上種:上等穀物。(12)薄飲食:不講究吃喝。薄,輕視。(13)趨時:爭取時機,捕捉時機。若:好像。摯:通「鷙」,兇猛。發:奮發,指動作迅捷。(14)生產:經商致富之事。(15)不足與權變:夠不上隨機應變。不足與,即夠不上……。(16)祖:效法。(17)試:嘗試。(18)長:專長。(19)非苟而已也:並不是馬虎隨便行事。苟:不嚴肅。

猗頓用盬鹽起①。而邯鄲郭縱以鐵冶成業②,與五者埒富③。

①用:以,由於。盬:古鹽池名,在今山西臨猗縣南。起:起家,發家。②成業:成就家業。③埒(liè,列):相等,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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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lnln 發表於 2006-12-20 03:57 | 只看該作者
烏氏倮畜牧①,及眾②,斥賣③,求奇繒物④,間獻遺戎王⑤。戎王什倍其償⑥,與之畜,畜至用谷量馬牛⑦。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⑧,以時與列臣朝請⑨。而巴(蜀)寡婦清⑩,其先得丹穴(11),而擅其利數世(12),家亦不訾(13)。清,寡婦也,能守其業,用財自衛,不見侵犯(14)。秦皇帝以為貞婦而客之(15),為築女懷清台(16)。夫倮鄙人牧長(17),清窮鄉寡婦,禮抗萬乘(18),名顯天下,豈非以富邪(19)?

①倮:人名。秦時大畜牧主。②及眾:等到牲畜繁殖眾多時。③斥賣:變賣、拿去賣掉。④求奇繒物:尋求奇異之物和絲織品。繒:絲織品總稱。⑤間:秘密地、悄悄地。遺:贈送,給予。⑥什倍:十倍。償:償還。⑦至:以至,甚至。用谷量馬牛:以山谷為單位來計算馬牛的數量。意為給的馬牛過多,無法用「匹」、「頭」計算。⑧比封君:與封君並列,地位差不多。比:比照,並列,挨著。⑨以時,按規定時間。朝(cháo,潮)請:朝見。請,謁見。⑩巴:指寡婦清所在之邑。清:人名。(11)先:先人,祖上。丹穴:丹砂礦。(12)擅:獨攬、獨得。(13)家:家產。不訾:不計其數。訾:通「貲」。計量。(13)見:被。(14)以為貞婦:認為她是貞婦。客之:以賓客之禮待她。(15)女懷清台:在今四川長壽縣南。(16)鄙人:邊鄙之人,即邊民。鄙,邊遠之地。牧長:畜牧主。(17)禮抗萬乘:與皇帝分庭抗禮。萬乘:擁有萬輛兵車的統治者,此指皇帝。(18)豈非以富邪:難道不是因為有錢嗎?豈:難道。以:因為、憑藉。

漢興①,海內為一,開關梁②,馳山澤之禁③,是以富商大賈周流天下④,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而徙豪傑諸侯強族於京師⑤。

①漢興:漢朝興起。即漢朝建立。②關梁:水陸交通要地。關:關口。梁:橋樑。③馳:放鬆,開放。山澤之禁:山澤中的出產為國家專利,嚴禁百姓開採。禁:禁令。⑤賈:商人。周流:通行,遍行。⑤徙:遷移。豪傑:豪強。諸侯:指戰國時舊諸侯。京師:國都。

關中自汧、雍以東至河、華①,膏壤沃野千里,自虞夏之貢以為上田②,而公劉適邠③,大王、王季在岐④,文王作豐⑤,武王治鎬⑥,故其民猶有先王之遺風,好稼穡⑦,殖五穀⑧,地重⑨,重為邪⑩。及秦文、(孝)〔德〕、繆居雍(11),隙隴蜀之貨物而多賈(12)。獻(孝)公徙櫟邑(13),櫟邑北卻戎翟(14),東通三晉(15),亦多大賈。(武)〔孝〕、昭治咸陽(16),因以漢都(17),長安諸陵(18),四方輻湊並至而會(19),地小人眾,故其民益玩巧而事末也(20)。南則巴蜀(21)。巴蜀亦沃野,地饒卮、姜、丹沙、石、銅、鐵、竹、木之器(22)。南御滇僰(23),僰僮(24)。西近邛笮(25),笮馬、旄牛(26)。然四塞(27),棧道千里(28),無所不通,唯褒斜綰轂其口(29),以所多易所鮮(30)。天水、隴西、北地、上郡與關中同俗,然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為天下饒。然地亦窮險(31),唯京師要其道(32)。故關中之地,於天下三分之一(33),而人眾不過什三(34);然量其富,什居其六(35)。

①河:黃河。華:華山。②貢:賦稅。傳說中夏代的租賦制度。上田:上等田地。③適:到……去。邠:同「豳」。④大王:即周太王,古公亶父。⑥作豐:興建豐邑。豐:豐京。⑥治鎬:治理鎬京。⑦好稼穡(sè,色):喜好農業生產。稼:種穀。穡:收谷。⑧殖:種植。⑨地重:以地為重,重視土地的價值。⑩重為邪:把做壞事看得很嚴重。即很難去做壞事。(11)及:等到。文:指秦文公。德:指秦德公。繆:通「穆」。指秦穆公。(12)隙隴蜀之貨物:地居隴蜀貨物交流的要道。隙:間孔、要道。(13)獻公:指秦獻公。(14)卻:退,御。翟:同「狄」。(15)三晉:戰國時韓趙魏三家分晉,各自立國,故稱三晉。此指原三晉之地。(16)孝:指秦孝公。昭:指秦昭王。(17)因以漢都:漢朝藉此而做為都城。因:憑藉、沿襲。(18)長安諸陵:指長安附近諸皇陵所在地,亦即諸陵縣。(19)會:會聚,會合。(20)益:更加。事:做,從事。末:末業。指商業。(21)南:指秦嶺以南。(22)卮:梔子,可以入葯或制顏料。(23)御:抵禦。(24)僰僮:僰地多出僮僕。漢代僰人常被販賣為奴。(25)邛(qióng,窮)笮(zuó,昨):均古族名,國名。(26)笮馬、旄牛:笮地出產的馬和旄牛。(27)四塞:四周閉塞。(28)棧道:在險絕的山上用竹木架成的道路。(29)褒斜:即褒斜道。古道路名。因取道褒水、斜水兩河谷得名。兩水同出秦嶺太白山:褒水南注漢水,谷口在舊褒城縣北十里;斜水北注渭水,谷口在湄縣西南三十里。漢武帝時曾發數萬人治褒斜水道,欲使通漕運,未成;其陸道則自漢以後長期間為往來秦嶺南北重要通道之一。綰轂:挖扼,勾聯。比喻處於中樞地位,對各方面起聯絡、扼制的作用。(30)所多:多餘之物。易:交換。所鮮:缺少之物。鮮:少。(31)窮險:阻塞不通,地勢險要。(32)要:要約、約束。(33)於天下三分之一:占天三分之一。(34)人眾:人口。什三:十分之三。(35)什居其六:十份中佔有六份。即佔十分之六。

昔唐人都河東①,殷人都河內②,周人都河南③。夫三河在天下之中④,若鼎足⑤,王者所更居也⑥,建國各數百千歲⑦,土地小狹,民人眾,都國諸侯所聚會⑧,故其俗纖儉習事⑨。楊、平陽陳西賈秦、翟⑩,北賈種、代。種、代,石北也,地邊胡(11),數被寇(12)。人民矜懻忮(13),好氣(14),任俠為奸(15),不事農商。然迫近北夷,師旅亟往(16),中國委輸時有奇羨(17)。其民羯羠不均(18),自全晉之時固已患其僄悍(19),而武靈王益厲之(20),其謠俗猶有趙之風也(21)。故楊、平陽陳掾其間(22),得所欲。溫、軹西賈上黨,北賈趙、中山。中山地薄人眾,猶有沙丘紂淫地余民(23),民俗懁急(24),仰機利而食(25)。丈夫相聚遊戲,悲歌慷慨(26),起則相隨椎剽(27),休則掘冢作巧奸治(28),多美物(29),為倡優。(30)。女子則鼓鳴瑟(31),跕屣(32),游媚貴富(33),入後宮,遍諸侯(34)。

①唐:即陶唐氏。②殷:此指盤庚遷都於殷后的商氏。③周:此指平王東遷后的東周。④三河:指河東、河內、河南。⑤若:好像。⑥更:更迭,交替。居:建都居住。⑦歲:年。⑧都:都市。國:京城。⑨纖儉:小氣儉省。習事:熟悉世故。⑩陳:《索隱》謂此字為衍字。下文「楊、平陽陳椽其間」之「陳」亦因此而衍。(11)邊:接壤,靠近。(12)數:屢次。寇:侵犯,掠奪。(13)矜:誇耀,崇尚。懻忮:強直忌恨。(14)好氣:好使性子。(15)任俠:以扶弱抑強為己任。(16)師旅:軍隊。亟:屢次。(17)委輸:運送。奇羨:剩餘、贏餘。(18)羯羠:強悍。均:同「耘」。耕耘。(19)全晉:指韓、趙、魏三家分晉以前的晉國。患:擔憂,憂慮。僄悍:同「剽悍」。輕捷勇猛。(20)武靈王益厲之:謂趙武靈王提倡胡服騎射,使崇尚強悍的風氣進一步加強。參見卷四十三《趙世家》。(21)謠俗:民俗。(22)陳掾:馳逐,經營馳逐。(23)沙丘紂淫地:相傳殷紂於沙丘擴築苑台,恣意胡為,淫戲無度。詳見卷三《殷本紀》。淫地,荒淫之地。指紂於此荒淫作樂。(24)懁急:同「狷急」。急躁。懁:性急。(25)仰:依仗。機利:投機取巧。(26)忼慨:同「慷慨」。情緒激昂。(27)椎:用槌打。剽:搶劫財物。(28)掘冢:盜墓。冢:墳墓。作巧:製作假的,冒充真的。奸冶:私自熔煉錢幣。奸,私下。(29)美物:奇美的物品。另說,美作「弄」,是玩物的意思。(30)倡優:歌舞藝人和演戲的人。(31)鼓:彈奏、敲擊樂器。瑟:一種彈奏樂器。(32)跕屣:拖著鞋走路。(33)游媚貴富:到處向權貴富豪獻媚。(34)遍:充斥,遍及。

然邯鄲亦漳、河之間一都會也①。北通燕、涿,南有鄭、衛。鄭、衛俗與趙相類,然近梁、魯,微重而矜節②。濮上之邑徙野王③,野王好氣任俠,衛之風也。

①漳:漳河。河:黃河。都會:都市。微重:稍顯莊重。重:莊重,端重。矜節:顧惜節操。矜:顧惜、注重。③濮上之邑:指帝丘,戰國時改名濮陽,故云。

夫燕亦勃、碣之間一都會也①。南通齊、趙,東北邊胡。上谷至遼東,地踔遠②,人民希③,數被寇,大與趙、代俗相類,而民雕捍少慮④,有魚鹽棗栗之饒。北鄰烏桓、夫余,東綰穢貉、朝鮮、真番之利⑤。

①勃:渤海。碣:碣石山。②踔遠:遙遠。踔:超越。③希:少。通「稀」。④雕捍:迅捷,兇猛。捍,通「悍」。少慮:缺乏考慮。即不愛動腦思考問題。⑤綰:系,集結。

洛陽東賈齊、魯,南賈梁、楚。故泰山之陽則魯①,其陰則齊②。

①陽:指泰山的南面。②陰:指泰山的北面。

齊帶山海①,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彩布帛魚鹽②。臨菑亦海岱之間一都會也。其俗寬緩闊達,而足智,好議論,地重③,難動搖④,怯於眾斗,勇於持刺⑤,故多劫人者,大國之風也。其中具五民⑥。

①帶山海:被山海環繞。帶:腰帶。比喻圍繞著。②文彩:彩色絲綢。布帛:麻布和絲織品。布:亦指錢幣。③地重:以地為重,即鄉土觀念重。④難動搖:不易浮動外流。⑤持刺:行刺。指暗中傷人。⑥具:具備,具有。五民:指士、農、商、工、賈。

而鄒、魯濱洙、泗①,猶有周公遺風②,俗好儒③,備於禮④,故其民齪齪⑤。頗有桑麻之業,無林澤之饒。地小人眾,儉嗇,畏罪遠邪。及其衰,好賈趨利,甚於周人⑥。

①濱:臨近,靠近。洙:水名。②遺風:傳留的風俗。③儒:儒家學說,儒術。④備:完備、齊全,應有盡有。⑤齪齪:小心拘謹,注意小節。⑥甚:厲害、嚴重。周人:指周地之人(洛陽人)。

夫自鴻溝以東①,芒、碭以北②,屬巨野③,此梁、宋也。陶、睢陽亦一都會也。昔堯作(游)〔於〕成陽④,舜漁於雷澤⑤,湯止於毫。其俗猶有先王遺風,重厚多君子,好稼穡,雖無山川之饒,能惡衣食⑥,致其蓄藏⑦。

①鴻溝:古運河名。②芒:指芒山。碭:指碭山。③屬(zhǔ,主):連接。④作:興起。⑤雷澤:古澤名。⑥惡衣食:指不擇衣食。意即省吃儉用。⑦致:達到,求得。蓄藏:積蓄。

越、楚則有三俗①。夫自淮北沛、陳、汝南、南郡,此西楚也。其俗剽輕,易發怒,地薄,寡於積聚。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東有雲夢之饒②。陳在楚夏之交③,通魚鹽之貨,其民多賈。徐、僮、取慮,則清刻④,矜己諾⑤。

①三俗:指下文西楚、東楚、南楚三地的不同風俗。②雲夢:古澤藪名。③陳在楚夏之交:因陳南面為楚,北面為夏(古國名)故云。交,會合、交接之處。④清刻:清廉苛嚴。意為要求自己很嚴格。⑤矜:注重。己諾:自己應諾、答應之事。

彭城以東,東海、吳、廣陵,此東楚也。其俗類徐、僮。朐、繒以北,俗則齊①。浙江南則越②。夫吳自闔廬、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遊子弟③,東有海鹽之饒,章山之銅,三江、五湖之利,亦江東一都會也。

①俗則齊:風俗與齊地相同。②浙江:即錢塘江。③王濞:劉濞。其人其事見卷一百六《吳王濞列傳》。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長沙,是南楚也,其俗大類西楚。郢之後徙壽春,亦一都會也。而合肥受南北潮①,皮革、鮑、木輸會也。與閩中、<於>越雜俗②,故南楚好辭③,巧說少信。江南卑濕④,丈夫早夭⑤。多竹木。豫章出黃金,長沙出連、錫,然堇堇物之所有⑥,取之不足以更費⑦。九疑、蒼梧以南至儋耳者⑧,與江南大同俗⑨,而楊越多焉。番禺亦其一都會也,珠璣、犀、玳瑁、果、布之湊⑩。

①南北潮:指南面長江、北面淮河之潮。輸會:集散地。②于越:中華書局點校本作「干越」,誤。③辭:言辭。④卑濕:地低潮濕。⑤丈夫早夭:指當時江南男子一般壽命不長。⑥堇堇:僅僅。堇,通「僅」。⑦更費:抵償支出。⑧九疑:即九疑山,又名蒼梧山。疑,又作「嶷」。⑨大:大致,大體。同俗:風俗相同。⑩果:指龍眼、荔枝一類水果。布:葛布。湊:會合,會集。意指番禺為上述商品之集散地。

潁川、南陽,夏人之居也①。夏人政尚忠朴,猶有先王之遺風。潁川敦願②。秦末世,遷不軌之民於南陽③。南陽西通武關、鄖關,東南受漢、江、淮④。宛亦一都會也。俗雜好事,業多賈。其任俠⑤,交通潁川,故至今謂之「夏人」。

①夏人之居:夏民族曾居住過的地區。因夏建都多在上述二郡範圍之內,故云。②敦願:敦厚老實。③不軌之民:不法之民。不軌:違法叛亂。④受:承受、面臨。漢、江、淮:分別指漢水、長江、淮河。⑤任俠:好行俠義。

夫天下物所鮮所多,人民謠俗,山東食海鹽,山西食鹽滷①,領南、沙北固往往出鹽②,大體如此矣。

①鹽滷:指岩鹽、池鹽。山西、陝西、甘肅等省皆產池鹽。②領南:即嶺南。沙北:沙漠以北。指內蒙、甘肅、新疆等地。

總之,楚越之地,地廣人希,飯稻羹魚①,或火耕而水耨②,果隋蠃蛤③,不待賈而足,地埶饒食④,無饑饉之患,以故眥窳偷生⑤,無積聚而多貧。是故江淮以南,無凍餓之人,亦無千金之家。沂、泗水以北,宜五穀桑麻六畜,地<少>人眾,數被水旱之害⑦,民好畜藏⑧,故秦、夏、梁、魯好農而重民。三河、宛、陳亦然,加以商賈。齊、趙設智巧,仰機利。燕、代田畜而事蠶⑨。

①飯稻羹魚:以稻米為飯,以魚類為菜。羹:用肉或菜調和五味做成帶湯的食物。②火耕:一種原始耕作方法。燒去雜草,種植雜糧或引水種稻。水耨:一種利用灌水除草的方法。據《集解》引應劭曰:「燒草下水種稻,草與稻並生,高七八寸,因悉芟去,復下水灌之,草死獨稻長,所謂火耕水耨也。」③果隋:據《集解》,即果蓏(luǒ,裸)。指瓜果。蠃(luó,羅):通「螺」。蛤:蛤蜊。④地埶:即地勢。地理形勢。饒食:豐足。⑤眥窳(yǔ,雨):苟且,偷懶。⑥地少:中華書局點校本作「地小」,誤。⑦數被:屢次遭受。⑧畜藏:積蓄儲藏。⑨田畜而事蠶:種田、畜牧和養蠶。

由此觀之,賢人深謀於廊廟①,論議朝廷,守信死節隱居岩穴之士設為名高者安歸乎②?歸於富厚也。是以廉吏久,久更富,廉賈歸富③。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學而俱欲者也。故壯士在軍,攻城先登,陷陣卻敵,斬將搴旗④,前蒙矢石,不避湯火之難者,為重賞使也⑤。其在閭巷少年⑥,攻剽椎埋⑦,劫人作奸⑧,掘冢鑄幣,任俠併兼,借交報仇,篡逐幽隱⑨,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騖者⑩,其實皆為財用耳。今夫趙女鄭姬(11),設形容(12),揳鳴琴(13),揄長袂(14),躡利屣(15),目挑心招(16),出不遠千里,不擇老少者,奔富厚也。游閑公子,飾冠劍,連車騎,亦為富貴容也。弋射漁獵(17),犯晨夜(18),冒霜雪,馳阬谷(19),不避猛獸之害,為得味也(20)。博戲馳逐(21),鬥雞走狗,作色相矜(22),必爭勝者,重失負也(23)。醫方諸食技術之人(24),焦神極能(25),為重糈也(26)。吏士舞文弄法,刻章偽書(27),不避刀鋸之誅者,沒於賂遺也(28)。農工商賈畜長(29),固求富益貨也。此有知盡能索耳(30),終不餘力而讓財矣(31)。

①廊廟:古代帝王和大臣議論國事的地方。後世也稱朝廷為廊廟。②設為:設使成為。安歸:歸於何處。③廉賈歸富:不貪一時之利、講信用的商人,能多賺錢而終久致富。歸:趨向。④搴旗:拔取敵方旗幟。⑤使:驅使。⑥閭巷:指街道里弄。⑦攻剽:搶劫財物。椎埋:殺人埋屍。⑧劫人作奸:脅迫別人幹壞事。⑨篡逐幽隱:在昏暗隱蔽之處追逐強奪。篡:非法地奪取。幽:昏暗、深暗。⑩騖:馬亂賓士。此處意為追求財利而不懼死。(11)姬:古時對婦女的美稱,也稱美女。(12)設:化妝、打扮。形容:身段容貌。(13)揳:打擊,彈奏。擊響樂器。(14)揄(yú,竽):拉,引,提起。袂:衣袖。(15)躡:踩、踏。利屣:輕便的舞鞋。(16)目挑心招:用眼神挑逗,用心招引。(17)弋射:用繩系在箭上射。(18)犯晨夜:指起早貪黑。犯,干犯,違反。(19)阬:同「坑」。(20)味:野味。指弋射漁獵所得鳥獸魚類。(21)博戲:古代一種賭勝負的遊戲。馳逐:指賽馬一類遊戲。(22)作色:裝模作樣,變換臉色。相矜:爭相誇耀。(23)失負:即敗輸,失敗損失。(24)方:方士。指從事求仙、煉丹之人。食技術:依靠技藝謀生的人。(25)焦神:過度勞神。極能:極盡其能。(26)糈:糧食。此指收入。(27)刻章:私刻公章官印。偽書:假造文書材料。(28)沒:陷入,沉沒。賂遺:別人的賄賂贈禮。(29)畜長(zhǎng,掌):儲積增加各種財物。(30)知(zhì,智):智慧,智能。索:求取。(31)讓財:爭奪財物。讓,通「攘」。竊取,侵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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諺曰:「百里不販樵①,千里不販糴②。」居之一歲,種之以谷;十歲,樹之以木③;百歲,來之以德④。德者,人物之謂也⑤。今有無秩祿之奉⑥,爵邑之入⑦,而樂與之比者⑧,命曰:「素封⑨」。封者食租稅,歲率戶二百⑩。千戶之君則二十萬(11),朝覲聘享出其中(12)。庶民農工商賈,率亦歲萬息二千(戶)(13),百萬之家則二十萬(14)而更徭租賦出其中(15)。衣食之欲,恣所好美矣(16)。故曰陸地牧馬二百蹄(17),牛蹄角千(18),千足羊(19),澤中千足彘(20),水居千石魚陂(21),山居千章之材(22)。安邑千樹棗(23);燕、秦千樹栗;蜀、漢、江陵千樹橘;淮北、常山已南(24),河濟之間千樹萩(25);陳、夏千畝漆;齊、魯千畝桑麻;渭川千畝竹(26);及名國萬家之城,帶郭千畝畝鍾之田(27),若千畝卮茜(28),千畦姜韭:此其人皆與千戶侯等(29)。然是富給之資也(30),不窺市井(31),不行異邑(32),坐而待收,身有處士之義而取給焉(33)。若至家貧親老,妻子軟弱,歲時無以祭祀進醵(34),飲食被服不足以自通(35),如此不慚恥,則無所比矣(36)。是以無財作力(37),少有鬥智(38),既饒爭時(39),此其大經也(40)。今治生不待危身取給(41),則賢人勉焉(42)。是故本富為上(43),末富次之(44),奸富最下(45)。無岩處奇士之行(46),而長貧賤,好語仁義,亦足羞也(47)。

①販樵:販賣薪柴。②販糴:販運糧食。糴,買進糧食。③樹:種植。④來:招來。德:德行。⑤人物:人和物。意為人的才德名望和財富。⑥秩祿:官吏的俸祿。指官吏按品級享受不同的俸祿。奉:供給。⑦爵邑之入:爵位封地的租稅收入。邑:封地。⑧樂:喜歡,樂意。比:比較、相比。⑨素封:指不仕之人雖「無爵邑之入」,「秩祿之奉」,但「自有園田收養之給,其利比於封君」,故稱「素封」。素:空。⑩率:標準,規格。戶:每一戶。二百:二百錢。(11)千戶之君:指有一千戶的封君。(12)朝覲:古代諸侯去拜見天子。朝,春天朝見。覲,秋天朝見。聘:古代諸侯之間或諸侯與天子之間派使節問候。享:用食物供奉「鬼神」或用食物招待人。(13)萬息二千:一萬錢可得利息二千錢。(14)百萬之家則二十萬:擁有一百萬錢的人家,每年即可得息二十萬錢。(15)更:漢代指輪流更替的兵役。漢承秦制,規定凡二十三歲至五十六歲男丁,應服三項兵役;一是為郡縣(地方)服兵役一月;二是為中央服兵役一年;三是為戌邊服役三日。因輪流服役,故名「更」。自身不服役而出錢由政府僱人代替,名「更賦」。(16)恣:任憑。(17)二百蹄:一馬四蹄,二蹄即五十匹馬。(18)牛蹄角千:一牛四蹄二角,蹄角千即大約一百六十七頭牛。(19)千足羊:一羊四足,千足羊即二百五十隻羊。(20)澤:草澤。彘:豬。一豬四足,千足彘即二百五十頭豬。(21)千石魚陂(bēi,背):每年收魚一千石的魚塘。石,漢制石為一百二十斤。千石共十二萬斤。陂,池塘。(22)章:大的木材叫章。(23)千樹:一千株樹,極言其多,未必是確指。下同。(24)已南:以南。已,通「以」。(25)萩:通「楸」。一種落葉喬木。(26)渭川:渭河平原。(27)帶郭:指城外附近的田地。畝鍾:每畝產量一種。鍾,量器。一鍾為六斛(十斗)四斗,合今二百一十九點二公升。(28)若:或,或者。茜:草名,根可作大紅色染料。(29)等:相同。(30)富給;富足,富有。資:資本,憑藉。(31)市井:古稱做買賣的地方。(32)異邑:別的城邑。(33)處:古代指有才德而隱居不當官的人。義:名義。取給:取用豐足。(34)醵:湊錢飲酒或聚集飲食。(35)自通:自我滿足。通,暢通無阻。(36)無所比:沒有什麼值得相比的。(37)無財作力:沒有錢財,出賣勞力。(39)少有:少許有錢。(40)既饒:已經富足。(41)大經:一般的常規、常理。(42)治生:謀求生計。危身取給(jǐ,己):冒著生命危險去取得所需物品。勉:勸勉,鼓勵。(43)本富:以從事農業生產而致富。(44)末富:從事商工而致富。(45)奸富:靠奸巧,甚至違法去求利。(46)岩處奇士:深居山野不肯做官的隱士。(47)亦足羞也:也值得羞慚了。足:夠得上。

凡編戶之民,富相什則卑下之①,伯則畏憚之②,千則役③,萬則仆④,物之理也。夫用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繡文不如倚市門⑤,此言末業,貧者之資也。通邑大都⑥,酤一歲千釀⑦,醯醬千瓨⑧,漿千甔⑨,屠牛羊彘千皮⑩,販谷糶千鍾,薪稿千車(11),船長千丈(12),木千章(13),竹竿萬個,其軺車百乘(14),牛車千兩(15),木器髤者千枚(16),銅器千鈞,素木鐵器若卮茜千石(17),馬蹄躈千(18),牛千足,羊彘千雙(19),僮手指千(20),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細布千鈞,文采千匹(21),榻布皮革千石(22),漆千斗,糵麴鹽豉千答(23),鮐鮆千斤(24),鯫千石(25),鮑千鈞(26),棗栗千石者三之(27),狐貂裘千皮(28),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29),佗果菜千鍾(30),子貸金錢千貫(31)節駔會(32),貪賈三之(33),廉賈五之(34),此亦比千乘之家(35),其大率也(36)。佗雜業不中什二(37),則非吾財也(38)。

①富相什:財富相差十倍。什,即「十」。卑下:低聲下氣。②伯:即「百」。百倍。畏憚:懼怕。③役:役使。④仆:奴僕。⑤倚市門:即所謂「倚門賣笑」。指充當妓女以謀生。⑥通邑大都:交通發達的大城市。⑦酤(gū,姑):酒。千釀:千瓮酒。⑧醯(xī,西)醬:醋。瓨(hóng,紅):瓦制量器。陳直《史記新證》釋為「缸」。⑨漿:古代一種帶酸味的飲料,用來代酒。甔(dán,陽平「單」):罈子一類的貯物瓦器。⑩千皮:皮一千張。?(11)稿:麥、稻稭稈。(12)船長千丈:把所有船隻的總長度為千丈。(13)木千章:大木材一千根。與上文「千章之材」略異。(14)軺車:小型輕便的馬車。(15)兩:同「輛」。(16)髤(xiū,休):同「髹」。用漆塗器物。千枚:千個。(17)素木:未上漆的木器。(18)躈(qiào,俏):馬的肛門。(19)千雙:二千隻。(20)僮手指千:指奴婢百人。據《集解》引《漢書音義》:「僮,奴婢也。古者無空手游日,皆有作務,作務須手指,故曰手指,以別馬牛蹄角也。」(21)文采:指有各種圖案的彩色的絹帛。(22)榻布:粗厚的布。(23)糵麴:即糵曲。釀酒用的發酵劑。鹽豉(chǐ,尺):咸豆豉。豆豉是把大豆煮熟發醇而成。荅:據《集解》徐廣曰:「或作『台』,器名有瓵。孫叔然雲瓵,瓦器,受斗六升合為瓵。」(24)鮐:魚名,即河豚。鮆(jì,季):魚名,刀魚。(25)鯫:魚名,雜小魚。(26)鮑:鹽漬的魚。(27)千石者三之:一千石的三倍,即三千石。(28)貂;貂鼠。裘:皮衣。(29)旃席:毛毯。旃,通「氈」,毛織品。(30)佗:通「他」。其他。(31)子:利息。貫:古代銅錢用繩穿,一千個為一貫。(32)節:節制,管理,估定價格。駔會:說合牲畜交易,從中謀利的人。駔:好馬,壯馬。會:即「儈」。(33)貪賈三之:指貪心大的商人由於惜售,貨物滯銷,資金周轉不靈,所得利潤僅為十分之三。(34)廉賈五之:指廉價拋售,薄利多銷的商人,財物流通無滯,所得利潤可達十分之五。(35)千乘:見前「千乘之王」條注。(36)大率:大致、一般的情況。(37)不中什二:不能獲得十分之二的利潤。中:達到,射中目標。(38)則非吾財也:就算不得好的致富行業。

請略道當世千里之中①,賢人所以富者,令後世得以觀擇焉②。

①略道:簡略地述說。②令:讓,使得。觀擇:觀察、選擇。

蜀卓氏之先,趙人也,用鐵冶富①。秦破趙,遷卓氏。卓氏見虜略②,獨夫妻推輦③,行詣遷處④。諸遷虜少有餘財⑤,爭與吏⑥,求近處⑦,處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狹薄⑧。吾聞汶山之下⑨,沃野,下有蹲鴟⑩,至死不飢。民工於市(11),易賈。」乃求遠遷。致之臨邛(12),大喜,即鐵山鼓鑄(13),運籌策(14),傾滇蜀之民(15),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獵之樂,擬於人君(16)。

①用鐵冶富:以冶鐵致富。②見:被。虜略:即「虜掠」。指秦滅六國時,曾多次組織大規模的強制移民,擄其財富。③輦:用人拉挽的車子。④詣(yì,藝):到……去。⑤諸遷虜:指那些被遷徙的人。少有:稍許有。⑥爭與吏:爭相送給負責的官吏。⑦處(chǔ,楚):居住。⑧狹薄:地方狹小,土地貧瘠。⑨汶(mín,民)山:即「岷山」。⑩蹲鴟:大芋頭,因狀似蹲伏的鴟鳥得名。(11)工於市:善於交易。工:善於,擅長。市:交易。(12)致之臨邛(qióng,窮):指遠遷到臨邛。(13)鼓鑄:熔金屬以鑄器械或錢幣。(14)運籌策:分析、研究和策劃。(15)傾:超過,指財勢壓人。(16)擬於人君:比得上國君。擬:比擬。


程鄭,山東遷虜也,亦冶鑄,賈椎髻之民①,富埒卓氏②,俱居臨邛。

①賈椎髻之民:把鼓鑄的鐵器賣給西南地區少數民族。椎髻:頭上挽的如椎形的髮髻。這是漢代廣東、廣西一帶少數民族的普通髮式。②埒:相等,等同。

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鐵冶為業。秦伐魏,遷孔氏南陽。大鼓鑄,規陂池①,連車騎,游諸侯,因通商賈之利②,有游閑公子之賜與名③。然其贏得過當④,愈於纖嗇⑤,家致富數千金,故南陽行賈盡法孔氏之雍容⑥。

①規:規劃。②因:憑藉,依靠。③賜與名:施捨的美名。④贏得過當:贏利很多,大大超過花費的本資。⑤愈於纖嗇:勝於慳吝的商人。纖嗇,小氣吝嗇。⑥法:效仿。雍容:舉止大方,從容不迫的樣子。

魯人俗儉嗇,而曹邴氏尤甚①,以鐵冶起②,富至巨萬。然家自父兄子孫約③,俛有拾④,仰有取,貰貸行賈遍郡國⑤。鄒、魯以其故多去文學而趨利者⑥,以曹邴氏也⑦。

①邴:姓。②起:開始,起家。③約:約定,規定。指家規。④俛:同「俯」。此句「俛有拾」,和下句「仰有取」,意為一舉一動都要有所得,時刻不忘取利。⑤貰貸:指租賃、放貸的經濟活動。郡國:指郡地和諸侯國。⑥去:離開,丟棄。文學:此指儒學。⑦以:因為,由於。

齊俗賤奴虜①,而刀間獨愛貴之②。桀黠奴③,人之所患也④,唯刀間收取,使之逐漁鹽商賈之利,或連車騎,交守相⑤,然愈益任之。終得其力,起富數千萬⑥。故曰:「寧爵毋刀」⑦,言其能使豪奴自饒而盡其力⑧。

①賤:賤視,鄙視。②刀間:即刁間。愛貴之:喜歡、重視他們。③桀黠奴:兇殘狡猾的奴虜。④患:擔憂、憂慮。⑤交:交結。守相:泛指地方官。守,郡守。相,諸侯國的相國。⑥起富:致富。⑦寧爵毋刀:據《集解》此為家奴互相對話之語。意為,「與其出外求取官爵,倒不如在刀家為奴。」⑧自饒:自身富足。

周人既纖①,而師史尤甚②,轉轂以百數③,賈郡國,無所不至。洛陽街居在齊秦楚趙之中④,貧人學事富家⑤,相矜以久賈⑥,數過邑不入門,設任此等⑦,故師史能致七千萬⑧。

①既纖:原本很吝嗇。既,本來。纖,儉,嗇。②師史:姓師名史。③轉轂:指以車載貨,販運賺錢。以百數(shǔ,屬):以百計。數,計算。④街居:指路當、道處。⑤學事:學習、奉事。⑥相矜以久賈:以長期在外經商相互誇耀。⑦設:籌劃。此等:此輩,這類人。⑧七千萬:七千萬錢。

宣曲任氏之先①,為督道倉吏②。秦之敗也,豪傑皆爭取金玉③,而任氏獨窖倉粟④。楚漢相距滎陽也⑤,民不得耕種,米石至萬⑥,而豪傑金玉盡歸任氏,任氏以此起富。富人爭奢侈,而任氏折節為儉⑦,力田畜⑧。田畜人爭取賤賈⑨,任氏獨取貴善⑩。富者數世(11)。然任公家約,非田畜所出弗衣食(12),公事不畢則身不得飲酒食肉。以此為為閭里率(13),故富而主上重之(14)。

①先:先祖。②督道:據陳直《史記新證》:「疑為倉名,道疑?字省文,凡將篇?一禾六穗,督?蓋取其嘉名。「③爭取:爭奪。④窯:把東西藏在窖里。⑤距:通「拒」,指兩軍相持。⑥米石至萬:一石米價達到一萬錢。⑦折節:屈己從人,意為不炫耀富有。為儉:更加勤儉節約。⑧力田畜:致力於耕種畜養。力,竭力、儘力。⑨賤賈:價錢便宜。⑩貴善:價錢貴而質量好的。(11)富者數世:數代都很富有。(12)弗:不。(13)率:表率、榜樣。(14)主上:指皇帝。重:重視、敬重。

塞之斥也①,唯橋姚已致馬千匹②,牛倍之,羊萬頭,粟以萬鍾計③。

塞:邊塞。斥:開拓。②橋姚:姓橋名姚。據陳直《史記新證》,「東漢則有橋玄,兩漢時橋姓尚屬常見。」致:取得。③按:此段與下段中華書局點校本原為一段,今據文意,分為兩段。

吳楚七國兵起時①,長安中列侯封君行從軍旅②,齎貸子錢③,子錢家以為侯邑國在關東④,關東成敗未決,莫肯與。唯無鹽氏出捐千金貸⑤,其息什之⑥。三月,吳楚平。一歲之中,則無鹽氏之息什倍,用此富埒關中⑦。

①吳楚七國兵起:即西漢景帝時吳楚等七國的叛亂。景帝前三年(前154),吳王劉濞和楚、趙、膠東、膠西、濟南、淄川等七國以誅晃錯為名,發動叛亂。朝廷派周亞夫為太尉,在三個月內即平定吳楚及其他五國,諸王都自殺或被殺。詳見卷一百六《吳王濞列傳》。②列侯封君:指有高爵位的人。列侯,爵位名。封君,受有封地的貴族。據陳直《史記新證》:「景帝時封君,如稷嗣君叔孫通,奉春君婁敬,平原君朱建之類,皆已不存,太史公仍沿習俗語聯書。」行從軍旅:跟隨軍隊出外作戰。③齎:送物給人。貸:借貸。子錢:指貸與他人取息之錢。④子錢家:高利貸者。⑤無鹽:複姓。捐:捐助。⑥其息什之:其利息為十倍。⑦富埒關中:富到與關中相匹敵。埒,等於,相等。

關中富商大賈,大抵盡諸田①,田嗇、田蘭②。韋家栗氏③,安陵、杜杜氏④,亦巨萬。

①諸田:姓田的那些人家。②嗇:據陳直《史記新證》,「嗇為穡字省文,猶嗇夫即為穡夫。」③粟,姓。④前一個「杜」字指杜縣。

此其章章尤異者也①。皆非有爵邑奉祿弄法犯奸而富②,盡椎埋去就③,與時俯仰④,獲其贏利,以末致財,用本守之⑤,以武一切⑥,用文持之⑦,變化有概⑧,故足術也⑨。若至力農畜⑩,工虞商賈,為權利以成富?,大者傾郡?,中者傾縣,下者傾鄉里者,不可勝數。

①章章:即「彰彰」,顯著。尤異:特別與眾不同。②弄法犯奸:鑽法律的空子,胡作非為。③椎埋:據《史記會注考證》:「各本推理作椎埋。凌稚隆曰,二字疑有誤。顧炎武曰,當是推移之誤。中井積德曰,當作推理。愚按楓三本,正作推理,今依改。推理,言推測物理也。」去就:進退、取捨。④與時俯仰:與時變化,隨機應付。⑤用本守之:以從事農業(佔有土地),來保持下去。⑥以武一切:用強力去掠奪一切。⑦用文持之:用文的方式維持下去。⑧有概:大略如此。⑨故足術也:所以值得記述。術,通「述」。記述。⑩至力:致力。(11)權利:權勢和貨利。(12)傾:超過。

夫纖嗇筋力①,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勝。田農,掘業②,而秦揚以蓋一州③。掘冢,奸事也,而田叔以起④。博戲,惡業也,而桓發用(之)富⑤。行賈,丈夫賤行也⑥,而雍樂成以饒⑦。販脂⑧,辱處也⑨,而雍伯千金⑩。賣漿,小業也,而張氏千萬。灑削(11),薄技也(12),而郅氏鼎食(13)。胃脯(14),簡微耳(15),濁氏連騎(16)。馬醫,淺方(17),張里擊鐘(18)。此皆誠壹之所致(19)。

①纖嗇筋力:精打細算,勤苦勞動。②掘業:據《集解》,徐廣釋掘為「拙」。意即笨重的行業。③蓋:冠,壓倒。④起:指致富。⑤用富:因此致富。⑥賤行:低賤的行業。⑦雍樂成:雍地的樂成(姓樂名成)。⑧販脂:販賣油脂。⑨辱處:低下的行業。⑩雍伯:人名。據陳直《史記新證》,「漢書作翁伯,雍翁二字古通,猶鐃歌十八曲、擁離或作翁離。」(11)灑削:洒水磨刀。據陳直《史記新證》,「削工謂治刀劍者,而本文之灑削則不然,蓋以磨刀剪為業者」。(12)薄技:微不足道的技能。(13)鼎食:列鼎而食。形容富家飲食之奢侈。(14)胃脯:胃干。即熟羊肚兒。(15)簡微:簡單而輕易的事。(16)連騎:馬隊相連。即富至車馬成行。(17)淺方:淺薄的小術。(18)擊鐘:擊鐘佐食。指吃飯時奏樂。(19)誠壹:心志專一。

由是觀之,富無經業①,則貨無常主,能者輻湊②,不肖者瓦解③。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萬者乃與王者同樂④。豈所謂「素封」者邪?非也?

①經業:常業。經:固定、永恆。②輻湊:指集聚財貨。③不肖者瓦解:能力差的人會破敗家財。不肖:不賢。④同樂:同樣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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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自序第七十

郝永娟 譯註

【說明】

《太史公自序》是《史記》的最後一篇,是《史記》的自序,也是司馬遷的自傳,人們常稱之為司馬遷自作之列傳。不僅一部《史記》總括於此,而且司馬遷一生本末也備見於此。文章氣勢浩瀚,宏偉深厚,是研究司馬遷及其《史記》的重要資料。
《自序》歷述了太史公世譜家學之本末。從重黎氏到司馬氏的千餘年家世,其父司馬談重老莊之學術思想,司馬遷本人成長經歷,繼父志為太史公,及其著述《史記》之始末,無不具備於篇中。但作者娓娓道來,錯落有致,累如貫珠。敘寫司馬遷千餘年家世,不過數百字,而系次井然。耕牧壯遊,磊落奇邁的倜儻少年形象躍然紙上。父子執手流涕,以史相託付,場面又何其凝重。草創未就,橫被腐刑,憤懣不平之辭,又使讀者不禁掩卷嘆息。特別是作者用相當篇幅序寫六家的要旨,論道六經的要義,充分而深刻地反映了司馬父子的學術思想。對儒、墨、名、法、道及陰陽六家的分析精闢透徹,入木三分,指陳得失,有若案斷,雖歷百世而無可比擬。
《自序》明述了作書之本旨,概述了各篇的寫作旨趣。一般說來,書之為序其義有二:一曰,序者,緒也,所以助讀者,使易得其端緒也。二曰,序者,次也,所以明篇次先後之義也。《自序》可以說是兼此二義。推本春秋,考信六藝,這一宗旨或殿於卷末,或冠於篇首,反覆述明;又分別標明諸篇小序,申明為某事作某本紀,為某事作某年表等等,全書綱領體例,《自序》中莫不燦然明白。讀者在讀《史記》之前,須將《自序》篇熟讀,深沉有得,然後可讀諸紀、傳、世家;讀紀、傳、世家若不得其解,仍須從《自序》中求得。這實乃司馬遷在教人讀《史記》的方法。其體制如《周易》的《繫辭》,《毛詩》的《小序》,皆關係到一書的體要。清人牛運震曾評價:「《自序》高古莊重,其中精理微者,更奧衍宏深,一部《史記》精神命脈,俱見於此太史公出格文字。」(《史記評註》)
《史記》自《黃帝本紀》起百三十篇,合而論之,總是一篇。篇終必須收束得盡,承載得起,意理要包括得完,氣象更要籠罩得住。《史記》的最後一篇以自序世系開始,逐層卸下,中載六家、六經兩論,氣勢已極隆,后又排出一百三十段,行行列列,整整齊齊,最後又總序一百三十篇總目,其可謂無往不收,無微不盡。其文勢有如百川匯海,萬壑朝宗,難怪乎後世之學士文人有望洋向若之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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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文】

從前顓頊(zhuān xū 專須)統治天下時,任命南正重掌管天文,北正黎掌管地理。唐虞之際,又讓重、黎的後代繼續掌管天文、地理,直到夏商時期,所以,重黎氏世代掌管天文地理。周朝時候,程林休甫就是他們的後裔。當周宣王時,重黎氏因失去官守而成為司馬氏。司馬氏世代掌管周史。周惠王和周襄王統治時期,司馬遷離開周都,到了晉國。後來,晉國中軍元帥隨會逃奔秦國,司馬氏也遷居少梁。
自從司馬氏離周到晉之後,族人分散各地,有的在衛國,有的在趙國,有的在秦國。在衛國的,做了中山國的相。在趙國的,以傳授劍術理論而顯揚於世,蒯聵(kuǎi kuì ?愧)就是他們的後代。在秦國的名叫司馬錯,曾與張儀發生爭論,於是秦惠王派司馬錯率軍攻打蜀國,攻取后,又讓他做了蜀地郡守。司馬錯之孫司馬靳,奉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已更名為夏陽。司馬靳與武安君坑殺趙國長平軍,回來后與武安君一起被賜死於杜郵,埋葬在華池。司馬靳之孫司馬昌,是秦國主管冶鑄鐵器的官員,生活在秦始皇時代。蒯聵玄孫司馬卬(áng 昂),曾為武安君部將並帶兵攻佔朝歌。諸侯爭相為王時,司馬卬在殷地稱王。漢王劉邦攻打楚霸王項羽之際,司馬卬歸降漢王,漢以殷地為河內郡。司馬昌生司馬無澤,司馬無澤擔任漢朝市長之職。無澤生司馬喜,司馬喜封爵五大夫,死後都埋葬在高門。司馬喜生司馬談,司馬談做了太史公。

太史公從師唐都學習天文,從師楊何學習《易經》,從師黃子學習道家理論。太史公在建元至元封年間做官,他憂慮學者不能通曉各學派的要義而所學悖謬,於是論述陰陽、儒、墨、名、法和道德六家的要旨說:
《周易·繫辭傳》說:「天下人追求相同,而具體謀慮卻多種多樣;達到的目的相同,而採取的途徑卻不一樣。」陰陽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和道家都是致力於如何達到太賓士世的學派,只是他們所遵循依從的學說不是一個路子,有的顯明,有的不顯明罷了。我曾經在私下裡研究過陰陽之術,發現它注重吉凶禍福的預兆,禁忌避諱很多,使人受到束縛並多有所畏懼,但陰陽家關於一年四季運行順序的道理,是不可丟棄的。儒家學說廣博但殊少抓住要領,花費了氣力卻很少功效,因此該學派的主張難以完全遵從;然而它所序列君臣父子之禮,夫婦長幼之別則是不可改變的。墨家儉嗇而難以依遵,因此該派的主張不能全部遵循,但它關於強本節用的主張,則是不可廢棄的。法家主張嚴刑峻法卻刻薄寡恩,但它辨正君臣上下名分的主張,則是不可更改的。名家使人受約束而容易失去真實性;但它辯正名與實的關係,則是不能不認真察考的。道家使人精神專一,行動合乎無形之「道」,使萬物豐足。道家之術是依據陰陽家關於四時運行順序之說,吸收儒墨兩家之長,撮取名、法兩家之精要,隨著時勢的發展而發展,順應事物的變化,樹立良好風俗,應用於人事,無不適宜,意旨簡約扼要而容易掌握,用力少而功效多。儒家則不是這樣。他們認為君主是天下人的表率,君主倡導,臣下應和,君主先行,臣下隨從。這樣一來,君主勞累而臣下卻得安逸。至於大道的要旨,是捨棄剛強與貪慾,去掉聰明智慧,將這些放置一邊而用智術治理天下。精神過度使用就會衰竭,身體過度勞累就會疲憊,身體和精神受到擾亂,不得安寧,卻想要與天地共長久,則是從未聽說過的事。
陰陽家認為四時、八位、十二度和二十四節氣各有一套宜、忌規定,順應它就會昌盛,違背它不死則亡。這未必是對的,所以說陰陽家「使人受束縛而多所畏懼」。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這是自然界的重要規律,不順應它就無法制定天下綱紀,所以說「四時的運行是不能捨棄的」。
儒家以《詩》、《書》、《易》、《禮》、《春秋》、《樂》等《六藝》為法式,而《六藝》的本文和釋傳以千萬計,幾代相繼不能弄通其學問,有生之年不能窮究其禮儀,所以說儒家「學說廣博但殊少抓住要領,花費了力氣卻很少功效」。至於序列君臣父子之禮,夫婦長幼之別,即使百家之說也是不能改變它的。
墨家也崇尚堯舜之道,談論他們的品德行為說:「堂口三尺高,堂下土階只有三層,用茅草搭蓋屋頂而不加修剪,用櫟木做椽子而不經刮削。用陶簋吃飯,用陶鉶喝湯,吃的是糙米粗飯和藜藿做的野菜羹。夏天穿葛布衣,冬天穿鹿皮裘」。墨家為死者送葬只做一副厚僅三寸的桐木棺材,送葬者慟哭而不能盡訴其哀痛。教民喪禮,必須以此為萬民的統一標準。假使天下都照此法去做。那貴賤尊卑就沒有區別了。世代不同,時勢變化,人們所做的事業不一定相同,所以說墨家「儉嗇而難以遵從。」墨家學說的要旨強本節用,則是人人豐足,家家富裕之道。這是墨子學說的長處,即使百家學說也是不能廢棄它的。
法家不區別親疏遠近,不區分貴賤尊卑,一律依據法令來決斷,那麼親親屬、尊長上的恩愛關係就斷絕了。這些可作為一時之計來施行,卻不可長用,所以說法家「嚴酷而刻薄寡恩」。至於說到法家使君主尊貴,使臣下卑下,使上下名分、職分明確,不得相互逾越的主張,即使百家之說也是不能更改的。
名家刻細煩瑣,糾纏不清,使人不能反求其意,一切決取於概念名稱卻失棄了一般常理,所以說它「使人受約束而容易喪失真實性」。至於循名責實,要求名稱與實際進行比較驗證,這是不可不予以認真考察的。
道家講「無為」,又說「無不為」,其實際主張容易施行,其文辭則幽深微妙,難以明白通曉。其學說以虛無為理論基礎,以順應自然為實用原則。道家認為事物沒有既成不變之勢,沒有常存不變之形,所以能夠探求萬物的情理。不做超越物情的事,也不做落後物情的事,所以能夠成為萬物的主宰。有法而不任法以為法,要順應時勢以成其業;有度而不恃度以為度,要根據萬物之形各成其度而與之相合。所以說「聖人的思想和業績之所以不可磨滅,就在於能夠順應時勢的變化。虛無是道的永恆規律,順天應人是國君治國理民的綱要」。群臣一齊來到面前,君主應讓他們各自明確自己的職分。其實際情況符合其言論名聲者,叫做「端」;實際情況不符合其言論聲名者,叫做「窾」。不聽信「窾言」即空話,姦邪就不會產生,賢與不肖自然分清,黑白也就分明。問題在於想不想運用,只要肯運用,什麼事辦不成呢。這樣才會合乎大道,一派混混冥冥的境界。光輝照耀天下,重又返歸於無名。大凡人活著是因為有精神,而精神又寄託於形體。精神過度使用就會衰竭,形體過度勞累就會疲憊,形、神分離就會死亡。死去的人不能復生,神、形分離便不能重新結合在一起,所以聖人重視這個問題。由此看來,精神是人生命的根本,形體是生命的依託。不先安定自己的精神和身體,卻侈談「我有辦法治理天下」,憑藉的又是什麼呢?

太史公職掌天文,不管民事。太史公有子名遷。
司馬遷生於龍門,在黃河之北、龍門山之南過著耕種畜牧生活。年僅十歲便已習誦古文。二十歲開始南遊江、淮地區,登會稽山,探察禹穴,觀覽九疑山,泛舟於沅水湘水之上;北渡汶水、泗水,在齊、魯兩地的都會研討學問,考察孔子的遺風,在鄒縣、嶧山行鄉射之禮;困厄於鄱、薛、彭城,經過梁、楚之地回到家鄉。於是司馬遷出仕為郎中,奉命出使西征巴蜀以南,往南經略邛、笮、昆明,歸來向朝廷復命。
這一年,天子開始舉行漢朝的封禪典禮,而太史公被滯留在周南,不能參與其事,所以心中憤懣,致病將死。其子司馬遷適逢出使歸來,在黃河、洛水之間拜見了父親。太史公握著司馬遷的手哭著說:「我們的先祖是周朝的太史。遠在上古虞夏之世便顯揚功名,職掌天文之事。後世衰落,今天會斷絕在我手裡嗎?你繼做太史,就會接續我們祖先的事業了。現在天子繼承漢朝千年一統的大業,在泰山舉行封禪典禮,而我不能隨行,這是命啊,是命啊!我死之後,你必定要做太史;做了太史,不要忘記我想要撰寫的著述啊。再說孝道始於奉養雙親,進而侍奉君主,最終在於立身揚名。揚名後世來顯耀父母,這是最大的孝道。天下稱道歌誦周公,說他能夠論述歌頌文王、武王的功德,宣揚周、邵的風尚,通曉太王、王季的思慮,乃至於公劉的功業,並尊崇始祖后稷。周幽王、厲王以後,王道衰敗,禮樂衰頹,孔子研究整理舊有的典籍,修復振興被廢棄破壞的禮樂,論述《詩經》、《書經》,寫作《春秋》,學者至今以之為準則。自獲麟以來四百餘年,諸侯相互兼并,史書丟棄殆盡。如今漢朝興起,海內統一,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我作為太史都未能予以論評載錄,斷絕了天下的修史傳統,對此我甚感惶恐,你可要記在心上啊!」司馬遷低下頭流著眼淚說:「兒子雖然駑笨,但我會詳述先人所整理的歷史舊聞,不敢稍有缺漏。」
司馬談去世三年後司馬遷任太史令,開始綴集歷史書籍及國家收藏的檔案文獻。司馬遷任太史令五年正當漢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漢朝的曆法開始改用夏正,即以農曆一月為正月,天子在明堂舉行實施新曆法的儀式,諸神皆受瑞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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