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標題:
連載;權延赤 走下聖壇的周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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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1-30 10:20
標題:
連載;權延赤 走下聖壇的周恩來
引子 周恩來不是帥才
一位日本人看過我的《走下神壇的毛澤東》,對我說:中國在半個多世紀里是屬於
「神聖」的,這個神是毛澤東,這個聖是周恩來。
他的目光分明是問:你把毛澤東請下了神壇,是否打算把周恩來請下聖壇?
所謂請下「壇」,其實就是他們回到人間,回到塵世;不但可敬,而且可親。他們
的偉大、高尚、英明,絕非可望不可即。他們生前不曾須災離開人民,他們死後,精神
融於民眾,決不該成為人民頂禮膜拜的偶像。
比如,在我們5千年的文明史中,「禪讓」是受到最高讚譽的大公無私的聖人之舉;
沒有幾個人能做到,所以也沒有幾個敢稱聖人。
於是,便有許多人聯想到周思來,或明確或含蓄地講:周恩來不當一把手(帥),不
當二把手(接班人),甘當三把手,這是偉大的謙虛。
這些人可以列舉許多實例,比如遵義會議。說20年代和30年代初,周恩來在黨內的
名望和職務都高於毛澤東,他用自己舉足輕重的地位和威望支持毛澤東,確立了毛澤東
在紅軍和黨中央的領導地位,自己甘願做他的助手,這種謙讓精神貫穿了他的一生。
我的觀點不同。周恩來無疑是謙虛的,這表現在他的不恥下問,善於向別人學習;
表現在他的民主作風,勤於聽取群眾意見;表現在他總是樂於自我批評等等,而不是表
現在不當一把手,也不當二把手。
有人說偉大的謙讓,就避不可免被另一些人說成是「明哲保身,勇氣不足」。甚至
歸結於「紹興文化」的影響。說紹興的文化人不應科舉,不作縣令,只作師爺,以致於
中國「無紹不成衙」;人們說師爺往往不說師爺,而說「紹興師爺」。周恩來的祖父、
外祖父都是當師爺出身,說他們的處世哲學避不可免地對周恩來有影響。
我的觀點是:周恩來不當一把手(帥),不當二把手(接班人),在「宰相」位置上鞠
躬盡瘁27年,並可由此上溯至紅軍戰爭時期,從那時起他就一直是處於主要的輔佐位置,
被許多老人比喻為「軍師」,事實上的「總參謀長」,這一切都不能叫作偉大的謙讓,
而是偉大的自知之明和知人之明。
周恩來明智地說:「我不是帥才。」
明智決非明哲保身,不明智只是匹夫之勇。
匹夫之勇不是勇;是魯、是莽、是愚。
最大的勇敢莫過於看清事實而敢於實事求是。
王明、張國燾不是帥才強要作帥,結果一個跑去蘇聯,寄人籬下;一個投降國民黨,
仰人鼻息。又何以論勇氣,逞英雄?
周恩來不是帥才。
我曾經難以容忍這個觀點或這句話,以為這是對我心目中至聖至偉的周思採的莫大
侮辱。現在,我首先公開說出這個觀點這句話,可能要遭到指責、批判,但我堅持說:
這是事實。我勸那些容不得我這個觀點這句話的好心的同志想想我曾想過的問題:
如果我說雷鋒活著也不適合當軍長、師長,你怎麼想?
讓科學家去種地,去打掃衛生是錯誤的,那麼某省一度讓農業勞動模範去當公安局
副局長能是正確的嗎?能是真正愛護這位勞動模範的明智之舉嗎?
班長這個位置並不影響雷鋒的光輝。
我們難以改變的一些舊觀念才往往好心幫倒忙,愛得深卻不會愛,反而損害了心中
深愛的人。
毛澤東能夠領導全黨全國人民成就開天闢地之大業,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知人善任。
處於新中國權力頂層的領袖人物,曾被老百姓簡化成:毛劉周朱陳林鄧。毛澤東對他的
這些戰友、同事。是怎樣的看法和評價?
國家經歷三年困難時期,毛澤東想陳雲,講了「國亂思良將,家貧念賢妻。」又講
了曹操敗於赤壁,思念郭嘉的故事。
毛澤東讓林彪當接班人時,講了「為要打鬼,藉助鍾馗。」
對另外4名戰友,毛澤東在莫斯科有個談話,分別作了評價。
那是1957年11月,毛澤東在莫斯科參加世界共產黨代表大會,社會主義國家共產黨
和工人黨代表會議。這兩個會議,主要的活動是會前的雙邊、多邊接觸,主要是中共與
蘇共的談判,協議有了才好開大會。
那是赫魯曉夫第四次來陪毛澤東用餐,餐桌上談得仍然不愉快。離開餐廳,來到會
客室,毛澤東轉了話題,撇開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通報中國黨的情況。
「我準備辭去國家主席的職務了。」毛澤東望著赫魯曉夫,語氣莊重。
赫魯曉夫並不感覺意外,因為1954年毛澤東就講了不想當國家主席的話,他討厭諸
如迎送國家元首,接受各國大使遞交國書一類國事活動。半年前,伏羅希洛夫訪華,毛
澤東再次表明不當國家主席的決心,伏羅希洛夫帶回了這個信息。
「有人接替嗎?」赫魯曉夫眨著眼問。
「有。我們黨里有幾位同志,他們都不比我差,完全有條件。」毛澤東綜合評論后,
便搬動手指,如數家珍:「第一個是劉少奇。這個人在北京和保定參加了『五四』運動,
後來到你們這裡學習、L921年轉入共產黨,無論能力、經驗還是聲望,都完全具備條件
了。他的長處是政治上堅定,原則性很強,弱點是靈活性不夠。」
「文化大革命」打倒劉少奇,聽到過這段評價的中國同志都想不通。外國的共產黨
人也明白;評價上的前後矛盾顯然出於政治原因,而非實事求是。
「第二個是鄧小平。」毛澤東搬下第二個指頭。在場的同志都印象很深,因為按聲
望和職務,大家都以為該說周恩來了,但毛澤東先說了鄧小平。「這個人政治性強,思
圓行方;既有原則性,又有高度的靈活性;柔中有剛,綿里藏針。很有發展前途。」
赫魯曉夫忽然苦笑:「是啊,我也感覺到這個人很厲害,不好打交道。他觀察問題
很敏銳……」赫魯曉夫收住嘴,作個手勢,表示辦事堅定果斷的意思。
毛澤東也笑了,他知道鄧小平在兩黨談判中使蘇聯人日子不好過。他在面前豎起一
根手指表示強調:「今後他到這裡來,同我到這裡來一個樣;你們怎麼對待我,就怎麼
對待他。」
當時在場同志對這段話記憶深,是因為毛澤東對鄧小平評價高又唯一沒講缺點。
毛澤東繼續搬下第三根指頭:「第三個是周恩來。這個同志在大的國際活動方面比
我強,善於處理各種複雜矛盾。但是周恩來政治上弱點……但他是個好人。」
赫魯曉夫點點頭,說:「咱們都是60多歲的人了,我們這裡將由柯西金接替部長會
議主席職務。米高揚也是政治上原則性不夠強,拿掉誰他都難過……但他是個好人。」
赫魯曉夫舔一下嘴唇,又情不自禁地補充說:「不過大家還是希望由我來管全局。」
毛澤東已經搬下第四個指頭:「朱德同志年齡大了。他德高望重,」毛澤東略一停
頓,加重語氣,「威望很高。但你不能指望他主持工作辦大事了,年齡不饒人。總之,
這些人不管誰到這裡來,希望你們都把他們像我一樣來對待,都看作是你們的朋友。」
「那好,我們一定會這樣做。」赫魯曉夫晃動一下右手食指:「實際上他們也是我
們的朋友。」
『毛澤東這些評論語言,言簡意賅應該說是深刻而又實事求是的。建國后,周恩來
多次坦率地講:「我不是帥才。」
在一次涉及人事分工的會議上,毛澤東望住周恩來:「思來同志,你來怎麼樣?」
周思來擺手:「不行不行,主席,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是帥才。我理理家可以,作
不了帥……」
鄧小平也曾在一次會議上坦率地說:「周恩來同志不能當主席的接班人,不是帥
才。」
董必武點頭,慢條斯理地說:「總理是我們這個國家的很好的大管家。」
我們如何理解領袖群中這樣一致的看法?或許薄一波的回憶可以對我們有所啟發。
1950年6月6日,中共七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因為會議的主要內容是毛澤東的報
告《為爭取國家財政經濟狀況的基本好轉而鬥爭》,所以全會期間,周思來曾與中財委
的薄一波聊天,談論穩定物價等問題。
話一聊開,內容漸漸廣泛。周恩來想到什麼事,帶著思考的神情問:「一波同志,
你在晉冀魯豫同伯承、小平共事多年,你對他們二位的工作怎麼看?」
薄一波說:「他們在工作上配合得很好,確實是同心同德,和諧有致。」
周恩來笑著搖頭:「我不是講他們的配合,而是問你對他們的工作方法怎麼看?」
薄一波恢諧、幽默,聰明地反問道:「總理,您是老領導了,又跟他們相識甚早,
您看呢?」
「好啊,」周恩來爽笑道:「你又把問題原樣奉還了。」
薄一波也笑:「不是說解鈴還需系鈴人嗎?我這叫解問題還需提問人嘛。」
周恩來斂去笑容,思考著說:「據我多年觀察,他們兩人的工作方法各有特色。小
平同志是『舉重若輕』,伯承同志則是『舉輕若重』。你看是不是這樣?」
薄一波連連點頭:「完全同意總理的評價,這八個字概括得很準確。他們在工作上
所以配合得那樣得心應手,恐怕這是一個重要因素。」
周恩來仍然是一副凝重的思考神色:「那麼,這兩種工作方法你比較喜歡哪一種?」
不待薄一波回答出他的所選,周思來已經沉思著繼續講下去:「從願望上說,我更欣賞
小平同志的『舉重若輕』,但說實在話,我這個人做不到這一點。我同伯承同志一樣,
在工作上常常是『舉輕若重』。這也許是同我長期負責具體的執行工作有關吧……」
無疑,總理對自己有著深刻的認識,並且樂於承認。他確實做不到舉重若輕。他的
外事秘書陳浩,見他三更末眠,五更又起,日理萬機,辛勞過度,曾忍不住勸說:「總
理,有些事你不要管得太細;又管這又管那的,一個人的精力哪顧得上那麼多呀?」
周恩來忽地從辦公桌后立起身,真生氣了。他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扇動著大聲問:
「你看看,這事我不管行嗎?」
總理扔下這份文件,又抓起另一疊文件:「你說,這些事我不管行嗎?」
接著,他又拍拍第三疊文件:「這幾件不管也不行!」
他疲憊而又委屈地嘆口氣:「別人不知道,你們還不知道嗎?總是這樣來說我!」
事無巨細,總理拿起就不肯放,放不下。
有些人喜歡用「日理萬機」搞歌頌,見了領袖人物就說「百忙」,就說「日理萬
機」。
用濫了,根本不準確。
日理萬機只能是「宰相」。為「帥」者只能舉重若輕,以這種氣勢膽魄去作戰略決
策和決斷重大事件;只有舉輕若重才會出現日理萬機。這不是基本常識嗎?
總理對各省市各部委領導愛講一句話:「你們有什麼事情可以直接找我,直接給我
辦公室打電話。」
總理對他的秘書們也愛講一句話:「你們有事一定要報告,不要怕我忙么,我不怕
忙,我能忙過來。」
一位秘書對我講,他見周恩來忙得兩天沒合眼,忍不住說:「總理,首長裡面就數
你忙了,這些材料可以送給小平同志去看么……」
周恩來往太陽穴上抹抹清涼油,繼續批閱,一邊輕聲說:「我是總理。這些具體事
我多干一些,他可以去管點更大的事,多想想決策上的事。」
總理講這個話的時間是國家進入困難時期那一年,說明他那時就肯定了小平同志舉
重若輕的帥才。
有些事是那些部長、司局長都不屑一顧的瑣事、小事,周恩來不但樂於管,而且管
得仔細認真。毛澤東在聽到幾件這類事後,曾對許多人感慨:「還是我們的總理啊,上
至國家大事,下到服務員的工作都關心到了!」
印度尼西亞總統蘇加諾曾對毛澤東說:「我真羨慕你有個周總理,我們就缺一個周
總理。」
尼克松與周恩來接觸算不上多,卻在一面之後即對周恩來的「舉輕若重」大發感慨:
周恩來也具有另一種罕見的本事:他對瑣事非常關注,但沒有沉湎於其中而不能自
拔。我們在北京的第三天晚上,應邀去觀看體育和乒乓球表演。當時天已經下雪,而我
們預定第二天要去參觀長城。周思來離開了一會兒,我以為他是去休息室。後來我才知
道,他是親自去關照人們清掃通往長城路上的積雪。第二天,路上潔凈得如同不曾下過
雪似的。這個例子是很典型的。
我還發現,在機場歡迎我們的儀仗隊是周恩來親自挑選的。這些士兵身體健康、魁
梧,穿著整潔。周本人還親自為樂隊挑選了在晚宴上為我們演奏的樂曲。我相信他一定
事先研究過我的背景情況(事實上正是如此),因為他選擇的許多曲子都是我所喜歡的,
包括在我的就職儀式上演奏過的《美麗的阿美利加》。在結束這次旅行后,國務卿威廉
·羅傑斯告訴我:有一次,在他與周恩來會談之前,進來了一位年輕的婦女,遞給周恩
來一份報紙清樣請他過目。這是周為第二天報紙編排的頭版。
對於周思來來說,任何大事都是從注意小事入手這一格言是有一定道理的。他雖然
親自照料每一棵樹,但也能夠看到森林。
毫無疑問,當我們讚頌周恩來「事無巨細,事必躬親」,「周密細緻,紮實穩妥」。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時,每一個中國人都會聯想到諸葛亮,但我相信不會有人想到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對於一個人來說,不可能兼俱「舉重若輕」和「舉輕若重」的兩
種優秀品格。但對於一個事業來說,必須兼有這兩種優秀人才。
曾有一位老幹部不解地對我說:「哎呀,有些事小平同志就真能放得下手,就真敢
放手不管交別人管。」曾有更多的老幹部跟我談起他們接觸鄧小平所目睹他「舉重若
輕」,「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故事。
其實,這正是帥才所必備的優秀品格。若無這種大氣勢,他怎麼可能成為繼毛澤東
之後,又一個改變中國歷史,改變中國命運的偉人巨人?
我還要說的一點是:周恩來的偉大高尚決不在於他是否是帥才,而在於他在自己的
位置上怎樣做的?做出了什麼樣的貢獻和業績?
當毛澤東從延安飛重慶,以大手筆感懷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和那位一代天驕成吉思
汗「俱往矣」時,周恩來卻在這條路上丟開秦皇漢武不看,只看了張良廟和武侯詞。
當毛澤東赴莫斯科同斯大林談判,津津有味地瀆著彼得大帝和拿破崙時,斯大林著
急地說:「你不行,這些具體事你談不清,你叫周恩來來談」……
我創作中的書,正是要由此談起。不過,談話音將不再是我,而是跟隨總理幾十年
的何樹英同志。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 11:59
三次預見預言
總理是講過自己不是帥才,鄧大姐也這樣說,我們聽了不舒服;主席和小平再這樣
講,我們曾感到委屈。現在回想起來,是傳統文化、傳統觀念影響我們的結果。誰位高,
誰就位尊德高;誰官大,誰就本事大、貢獻大。中國過去就是這種觀念,這個毛病。改
變不容易。雷鋒只是一個班長,說起他全國沒人不知道,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知道他
的軍長、師長是誰?話又說回來,許多人還是想當軍長不想當班長,所以說改變不容易。
總理講他做不到舉重若輕,但同樣的,主席和小平也做不到舉輕若重。不拘一格降
人才,我們的事業才能興旺發達,我們的目的才能實現。
1949年12月16日,毛澤東主席訪問蘇聯,沒多久,1950年的1月,忽然傳來消息,
說談判不大順利,叫周恩來總理立刻啟程去莫斯科。
那次,我作為隨員跟總理一起出發,路經滿洲里時,遇到了率團參加世界青年聯歡
節的蕭華同志。
蕭華向總理彙報聯歡節情況,總理望著他身後問:「怎麼沒見到維世啊?」
孫維世是總理的乾女兒,本是同蕭華一道去參加聯歡節。總理沒見到乾女兒,自然
要關心。
「我們路過莫斯科時,她被師哲扣下了。」蕭華解釋,「師哲說她俄語好,叫她留
下參加翻譯組的工作。」
總理關心中蘇談判:「主席跟斯大林談得怎麼樣?」
蕭華搖搖頭:「好象不大順利,師哲只跟我簡單講了幾句。」
總理想了想,問:「主席現在做什麼?」
蕭華說:「斯大林說要等你來了再談,先安排主席參觀和看節目,聽說到列寧格勒
參觀去了。」』
總理沉思著點點頭,沒有再問。當時在場的有伍修權、賴亞力和我,我是剛由副官
改為行政秘書。
趕到莫斯科時,我從師哲那裡聽到的情況,與蕭華講的差不多。
總理一到就開始了緊張的談判,主席就退到「二線」,只管大的方向和原則。除了
決策,具體怎麼談的他不管。
我印象最深的是,主席在莫斯科沒什麼事,每天就是看書,看得廢寢忘食。
記得有次吃午飯,主席的目光總是朝我臉上瞟,看得我有些不自在了,不知自己有
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引得毛主席這樣注意。我下意識地拿手去臉上、嘴巴周圍擦,怕是
沾上了食物,同時盡量注意吃飯的動作文明些。
當我的目光再次和主席相遇時,他忽然笑了,指指我說:「我看你長得像拿破崙。」
我不好意思了,尷尬地跟著笑,不知道拿破崙長什麼樣?哪一處跟我相像?
毛澤東並不知道我的姓名和職務,但知道我在周恩來身邊工作。他轉向周恩來說:
「這些天我一直在看歷史影片。看完了彼得大帝和拿破崙。」
『說到這裡,毛澤東拿起酒杯,朝我一舉:「來,跟拿破崙乾杯!」
歡笑聲中,我臉紅紅地跟毛澤東碰了杯。。
毛澤東朝想象中的「拿破崙」點一下頭,喝了半杯。我這個「拿破崙」一飲而盡。
從此,相當一段時間裡,有人開玩笑叫我「拿破崙第二」。至今我也不知道我什麼地方
長得像拿破崙?
在毛澤東觀看研究彼得大帝、拿破崙期間,周思來談成了《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
約》、《關於中長鐵路、旅順口及大連的協定》、《關於貸款給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協
定》。
當然,這些談判的大政方略及原則,都是毛澤東確定決策的。他當時有句著名的確
定談判目標的話,就是「想要點好看的,再要點好吃的。」「好看的」是「同盟條約」,
「好吃的」是「貸款協定」。
這次中蘇談判的情況,很能反映毛澤東與周恩來的關係及各自無法取代的作用。
早在西柏坡時,聯共政治局委員米高揚與周恩來交談后,對師哲等人說:「周恩來
將是中國新政府一位很好的總理。」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 12:01
籌建中華人民共和國時,斯大林對中共代表團說:「你們將來一建國,現成就有個
總理,周恩來。」
30年後,國際上許多政治家評論:「在半個多世紀里,中國是被置於毛澤東的頭腦
里,同時也被置於周恩來的手掌中。」
是斯大林高明還是國際政治家們評論得深刻?我認為周恩來比他們都高明都深刻。
我是1940年5月4日來到周恩來身邊當警衛,一星期後即隨他由延安奔赴重慶,以後
歷任副官、秘書、衛士長。
周恩來無疑是一位鞠躬盡瘁的實幹家,但他首先給我的印象是偉大的思想家。
從設計中國的四個現代化藍圖到國際關係上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反對霸權
和霸權主義」,這些天才思想已經早為國際國內所共知。
我要講的新內容是周恩來的三次預見預言,其中無疑閃爍著偉大思想家才能獨具的
智慧的光輝。
第一次預見預言就發生在我剛到周恩來身邊,隨他奔赴重慶的路上。因為剛到首長
身邊,一切都新鮮激動,所以記憶非常深。
像毛澤東和周恩來這樣偉大的人物,與生俱來的都有一種神聖的使命感,就是「天
之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毛澤東氣吞山河地高歌:「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
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當毛澤東把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乃至那位一代天驕統統踩於腳下時,周恩來又在想
什麼?幹什麼?
他也不迷茫。他已經勇敢、自信、明智地選定了自己在中國革命和中國歷史上的位
置,並且當仁不讓地在這個位置上堅持奮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那天,我們100多名工作人員和警衛人員,跟隨周恩來,分別爬上3輛卡車,開始了
艱苦的旅程。
經寶雞、鳳縣,卡車在崎順的土石路上顛簸,午後駛入一道大山溝子。
沿途景緻在悄悄發生變化。陝北高原受雨水侵蝕,形成塬、峁、梁、溝如大海一樣
波狀起伏的地貌。
而這裡,山間原有的自然風貌仍然存在;仰面眺望,干柯爭翠,萬木蔥蘢。5月的
陽光下,在寂靜的熱氣中花草的芬芳悄悄蒸騰,那些擋住視野的陡壁岩石不時地閃出青
色白色的反光。
拐過一道彎,卡車哼了一聲,我聽到有人嚷嚷:「苗檯子鎮!」
前方輕煙縹緲,籠罩了一片建築物。卡車停在了鎮西。
「都下來吧。」車門開了,傳來招喚:「去看古迹!」
我們100多人紛紛跳下車,心裡不免納悶:這一路多少古迹啊,從沒說過看看。特
別是在西安,住的時間長,名勝古迹又多,還不時有各方人士邀請,周副主席卻一處末
看。如今特意鑽進這大山溝子來看什麼古迹?不理解!
周思來已經下車。他一露面,我們這些警衛就本能地摸住腰間的德國20響快慢機,
環繞著警衛在四周。
我近在咫尺地看著他眺望著下車,眺望著立住腳,就那麼保持眺望的姿態站了很久;
雙手環抱胸前,肩膀隨著深呼吸起伏,一副久違了的神情,像遊子終於回到故鄉,帶著
靜溫無言的激顫要尋回遙遠的記憶……
「周副主席來過?」當時的副官老鍾小聲問。
周思來搖搖頭,沒作聲。在他最突出的特徵——兩道濃濃的黑眉毛下,波光閃爍的
兩眼顯得含情脈脈,神思悠悠。
我是第一次見他這麼動感情,印象太深了。此前他從來不曾這樣,他屬於那種善於
駕馭感情的人。記得路經洛川時,國民黨一名軍長來拜見他。這位軍長是周恩來在黃埔
軍校教過的學生,見面那一刻,軍長叫了聲「老師!」整個臉孔、嘴唇和敬禮的手就都
激顫起來,感情無法抑制地奔過來用雙手槍握周恩來伸出的手。周恩來不那麼感情外露;
熱情而不失常,親切而不變態,關心而不形於色;那種從容似春,大度似海的風度直令
我心靈震顫,立刻被迷住了。那時我還不明白這是人類文明的力量,我只感到他與我過
去見過的所有人都有某些不同,雖然說不出不同在哪裡?那一瞥目光,一個微笑,一次
握手,一聲問候、甚至舉手投足都有著既生疏又一見如故的親切感人的魅力。
然而現在,面對一片自然山野,他卻意滿神動,柔情大發,用一種溫和雅靜的聲音
喃喃著:「留侯把榮譽利祿都拋在腦後,晚年就隱居在這裡……」
我順他的目光望去,高處一片青綠中點綴著八九座紅色的廟宇式的建築。正感覺茫
然,周恩來已經揮起右手。他的右臂斷過不久,有人說是跟江青賽馬摔斷的,有人說是
跑馬時,路邊竄出條大黃狗驚了馬摔斷的,3個月前剛從蘇聯治療回來,胳膊仍然伸不
直,習慣地彎在身前;揮動時,半側身體和肩膀隨著一動,好像全身用力,反而使他的
動作憑添了一種分量和魅力。
「走,看張良廟去!」周恩來率先朝山上走去。後來得知那兒叫紫柏山。他一向走
得快,我們跟著常感吃力。
張良這個名字我好像聽說過,卻又不甚明白。你不要笑,我是放牛娃出身,不像現
在的孩子都有學上。
我的家鄉在四川,遠僻在中國內地而控攬了一條長江。我祖祖輩輩的雙腳都是深深
插於泥土中。在我12歲時,雙臂已經像大人一樣揮動起鋤頭。可是,軍閥混戰,更有帝
國主義的炮艦和經濟壓力,沿著那滾滾長江溯流深入到四川,於是,每年都有5萬兩以
上的白銀順江流出四川流出中國。沒有什麼語言能夠描繪出那社會的霉爛與五顏六色的
罪惡和苦難,中國的命運像遊絲一樣縹緲。於是,12歲的我便扔下鋤頭抓起長矛大刀,
參加了紅軍。那是1933年,參加紅軍后我才開始學文化。
怎麼學文化?比如這次參觀張良廟,我這裡剛犯嘀咕,前邊已經有人問出聲:
「周副主席,張良廟是誰呀?」
「張良是古代一位英雄,幫助劉邦打天下,統一全中國,建立了歷史上著名的漢王
朝。」周恩來一邊登山,一邊用通俗的語言作解釋:「後人為他修的廟就叫張良廟。」
我明白一些,卻另生納悶:張良只是幫助漢高祖劉邦打天下,周恩來懷古,為什麼
不看漢高祖也不看更早的秦始皇,偏偏要看張良呢?
登上授書樓時,我終於忍不住問:「周副主席,為啥要給張良修廟呢?」
周恩來望我一眼,還沒說什麼,另一名警衛已經跟著嘟囔:「我們那邊關帝廟很多,
關公是英雄。張良——?」
周恩來忽然笑了,雙手抱臂,把臉仰上天去笑出聲:「哈哈,知道漢壽亭侯,不知
道留侯。」他重新望住我們,雙腿微微岔開,站住不動,沖我們輕輕點點頭:「關公是
英雄,張良也是英雄。張良其實比關公貢獻大。那走廊過廳里的40多塊碑都是對他的評
價。」
接著,周恩來便不厭其煩地給我們講了張良的許多故事。從博浪沙狙擊秦始皇,到
下邳起兵反秦;從鴻門宴救劉邦,到「四面楚歌」,使西楚霸王項羽的軍隊土崩瓦解,
落得個「霸王別姬」。
最後,周恩來放低聲音說:「漢王劉邦得天下,主要依靠三個人:韓信、蕭何和張
良。」
我感到不滿足:「張良打過什麼仗?」
周恩來換上一種沉思的表情,深邃的兩眼閃爍著嚴肅雋冷,緩緩說:「張良沒有獨
自領兵打過仗,他不是帥才。但是他追隨漢王左右,出謀劃策,是最優秀的軍師。運籌
帷幄,決勝千里……懂嗎?」
我們似懂非懂,點點頭又搖搖頭。
「嗯,」周思來略一沉吟,大約是考慮怎樣對我們這些沒有上學讀書的同志解釋清
這個問題,「這樣打個比喻吧。師爺你們都知道嗎?好,縣衙門裡都有一些讀書人被縣
官聘去當師爺,在幕後替縣官出主意。縣官一般都要仰仗他們來辦事。軍師就有點像這
個師爺,是軍隊里的師爺,替統帥出謀劃策來打勝仗。比如漢王打了敗仗,連父親和老
婆都被楚霸王俘虜走了,漢王一籌莫展。張良就給他分析形勢,出主意:九江王黥布是
楚國猛將,但與楚霸王有矛盾;猛將彭越在梁地反楚;漢王你自己的將帥中只有韓信可
以獨擋一面,託付大事。如果你把關東的地方作賞地賞給這3個人,楚國就可以打敗了。
漢王聽了張良的話,立刻從戰略上由被動轉主動,劣勢變優勢。項羽打了一百個勝仗,
頂不住張良一個主意,優勢變劣勢,只好求和。以『鴻溝』這條運河為界,想平分天下。
漢王想就此回兵,張良又出主意:不能退兵。放走楚軍這叫『養虎為患』。漢王又聽了
他的話,追擊項羽,不給他喘息機會,垓下一仗把項羽消滅了。這就叫運籌帷幄,決勝
千里啊……」
在峰下花亭豎的「英雄神仙」石碑前,我又問:「張良確實英雄,可為什麼又叫英
雄神仙?」
周恩來說:劉邦得天下后,封賞功臣,讓張良自己選擇3萬戶封地,張良推辭了。
他說我跟皇上最初是在留縣相會,只把留縣封給我就足夠了。那時的縣,又經戰亂,大
概不會超過一萬戶。他不貪。張良隨漢高祖劉邦入函谷關后,劉邦當皇帝,張良就靜居
行氣,不吃糧食,閉門不出,說:「我蒙皇帝信任,當軍師,不過出了點主意就封萬戶
侯;這已經是最高的待遇了,足夠了。我只想脫離人間俗事,追隨仙人赤松子去神遊。」
所以老百姓都傳說他成了神仙。
周恩來凝望石碑,慢條斯理地說:「張良是個明辨是非,通曉事理的人,完全知道
神仙虛幻。他這樣做正是他的聰明智慧所在。因為在那樣的封建社會封建制度下,他明
白,在功勛和名位之間,為人臣於是難於長久立足的。果然,打天下功勞最大的3個人,
韓信被殺,蕭何被拘,只有張良把榮譽利祿拋於腦後作了『神仙』。他採取這種明哲保
身的態度,是客觀形勢、環境等各種原因決定的……」
望著周恩來深沉睿智的面孔,聽著他低沉悠緩的講述,我簡直就像面對了悠久的中
國歷史,面對了古老的民族文化,感到神秘、深奧、博大,感到至聖至偉,可望不可即。
比如「師爺」,以我當時的文化水平怎麼可能理解呢?直到幾十年後,知道了、「無紹
不成衙」,才漸漸明白,那古老的民族文化中就包含了紹興文化。
周恩來的祖籍並非蘇北淮安,儘管他出生在那座古城。他的祖籍原是浙江紹興。在
魯迅逝世2周年的紀念會上,周恩來曾說:「在血統上我也或許是魯迅先生的本家,因
為都是出身浙江紹興城的周家。」周家是一個世代聚居紹興的著名的大家族。到了周恩
來的祖父一輩時,他這一支家族才離開紹興,遷居淮安。這次遷居便與紹興文化有關;
在紹興,除體力勞動者外,中上層比較多的是兩種人。一種是封建知識分子,一種
是商人。當時知識分子的出路是應科舉,紹興的文化人卻不然,很少去應科舉,大批地
去當師爺。師爺不是官職,在任何衙門裡也不是一把手,不是二把手,但解決問題辦事
情還是靠他,他是事實上的二把手。他們明智幹練,勤懇謹慎,審時度勢,善於解決各
種最複雜的矛盾。久而久之,紹興人當師爺出了名,以致人們把師爺不叫師爺,叫「紹
興師爺」;縣官一般都要仰仗紹興師爺,便有了「無紹不成衙」的說法。周恩來的祖父
周殿魁便是因為到淮安當師爺而舉家遷移。周思來的外祖父萬青選也是師爺出身。他們
的精明、幹練、謹慎、果敢乃至性格溫和,待人誠摯,辦事細心,對周恩來的性格形成
和文化修養,都是不無關係的;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在留壩縣苗檯子鎮參觀張良廟時,我並不知道這些,也不真
正理解周思來講述張良。後來跟隨他久了,多次聽他講「我不是帥才」,在中央的會議
上講,下來也講過,才使我聯繫起來想到了參觀張良廟。他講張良的故事,張良也不是
帥才,他是最優秀的軍師。
從山上下來,又看了傳說中蕭何月下追韓信的遺址。周恩來興緻勃勃地給我們講了
那段故事:劉邦被項羽封為漢王,到南鄭,許多人都逃跑了。韓信由於懷才不遇,不得
志,也逃跑了。蕭何聽說之後,連夜去追。有人以為蕭何是逃跑了,就報告劉邦。劉邦
大發雷霆,像被人砍掉左膀右臂一樣。過了兩天,蕭何回來了。劉邦喜極怒極,問:
「你為什麼逃跑呀?」蕭何說:「我哪敢逃跑呀?我是去追逃跑的人去了。」劉邦問:
「你追的人是誰?」蕭何說:「韓信。」『劉邦立刻拍桌子:「大將跑了幾十個,沒見
你追,你說你追韓信;這不是胡說八道嗎?」蕭何笑道:「那些大將很容易得到,天下
多得是,而像韓信這樣的人,失去這一個,天下就沒有第二個了。大王你要是想一輩子
蹲在漢中,那就用不著留韓信;你要是想爭天下,那就非韓信不可,除他再沒有第二個
人能為你圖謀這個大業了。」劉邦信任蕭何,築壇拜韓信為大將軍,統領全軍,果然打
敗了項羽。
周思來說:「劉邦百戰百敗,卻屢敗屢起,靠的就是蕭何為他當宰相,經營關中作
他的根據地,要人有人,要錢有錢,要糧有糧。項羽百戰百勝,卻經不起一敗;一敗塗
地,一敗就亡,原因之一是沒有蕭何這樣的宰相。就是有,他也發現不了。發現了,也
不肯用,留不住。所以他經不起失敗。」
這一次懷古,周恩來詳細講了張良、蕭何輔助劉邦興漢的歷史,而後說:「張良、
蕭何都是有很大的本領,沒有他們興不了漢。他們知道這一點,劉邦也知道這一點。同
時他們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過人的長處,也知道自己的短處。張良和蕭何都不是
帥才,張良給劉邦說太公兵法,劉邦一聽就明,常用其策。張良給別人講就不靈,所以
張良說『沛公殆天授』!跟著劉邦不走了。他就懂得,跟別人發揮不了他的才能智慧,
只有跟著劉邦才能得到發揮,相輔相成,成就一番大事業。他作了一個手勢,表示從古
推至今:「中國的歷史,總是少不了張良、蕭何這樣的英雄人物。今後也需要這樣的
人。」
彷彿是證明這個說法,路經成都,我們在春熙路成都旅館住了3天。成都名勝古迹
很多,周恩來只帶我們去看了諸葛亮的武侯祠。他從「隆中對」講到「出師表」,說諸
葛亮有思想,出山前就料定三分天下,並制訂了興復漢室,統一全國的計劃,最可貴的
是,他為此做到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周恩來看過詞內的「三絕碑」,來到殿外,仰望古柏蔥鬱,環顧青瓦紅牆,又顯出
那種無限感慨的神情,念了句詩。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是杜甫的《蜀相》詩:「丞相祠
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 12:04
記得他講了諸葛亮「和吳」——建立統一戰線;「和夷」——、搞好民族團結;
「明法」——實行法治;「治軍」——紀律嚴明,訓練有素。但講得最多最動感情的還
是「正身」。說諸葛亮一生虛心納諫,清正廉明,不增殖私產。他上表公布財產,說明
一家已經可以溫飽,決不別作經營,增長私產一寸。並說明:「臣死以後,如查出有多
余的財物;那就是對不起國家。」
當時武侯洞里遊人很多,擁擠得不便久留長談,在嘈雜聲中也無法談話,周思來朝
諸葛亮殿中的武侯貼金塑像投去最後的深深一瞥,帶領我們近百人離開了。
路上,他看看我們走在他身邊的人,說:「這麼多人來參觀,說明了什麼?諸葛亮
死後,到處有人要求給他立廟,因為限於當時的禮制,不得允許。不立廟老百姓就在街
巷家中為他私把。直到蜀漢滅亡那年,阿斗才允許給他在沔陽立廟,禁止其他私祀。可
見諸葛亮是有益於人民,深得民心的。一個封建地主階級的優秀政治家都能做到這一點,
何況我們共產黨人呢?」這時,他的兩眼亮起來,一閃一閃地,充滿了一種自信和激情:
「我們現在要比他做得好,我們在全國執政后要做得更比他好。」
周恩來逝世后,沒留任何私產,他也確實沒有,甚至連遺體也留言讓交醫學解剖,
然後火化,骨灰也不留。不許人們給他「立廟」——建紀念館堂或保留故居。他確實方
方面面都比諸葛亮做得好,何止高出百倍?所以人們要去人民英雄紀念碑悼念他,上街
悼念他,回家也悼念他,億萬人民有口皆碑。
國內外不斷有人把周恩來比作中國歷史上迄今為止最偉大最傑出最賢良的宰相。每
逢看到這樣的文章,我便想起了從延安到重慶那風塵僕僕,萬里顛簸的一路。毛澤東感
懷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周恩來不感懷。秦、漢、唐,歷代盛朝的皇帝他不看,他只看
了張良、蕭何、諸葛亮。當時我們跟隨他一路而行的3卡車100多人,誰也不可能真正理
解這其中的無限含義,即便今天仍無法全部說清闡明。
但其中一條簡單的事實我是肯定的:周思來堅信革命的成功不是抽象的,而是實實
在在的預見,並且勇敢、自信、明智地為自己選定了位置。說這個話時,我不能不聯想
到5年後,就是1946年4月8日王若飛同志遇難時的一幕。後面我在周思來的4次痛哭里將
講述那個過程。當「4.8」遇難的電報打來時,周思來為葉挺、王若飛、鄧發、秦邦憲
等烈士痛哭失聲,曾講:「……特別是若飛同志,我們在法國,朝夕相處,這個人,品
質非常好,是難得的人才和朋友……我們配合得好,他要不犧牲,建國后當個常務副總
理,可以為我分勞多少……」
周恩來比斯大林、米高揚更早看出自己能夠擔任總理。
我看到尼克松所著《領袖們》的中文版,裡面寫有這樣一段文字:「前日本首相田
中角榮曾說,『在毛澤東面前,周恩來好似一位笨拙的秘書,正在服侍一位出名的國會
議員。』很難想象舉止優雅的周思來會是笨手笨腳的樣子……」
尼克松難以贊同田中角榮的話,我們國內卻有人贊同,甚至更誇大其詞。什麼原因
呢?
非「同志關係」的人這樣講不足為怪,「同志」中有人這樣講,其中大約有3種情
況。
第一種情況是有些好心人,對總理感情深的人幫了倒忙。「文化大革命」的錯誤已
是公認,於是,出於熱愛便有人總想把總理摘出來。總理明明是接受了毛澤東搞「文化
大革命」的理論和決斷,以為對黨和國家,對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是有好處的。但這些好
心人找出各種似是而非的「根據」,硬要把總理的深信和擁護說成違心,把贊同說成屈
從,把尊重說成讓步。這樣做的結果,總理對「文化大革命」應負的責任,其實是摘不
掉的,反而把總理歪曲成了缺乏原則和勇氣的人,這就從人品上損害了總理。豈不是適
得其反?
凡是不尊重歷史的人,最終都要弄巧成拙。「文化大革命」煽起個人迷信,把天下
功勞都歸於毛澤東,錯了。此後功勞是大家,錯誤全推在毛澤東身上,又錯了。為什麼
不是神就是鬼,就不能講點實事求是的真話呢?「文化大革命」開始那段時間,沒聽說
有幾個人反對,包括很快被打倒的那些老幹部。不少人被打倒了還真心喊萬歲呢。各省
市自治區的問題都是總理主持處理的,要說錯了,總理如果活到今天,一定會首先站出
來承擔責任。生前全黨就一致公認,他是最富自我批評精神的一個,從不推誘責任。
第二種情況是,一些政治上淺薄的「中才之人」,清談之士,喜歡自以為是地誇誇
其談。他們一件事也幹不成,但沒有一件事不會發議論。「文化大革命」席捲全國后,
周恩來逐漸看出一些問題,特別是到後期,他對毛澤東為防止在中國出現修正主義所采
取的步驟與措施產生了懷疑,越來越多地按照自己的意圖採取一些補救措施。於是,這
些「中才之士」雖然從未進過政治游渦,卻在那裡指手畫腳,把總理的韜略說成不敢冒
衝突的風險同毛澤東正面交鋒,把顧全大局埋怨為不敢像彭德懷那樣摔帽子罵娘,把堅
強的黨性和服從組織決議說成缺少獨立和個性。
中國共產黨能奪得天下,靠的是黨組織的力量,而不是每個黨員的「獨立」「個
性」。即便是錯誤,也必須少數服從多數,個人服從組織,全黨服從中央。否則就不能
保證正確時的全黨服從中央,就無法步調一致,就無法形成統:的力量。懂政治的人都
不難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審查幹部時,再大的錯誤,只要是執行組織決議而非另搞一套,
你就不能把帳算到他個人頭上而一棍子打死。否則後患無窮,黨將失去統一的意志和力
量。
5千年的歷史證明,「上智」「下愚」都容易抱定信仰,很難改變思想。跟他們共
事容易建功立業。打天下的共產黨人,或者是經天緯地的「上智」,或者是大字不識的
「老粗」「下愚」,過去的八大軍區司令沒幾個有文化,他們最容易有自知之明,容易
團結奮鬥,成就轟轟烈烈的大事業。唯有「中才之人」,智慧不高卻什麼都知道一點,
這種人難有自知之明,個個自我感覺良好;各有一套,互不服氣;清談起來一個比一個
「見解」多,幹起來只會抱怨不會克服,任何事都難於同他們合作完成,特別是在危難
時刻。正所謂「秀才鬧事10年不成」,那是千古總結出來的至理名言。
第三種情況是,缺少一點理解。
有位外國記者問周恩來:「當你信仰的東西與你民族的利益發生矛盾時,你首先選
擇什麼?」周恩來毫不遲疑地回答:「我首先是個中國人。」正因為這樣,當日本帝國
主義大舉侵略時,周恩來能出面和平解決西安事變,把與國民黨蔣介石的血海深仇放一
邊,建立起抗日的民族統一戰線。
周思來是一個意志堅如鋼鐵的無產階級革命家,這一點不會有人懷疑,後面的幾章
也將談及。但他首先是中國人。「四人幫」批儒,批周公,其實就是批周恩來,這一點
不假。過去二千年,儒學是中國文化的基色。周恩來自小就熏陶於溫文爾雅、謙恭有禮
的儒學的氛圍中,他的矛盾的性格中,必然有溫和、謙恭、禮義的一面。在他與毛澤東
的關係上,也必然有顧全情義,有失鋒銳;謙和有餘,直言不足的一面。
其實毛澤東說他「政治上弱點」就是指此而言,並非指他作為無產階級革命家在政
治上的信仰。
其實周恩來性格中的這一面,不僅是對毛澤東,對父母、親友、同志都有表現。后
面幾章我將以事實證明。從大量的回憶文章可以看出,所有當事人都是歌頌懷念周恩來
性格中的溫和、謙恭、禮義的;為什麼周恩來這一性格表現在與毛澤東的關係上時,我
們就不能理解體諒了呢?這不公平不客觀么!
沒有誰能否定自己性格中的矛盾性、雙重性。毛澤東也說他的性格是一半「虎氣」,
一半「猴氣」。周恩來的性格當然也無例外地有著雙重性。對於周思來的不當一把手—
—「帥」,不當二把手——「接班人」,甘當三把手——「宰相」,有人議論為「偉大
的謙虛」,有人議論為「明哲保身」或「處世精明」。這些議論者為什麼不想想,周恩
來擔任政府總理27年,在這個位置上他可從來不曾表現什麼「偉大的謙虛」或「明哲保
身」。即便「文化大革命」那樣的狂風惡浪,他也不曾明哲保身地退出這個風口浪尖上
的敏感位置;即便面對「四人幫」那樣不可一世的來頭,他也沒有表現絲毫偉大的謙虛,
讓張春橋或什麼人去當總理或組閣。歷史難道不是這樣嗎?
聯繫「紹興師爺」、「張良廟」、「武侯祠」想想,周恩來是主動、自信、堅定、
執著地作出自己的每一次選擇,自己不推委也無須誰去好心地幫助推誘。早在1940年他
便預見預言到自己未來的位置,充分證明了他的自知知人之明,這種自知知人之明是建
立在熟解我們民族歷史民族文化的基礎之上的。
令我至今回思不止並為之感慨無窮的周恩來的第二個預見預言,發生在抗日戰爭勝
利之時。
從我個人的經歷和體會,我想先糾正兩個說法。
一種說法是:共產黨同國民黨堅決鬥爭,終於奪取了勝利。我認為不準確。我的體
會是,在共產黨與國民黨兩大政治力量的鬥爭中,人民選擇了共產黨,歷史選擇了共產
黨。說白了,是「天授」而非人力所能強求。
第二種說法是關於「兩種命運的大決戰」。現在好象說成了:要不就是黑暗的國民
黨,要不就是光明的共產黨。但是我的所歷所聞,似乎不是這樣,至少是概括得太簡單
了,離開了歷史的真實。
作為副官,我跟隨周恩來左右,經歷了他代表中共同國民黨談判的全過程。抗戰勝
利后,周恩來和他代表的共產黨,首先爭取的中國之第一種命運,既不是黑暗的國民黨,
也不是光明的共產黨。
當時無論是黨內同志談話還是與民主黨派及無黨派人士的談話,共產黨爭取的第一
種命運都是和平民主建國。我們確定的建國方針並不是實行馬克思列寧主義,而是實行
三民主義,並且明確以民國13年國民黨第一次代表大會的宣言為標準。我們甚至明確表
示「擁護蔣主席之領導地位」。但是,蔣介石國民黨必須承認各黨派的合法地位和平等
地位。
結果怎樣呢?蔣介石國民黨既不允許共產黨平等,事實上也不允許其合法。天下只
能是國民黨一家,蔣介石一人的。美國人現在罵我們中國共產黨「獨裁」,不搞西方式
民主。那時他們可不罵蔣介石國民黨搞獨裁,不搞西方式民主,相反要提供政治、經濟、
軍事上的大量援助來幫助其建立獨裁統治。
記得談判爭論的焦點是軍隊。有人說,你共產黨交出軍隊,國民黨就會給你合法平
等的地位。這話本身就是放屁。合法平等是相互的,不是「恩賜」的,一黨給另一黨合
法平等地位,這能是,合法平等嗎?「恩賜」是在不平等基礎上才會有的產物。
共產黨可以交軍隊,但只能交國家,不能交國民黨蔣介石。所以談判中,我們提出
了「軍隊國家化」的辦法。國民黨蔣介石自然也須把軍隊交國家。那麼,政治民主化就
成為交出軍隊的前提。沒有這個前提,交出軍隊就是交給了國民黨蔣介石,就是交出了
民主與平等。
有人說,法國和義大利的共產黨不是交出了軍隊嗎?40萬大軍一交,就取得了合法
平等的地位。
說這個話的人肯定不是中國種兒,最多是個雜種兒,他不懂中國。
多列士和陶里亞蒂,他們在世界史上的地位遠遠無法同毛澤東比;在其各自民族史
上的地位,更無法同毛澤東在其民族史上的地位比。這且不說。他們交出軍隊,真也罷,
假也罷,不說平等地位,總還有點合法地位,其領導人還當了幾天副總理。中國共產黨
如果交出武裝,結果將會如何?
「四一二」和「七一五」的大屠殺就是回答。
陳獨秀為總書記的中國共產黨曾經交出武裝,換來的不是合法,更不是平等,而是
幾乎被殺絕,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錯放一人」的空前殘酷和獨裁。
毛澤東和周恩來決不是陳獨秀。他們是從「四一二」和「七一五」的血泊里衝出來,
所以才能講出那千古絕句:槍杆子裡面出政權!
這就是中國的國情。
但是,中國共產黨爭取的第一種命運,還是「大家民主建國」。為了中國能有這樣
一個好命運,共產黨對國民黨一讓再讓,卻越讓越不合蔣介石心意。蔣介石希望的不是
讓步,而是找到進攻借口,以便徹底消滅共產黨;
1946年2月26日下午,周恩來代表中國共產黨簽署了《關於軍隊整編及統編中共部
隊為國軍之基本方案》,就是通常所說的「整軍方案」。蔣介石明白,統編中共軍隊為
國軍,這個「國軍」是國家軍隊之意,而非國民黨軍隊。這是他決不能容忍的。所以,
簽字歸簽字,對共產黨軍隊的進攻一刻也不松,全國各地的內戰不斷升級。
在這種情況下,軍事3人小組開始視察各地對停戰協定執行的情況並解決整編中的
問題。
軍事三人小組,共產黨是周恩來,國民黨是張治中、美國方面是馬歇爾,都是上將
軍銜。下設執行部:中共首席代表是葉劍英,國民黨是鄭介民,美方是白魯德,都是中
將軍銜。
2月28日,軍事3人小組乘馬歇爾的專機,由重慶飛北平,先後到張家口、集寧、濟
南、徐州、新鄉、太原、歸綏、延安、漢口等地視察。我和童小鵬、章文晉跟隨周恩來
一起行動。一個星期的時間,安排非常緊張,白天黑夜地談話聽彙報。那時還沒有什麼
大的爭吵,主要是了解情況,宴會上也多是講一些客氣話。
不過,對於形勢的發展,每個人心裡都有個預測,公開場合的發言同私下的交談也
不同。
在歸綏城裡同傅作義將軍談話后,軍事3人小組當天下午就飛往延安。在飛機上,
沉思默想的周思來輕輕叫一聲:「文白啊。」
「呢?」閉目想心事的張治中將軍睜開眼,側臉望住周恩來。
周恩來濃眉下那雙極富魅力的眼睛盯著張治中,停有3秒,才緩緩咬清每一個字說:
「你們不打,大家民主建國;你們打,你們就要失人心;失人心者失天下。」周恩來的
目光移開,深深吸口氣,聲音始終平緩,因而更顯得自信,有分量:「我們共產黨就會
團結其他民主黨派建設新中國。那就與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了……」
今天回過頭看,不難看出,周恩來在爭取「大家民主建國」的第一種命運時,已經
開始考慮無法迴避的第二種命運的可能性。
我看到張治中將軍就那麼痴痴地望著周恩來,大概是品味這番話的含義,片刻,他
嘴唇抽動一下,什麼也沒說,隱隱從鼻腔里呼出一股粗氣,便恢復了原來閉目養神的姿
式。我相信他一定在想周恩來的話。
飛到延安,軍事3人小組住進王家坪八路軍總部騰出的房子。馬歇爾和張治中將軍
會見了毛澤東。晚上,先舉行宴會,然後在延安禮堂開歡迎會。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 12:05
「重慶真是一個談判的城市!」周恩來深深嘆了一口氣,眉宇間皺出兩道紋。「差
不多10年了,我一直為團結而奔走渝、延之間。談判耗去了我現有生命的五分之一,我
已經談老了。」他的目光掃過會場,提高了聲音。他總是這樣,當感情自然流露時,總
能及時把握住,振作著轉向激昂:「民主事業的進程是多麼艱難啊!我雖然將近五十之
年了,但不敢自餒,我們一定要走完這最後而又最艱苦的一段路!」
周恩來是這樣說,也是這樣做了。堅持到國民黨攻佔張家口,堅持到國民黨召開了
一黨的偽國大。「該讓的我都讓了」,周恩來曾這樣對馬歇爾說。我看到他當時的表情
很冷靜,那是決心下定之後的冷靜。就連馬歇爾也承認,偽國大的召開標誌談判破裂的
大局已定,不得不表示他將為中共人員撤回延安提供交通工具。
在我側面的接觸和觀察中,馬歇爾要比司徒雷登好一些。他雖然偏向國民黨,但也
做了一點調停工作。比如蔣介石派30萬大軍將我中原軍區的6萬部隊分割包圍成品字形,
意在殲滅。周恩來心急火燎,由重慶一飛到南京,立刻帶我們去找馬歇爾,要求軍事3
人小組馬上去宣化店進行調停。馬歇爾同意了,國民黨就不好再反駁。
我對馬歇爾有一點點兒好感,主要還在於他最後一次講話。他總的來說是支持國民
黨,反對共產黨,但他對周恩來個人的印象非常好,顯出一種由衷的欽佩。記得1946年
11月1J6日,也就是偽國大召開的第二天上午,周恩來走訪馬歇爾,實際上就是告辭。
馬歇爾表示願為我們提供撤回延安的交通工具。出於禮節,他也和我們工作人員道別。
這時,他用一種真誠的表情說:「談判破裂我很遺憾。國民黨所有高級將領,包括蔣介
石,都不是周恩來的談判對手。這麼長時間的觀察,我認為國民黨找不出像周這樣精明,
這樣學識淵博,這麼堅韌強硬的人來。」
當天下午,周恩來在梅園新村舉行了告別性的記者招待會;17日下午又接受了《新
民報》總編輯曹仲英和採訪部主任浦熙修的訪問。
周恩來回答記者提問時,講過「有朝一日國民黨打不下去了,極可能提出再談判。
但那時形勢變了,談判的形式和內容也將變,將不同於過去了。」「政治協商的對象和
聯合政府的組織形式與內容,也必然將有所變化。」
這種公開場合上講的含蓄的話,我一下子還不可能全部理解。
飛返延安的前一天,撤離的準備工作基本完成後,我去向周恩來報告。
他坐在辦公室里,左手插在腋下,右手扶著額頭。這些天他晝夜工作,六七十個小
時,其間只是偶爾這樣坐著打個盹。我屏住呼吸,悄悄往出退。
「何樹英,」周恩來頭也不抬地叫住我,「有事嗎?」
「沒有。東西和文件都收拾完了,明天走沒問題。」我小聲說,「周副主席,你就
睡一會兒吧。」
周恩來緩緩放下手,望住我;眼裡網了紅絲,卻仍然炯炯地光彩照人。
「談判破裂,全面內戰開始。」周恩來問:「小何,說說你對形勢是怎麼看的?」
「有毛主席領導,我們肯定可以打敗蔣該死!」
周恩來輕輕點頭,帶了沉思的表情:「大革命失敗后,1931年我離開上海,那時心
里一片茫然,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這一次不同了,我相信,少則半年,多則一年,戰場
上就會有個分曉。」
我用力點頭:「他是找死!」
周恩來笑了:「見分曉,還不等於消滅他。我估計,徹底消滅他還要三到五年。不
過,他的失敗是肯定的。」這時,周恩來的神情起了變化;凝重莊嚴,又含了一絲譏嘲:
「蔣介石看錯了形勢喲!這一錯,歷史就變了。他不打,大家可以民主建國。他這一打,
就沒有他的份了。」
我想起幾乎每個記者都問過的問題:「以後還會談判嗎?」
「會談判。」周思來肯定地說,神色變得冷峻,「但那時的談判同現在就完全不同
了,不是我們一讓再讓,而是要求他們照我們的條件辦。一切反動派和封建法西斯分子,
政治協商的對象不會再有他們,聯合政府也不會有他們,他們將是人民民主專政的對
象!」
第二天,也就是1946年11月19日,我們跟隨周恩來,乘美軍專機飛返延安。兩年後,
蔣介石發表求和聲明,中國共產黨提出了和平談判的八項條件;再不是我們一讓再讓,
而是要求他們照我們的條件辦。其中,第八項條件是:召開沒有反動分子參加的政治協
商會議,成立民主聯合政府,接受南京國民黨政府及其所屬各級政府的一切權力。
全面內戰開始,不是國民黨就是共產黨,這才是通常人們所講的「兩種命運」的大
決戰。而我們共產黨所爭取的「兩種命運」又不同。首先爭取的第一種「命運」是「大
家民主建國」。歷史證明走不通。於是有了第二種命運,就是建立起以中國共產黨為首,
聯合其他民主黨派,對反動派實行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
所以說,這是歷史的選擇。
當張治中將軍率國民黨政府和談代表團到達北京,周恩來設宴招待他們時,看到國
民黨代表一個個心事重重,沮喪尷尬的樣子,我耳畔便又響起了周恩來的聲音:「他不
打,大家可以民主建國。他這一打,就沒有他的份了……」也就是說,必然導致人民民
主專政。
這才是真正英明的預見預言。絕非欺人欺世的占龜卜勢,也非聳人聽聞的特異功能,
甚至也不同於「共產主義一定要實現」「地球最終要毀滅」這類有著非凡魄力、非凡想
象力的雖然正確但充滿理性的遙遠而末得證實的預見預言。周恩來的預見預言是真正閃
爍著偉大思想家的智慧的光芒。
人的一生都少不了說幾句「預見預言」,哪怕是為了表達某種信念或詛咒。比如撤
離南京時,多數人都鄭重講過:「我們一定還會回來的!」電影里也是這樣演的,但是
沒有誰像周恩來那樣具體、細緻、準確地預見其過程和結果。
周恩來的預見預言是建立在淵博的學識、豐富的閱歷,對事物發展規律的深刻認識
的基礎上,是掌握了大量事實之後,通過科學智慧的分析判斷而作出的。
1941年12月13日,周恩來在《新華日報》上發表文章,預言:「太平洋戰爭將是長
期的。初期還會有若干挫敗,也許會喪失若干島嶼、某些土地以及某些交通線……解決
日本以海軍為主,空軍陸軍只能為輔;英美今天還不能,且不宜對日立即採取攻勢,而
須先鞏固南太平洋圈內要塞的守衛。必須以持久的消耗戰和太平洋上聯合的力量打擊他,
才能制他於最後的死命。必須記著,生產能力是決定現代戰爭的主要因素。」
這是周思來在太平洋戰爭爆發5天後所寫的文章。此後戰爭的整個進程完全如周恩
來預言的那樣一步一步地展開。70年代我看日本拍攝的影本「啊,海軍」,其反映的太
平洋戰爭的過程,也完全與周思來的預見相吻合!若沒有對世界政治、經濟、軍事、民
族、地理、歷史等幾乎所有方面的豐富知識,是不可能作出這樣的預言的。
1949年,周思來檢查開國大典的準備工作時,站在天安門城樓上鳥瞰當時成十字形
的「廣場」,對北京市的負責同志們預言:「我們這麼大個國家,天安門城樓這麼雄偉,
將來一定要配上個大廣場;周圍的規劃要從長計議。我看東面可以建一座歷史博物館,
西面可以建個大劇場,作為人民聚會議政的地方……」
10年後,經人大代表及專家們討論、研究、設計、建設的天安門廣場完全與周恩來
建國時的設想不謀而合,只不過這個「大劇場」的名稱叫了「人民大會堂」。
有時,周恩來的預見頗有些「神」,若被算命先生拿去肯定要大作文章。話雖如此,
這些預見確實證明了周恩來觀察事物之細,知火之深,深諾事物發展的規律。
那是1957年春末,蘇聯的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伏羅希洛夫來華訪問,日程包括游
覽杭州。周恩來提前一天到杭州,準備迎接。
早晨起來,我們工作人員陪他散步,走到一座寺廟前。周恩來朝著廟頂注目片刻,
忽發一聲感慨:「再過幾年就不會有人來抽籤了。」
別人怎麼想我不知道,從我個人跟隨周恩來十幾年的體會,他不信神,不信命,並
且竭力在領導全民族走向科學。但是,在他破除迷信時,不能不遇到一個現實問題,就
是我們的民族文化幾干年來都是與宗教聯繫在一起的。既要破除迷信又要保護民族文化,
既要同宗教的反科學性作鬥爭又要保護宗教信仰自由,這裡就有一個矛盾,在把握和處
理上,政策性是很強的。1957年春末是處於一個微妙的時刻,富有政治生活經驗又處於
權力最高層的周恩來當然很清楚地感覺到那風暴到來之前的動蕩。他一邊感慨一邊側過
臉,望住站他旁邊的外事秘書馬列,問:「你有什麼心愿沒有?」
馬列撓撓頭,說:「今年我的大孩子要考中學,我希望他能考上個重點中學。」
周恩來目光一掃,天還很早、四周圍人跡渺渺。他忽然發笑,朝廟裡指指:「那你
進去抽個簽看看。」
馬列也笑了,只當是開玩笑,果真進了廟。工夫不大,拿著簽符出來了,是半尺來
長的一張紅紙,上面寫著卦詞,嘟噥著:「這寫的什麼東西啊?看不懂。」
周恩來剛接過簽符,就輕輕「哎呀」一聲,說:「糟糕,是下下籤。」
馬列皺著眉頭抱怨:「老和尚剛睡醒,迷離迷糊,見我不燒香不拜佛,上去就搖卦
簽,他不高興,準是咒我呢。」
周思來一句句地解釋那4句卦詞:「這是說你辦事不順,萬事難如意,還要倒個大
霉。」接著搖搖頭,笑道:「馬列,你要遇上不吉祥的事呢。」
大家鬨笑一番,並沒放在心上。
結果,馬列的大孩子如他所願考上了重點中學北京8中。他高興得很,那個卦簽簡
直是胡扯淡。可是,沒等他笑夠,他的愛人林穎就被打成了右派,從行政12級降成14級,
開除黨籍,調離紡織部,下放到保定化纖廠去工作。
這種一連串的倒霉事叫賀老總一說就簡單了。
賀龍曾對廖漢生等將軍說:「運氣這個東西就是怪,你們說有沒有?我看是有點。
運氣來了,牌坊也擋不住;運氣要是走了,牛也拖不回來。」
其實,賀龍所講的「運氣」,是指一種客觀規律性,而規律這個東西,是不以人的
意志為轉移的。
周思來聽說林穎被打成右派,並沒立即找馬列談話,也決沒因此「株連」馬列。只
是後來聊天時,隨便說幾句:「都是工作上的事,不要背包袱。其實林穎同志就是嬌驕
二字,是個陽性人,有啥說啥,心裡不藏事。」
周恩來這個評價與組織部對林穎的結論相距甚遠,這是因為周思來講的都是實話,
而非政治上的風頭話。
林穎確實是冤枉的,後來的事實也證明是錯劃了。她不過就是坦蕩直率,敢講真話
而已。周恩來了解這種同志,是「陽性人」,不是陰面人。
我個人常想,卦簽的事周恩來也許是說簽巧合,但也不排除他知人知形勢的一種預
感。
當時中國共產黨內,要求反有的呼聲也越來越高,許多中央的領導同志甚至講,不
研究反右的問題不參加會。在這種形勢下,周思來料定反右運動勢在必行,運動一旦起
來,不可能四平八穩,歷史的經驗沒有不誤傷人的,特別是那些「陽性人」容易受到傷
害。
周恩來的組織紀律觀念在黨內可說是最強的。他不可能去插手一級組織的工作為林
穎解脫,但也絕不因此對馬列有成見,在生活上,比過去更關心馬列,常問候一下他愛
人和家中的情況。這實際上就是在表明他的態度。
講這些小事上的預見預言,是為了引出我要講的周恩來的第三個預見預言。這個預
見預言已經完全被今天的事實所證明。
那還是吃「精神食糧」的年代,社會風氣好,群眾熱情高,但吃面要面票,吃肉要
肉票,吃蛋要蛋票,廣大農村還為溫飽問題發愁。
不過,還有比我們更愁的。比如「歐洲的一盞社會主義明燈」阿爾巴尼亞,反對修
正主義最激烈,國家也最窮;過去依賴蘇聯吃飯,這時依賴中國吃飯。
阿爾巴尼亞共產黨中央書記處書記科列加又來訪問了,說白了就是要援助。當時要
援助要得最厲害的就是越南和阿爾巴尼亞,而且給少了不行,動不動就鬧「脾氣」,慣
出毛病了。
那幾天周恩來心情很不好。老百姓只知道唱「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不知上
面有爭吵。雙方談得不好,阿爾巴尼亞不理解我們也很困難。後來,總理決定帶科列加
去大寨參觀,意思是叫他們看看我們的農民是怎樣一種精神,怎樣一種奮鬥。科列加去
看了,說了許多讚譽的話,但東西一樣不少要。
送走科列加后,周恩來心情沉重。當時鄧小平在中央工作會議和全國計劃工作會議
等場合,接連講過幾次:我們當前一切的考慮都圍繞著兩個問題:一是如何發展生產力,
二是如何堅持馬列主義,順利地過渡到共產主義。
周恩來對此是贊同的。他在送走科列加后說:「搞社會主義,在政治上有兩條路線
的鬥爭,在經濟上同樣存在著兩條路線。阿爾巴尼亞在經濟上只會依賴我們,他這樣的
社會主義是搞不成的。遲早是要垮的。
赫魯曉夫下台後,周恩來曾寄希望於新領導班子。到莫斯科去了一趟,失望了。回
國后,他作過一次形勢報告,對阿爾巴尼亞、東歐乃至蘇聯今後的發展作了具體詳細的
預測預言。
早在蘇共22大召開時,毛澤東曾在一次小範圍會議上講:「赫魯曉夫修正主義至此
已經登峰造極,惡貫滿盈,從此要往下走,走向他的反面。」這個預見被證實了,不到
三年赫魯曉夫下台。
1964年10月19日上午,周恩來在國務院禮堂作報告,講赫魯曉夫下台,不講垮台。
他說:「娃娃們議論紛紛,垮台跟下台有什麼區別?」周恩來解釋了區別。一個赫魯曉
夫下台了,但其思想、路線、政策並沒變。最後變不變還要看。所以講下台不講垮台。
去過莫斯科,證實赫魯曉夫是下台,而非垮台。周恩來在分析赫魯曉夫的假馬克思
主義時,有段話給我印象很深。許多人都作了筆記:「(他們)連資本主義也不如。阿朱
別依(赫魯曉夫女婿)去訪問西德,據說他訪美訪法訪西德,主席團不同意時,赫就讓他
當《消息報》主編,一步登天。赫魯曉夫任人唯親,搞封建家族主義,連蔣介石都不如。
蔣介石培養蔣經國,花30年功夫,還要照顧部下,照顧影響,赫魯曉夫什麼也不顧。阿
朱別依在美國替赫魯曉夫開道,到法國道沒開好,又到西德。甚至連烏布利希有癌症都
說出來。西德來訪華的人跟我們講,阿朱別依在西德說:西德打中國,我們讓道,讓我
們共同防止黃禍……」
周恩來接下來進一步預言東歐各國及蘇聯。他的預言並非出於某種信念而預言一個
結局,而是具體地預言出了他們的演變過程。當時國內外不少人預言「堅持社會主義的
重擔最終將歷史性地落在中國共產黨的肩上」「蘇聯帝國最終將瓦解」。但沒有誰像周
恩來這樣以其驚人的知識、閱歷、對規律的深刻認識而作出如此具體、鮮明、準確的預
見和預言。按一些老同志當時所作記錄,話大致是這樣講的:
赫魯曉夫下台以後,我們曾寄希望於蘇聯的新領導,現在看來不行。他們仍然堅持
赫魯曉夫主義,政策沒有變……仍然是「兩霸合作」,仍然是「美蘇合作,主宰世界」。
但這只是蘇聯的一廂情願,美國能同意存在兩霸嗎?……
他們搞的和平過渡,不革命,本質是和平演變。莫斯科的美國生活比美國人的美國
生活更加美國化。演原子戰爭的影片美國怕引起國內恐慌,不讓在國內演;蘇聯不僅演
自己的,還演美國的,瓦解自己。蘇聯是精神上先垮了,毫無中國人的敢於承擔責任的
這個英雄氣概。麥克納馬拉都明白地講:「炸了中國的原子基地,炸不了中國科學家的
知識;炸了中國的物質,炸不了中國科學家的精神……」
蘇聯講和平競賽,其實是使美國和平壟斷。他們伸手向美國要貸款,美國想從中控
制,就要看蘇聯投降不投降。美國人手裡拿著錢講條件,引誘你一步一步照他說的辦,
可是蘇聯還答覆可以試一試……
美國對東歐實行和平演變,蘇聯跟著要東歐資產階級化。先露骨地出賣西柏林,能
出賣西柏林就可以出賣東德,進而出賣整個東歐,最終必然是出賣蘇聯的所有革命成
果……一切談判,無條件是鬼話,談來談去就是出賣,最多談出個出賣條件……
搞經濟要爭取外援,但必須堅持自力更生為主。阿爾巴尼亞是依賴經濟,我們總勸
他自力更生,他總想靠在中國身上。在經濟方面,也有兩條路線的國家。社會主義同資
本主義的鬥爭決不僅是政治上的,更是經濟上的。政治經濟都有鬥爭。象阿爾巴尼亞這
樣,經濟上不行,政治上堅持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是不可能的……
蘇聯的經濟很僵化,停滯不前,民族矛盾複雜……最終是要出大亂子。
當然,總理在分析和作出預言時,講的話不可能脫離當時的歷史條件和時代特色。
但他抓住了經濟和精神這兩條;抓住了從柏林問題到東德到整個東歐這個過程;抓住了
蘇聯存在的複雜的民族矛盾問題,所以基本與後來發生的變化相吻合。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 12:05
毛澤東和當時我們的黨中央也看到了蘇聯經濟模式的弊病,想探索一條建設社會主
義的新路。把優先發展重工業改為農輕重的順序;又樹了兩個榜樣:工業學大慶,農業
學大寨。但最終沒有解決問題。可以說是失敗的。
是鄧小平解決了這個問題。從60年代初提出「我們當前一切的考慮都圍繞著兩個問
題:一是如何發展生產力,二是如何堅持馬列主義,順利地過渡到共產主義」,到改革
開放,提出「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使中國的經濟終於開始騰飛。在當前國際政治
形勢下,在「6·4」事件前後,人民和歷史能夠再次選擇中國共產黨和社會主義制度,
首先要歸功於鄧小平。如果只是清談馬列主義教條,是無法避免發生蘇聯和阿爾巴尼亞
那樣的後果。
鄧小平是繼毛澤東之後,又一個改變中國命運,改變中國歷史的巨人。我相信,這
是全民族的共識。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4 13:09
02章 三次預見預言
總理是講過自己不是帥才,鄧大姐也這樣說,我們聽了不舒服;主席和小平再這樣 講,我們曾感到委屈。現在回想起來,是傳統文化、傳統觀念影響我們的結果。誰位高, 誰就位尊德高;誰官大,誰就本事大、貢獻大。中國過去就是這種觀念,這個毛病。改 變不容易。雷鋒只是一個班長,說起他全國沒人不知道,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知道他 的軍長、師長是誰?話又說回來,許多人還是想當軍長不想當班長,所以說改變不容易。
總理講他做不到舉重若輕,但同樣的,主席和小平也做不到舉輕若重。不拘一格降 人才,我們的事業才能興旺發達,我們的目的才能實現。
1949年12月16日,毛澤東主席訪問蘇聯,沒多久,1950年的1月,忽然傳來消息, 說談判不大順利,叫周恩來總理立刻啟程去莫斯科。
那次,我作為隨員跟總理一起出發,路經滿洲里時,遇到了率團參加世界青年聯歡 節的蕭華同志。
蕭華向總理彙報聯歡節情況,總理望著他身後問:「怎麼沒見到維世啊?」
孫維世是總理的乾女兒,本是同蕭華一道去參加聯歡節。總理沒見到乾女兒,自然 要關心。
「我們路過莫斯科時,她被師哲扣下了。」蕭華解釋,「師哲說她俄語好,叫她留 下參加翻譯組的工作。」
總理關心中蘇談判:「主席跟斯大林談得怎麼樣?」
蕭華搖搖頭:「好象不大順利,師哲只跟我簡單講了幾句。」
總理想了想,問:「主席現在做什麼?」
蕭華說:「斯大林說要等你來了再談,先安排主席參觀和看節目,聽說到列寧格勒 參觀去了。」』
總理沉思著點點頭,沒有再問。當時在場的有伍修權、賴亞力和我,我是剛由副官 改為行政秘書。
趕到莫斯科時,我從師哲那裡聽到的情況,與蕭華講的差不多。
總理一到就開始了緊張的談判,主席就退到「二線」,只管大的方向和原則。除了 決策,具體怎麼談的他不管。
我印象最深的是,主席在莫斯科沒什麼事,每天就是看書,看得廢寢忘食。
記得有次吃午飯,主席的目光總是朝我臉上瞟,看得我有些不自在了,不知自己有 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引得毛主席這樣注意。我下意識地拿手去臉上、嘴巴周圍擦,怕是 沾上了食物,同時盡量注意吃飯的動作文明些。
當我的目光再次和主席相遇時,他忽然笑了,指指我說:「我看你長得像拿破崙。」
我不好意思了,尷尬地跟著笑,不知道拿破崙長什麼樣?哪一處跟我相像?
毛澤東並不知道我的姓名和職務,但知道我在周恩來身邊工作。他轉向周恩來說: 「這些天我一直在看歷史影片。看完了彼得大帝和拿破崙。」
『說到這裡,毛澤東拿起酒杯,朝我一舉:「來,跟拿破崙乾杯!」
歡笑聲中,我臉紅紅地跟毛澤東碰了杯。。
毛澤東朝想象中的「拿破崙」點一下頭,喝了半杯。我這個「拿破崙」一飲而盡。 從此,相當一段時間裡,有人開玩笑叫我「拿破崙第二」。至今我也不知道我什麼地方 長得像拿破崙?
在毛澤東觀看研究彼得大帝、拿破崙期間,周恩來談成了《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 約》、《關於中長鐵路、旅順口及大連的協定》、《關於貸款給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協 定》。
當然,這些談判的大政方略及原則,都是毛澤東確定決策的。他當時有句著名的確 定談判目標的話,就是「想要點好看的,再要點好吃的。」「好看的」是「同盟條約」, 「好吃的」是「貸款協定」。
這次中蘇談判的情況,很能反映毛澤東與周恩來的關係及各自無法取代的作用。
早在西柏坡時,聯共政治局委員米高揚與周恩來交談后,對師哲等人說:「周恩來 將是中國新政府一位很好的總理。」
籌建中華人民共和國時,斯大林對中共代表團說:「你們將來一建國,現成就有個 總理,周恩來。」
30年後,國際上許多政治家評論:「在半個多世紀里,中國是被置於毛澤東的頭腦 里,同時也被置於周恩來的手掌中。」
是斯大林高明還是國際政治家們評論得深刻?我認為周恩來比他們都高明都深刻。
我是1940年5月4日來到周恩來身邊當警衛,一星期後即隨他由延安奔赴重慶,以後 歷任副官、秘書、衛士長。
周恩來無疑是一位鞠躬盡瘁的實幹家,但他首先給我的印象是偉大的思想家。
從設計中國的四個現代化藍圖到國際關係上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反對霸權 和霸權主義」,這些天才思想已經早為國際國內所共知。
我要講的新內容是周恩來的三次預見預言,其中無疑閃爍著偉大思想家才能獨具的 智慧的光輝。
第一次預見預言就發生在我剛到周恩來身邊,隨他奔赴重慶的路上。因為剛到首長 身邊,一切都新鮮激動,所以記憶非常深。
像毛澤東和周恩來這樣偉大的人物,與生俱來的都有一種神聖的使命感,就是「天 之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毛澤東氣吞山河地高歌:「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 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當毛澤東把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乃至那位一代天驕統統踩於腳下時,周恩來又在想 什麼?幹什麼?
他也不迷茫。他已經勇敢、自信、明智地選定了自己在中國革命和中國歷史上的位 置,並且當仁不讓地在這個位置上堅持奮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那天,我們100多名工作人員和警衛人員,跟隨周恩來,分別爬上3輛卡車,開始了 艱苦的旅程。
經寶雞、鳳縣,卡車在崎順的土石路上顛簸,午後駛入一道大山溝子。
沿途景緻在悄悄發生變化。陝北高原受雨水侵蝕,形成塬、峁、梁、溝如大海一樣 波狀起伏的地貌。
而這裡,山間原有的自然風貌仍然存在;仰面眺望,干柯爭翠,萬木蔥蘢。5月的 陽光下,在寂靜的熱氣中花草的芬芳悄悄蒸騰,那些擋住視野的陡壁岩石不時地閃出青 色白色的反光。
拐過一道彎,卡車哼了一聲,我聽到有人嚷嚷:「苗檯子鎮!」
前方輕煙縹緲,籠罩了一片建築物。卡車停在了鎮西。
「都下來吧。」車門開了,傳來招喚:「去看古迹!」
我們100多人紛紛跳下車,心裡不免納悶:這一路多少古迹啊,從沒說過看看。特 別是在西安,住的時間長,名勝古迹又多,還不時有各方人士邀請,周副主席卻一處末 看。如今特意鑽進這大山溝子來看什麼古迹?不理解!
周恩來已經下車。他一露面,我們這些警衛就本能地摸住腰間的德國20響快慢機, 環繞著警衛在四周。
我近在咫尺地看著他眺望著下車,眺望著立住腳,就那麼保持眺望的姿態站了很久; 雙手環抱胸前,肩膀隨著深呼吸起伏,一副久違了的神情,像遊子終於回到故鄉,帶著 靜溫無言的激顫要尋回遙遠的記憶……
「周副主席來過?」當時的副官老鍾小聲問。
周恩來搖搖頭,沒作聲。在他最突出的特徵——兩道濃濃的黑眉毛下,波光閃爍的 兩眼顯得含情脈脈,神思悠悠。
我是第一次見他這麼動感情,印象太深了。此前他從來不曾這樣,他屬於那種善於 駕馭感情的人。記得路經洛川時,國民黨一名軍長來拜見他。這位軍長是周恩來在黃埔 軍校教過的學生,見面那一刻,軍長叫了聲「老師!」整個臉孔、嘴唇和敬禮的手就都 激顫起來,感情無法抑制地奔過來用雙手槍握周恩來伸出的手。周恩來不那麼感情外露; 熱情而不失常,親切而不變態,關心而不形於色;那種從容似春,大度似海的風度直令 我心靈震顫,立刻被迷住了。那時我還不明白這是人類文明的力量,我只感到他與我過 去見過的所有人都有某些不同,雖然說不出不同在哪裡?那一瞥目光,一個微笑,一次 握手,一聲問候、甚至舉手投足都有著既生疏又一見如故的親切感人的魅力。
然而現在,面對一片自然山野,他卻意滿神動,柔情大發,用一種溫和雅靜的聲音 喃喃著:「留侯把榮譽利祿都拋在腦後,晚年就隱居在這裡……」
我順他的目光望去,高處一片青綠中點綴著八九座紅色的廟宇式的建築。正感覺茫 然,周恩來已經揮起右手。他的右臂斷過不久,有人說是跟江青賽馬摔斷的,有人說是 跑馬時,路邊竄出條大黃狗驚了馬摔斷的,3個月前剛從蘇聯治療回來,胳膊仍然伸不 直,習慣地彎在身前;揮動時,半側身體和肩膀隨著一動,好像全身用力,反而使他的 動作憑添了一種分量和魅力。
「走,看張良廟去!」周恩來率先朝山上走去。後來得知那兒叫紫柏山。他一向走 得快,我們跟著常感吃力。
張良這個名字我好像聽說過,卻又不甚明白。你不要笑,我是放牛娃出身,不像現 在的孩子都有學上。
我的家鄉在四川,遠僻在中國內地而控攬了一條長江。我祖祖輩輩的雙腳都是深深 插於泥土中。在我12歲時,雙臂已經像大人一樣揮動起鋤頭。可是,軍閥混戰,更有帝 國主義的炮艦和經濟壓力,沿著那滾滾長江溯流深入到四川,於是,每年都有5萬兩以 上的白銀順江流出四川流出中國。沒有什麼語言能夠描繪出那社會的霉爛與五顏六色的 罪惡和苦難,中國的命運像遊絲一樣縹緲。於是,12歲的我便扔下鋤頭抓起長矛大刀, 參加了紅軍。那是1933年,參加紅軍后我才開始學文化。
怎麼學文化?比如這次參觀張良廟,我這裡剛犯嘀咕,前邊已經有人問出聲:
「周副主席,張良廟是誰呀?」
「張良是古代一位英雄,幫助劉邦打天下,統一全中國,建立了歷史上著名的漢王 朝。」周恩來一邊登山,一邊用通俗的語言作解釋:「後人為他修的廟就叫張良廟。」
我明白一些,卻另生納悶:張良只是幫助漢高祖劉邦打天下,周恩來懷古,為什麼 不看漢高祖也不看更早的秦始皇,偏偏要看張良呢?
登上授書樓時,我終於忍不住問:「周副主席,為啥要給張良修廟呢?」
周恩來望我一眼,還沒說什麼,另一名警衛已經跟著嘟囔:「我們那邊關帝廟很多, 關公是英雄。張良——?」
周恩來忽然笑了,雙手抱臂,把臉仰上天去笑出聲:「哈哈,知道漢壽亭侯,不知 道留侯。」他重新望住我們,雙腿微微岔開,站住不動,沖我們輕輕點點頭:「關公是 英雄,張良也是英雄。張良其實比關公貢獻大。那走廊過廳里的40多塊碑都是對他的評 價。」
接著,周恩來便不厭其煩地給我們講了張良的許多故事。從博浪沙狙擊秦始皇,到 下邳起兵反秦;從鴻門宴救劉邦,到「四面楚歌」,使西楚霸王項羽的軍隊土崩瓦解, 落得個「霸王別姬」。
最後,周恩來放低聲音說:「漢王劉邦得天下,主要依靠三個人:韓信、蕭何和張 良。」
我感到不滿足:「張良打過什麼仗?」
周恩來換上一種沉思的表情,深邃的兩眼閃爍著嚴肅雋冷,緩緩說:「張良沒有獨 自領兵打過仗,他不是帥才。但是他追隨漢王左右,出謀劃策,是最優秀的軍師。運籌 帷幄,決勝千里……懂嗎?」
我們似懂非懂,點點頭又搖搖頭。
「嗯,」周恩來略一沉吟,大約是考慮怎樣對我們這些沒有上學讀書的同志解釋清 這個問題,「這樣打個比喻吧。師爺你們都知道嗎?好,縣衙門裡都有一些讀書人被縣 官聘去當師爺,在幕後替縣官出主意。縣官一般都要仰仗他們來辦事。軍師就有點像這 個師爺,是軍隊里的師爺,替統帥出謀劃策來打勝仗。比如漢王打了敗仗,連父親和老 婆都被楚霸王俘虜走了,漢王一籌莫展。張良就給他分析形勢,出主意:九江王黥布是 楚國猛將,但與楚霸王有矛盾;猛將彭越在梁地反楚;漢王你自己的將帥中只有韓信可 以獨擋一面,託付大事。如果你把關東的地方作賞地賞給這3個人,楚國就可以打敗了。 漢王聽了張良的話,立刻從戰略上由被動轉主動,劣勢變優勢。項羽打了一百個勝仗, 頂不住張良一個主意,優勢變劣勢,只好求和。以『鴻溝』這條運河為界,想平分天下。 漢王想就此回兵,張良又出主意:不能退兵。放走楚軍這叫『養虎為患』。漢王又聽了 他的話,追擊項羽,不給他喘息機會,垓下一仗把項羽消滅了。這就叫運籌帷幄,決勝 千里啊……」
在峰下花亭豎的「英雄神仙」石碑前,我又問:「張良確實英雄,可為什麼又叫英 雄神仙?」
周恩來說:劉邦得天下后,封賞功臣,讓張良自己選擇3萬戶封地,張良推辭了。 他說我跟皇上最初是在留縣相會,只把留縣封給我就足夠了。那時的縣,又經戰亂,大 概不會超過一萬戶。他不貪。張良隨漢高祖劉邦入函谷關后,劉邦當皇帝,張良就靜居 行氣,不吃糧食,閉門不出,說:「我蒙皇帝信任,當軍師,不過出了點主意就封萬戶 侯;這已經是最高的待遇了,足夠了。我只想脫離人間俗事,追隨仙人赤松子去神遊。」 所以老百姓都傳說他成了神仙。
周恩來凝望石碑,慢條斯理地說:「張良是個明辨是非,通曉事理的人,完全知道 神仙虛幻。他這樣做正是他的聰明智慧所在。因為在那樣的封建社會封建制度下,他明 白,在功勛和名位之間,為人臣於是難於長久立足的。果然,打天下功勞最大的3個人, 韓信被殺,蕭何被拘,只有張良把榮譽利祿拋於腦後作了『神仙』。他採取這種明哲保 身的態度,是客觀形勢、環境等各種原因決定的……」
望著周恩來深沉睿智的面孔,聽著他低沉悠緩的講述,我簡直就像面對了悠久的中 國歷史,面對了古老的民族文化,感到神秘、深奧、博大,感到至聖至偉,可望不可即。 比如「師爺」,以我當時的文化水平怎麼可能理解呢?直到幾十年後,知道了、「無紹 不成衙」,才漸漸明白,那古老的民族文化中就包含了紹興文化。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4 13:11
周恩來的祖籍並非蘇北淮安,儘管他出生在那座古城。他的祖籍原是浙江紹興。在 魯迅逝世2周年的紀念會上,周恩來曾說:「在血統上我也或許是魯迅先生的本家,因 為都是出身浙江紹興城的周家。」周家是一個世代聚居紹興的著名的大家族。到了周恩 來的祖父一輩時,他這一支家族才離開紹興,遷居淮安。這次遷居便與紹興文化有關;
在紹興,除體力勞動者外,中上層比較多的是兩種人。一種是封建知識分子,一種 是商人。當時知識分子的出路是應科舉,紹興的文化人卻不然,很少去應科舉,大批地 去當師爺。師爺不是官職,在任何衙門裡也不是一把手,不是二把手,但解決問題辦事 情還是靠他,他是事實上的二把手。他們明智幹練,勤懇謹慎,審時度勢,善於解決各 種最複雜的矛盾。久而久之,紹興人當師爺出了名,以致人們把師爺不叫師爺,叫「紹 興師爺」;縣官一般都要仰仗紹興師爺,便有了「無紹不成衙」的說法。周恩來的祖父 周殿魁便是因為到淮安當師爺而舉家遷移。周恩來的外祖父萬青選也是師爺出身。他們 的精明、幹練、謹慎、果敢乃至性格溫和,待人誠摯,辦事細心,對周恩來的性格形成 和文化修養,都是不無關係的;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在留壩縣苗檯子鎮參觀張良廟時,我並不知道這些,也不真 正理解周恩來講述張良。後來跟隨他久了,多次聽他講「我不是帥才」,在中央的會議 上講,下來也講過,才使我聯繫起來想到了參觀張良廟。他講張良的故事,張良也不是 帥才,他是最優秀的軍師。
從山上下來,又看了傳說中蕭何月下追韓信的遺址。周恩來興緻勃勃地給我們講了 那段故事:劉邦被項羽封為漢王,到南鄭,許多人都逃跑了。韓信由於懷才不遇,不得 志,也逃跑了。蕭何聽說之後,連夜去追。有人以為蕭何是逃跑了,就報告劉邦。劉邦 大發雷霆,像被人砍掉左膀右臂一樣。過了兩天,蕭何回來了。劉邦喜極怒極,問: 「你為什麼逃跑呀?」蕭何說:「我哪敢逃跑呀?我是去追逃跑的人去了。」劉邦問: 「你追的人是誰?」蕭何說:「韓信。」『劉邦立刻拍桌子:「大將跑了幾十個,沒見 你追,你說你追韓信;這不是胡說八道嗎?」蕭何笑道:「那些大將很容易得到,天下 多得是,而像韓信這樣的人,失去這一個,天下就沒有第二個了。大王你要是想一輩子 蹲在漢中,那就用不著留韓信;你要是想爭天下,那就非韓信不可,除他再沒有第二個 人能為你圖謀這個大業了。」劉邦信任蕭何,築壇拜韓信為大將軍,統領全軍,果然打 敗了項羽。
周恩來說:「劉邦百戰百敗,卻屢敗屢起,靠的就是蕭何為他當宰相,經營關中作 他的根據地,要人有人,要錢有錢,要糧有糧。項羽百戰百勝,卻經不起一敗;一敗塗 地,一敗就亡,原因之一是沒有蕭何這樣的宰相。就是有,他也發現不了。發現了,也 不肯用,留不住。所以他經不起失敗。」
這一次懷古,周恩來詳細講了張良、蕭何輔助劉邦興漢的歷史,而後說:「張良、 蕭何都是有很大的本領,沒有他們興不了漢。他們知道這一點,劉邦也知道這一點。同 時他們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過人的長處,也知道自己的短處。張良和蕭何都不是 帥才,張良給劉邦說太公兵法,劉邦一聽就明,常用其策。張良給別人講就不靈,所以 張良說『沛公殆天授』!跟著劉邦不走了。他就懂得,跟別人發揮不了他的才能智慧, 只有跟著劉邦才能得到發揮,相輔相成,成就一番大事業。他作了一個手勢,表示從古 推至今:「中國的歷史,總是少不了張良、蕭何這樣的英雄人物。今後也需要這樣的 人。」
彷彿是證明這個說法,路經成都,我們在春熙路成都旅館住了3天。成都名勝古迹 很多,周恩來只帶我們去看了諸葛亮的武侯祠。他從「隆中對」講到「出師表」,說諸 葛亮有思想,出山前就料定三分天下,並制訂了興復漢室,統一全國的計劃,最可貴的 是,他為此做到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周恩來看過詞內的「三絕碑」,來到殿外,仰望古柏蔥鬱,環顧青瓦紅牆,又顯出 那種無限感慨的神情,念了句詩。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是杜甫的《蜀相》詩:「丞相祠 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記得他講了諸葛亮「和吳」——建立統一戰線;「和夷」——、搞好民族團結; 「明法」——實行法治;「治軍」——紀律嚴明,訓練有素。但講得最多最動感情的還 是「正身」。說諸葛亮一生虛心納諫,清正廉明,不增殖私產。他上表公布財產,說明 一家已經可以溫飽,決不別作經營,增長私產一寸。並說明:「臣死以後,如查出有多 余的財物;那就是對不起國家。」
當時武侯洞里遊人很多,擁擠得不便久留長談,在嘈雜聲中也無法談話,周恩來朝 諸葛亮殿中的武侯貼金塑像投去最後的深深一瞥,帶領我們近百人離開了。
路上,他看看我們走在他身邊的人,說:「這麼多人來參觀,說明了什麼?諸葛亮 死後,到處有人要求給他立廟,因為限於當時的禮制,不得允許。不立廟老百姓就在街 巷家中為他私把。直到蜀漢滅亡那年,阿斗才允許給他在沔陽立廟,禁止其他私祀。可 見諸葛亮是有益於人民,深得民心的。一個封建地主階級的優秀政治家都能做到這一點, 何況我們共產黨人呢?」這時,他的兩眼亮起來,一閃一閃地,充滿了一種自信和激情: 「我們現在要比他做得好,我們在全國執政后要做得更比他好。」
周恩來逝世后,沒留任何私產,他也確實沒有,甚至連遺體也留言讓交醫學解剖, 然後火化,骨灰也不留。不許人們給他「立廟」——建紀念館堂或保留故居。他確實方 方面面都比諸葛亮做得好,何止高出百倍?所以人們要去人民英雄紀念碑悼念他,上街 悼念他,回家也悼念他,億萬人民有口皆碑。
國內外不斷有人把周恩來比作中國歷史上迄今為止最偉大最傑出最賢良的宰相。每 逢看到這樣的文章,我便想起了從延安到重慶那風塵僕僕,萬里顛簸的一路。毛澤東感 懷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周恩來不感懷。秦、漢、唐,歷代盛朝的皇帝他不看,他只看 了張良、蕭何、諸葛亮。當時我們跟隨他一路而行的3卡車100多人,誰也不可能真正理 解這其中的無限含義,即便今天仍無法全部說清闡明。
但其中一條簡單的事實我是肯定的:周恩來堅信革命的成功不是抽象的,而是實實 在在的預見,並且勇敢、自信、明智地為自己選定了位置。說這個話時,我不能不聯想 到5年後,就是1946年4月8日王若飛同志遇難時的一幕。後面我在周恩來的4次痛哭里將 講述那個過程。當「4.8」遇難的電報打來時,周恩來為葉挺、王若飛、鄧發、秦邦憲 等烈士痛哭失聲,曾講:「……特別是若飛同志,我們在法國,朝夕相處,這個人,品 質非常好,是難得的人才和朋友……我們配合得好,他要不犧牲,建國后當個常務副總 理,可以為我分勞多少……」
周恩來比斯大林、米高揚更早看出自己能夠擔任總理。
我看到尼克松所著《領袖們》的中文版,裡面寫有這樣一段文字:「前日本首相田 中角榮曾說,『在毛澤東面前,周恩來好似一位笨拙的秘書,正在服侍一位出名的國會 議員。』很難想象舉止優雅的周恩來會是笨手笨腳的樣子……」
尼克松難以贊同田中角榮的話,我們國內卻有人贊同,甚至更誇大其詞。什麼原因 呢?
非「同志關係」的人這樣講不足為怪,「同志」中有人這樣講,其中大約有3種情 況。
第一種情況是有些好心人,對總理感情深的人幫了倒忙。「文化大革命」的錯誤已 是公認,於是,出於熱愛便有人總想把總理摘出來。總理明明是接受了毛澤東搞「文化 大革命」的理論和決斷,以為對黨和國家,對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是有好處的。但這些好 心人找出各種似是而非的「根據」,硬要把總理的深信和擁護說成違心,把贊同說成屈 從,把尊重說成讓步。這樣做的結果,總理對「文化大革命」應負的責任,其實是摘不 掉的,反而把總理歪曲成了缺乏原則和勇氣的人,這就從人品上損害了總理。豈不是適 得其反?
凡是不尊重歷史的人,最終都要弄巧成拙。「文化大革命」煽起個人迷信,把天下 功勞都歸於毛澤東,錯了。此後功勞是大家,錯誤全推在毛澤東身上,又錯了。為什麼 不是神就是鬼,就不能講點實事求是的真話呢?「文化大革命」開始那段時間,沒聽說 有幾個人反對,包括很快被打倒的那些老幹部。不少人被打倒了還真心喊萬歲呢。各省 市自治區的問題都是總理主持處理的,要說錯了,總理如果活到今天,一定會首先站出 來承擔責任。生前全黨就一致公認,他是最富自我批評精神的一個,從不推誘責任。
第二種情況是,一些政治上淺薄的「中才之人」,清談之士,喜歡自以為是地誇誇 其談。他們一件事也幹不成,但沒有一件事不會發議論。「文化大革命」席捲全國后, 周恩來逐漸看出一些問題,特別是到後期,他對毛澤東為防止在中國出現修正主義所采 取的步驟與措施產生了懷疑,越來越多地按照自己的意圖採取一些補救措施。於是,這 些「中才之士」雖然從未進過政治游渦,卻在那裡指手畫腳,把總理的韜略說成不敢冒 衝突的風險同毛澤東正面交鋒,把顧全大局埋怨為不敢像彭德懷那樣摔帽子罵娘,把堅 強的黨性和服從組織決議說成缺少獨立和個性。
中國共產黨能奪得天下,靠的是黨組織的力量,而不是每個黨員的「獨立」「個 性」。即便是錯誤,也必須少數服從多數,個人服從組織,全黨服從中央。否則就不能 保證正確時的全黨服從中央,就無法步調一致,就無法形成統:的力量。懂政治的人都 不難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審查幹部時,再大的錯誤,只要是執行組織決議而非另搞一套, 你就不能把帳算到他個人頭上而一棍子打死。否則後患無窮,黨將失去統一的意志和力 量。
5千年的歷史證明,「上智」「下愚」都容易抱定信仰,很難改變思想。跟他們共 事容易建功立業。打天下的共產黨人,或者是經天緯地的「上智」,或者是大字不識的 「老粗」「下愚」,過去的八大軍區司令沒幾個有文化,他們最容易有自知之明,容易 團結奮鬥,成就轟轟烈烈的大事業。唯有「中才之人」,智慧不高卻什麼都知道一點, 這種人難有自知之明,個個自我感覺良好;各有一套,互不服氣;清談起來一個比一個 「見解」多,幹起來只會抱怨不會克服,任何事都難於同他們合作完成,特別是在危難 時刻。正所謂「秀才鬧事10年不成」,那是千古總結出來的至理名言。
第三種情況是,缺少一點理解。
有位外國記者問周恩來:「當你信仰的東西與你民族的利益發生矛盾時,你首先選 擇什麼?」周恩來毫不遲疑地回答:「我首先是個中國人。」正因為這樣,當日本帝國 主義大舉侵略時,周恩來能出面和平解決西安事變,把與國民黨蔣介石的血海深仇放一 邊,建立起抗日的民族統一戰線。
周恩來是一個意志堅如鋼鐵的無產階級革命家,這一點不會有人懷疑,後面的幾章 也將談及。但他首先是中國人。「四人幫」批儒,批周公,其實就是批周恩來,這一點 不假。過去二千年,儒學是中國文化的基色。周恩來自小就熏陶於溫文爾雅、謙恭有禮 的儒學的氛圍中,他的矛盾的性格中,必然有溫和、謙恭、禮義的一面。在他與毛澤東 的關係上,也必然有顧全情義,有失鋒銳;謙和有餘,直言不足的一面。
其實毛澤東說他「政治上弱點」就是指此而言,並非指他作為無產階級革命家在政 治上的信仰。
其實周恩來性格中的這一面,不僅是對毛澤東,對父母、親友、同志都有表現。后 面幾章我將以事實證明。從大量的回憶文章可以看出,所有當事人都是歌頌懷念周恩來 性格中的溫和、謙恭、禮義的;為什麼周恩來這一性格表現在與毛澤東的關係上時,我 們就不能理解體諒了呢?這不公平不客觀么!
沒有誰能否定自己性格中的矛盾性、雙重性。毛澤東也說他的性格是一半「虎氣」, 一半「猴氣」。周恩來的性格當然也無例外地有著雙重性。對於周恩來的不當一把手— —「帥」,不當二把手——「接班人」,甘當三把手——「宰相」,有人議論為「偉大 的謙虛」,有人議論為「明哲保身」或「處世精明」。這些議論者為什麼不想想,周恩 來擔任政府總理27年,在這個位置上他可從來不曾表現什麼「偉大的謙虛」或「明哲保 身」。即便「文化大革命」那樣的狂風惡浪,他也不曾明哲保身地退出這個風口浪尖上 的敏感位置;即便面對「四人幫」那樣不可一世的來頭,他也沒有表現絲毫偉大的謙虛, 讓張春橋或什麼人去當總理或組閣。歷史難道不是這樣嗎?
聯繫「紹興師爺」、「張良廟」、「武侯祠」想想,周恩來是主動、自信、堅定、 執著地作出自己的每一次選擇,自己不推委也無須誰去好心地幫助推誘。早在1940年他 便預見預言到自己未來的位置,充分證明了他的自知知人之明,這種自知知人之明是建 立在熟解我們民族歷史民族文化的基礎之上的。
令我至今回思不止並為之感慨無窮的周恩來的第二個預見預言,發生在抗日戰爭勝 利之時。
從我個人的經歷和體會,我想先糾正兩個說法。
一種說法是:共產黨同國民黨堅決鬥爭,終於奪取了勝利。我認為不準確。我的體 會是,在共產黨與國民黨兩大政治力量的鬥爭中,人民選擇了共產黨,歷史選擇了共產 黨。說白了,是「天授」而非人力所能強求。
第二種說法是關於「兩種命運的大決戰」。現在好象說成了:要不就是黑暗的國民 黨,要不就是光明的共產黨。但是我的所歷所聞,似乎不是這樣,至少是概括得太簡單 了,離開了歷史的真實。
作為副官,我跟隨周恩來左右,經歷了他代表中共同國民黨談判的全過程。抗戰勝 利后,周恩來和他代表的共產黨,首先爭取的中國之第一種命運,既不是黑暗的國民黨, 也不是光明的共產黨。
當時無論是黨內同志談話還是與民主黨派及無黨派人士的談話,共產黨爭取的第一 種命運都是和平民主建國。我們確定的建國方針並不是實行馬克思列寧主義,而是實行 三民主義,並且明確以民國13年國民黨第一次代表大會的宣言為標準。我們甚至明確表 示「擁護蔣主席之領導地位」。但是,蔣介石國民黨必須承認各黨派的合法地位和平等 地位。
結果怎樣呢?蔣介石國民黨既不允許共產黨平等,事實上也不允許其合法。天下只 能是國民黨一家,蔣介石一人的。美國人現在罵我們中國共產黨「獨裁」,不搞西方式 民主。那時他們可不罵蔣介石國民黨搞獨裁,不搞西方式民主,相反要提供政治、經濟、 軍事上的大量援助來幫助其建立獨裁統治。
記得談判爭論的焦點是軍隊。有人說,你共產黨交出軍隊,國民黨就會給你合法平 等的地位。這話本身就是放屁。合法平等是相互的,不是「恩賜」的,一黨給另一黨合 法平等地位,這能是,合法平等嗎?「恩賜」是在不平等基礎上才會有的產物。
共產黨可以交軍隊,但只能交國家,不能交國民黨蔣介石。所以談判中,我們提出 了「軍隊國家化」的辦法。國民黨蔣介石自然也須把軍隊交國家。那麼,政治民主化就 成為交出軍隊的前提。沒有這個前提,交出軍隊就是交給了國民黨蔣介石,就是交出了 民主與平等。
有人說,法國和義大利的共產黨不是交出了軍隊嗎?40萬大軍一交,就取得了合法 平等的地位。
說這個話的人肯定不是中國種兒,最多是個雜種兒,他不懂中國。
多列士和陶里亞蒂,他們在世界史上的地位遠遠無法同毛澤東比;在其各自民族史 上的地位,更無法同毛澤東在其民族史上的地位比。這且不說。他們交出軍隊,真也罷, 假也罷,不說平等地位,總還有點合法地位,其領導人還當了幾天副總理。中國共產黨 如果交出武裝,結果將會如何?
「四一二」和「七一五」的大屠殺就是回答。
陳獨秀為總書記的中國共產黨曾經交出武裝,換來的不是合法,更不是平等,而是 幾乎被殺絕,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錯放一人」的空前殘酷和獨裁。
毛澤東和周恩來決不是陳獨秀。他們是從「四一二」和「七一五」的血泊里衝出來, 所以才能講出那千古絕句:槍杆子裡面出政權!
這就是中國的國情。
但是,中國共產黨爭取的第一種命運,還是「大家民主建國」。為了中國能有這樣 一個好命運,共產黨對國民黨一讓再讓,卻越讓越不合蔣介石心意。蔣介石希望的不是 讓步,而是找到進攻借口,以便徹底消滅共產黨;
1946年2月26日下午,周恩來代表中國共產黨簽署了《關於軍隊整編及統編中共部 隊為國軍之基本方案》,就是通常所說的「整軍方案」。蔣介石明白,統編中共軍隊為 國軍,這個「國軍」是國家軍隊之意,而非國民黨軍隊。這是他決不能容忍的。所以, 簽字歸簽字,對共產黨軍隊的進攻一刻也不松,全國各地的內戰不斷升級。
在這種情況下,軍事3人小組開始視察各地對停戰協定執行的情況並解決整編中的 問題。
軍事三人小組,共產黨是周恩來,國民黨是張治中、美國方面是馬歇爾,都是上將 軍銜。下設執行部:中共首席代表是葉劍英,國民黨是鄭介民,美方是白魯德,都是中 將軍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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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瘋顛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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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2-4 13:16
2月28日,軍事3人小組乘馬歇爾的專機,由重慶飛北平,先後到張家口、集寧、濟 南、徐州、新鄉、太原、歸綏、延安、漢口等地視察。我和童小鵬、章文晉跟隨周恩來 一起行動。一個星期的時間,安排非常緊張,白天黑夜地談話聽彙報。那時還沒有什麼 大的爭吵,主要是了解情況,宴會上也多是講一些客氣話。
不過,對於形勢的發展,每個人心裡都有個預測,公開場合的發言同私下的交談也 不同。
在歸綏城裡同傅作義將軍談話后,軍事3人小組當天下午就飛往延安。在飛機上, 沉思默想的周恩來輕輕叫一聲:「文白啊。」
「呢?」閉目想心事的張治中將軍睜開眼,側臉望住周恩來。
周恩來濃眉下那雙極富魅力的眼睛盯著張治中,停有3秒,才緩緩咬清每一個字說: 「你們不打,大家民主建國;你們打,你們就要失人心;失人心者失天下。」周恩來的 目光移開,深深吸口氣,聲音始終平緩,因而更顯得自信,有分量:「我們共產黨就會 團結其他民主黨派建設新中國。那就與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了……」
今天回過頭看,不難看出,周恩來在爭取「大家民主建國」的第一種命運時,已經 開始考慮無法迴避的第二種命運的可能性。
我看到張治中將軍就那麼痴痴地望著周恩來,大概是品味這番話的含義,片刻,他 嘴唇抽動一下,什麼也沒說,隱隱從鼻腔里呼出一股粗氣,便恢復了原來閉目養神的姿 式。我相信他一定在想周恩來的話。
飛到延安,軍事3人小組住進王家坪八路軍總部騰出的房子。馬歇爾和張治中將軍 會見了毛澤東。晚上,先舉行宴會,然後在延安禮堂開歡迎會。
我記得很清楚,張治中將軍在講話中,朝毛澤東等中共領導望了一眼,忽然大聲說: 「我張治中三次到延安,將來你們共產黨寫歷史,不要忘了我張治中三次到延安。」
毛澤東用他那高亢的湖南腔大聲說:「當然忘不了你張治中。」
頓時間,禮堂里哄堂大笑,並伴以熱烈掌聲。我卻想:老話說,歷史是由勝利者來 書寫。莫非張治中在飛機上想一路,想到「大家民主建國」的第一種命運難以實現?想 到內戰不可避免?內戰一起,只能不是國民黨就是共產黨,想到共產黨會奪得天下?
我相信,對於周恩來的預測,他至少是默認了有可能性,否則為什麼會講「你們共 產黨寫歷史」?
停戰談判進展真艱難。那期間我一直跟隨在周恩來身邊,因為我已被提拔為他的副 官。
感受最強烈的是,周恩來明知蔣介石下了決心要打,和平無望,但他仍然為和平奔 跑,不放棄民主建國的哪怕是一線的希望。國民黨還都南京,國共談判的中心也從重慶 轉向南京。離開重慶前,周恩來在曾家岩50號舉行向文化界人士的話別茶會,當時心情 很沉重。
「重慶真是一個談判的城市!」周恩來深深嘆了一口氣,眉宇間皺出兩道紋。「差 不多10年了,我一直為團結而奔走渝、延之間。談判耗去了我現有生命的五分之一,我 已經談老了。」他的目光掃過會場,提高了聲音。他總是這樣,當感情自然流露時,總 能及時把握住,振作著轉向激昂:「民主事業的進程是多麼艱難啊!我雖然將近五十之 年了,但不敢自餒,我們一定要走完這最後而又最艱苦的一段路!」
周恩來是這樣說,也是這樣做了。堅持到國民黨攻佔張家口,堅持到國民黨召開了 一黨的偽國大。「該讓的我都讓了」,周恩來曾這樣對馬歇爾說。我看到他當時的表情 很冷靜,那是決心下定之後的冷靜。就連馬歇爾也承認,偽國大的召開標誌談判破裂的 大局已定,不得不表示他將為中共人員撤回延安提供交通工具。
在我側面的接觸和觀察中,馬歇爾要比司徒雷登好一些。他雖然偏向國民黨,但也 做了一點調停工作。比如蔣介石派30萬大軍將我中原軍區的6萬部隊分割包圍成品字形, 意在殲滅。周恩來心急火燎,由重慶一飛到南京,立刻帶我們去找馬歇爾,要求軍事3 人小組馬上去宣化店進行調停。馬歇爾同意了,國民黨就不好再反駁。
我對馬歇爾有一點點兒好感,主要還在於他最後一次講話。他總的來說是支持國民 黨,反對共產黨,但他對周恩來個人的印象非常好,顯出一種由衷的欽佩。記得1946年 11月1J6日,也就是偽國大召開的第二天上午,周恩來走訪馬歇爾,實際上就是告辭。 馬歇爾表示願為我們提供撤回延安的交通工具。出於禮節,他也和我們工作人員道別。 這時,他用一種真誠的表情說:「談判破裂我很遺憾。國民黨所有高級將領,包括蔣介 石,都不是周恩來的談判對手。這麼長時間的觀察,我認為國民黨找不出像周這樣精明, 這樣學識淵博,這麼堅韌強硬的人來。」
當天下午,周恩來在梅園新村舉行了告別性的記者招待會;17日下午又接受了《新 民報》總編輯曹仲英和採訪部主任浦熙修的訪問。
周恩來回答記者提問時,講過「有朝一日國民黨打不下去了,極可能提出再談判。 但那時形勢變了,談判的形式和內容也將變,將不同於過去了。」「政治協商的對象和 聯合政府的組織形式與內容,也必然將有所變化。」
這種公開場合上講的含蓄的話,我一下子還不可能全部理解。
飛返延安的前一天,撤離的準備工作基本完成後,我去向周恩來報告。
他坐在辦公室里,左手插在腋下,右手扶著額頭。這些天他晝夜工作,六七十個小 時,其間只是偶爾這樣坐著打個盹。我屏住呼吸,悄悄往出退。
「何樹英,」周恩來頭也不抬地叫住我,「有事嗎?」
「沒有。東西和文件都收拾完了,明天走沒問題。」我小聲說,「周副主席,你就 睡一會兒吧。」
周恩來緩緩放下手,望住我;眼裡網了紅絲,卻仍然炯炯地光彩照人。
「談判破裂,全面內戰開始。」周恩來問:「小何,說說你對形勢是怎麼看的?」
「有毛主席領導,我們肯定可以打敗蔣該死!」
周恩來輕輕點頭,帶了沉思的表情:「大革命失敗后,1931年我離開上海,那時心 里一片茫然,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這一次不同了,我相信,少則半年,多則一年,戰場 上就會有個分曉。」
我用力點頭:「他是找死!」
周恩來笑了:「見分曉,還不等於消滅他。我估計,徹底消滅他還要三到五年。不 過,他的失敗是肯定的。」這時,周恩來的神情起了變化;凝重莊嚴,又含了一絲譏嘲: 「蔣介石看錯了形勢喲!這一錯,歷史就變了。他不打,大家可以民主建國。他這一打, 就沒有他的份了。」
我想起幾乎每個記者都問過的問題:「以後還會談判嗎?」
「會談判。」周恩來肯定地說,神色變得冷峻,「但那時的談判同現在就完全不同 了,不是我們一讓再讓,而是要求他們照我們的條件辦。一切反動派和封建法西斯分子, 政治協商的對象不會再有他們,聯合政府也不會有他們,他們將是人民民主專政的對 象!」
第二天,也就是1946年11月19日,我們跟隨周恩來,乘美軍專機飛返延安。兩年後, 蔣介石發表求和聲明,中國共產黨提出了和平談判的八項條件;再不是我們一讓再讓, 而是要求他們照我們的條件辦。其中,第八項條件是:召開沒有反動分子參加的政治協 商會議,成立民主聯合政府,接受南京國民黨政府及其所屬各級政府的一切權力。
全面內戰開始,不是國民黨就是共產黨,這才是通常人們所講的「兩種命運」的大 決戰。而我們共產黨所爭取的「兩種命運」又不同。首先爭取的第一種「命運」是「大 家民主建國」。歷史證明走不通。於是有了第二種命運,就是建立起以中國共產黨為首, 聯合其他民主黨派,對反動派實行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
所以說,這是歷史的選擇。
當張治中將軍率國民黨政府和談代表團到達北京,周恩來設宴招待他們時,看到國 民黨代表一個個心事重重,沮喪尷尬的樣子,我耳畔便又響起了周恩來的聲音:「他不 打,大家可以民主建國。他這一打,就沒有他的份了……」也就是說,必然導致人民民 主專政。
這才是真正英明的預見預言。絕非欺人欺世的占龜卜勢,也非聳人聽聞的特異功能, 甚至也不同於「共產主義一定要實現」「地球最終要毀滅」這類有著非凡魄力、非凡想 象力的雖然正確但充滿理性的遙遠而末得證實的預見預言。周恩來的預見預言是真正閃 爍著偉大思想家的智慧的光芒。
人的一生都少不了說幾句「預見預言」,哪怕是為了表達某種信念或詛咒。比如撤 離南京時,多數人都鄭重講過:「我們一定還會回來的!」電影里也是這樣演的,但是 沒有誰像周恩來那樣具體、細緻、準確地預見其過程和結果。
周恩來的預見預言是建立在淵博的學識、豐富的閱歷,對事物發展規律的深刻認識 的基礎上,是掌握了大量事實之後,通過科學智慧的分析判斷而作出的。
1941年12月13日,周恩來在《新華日報》上發表文章,預言:「太平洋戰爭將是長 期的。初期還會有若干挫敗,也許會喪失若干島嶼、某些土地以及某些交通線……解決 日本以海軍為主,空軍陸軍只能為輔;英美今天還不能,且不宜對日立即採取攻勢,而 須先鞏固南太平洋圈內要塞的守衛。必須以持久的消耗戰和太平洋上聯合的力量打擊他, 才能制他於最後的死命。必須記著,生產能力是決定現代戰爭的主要因素。」
這是周恩來在太平洋戰爭爆發5天後所寫的文章。此後戰爭的整個進程完全如周恩 來預言的那樣一步一步地展開。70年代我看日本拍攝的影本「啊,海軍」,其反映的太 平洋戰爭的過程,也完全與周恩來的預見相吻合!若沒有對世界政治、經濟、軍事、民 族、地理、歷史等幾乎所有方面的豐富知識,是不可能作出這樣的預言的。
1949年,周恩來檢查開國大典的準備工作時,站在天安門城樓上鳥瞰當時成十字形 的「廣場」,對北京市的負責同志們預言:「我們這麼大個國家,天安門城樓這麼雄偉, 將來一定要配上個大廣場;周圍的規劃要從長計議。我看東面可以建一座歷史博物館, 西面可以建個大劇場,作為人民聚會議政的地方……」
10年後,經人大代表及專家們討論、研究、設計、建設的天安門廣場完全與周恩來 建國時的設想不謀而合,只不過這個「大劇場」的名稱叫了「人民大會堂」。
有時,周恩來的預見頗有些「神」,若被算命先生拿去肯定要大作文章。話雖如此, 這些預見確實證明了周恩來觀察事物之細,知火之深,深諾事物發展的規律。
那是1957年春末,蘇聯的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伏羅希洛夫來華訪問,日程包括游 覽杭州。周恩來提前一天到杭州,準備迎接。
早晨起來,我們工作人員陪他散步,走到一座寺廟前。周恩來朝著廟頂注目片刻, 忽發一聲感慨:「再過幾年就不會有人來抽籤了。」
別人怎麼想我不知道,從我個人跟隨周恩來十幾年的體會,他不信神,不信命,並 且竭力在領導全民族走向科學。但是,在他破除迷信時,不能不遇到一個現實問題,就 是我們的民族文化幾干年來都是與宗教聯繫在一起的。既要破除迷信又要保護民族文化, 既要同宗教的反科學性作鬥爭又要保護宗教信仰自由,這裡就有一個矛盾,在把握和處 理上,政策性是很強的。1957年春末是處於一個微妙的時刻,富有政治生活經驗又處於 權力最高層的周恩來當然很清楚地感覺到那風暴到來之前的動蕩。他一邊感慨一邊側過 臉,望住站他旁邊的外事秘書馬列,問:「你有什麼心愿沒有?」
馬列撓撓頭,說:「今年我的大孩子要考中學,我希望他能考上個重點中學。」
周恩來目光一掃,天還很早、四周圍人跡渺渺。他忽然發笑,朝廟裡指指:「那你 進去抽個簽看看。」
馬列也笑了,只當是開玩笑,果真進了廟。工夫不大,拿著簽符出來了,是半尺來 長的一張紅紙,上面寫著卦詞,嘟噥著:「這寫的什麼東西啊?看不懂。」
周恩來剛接過簽符,就輕輕「哎呀」一聲,說:「糟糕,是下下籤。」
馬列皺著眉頭抱怨:「老和尚剛睡醒,迷離迷糊,見我不燒香不拜佛,上去就搖卦 簽,他不高興,準是咒我呢。」
周恩來一句句地解釋那4句卦詞:「這是說你辦事不順,萬事難如意,還要倒個大 霉。」接著搖搖頭,笑道:「馬列,你要遇上不吉祥的事呢。」
大家鬨笑一番,並沒放在心上。
結果,馬列的大孩子如他所願考上了重點中學北京8中。他高興得很,那個卦簽簡 直是胡扯淡。可是,沒等他笑夠,他的愛人林穎就被打成了右派,從行政12級降成14級, 開除黨籍,調離紡織部,下放到保定化纖廠去工作。
這種一連串的倒霉事叫賀老總一說就簡單了。
賀龍曾對廖漢生等將軍說:「運氣這個東西就是怪,你們說有沒有?我看是有點。 運氣來了,牌坊也擋不住;運氣要是走了,牛也拖不回來。」
其實,賀龍所講的「運氣」,是指一種客觀規律性,而規律這個東西,是不以人的 意志為轉移的。
周恩來聽說林穎被打成右派,並沒立即找馬列談話,也決沒因此「株連」馬列。只 是後來聊天時,隨便說幾句:「都是工作上的事,不要背包袱。其實林穎同志就是嬌驕 二字,是個陽性人,有啥說啥,心裡不藏事。」
周恩來這個評價與組織部對林穎的結論相距甚遠,這是因為周恩來講的都是實話, 而非政治上的風頭話。
林穎確實是冤枉的,後來的事實也證明是錯劃了。她不過就是坦蕩直率,敢講真話 而已。周恩來了解這種同志,是「陽性人」,不是陰面人。
我個人常想,卦簽的事周恩來也許是說簽巧合,但也不排除他知人知形勢的一種預 感。
當時中國共產黨內,要求反有的呼聲也越來越高,許多中央的領導同志甚至講,不 研究反右的問題不參加會。在這種形勢下,周恩來料定反右運動勢在必行,運動一旦起 來,不可能四平八穩,歷史的經驗沒有不誤傷人的,特別是那些「陽性人」容易受到傷 害。
周恩來的組織紀律觀念在黨內可說是最強的。他不可能去插手一級組織的工作為林 穎解脫,但也絕不因此對馬列有成見,在生活上,比過去更關心馬列,常問候一下他愛 人和家中的情況。這實際上就是在表明他的態度。
講這些小事上的預見預言,是為了引出我要講的周恩來的第三個預見預言。這個預 見預言已經完全被今天的事實所證明。
那還是吃「精神食糧」的年代,社會風氣好,群眾熱情高,但吃面要面票,吃肉要 肉票,吃蛋要蛋票,廣大農村還為溫飽問題發愁。
不過,還有比我們更愁的。比如「歐洲的一盞社會主義明燈」阿爾巴尼亞,反對修 正主義最激烈,國家也最窮;過去依賴蘇聯吃飯,這時依賴中國吃飯。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4 13:16
阿爾巴尼亞共產黨中央書記處書記科列加又來訪問了,說白了就是要援助。當時要 援助要得最厲害的就是越南和阿爾巴尼亞,而且給少了不行,動不動就鬧「脾氣」,慣 出毛病了。
那幾天周恩來心情很不好。老百姓只知道唱「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不知上 面有爭吵。雙方談得不好,阿爾巴尼亞不理解我們也很困難。後來,總理決定帶科列加 去大寨參觀,意思是叫他們看看我們的農民是怎樣一種精神,怎樣一種奮鬥。科列加去 看了,說了許多讚譽的話,但東西一樣不少要。
送走科列加后,周恩來心情沉重。當時鄧小平在中央工作會議和全國計劃工作會議 等場合,接連講過幾次:我們當前一切的考慮都圍繞著兩個問題:一是如何發展生產力, 二是如何堅持馬列主義,順利地過渡到共產主義。
周恩來對此是贊同的。他在送走科列加后說:「搞社會主義,在政治上有兩條路線 的鬥爭,在經濟上同樣存在著兩條路線。阿爾巴尼亞在經濟上只會依賴我們,他這樣的 社會主義是搞不成的。遲早是要垮的。
赫魯曉夫下台後,周恩來曾寄希望於新領導班子。到莫斯科去了一趟,失望了。回 國后,他作過一次形勢報告,對阿爾巴尼亞、東歐乃至蘇聯今後的發展作了具體詳細的 預測預言。
早在蘇共22大召開時,毛澤東曾在一次小範圍會議上講:「赫魯曉夫修正主義至此 已經登峰造極,惡貫滿盈,從此要往下走,走向他的反面。」這個預見被證實了,不到 三年赫魯曉夫下台。
1964年10月19日上午,周恩來在國務院禮堂作報告,講赫魯曉夫下台,不講垮台。 他說:「娃娃們議論紛紛,垮台跟下台有什麼區別?」周恩來解釋了區別。一個赫魯曉 夫下台了,但其思想、路線、政策並沒變。最後變不變還要看。所以講下台不講垮台。
去過莫斯科,證實赫魯曉夫是下台,而非垮台。周恩來在分析赫魯曉夫的假馬克思 主義時,有段話給我印象很深。許多人都作了筆記:「(他們)連資本主義也不如。阿朱 別依(赫魯曉夫女婿)去訪問西德,據說他訪美訪法訪西德,主席團不同意時,赫就讓他 當《消息報》主編,一步登天。赫魯曉夫任人唯親,搞封建家族主義,連蔣介石都不如。 蔣介石培養蔣經國,花30年功夫,還要照顧部下,照顧影響,赫魯曉夫什麼也不顧。阿 朱別依在美國替赫魯曉夫開道,到法國道沒開好,又到西德。甚至連烏布利希有癌症都 說出來。西德來訪華的人跟我們講,阿朱別依在西德說:西德打中國,我們讓道,讓我 們共同防止黃禍……」
周恩來接下來進一步預言東歐各國及蘇聯。他的預言並非出於某種信念而預言一個 結局,而是具體地預言出了他們的演變過程。當時國內外不少人預言「堅持社會主義的 重擔最終將歷史性地落在中國共產黨的肩上」「蘇聯帝國最終將瓦解」。但沒有誰像周 恩來這樣以其驚人的知識、閱歷、對規律的深刻認識而作出如此具體、鮮明、準確的預 見和預言。按一些老同志當時所作記錄,話大致是這樣講的:
赫魯曉夫下台以後,我們曾寄希望於蘇聯的新領導,現在看來不行。他們仍然堅持 赫魯曉夫主義,政策沒有變……仍然是「兩霸合作」,仍然是「美蘇合作,主宰世界」。 但這只是蘇聯的一廂情願,美國能同意存在兩霸嗎?……
他們搞的和平過渡,不革命,本質是和平演變。莫斯科的美國生活比美國人的美國 生活更加美國化。演原子戰爭的影片美國怕引起國內恐慌,不讓在國內演;蘇聯不僅演 自己的,還演美國的,瓦解自己。蘇聯是精神上先垮了,毫無中國人的敢於承擔責任的 這個英雄氣概。麥克納馬拉都明白地講:「炸了中國的原子基地,炸不了中國科學家的 知識;炸了中國的物質,炸不了中國科學家的精神……」
蘇聯講和平競賽,其實是使美國和平壟斷。他們伸手向美國要貸款,美國想從中控 制,就要看蘇聯投降不投降。美國人手裡拿著錢講條件,引誘你一步一步照他說的辦, 可是蘇聯還答覆可以試一試……
美國對東歐實行和平演變,蘇聯跟著要東歐資產階級化。先露骨地出賣西柏林,能 出賣西柏林就可以出賣東德,進而出賣整個東歐,最終必然是出賣蘇聯的所有革命成 果……一切談判,無條件是鬼話,談來談去就是出賣,最多談出個出賣條件……
搞經濟要爭取外援,但必須堅持自力更生為主。阿爾巴尼亞是依賴經濟,我們總勸 他自力更生,他總想靠在中國身上。在經濟方面,也有兩條路線的國家。社會主義同資 本主義的鬥爭決不僅是政治上的,更是經濟上的。政治經濟都有鬥爭。象阿爾巴尼亞這 樣,經濟上不行,政治上堅持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是不可能的……
蘇聯的經濟很僵化,停滯不前,民族矛盾複雜……最終是要出大亂子。
當然,總理在分析和作出預言時,講的話不可能脫離當時的歷史條件和時代特色。 但他抓住了經濟和精神這兩條;抓住了從柏林問題到東德到整個東歐這個過程;抓住了 蘇聯存在的複雜的民族矛盾問題,所以基本與後來發生的變化相吻合。
毛澤東和當時我們的黨中央也看到了蘇聯經濟模式的弊病,想探索一條建設社會主 義的新路。把優先發展重工業改為農輕重的順序;又樹了兩個榜樣:工業學大慶,農業 學大寨。但最終沒有解決問題。可以說是失敗的。
是鄧小平解決了這個問題。從60年代初提出「我們當前一切的考慮都圍繞著兩個問 題:一是如何發展生產力,二是如何堅持馬列主義,順利地過渡到共產主義」,到改革 開放,提出「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使中國的經濟終於開始騰飛。在當前國際政治 形勢下,在「6·4」事件前後,人民和歷史能夠再次選擇中國共產黨和社會主義制度, 首先要歸功於鄧小平。如果只是清談馬列主義教條,是無法避免發生蘇聯和阿爾巴尼亞 那樣的後果。
鄧小平是繼毛澤東之後,又一個改變中國命運,改變中國歷史的巨人。我相信,這 是全民族的共識。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5 12:57
03章 遇險履險
周恩來端莊、高雅、細緻。
他的翩翩風度和彬彬有禮,他溫馨的目光和極富魅力的微笑給人印象太深了,以致 不少人忘記了他那更深沉也更基本的性格特徵:喜歡挑戰,勇於冒險。
早在他領導上海工人的第三次武裝起義時,他就喜歡上最前線。炮彈近在咫尺地爆 炸,他及時卧倒而倖免於難。糾察隊員勸:「總指揮,這裡太危險。」他淡淡地說: 「我喜歡危險。」
他一生都是輕描淡寫論危險。五四運動時,請願代表遭逮捕,他平靜地說:「被捕 不算什麼,用不著緊張,依照計劃進行就是了。」他推開軍警的槍,強行闖入直隸省公 署的衙門口,被逮捕,度過半年鐵窗生活,末了只說一句:「我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 逐步走上職業革命家的道路。」
前幾年,我們幾位曾經工作在周恩來身邊的老人共同議了議,議出周恩來出生入死 的遇險履險竟達22次,其中絕大多數是在他擔負了重要領導職務之後。在我們黨和國家 的領袖人物中,像他這樣多方面地頻繁地遇險履險實在是絕無僅有的一個。
「沙基慘案」,英、法軍警突然打出第一排槍時,周恩來身邊挽臂而行的同志,一 左一右都倒下去犧牲了。老天執意把身為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的周恩來留給中國人民。 在搜捕刺殺廖仲愷的兇手時,蔣介石突然改變口令,提前戒嚴,使驅車前往司令部的周 恩來遇到迎面射擊。司機看到對面舉槍的剎那,出於本能打方向盤準備躲閃,射向周恩 來的子彈連續鑽進司機的頭部,老天再次為中國人民留下了周恩來。第四次反「圍剿」 后,6架國民黨飛機突然來到紅軍總政委周恩來的頭頂扔下炸彈,周恩來大喊一聲「卧 倒!」撲過去將亂跑的18歲的肖華壓在身體下邊,這樣一來,老天不但再次為中國人民 留下周恩來,也不得不留下18歲的肖華,讓他最終當上人民軍隊的總政治部主任……
歷史上,傑出人物都有許多大難不死的經歷,而被後人津津樂道。其實,這不全是 運氣,更不是什麼天意。大難不死自有不死的道理,偶然性里深藏著必然。每當這種時 刻,傑出人物的全部勇氣、智慧和力量都要在有限的時間裡最大限度地本能地發揮出來, 這種在生與死的考驗面前顯示出的英雄本色,使人們無法不為之折服。
比如「勞山遇險」,就是一次在猝發的槍彈面前的大難不死……
一輛軍用的敞篷卡車在延安南門外駛上依山修築的黃土公路,這路是通向西安,也 通向談判。
卡車駕駛樓里,坐著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來。昨日他同毛澤東談話一整天,現在要 去西安同國民黨代表顧祝同、張沖談,然後還要上廬山與蔣介石談;談國共合作,談聯 合抗日。
一路黃塵滾滾,車上笑語陣陣。車廂里有張雲逸、孔石泉這樣的著名將領;有頭戴 禮帽身穿西服的周恩來的副官陳友才,有負責護送任務的特務隊副排長陳國橋,連同警 衛戰士,連同記者、翻譯,連同司機,這一車共有25人。他們中的多數爬過雪山,走過 草地,像這樣坐著「輪子」進西安這一古都市,生平還是第一道,難免心動神馳,笑語 不斷。
可是,他們沒有想到延安城裡潛伏著的土匪坐探馮長斗,已經在前一天將情報送出。 毛澤東生前談警衛工作,特別舉過這個例子,批評警衛形式張揚,而缺乏警惕性。
這是1937年的4月25日,那時延安地區的土匪還很多,有數千之眾,夜聚晝散;抓 起刀槍便打家劫舍是土匪,拿起钁頭又晃身一變成了農民,不好收拾。其中人數多危害 大的是李清伍這股悍匪。
李清伍是河南人,隨父母逃荒來到延安府黃龍山麻洞川老溝村。他自小耍槍弄棒, 是個不安分的人,長大后成了土匪一個小頭目。1935年陝北紅軍佔領甘泉,將其隊伍收 編為甘泉縣獨立營,他被任命為教導員。這位教導員不懂共產主義也不懂三民主義,只 精通吃喝嫖賭抽,借東北軍圍攻陝北紅軍之機,殺了甘泉縣蘇維埃政府主席,與國民黨 臨鎮民團團總姬延壽相勾結,重操土匪舊業,四齣燒殺搶掠。他也打劫東北軍的車,也 打劫紅軍的車,就為了搶錢搶財物。接到坐探馮長斗的情報后,他就率了100多名土匪 連夜翻過龍盤山,埋伏在了勞山腹地。
勞山自西向東,隔開延安和甘泉兩縣,是黃龍山的一條支脈。在黃土高原那波狀起 伏的地貌里,這山雖算不得高,但由於有千溝萬壑,滿山都是梢林荒草,那地形便顯出 奇突驚險。卡車吼叫著,喘息著,沿勞山北麓的坡路,從一道溝谷爬上一道山樑。過了 梁就是甘泉縣境,卡車一頭扎進了那簸箕形的山坳坳里。
「砰!」一聲脆響,在曠谷里引來顫動的迴音。
「什麼聲音?」陳友才本能地去摸手槍。
「好像是甩鞭子。」劉久洲張望著說。「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后,蔣介石收斂了反 共氣焰,也講了團結抗日的話。延安到西安,沿途駐紮著已成友軍的東北軍和西北軍, 至於土匪,在我們清剿之下躲都躲不贏,難怪警衛員沒有馬上想到是槍聲。
可是,卡車忽然怒吼加力,朝著正前方的十多丈高的大壩梁子猛衝直闖。原來那 「砰」的一響也傳入了駕駛樓,周恩來在卡車沖入山坳坳時就感到這是塊險地,異常的 聲響乍起,他便馬上想到敵情,一邊朝外觀察,一邊向司機下令:「沖,加大油門,沖 上那個壩梁!」
話音末落,又是「砰砰」兩槍。
司機也意識到了情況危急。衝過那道壩梁自然可以擺脫敵人,他將油門一踩到底, 卡車吼叫著噴出黑煙,直衝大壩梁。
可是,壩樑上忽然炒豆一樣叫響了,埋伏在壩樑上的土匪,機槍步槍同時掃射,這 些土匪槍法還准,剎那間司機便倒在駕駛座上,身上多處冒出血來,卡車輪子也打癟了, 車頭一歪,嘎然而止。
不等車停,幾乎是在對面槍響的同時,周恩來已然飛身跳下車。車前窗被子彈打出 一串洞眼,卻未能傷及他一點皮毛。他貼身車頭,朝車上人急令:「下車!散開!還 擊!」
張雲逸將軍一邊拔槍還擊,一邊命令陳友才:「陳副官,你和警衛員馬上掩護周副 主席轉移,陳排長,你負責組織戰士抵抗!」
幹部戰士紛紛跳下車搶佔有利地形,抗擊敵人。陳友才還沒來得及跳車,腿上已經 中彈。警衛員回身想扶他,他奮力將手臂一揮:「別管我,掩護周副主席撤!」
他本是穿著解決「西安事變」時的那身西裝,戴著禮帽,揮手間,馬上吸引了眾多 敵人的火力,因為敵人以為他是最大的官。陳友才也意識到敵人這種誤解,為了能吸引 更多的敵人,索性不走了,利用車頭車幫和車上的行李作掩護,與敵人進行周旋。
當你受到淬發的打擊而陷入危急之中時,最緊迫的事莫過於迅速看清形勢,定下行 動的方向。周恩來在聽到第一聲槍響時,已經看清地形:山坳谷地中間的個「湫」,也 就是潭。潭左是一片葦塘,葦塘后是沙質的沿湫山;潭右是一片茂密的大梢林,梢林后 是被雨水衝出的深溝大壑。槍聲連續響起時,周恩來已判明形勢:壩樑上槍聲密集,已 被封鎖;左側沙質山包和山上的峰壁上是最先響槍的位置,顯然也有埋伏。只有右側的 梢林一片寂靜。從當時的政治氣候及現場的槍聲判斷,襲擊者不大可能是國民黨軍,最 大可能是劫財的土匪。那麼土匪矚目的自然是「載貨」的卡車,卡車遇伏只有朝壩樑上 沖,不可能朝溝里栽,所以梢林及林后的溝里很可能不會有伏兵。
「突圍,儘快擺脫敵人!」周恩來在分秒之間已經定下決心,將手一揮:「向梢林 里撤!」
張雲逸、孔石泉、吳濤等人在周恩來帶領下,迅速離開公路,鑽進右側的梢林中。
事後查證的情況果如周恩來所料,李清伍就是在壩樑上的山神廟裡指揮這次伏擊。 他的護兵李卓才曾指著鑽林子的周恩來一行人喊:「看,那幾個要跑!」
「嗯,」李清伍鼻腔里噴一股粗氣,「早就看見了。」
「快叫上幾個人去迫吧!」
「追他干毬甚!」李清伍白一眼護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細軟都在車上呢!」
周恩來進入梢林后,雖有子彈把樹枝打得紛紛折落,但這種亂槍已帶了很大盲目性, 威脅性小多了。一行人轉過一個山頭,喘喘氣,才發現張雲逸的手部被子彈擦傷一塊皮, 孔石泉的衣領被打穿兩洞。真夠玄。
順溝轉過幾個山包,糟糕,發現進了溝掌:前邊是兩丈多高土崖,兩側全是懸崖峭 壁。由於並沒完全脫離危險,警衛戰士急得滿頭大汗。
「不要緊張。」周恩來輕輕擺了一下手。據戰士回憶,口氣輕鬆得像日常聊天。他 接著仰面望望崖上,目光落在低垂的樹梢上:「嗯,辦法是想出來的么。」
輕鬆的語氣驅散了浮動在人們心頭的急躁惶恐,戰士曹鴻都順周恩來的目光望住那 低垂的樹梢,心中忽有所動,跳幾步縱身一躍,抓住了樹枝,順勢盪去,腳在崖壁上緊 蹬兩下,一把抓住崖頭的灌木便翻了上去。他迅速解下綁腿,放下來,把崖下的同志一 個個拽到了崖上。
這裡還能聽到沿揪山的槍聲。周恩來佇立崖頭,望著槍響的方向,久久沒作一聲。
他在想什麼,惦念什麼,大家心裡都明白。
作為周恩來的警衛副官,陳友才為了吸引敵人火力,掩護周恩來等領導撤退,拖著 一條受傷的腿,拚命向敵人射擊,直到最後犧牲。
這場戰鬥,我們共犧牲了11名同志。據當時曾在李清伍手下當過土匪的高彩娃回憶, 當土匪們一窩蜂地擁上卡車時,全傻了眼。車上既無銀元,也無煙土及任何值錢的東西。 他們不死心地去搜檢犧牲了的戰士,只從陳友才身上搜出一張名片。這張名片是陳友才 為在西安聯絡工作而帶在身上的。有識字的土匪拿著名片念出三個字:周恩來……
李清伍剛聽完這三個字,立刻像被烙鐵燙了一般跳起來,臉孔刷地全變白了,驚叫 道:「啊呀,壞了!捅下大亂子了!快,快跑!」
剎那間,這群土匪便如鳥獸散。
李清伍還算明白,他確實捅下大亂子了!幾乎成為歷史和民族的極大罪人。此後不 久,他和他的土匪部隊便全部被紅軍剿滅了。他受到了應有的嚴厲懲罰。
當周恩來一行走到三十里鋪時,卡車遭土匪襲擊的消息便迅速傳到延安。一批批的 騎兵、步兵、民兵緊急出動,進赴出事址點。然而土匪早已逃得無影無蹤。望著公路邊, 田埂旁那戰友們的屍體和鮮血,隨增援部隊一道殺回來的張雲逸哭了。
周恩來沒有休息,第二天便又起程趕赴延安。起程前,他匆匆跑一趟軍委醫務所, 看望安慰負傷的警衛戰士,其中包括打傷臀部,傷及中樞神經的貼身警衛劉久洲。
「周副主席,我不能保護你去西安了……」劉久洲話沒說完便哭了。
「別哭,小鬼,很快會好起來的。我還會來看你。」
1969年,周恩來還到北京前門飯店看望了擔任飯店革委會主任的劉久洲同志。他對 在場的同志們說:「30年一晃眼。30年前他跟我在一起,我在勞山遇險,他為了掩護我, 身負重傷,是個好同志啊!」
1973年6月,周恩來總理陪外賓到延安訪問,談到勞山遇險時,無限感慨地說: 「我一生中曾遇到過多次危險,但最危險的是這一次。」他要為陳友才等同志掃墓,由 於種種原因,這些同志的墳墓不曾保存下來。周恩來難過地說:「陳友才同志犧牲得很 英勇,要把烈士們請進陵園,給他們立個碑!」
1985年6月,陝西省甘泉縣人民政府,在沿揪山發生戰鬥的地方,為烈士們立起了 一塊石碑。
周恩來的一生,最多的是工作,最缺的是時間。他對時間的珍惜處處都能表現出來。 比如他不會走慢步,雙腳不動則已,一動就是高頻率。比如他不贊成毛澤東乘飛機,那 個年代的飛機安全係數太小;但他自己又酷愛乘飛機,他說:「能節約很多時間,冒點 險值得。」
我們這些老人一塊議論,周恩來的遇險履險,最多的還是在飛機上。比如由西安飛 延安途中迷航,幸末像「4.8」烈士那樣撞山;比如出訪阿拉伯國家,在燈火全無的黑 夜裡被迫盲目迫降;比如赴萬隆會議時,他所擬乘的「克什米爾公主號」空中爆炸;比 如為了弔唁胡志明逝世,飛機冒險進入雷雨區,風狂雲卷,更有電光雷火,整個天空黑 透紅透,那驚險壯觀的景象就連飛行幾十年的老駕駛員張瑞靄也生平僅見過一次。當我 惶恐不安地想去提醒駕駛員太危險時,周恩來竟能穩穩坐在舷窗旁,入戲一般欣賞著外 面的風雲變幻,烈焰滿天!最後,飛機僥倖未被雷電擊中,在雲隙中鑽出險區。機上所 有人都大汗淋漓,神經差點綳斷,周恩來卻始終一身輕鬆:「我知道瑞靄有辦法。」
在議論中,我講了這樣兩次各富特色的飛行遇險和履險……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5 13:00
1946年1月30日,我跟隨周恩來冒著嚴寒趕到西安機場。
冬日天短,快9點了,太陽才不過一竿子高。不過,這是一分難得的大晴天;極目 四望,雲彩絲兒都不見。停機坪上,一架美軍c一47型運輸機被朝暉染上一層淡淡的玫 瑰色。我心裡一陣歡樂,一陣輕鬆。
歡樂是因為8年抗戰終於勝利,「政治協商會議」也即將結束,何況昨天辦事處的 周子健、伍雲甫招待我們在西安上等浴池洗了個痛快熱水澡,掃蕩一遍身上虱子,這輩 子還沒洗過這麼舒適的澡。說輕鬆是因為天氣好,免去昨夜的擔憂。「政協會議」結束 前,周恩來趕回延安是為了同毛主席黨中央商量如何再向國民黨讓一些步,以求達成協 議。會議明天要閉幕,周恩來無論如何會堅持今天飛回西安。我只擔憂遇個惡劣天氣, 他也會堅持起飛,那前途可就難卜了……
幸虧是個大晴天!
機長已經出現在艙門的舷梯旁,當周恩來走近時,他馬上立正敬禮,並大聲報告。 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美國軍人士氣正高,何況這是馬歇爾將軍專門為周恩來指派的專 機,何況周恩來在這次「政協會議」上被定為上將軍銜,以便開展軍事三人小組的調處 工作。所以,美國飛行員都稱周恩來為周將軍。
除了我們隨行的工作和警衛人員,依次登機的還有陸定一和鄧發同志,毛澤東的夫 人江青,以及葉挺將軍的愛女小楊眉。艙里共坐10個大人1個小女孩兒,這個女孩子便 成為話題的中心。
「楊眉,你知道爸爸為什麼能出來吧?」鄧發問。
「知道。」小楊眉生得聰俊,特別招人喜愛。「周伯伯說,蔣介石打了敗仗輸了理, 不得不答應恢復爸爸自由,讓他光榮出獄。」
「蔣介石這個人,從來是說了不算,算了不說。」陸定一幽默地評論,「他要不跟 你玩名堂,他就不是蔣介石了。」
「那他要不放爸爸出來怎麼辦呀?」楊眉著急了。
「這次他不想放也得放,」鄧發作個手勢,「這次我們是用5個大壞蛋跟他換2個人, 換回你爸爸和廖承志叔叔。」
「叔叔你騙人!」楊眉瞪大天真稚氣的眼睛,她不信像爸爸那樣的好人怎麼會用壞 蛋去換取。當時楊眉那雙容不得一點污垢的清澈的眼睛留給我極深的印象,至今想來都 不由得流淚。誰能想到呢,這樣天真純潔的孩子,在2個月後競死在了空難中……
當時,周恩來給楊眉作了解釋,說蔣介石節外生枝,提出要我們黨釋放他們進攻我 抗日根據地而被我們俘虜的國民黨第11戰區副司令官馬法五等人,他們才釋放葉挺將軍 和廖承志。為了儘早迎接葉挺將軍出獄,我們只好答應了。
說話間,飛機已經發動。從西安飛往重慶的航線是極為特殊的,不是仰角向前升空, 而是以大角度一個勁作螺旋式爬高。這是由於秦嶺一拔千仞地橫在航線上,飛機必須先 爬高到5000米以上高度才好向前飛越它。
飛機油門不斷加大,馬達的震動使得機體像要碎裂一般,飛機上升仰角大,每個人 不但要繫緊安全帶,還不得不用手扳著鐵凳維持平衡。那時飛機簡陋,艙內金屬骨架裸 露,又沒有保溫設備,不久我們便開始經受那種這一生再未曾經受過的嚴寒的考驗。
然而,這還不夠。開始氣短,開始耳脹,五臟六腑開始翻湧,多數人終於按捺不住 地大吐特吐起來。我正理不清嘴裡鼻腔里的刺人的酸辣味道,機身又顫抖起來,並且像 斷線風箏二般忽上忽下,左右無根基地晃蕩浮沉,頭頂和身後的鋼鐵骨架驚心動魄地咯 嘣亂響,好像隨時都可能散架。
「把口張開,張開耳膜就不那麼鼓脹了。」
這是周恩來輕鬆而親切的聲音。我狠狠吐出從胃翻上嘴裡的腌臢物,掀眼帘望去, 周恩來沒事人一樣,還笑呢。我笑不出來,張大了嘴巴喘氣。我聽到機身上砰砰亂響, 接著是江青不安的聲音:「冰雹,遇冰雹了。」
江青去重慶是為醫治她的牙齒。在延安她捂著腮鬧牙病,周恩來說:「到重慶去看 看吧,我認識一個牙科專家,是給蔣介石看牙的醫生。」就這樣,江青和我們一同上了 飛機。那位給蔣介石和江青看牙的醫生的兒子,現在是北京醫院的副院長。
西安飛重慶也不過一小時,遭了這樣的罪,那一小時就顯得太漫長了。我感覺飛很 久了,看看錶還不到10分鐘。這時間怎麼停了步?
飛行組裡一位大個子美軍從駕駛室來到機艙,臉色很難看,好像比我們還負擔重, 走到周恩來和陸定一面前嘰哩咕嚕說英語。周恩來也嘰哩咕嚕說英語,我們聽不懂,只 覺得那手勢和神情都有些不妙。周恩來站起身,隨大個子美軍去了駕駛室,在那邊還是 嘰哩咕嚕說英語。周恩來會英、法、德、日、俄五種外語,除俄語稍差些,另外4種語 言當時講得都很帥,這也是我常為共產黨感到自豪的地方,蔣介石可沒這兩下子!
「何副官!」周恩來朝我招呼,「你過來。還有李秘書!」
我和李全德跌跌撞撞走過去。周恩來以很少使用的嚴厲聲音命令:「機長說現在必 須減輕載重,你們把那些可以丟掉的貨物和行李都甩出去,注意文件箱和公文包,要保 護好,別丟錯了!」
顯然,我們遇上嚴重的危險了。安全第一,人命要緊,沒什麼可猶豫的。大個子美 軍拉開艙門,寒風呼嘯著衝進艙內,衝撞、掃蕩、屠殺。兩耳轟轟響成一片,聽不見誰 喊什麼,反正動作要快,拎著機上的便梯、鐵桶、鐵箱就往外甩。扔光了美國人的東西 再扔我們自己的東西。幾箱子延安梨扔出去了,幾捆羊皮筒子扔出去了,幾匹延安紡的 毛呢料扔出去了,手槍箱子、個人行李,連江青的行李皮箱也扔出去了,最後把為延安 購葯的一箱子20萬元鈔票也扔了!他媽的,那大個子美軍眼睛轉著還要找東西扔,再扔 就該扔人了!
說實話,先扔美國人的東西,扔一件就像扔一個包袱似地輕鬆,輪到扔我們自己的 東西,扔一件就像割去一塊肉,帶來的不是是錐心的痛楚。我們經濟上多困難哪,一支 香煙幾個煙鬼輪著一人狠狠吸一口,現在這麼多錢和財物大手大腳全扔了……
可是,也怪不得美國大兵還要找東西扔,這天氣跟國民黨蔣介石一個毛病,你讓一 步他逼一步,你讓多少步他就不放鬆地逼多少步。氣溫越來越低,機翼機身結滿了冰, 而且越積越厚,機翼的冰引起氣流改變,升力驟減,連飛機的升降和轉舵都難以操縱了。 大個子美國兵再找不到可扔的東西了,又走到周恩來跟前,俯下身子一臉無奈地嘰哩咕 嚕,還不時指點我們這些乘客作手勢,那手勢叫我直抽涼氣,分明是要「扔人」了,扔 幾個來保住剩下的人!
周恩來一臉嚴峻,眉宇間蹙起「山川」,終於點點頭。於是,陸定一便立起身來, 那是要宣布重大決定的神情。我當然不相信扔人,但美國大兵的手勢絕對明確是朝艙門 外扔人。他想扔誰?20年後也許人們會說先扔江青,那時扔誰也不可能扔她和楊眉兩個 女同志啊。不是首長的只有作家戈茅、秘書李全德、軍事參謀童陸生和我這個副官……
「外面氣候惡劣!」美國大兵說一句,陸定一大聲翻譯一句,「為了先生們的安全, 請作好準備,背用降落傘,必要時就跳傘離機!」
原來是這麼回事!美國大兵開始給我們發傘,邊講邊示範:如何背傘,如何跳,如 何拉傘,什麼是錯誤的動作,會帶來什麼樣的危害……
剛剛放鬆一點的神經,隨著他講一項要求又繃緊一步,到最後,無異「扔人」一樣 緊張了。誰跳過傘啊,跳出去傘張開張不開呀?探望舷窗外,秦嶺一條條山脈像章魚伸 出的猙獰的爪子要攫住我們的飛機和每一個人……
鄧發走到我身邊,臉孔像秦嶺那寒風中的岩石,一字一頓對我說:「小鬼,如果跳 傘,你一定要好好緊跟周副主席,一定要保護好他的安全!」
「首長放心!」我用力點點頭。人就是這麼怪,一旦想到責任,其他雜念便立刻煙 消雲散,那種莊嚴神聖又慷慨激昂的情緒便澎湃起來。
大個子美國兵站到了艙門那裡,等候機長命令,隨時準備拉開艙門招呼我們跳。因 為這種飛機還沒有跳傘的自動開傘裝置。他沒有背傘,機組人員都沒背傘,這是二次世 界大戰中美軍條令對運客飛機機組人員的規定,是為了替每一名乘客負責任。望著他那 嚴肅待命的表情,我心裡忽然一熱,產生了好感和敬意,這真是一批經過嚴格訓練的富 有強烈責任心和榮譽感的好兵啊!
震耳的馬達聲中,我忽然聽到一陣隱隱的嗚咽聲,像蚊蟲似地微弱。尋聲找去,原 來是小楊眉。她坐在江青身邊,伏身嚶嚶輕泣。我正要過去,周恩來已經先一步過去, 坐在了楊眉另一邊,輕輕撫慰她:「楊眉,不哭,不要怕……」
「周伯伯。」小楊眉抽泣著,「我,我沒有傘包……」
真是忙中出錯,竟忘了這個小人兒。周恩來立即站起身,解下身上的傘包,給楊眉 背好,一邊安慰著:「勇敢點,楊眉,學習你爸爸,什麼都不要怕!」
這個情節後來傳揚出去,成為盡人皆知的周恩來讓傘的佳話,並且被編入學生的語 文課本。
周恩來在危難時刻這種無私無畏的精神確實使機上每個人都深深受了震動和感動。 我馬上解下身上的傘包,走過去遞給周恩來。當我們互相堅持讓給對方背時,大個子美 國兵又找出一個傘包給了我,並且伸出大拇指朝我們嘰哩咕嚕一番。
飛機還在顛簸飄搖,終於,機長的命令傳下來,情況嚴峻,無法過秦嶺,只能返回 西安。
周恩來尊重他們堅持科學的態度,同意返航西安。
飛機在西安機場著陸停穩后,我那顆懸著的心才從喉嚨落回到胸腔里。下飛機一看, 好傢夥,機身晶明透亮一層厚冰,在陽光下咔咔地響著裂開,大塊小塊往下掉。
「中午在鴻賓樓請客,」周恩來大聲說:「我們應該好好感謝一下這些美軍人員, 他們的態度和精神是值得欽佩的。」
美軍人員對周恩來如此厚待他們,高興不已。席間,美國大兵說:「今天能大難不 死,這是上帝保佑你周將軍。」周恩來笑著說:「不是靠上帝,是靠你們美國軍人高超 的技術和艱苦頑強的努力。」美國大兵聽了都鼓了掌,興奮不已。當局思來表示一定要 趕去重慶,下午還要冒險一飛時,機長馬上同意了,並且很有信心地說,有經驗了,下 午先升到5000米以上,避開結冰的氣溫層,然後再飛越秦嶺。
飯菜鮮美,美國大兵個個吃得紅光滿面。我們這些上天就吐的人卻敢看不敢吃,都 吐怕了。
午後2點,我們帶著希望、信心,也帶著緊張和風險又登上了那架美國運輸機。
飛機扶搖直上,重新籠罩我們的又是冷。奇冷、酷冷,比上午還冷,我過雪山也沒 覺這麼冷,這輩子再沒遇過那麼冷!周恩來臉色灰白,胸脯起伏著,我們也都強烈地感 到胸悶氣短,拚命作大呼吸。登機前機長就提醒,這一次飛得高,會缺氧,現在我們嘗 到了缺氧的滋味,我腦子裡不時閃出離了水的魚兒拚命煽動兩腮,嘴巴翕動不已……
周恩來忽然起身,頭重腳輕地走到駕駛艙,請大個子美軍拿來飛行員自備的氧氣。 若不是忍耐到極限,周恩來不會這樣做……
可是,我錯了。周恩來沒有吸氧,他喘息著說:「何副官,你給江青吸吸氧。」
周恩來對江青的關心是格外的。午飯時,我和李秘書向他檢查,不該匆忙間扔掉20 萬元錢,周恩來並沒責怪我們,卻吩咐辦事處周子健處長趕緊替江青買些生活必備品帶 上,以免到了重慶臨時受窘,生活不方便。
現在,他自己忍受著缺氧的折磨,卻首先關心江青缺氧,顯出不支,由我和大個子 美軍幫她戴上氧氣罩吸氧。
江青大口大口地吸著,蒼白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她感覺好一些,便拿下來給她心 愛的小楊眉吸。
說實話,江青是真喜歡天生麗質,無比聰俊的小楊眉,時時惦著她,關心她,跟她 聊天,見她冷就摟緊她,用體溫溫暖她,那種愛時時可以從一瞥目光或一聲輕喚中感受 到的。然而,她什麼都可以關心照顧到小楊眉,唯獨到了最緊迫關頭作不到把自己的傘 讓給小楊眉,只會焦急地喊:「哎呀,小楊眉還沒有傘呢,快,快,小楊眉還沒有傘 呢!」
周恩來平時沒有江青那麼表現出對楊眉無時無刻不在的關心,但他最後讓出了自己 的傘。小楊眉一定是明白這裡分量的差別吧?她接過氧氣不肯吸,一定堅持要周恩來吸。 她依向周恩來舉著氧氣罩向他鼻子上送:
「周伯伯,你吸,你吸呀……」小楊眉哭了,「你不吸,我決不吸一口……」
周恩來眼圈濕了,我們在場的人眼圈都濕了。
由於飛機繞道成都加油,所以傍晚時節才到達重慶上空。重、慶四季多霧,冬春尤 其大霧不斷,人稱「霧都」。
飛機開始下降,大個子美軍來到機艙比劃手勢叫我們系好安全帶。窗外雲霧如翳, 艙內一片昏暗,有夜色的感覺。飛機降得很快,我們的心也跟著下墜,下墜,因為始終 不曾鑽出雲霧,而飛機放起落架的聲音已經聽到。我們雖然不懂飛行,可也懂得,鑽不 出雲霧,飛機不可能降在跑道上……
驀地,那顆下墜的心向上一跳,飛機吼叫著又直向上空鑽去,顯然,第一次降落失 敗了。
無線電里不時傳出陸空對話聲,周恩來以其事必躬親的一貫作風走去駕駛艙,我本 能地跟過去。
機長說明雲霧太大,而且低垂,找不到機場。而機場塔台也不同意降落,說天氣惡 劣,要求飛機返回成都。
「你們要沉著冷靜,」周恩來沒有講英語,由陸定一翻譯他的話,「一定要做到安 全著陸。」
美國駕駛員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那種自信心,簡直可以說是自負,好像任何懷疑都是 對其榮譽的傷害。
機長說:「只要能判明地面一兩個目標,我就能安全降下去!我飛過多次重慶,這 個機場三面環山,一面丘陵,條件是差,可我有經驗和技術。」
飛機再次下降,穿雲作低空飛行。鑽雲霧真是一種陰森森入地獄的感覺,飛機下降 下降,沒完沒了地下降,好幾次我都以為要撞山或栽進地里去了,但始終沒聽到那轟然 的截止聲,倒是又聽見發動機一聲怒吼,飛機再次朝天上驟升,一個勁地升上去。
塔台通過無線電命令飛機返回成都降落,機長大聲說:「那樣就會發生燃料不足的 問題!」
周恩來轉身望住艙內,目光依次掃過每個人面孔。我們都無法掩飾那種懊悔的心情。 早知落不下去,實在不該作這次冒風險的飛行。
「鎮定。」周恩來輕輕說一聲,忽然笑了,那是使人忘記外面危險的微微一笑: 「我們是為了全國人民的利益,為了能最後簽訂政治協議才掐著日子回延安,又掐著日 子趕來重慶,冒點風險是值得的,也是必須的。」
天黑得很快,機艙里亮起兩隻昏黃的燈泡。美軍駕駛員在爭取最後的一線希望,第 三次下降,爭取在天黑前能落下去。
周恩來又鑽進了駕駛室,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飛機的前方,其實也是下方。在一陣 難熬的下降飛行之後,左前方忽然閃現一個隱約的目標。
「那裡!」周恩來手指目標叫一聲。
美軍駕駛員的目光一瞟,已經拉起機頭,將飛機重新升上天空,並朝周恩來舉起拇 指作個有力的讚賞表示。這些美國大兵確實技術厲害,眼前就晃了一下隱約的目標,外 人根本不知那是什麼東西,是山是樓是塔台?他們已經信心十足地一推駕駛桿,迅猛地 進入第四次迫降。
下降、下降……崩!所有人一震,還沒完全明白過來,飛機已經變成水平運動。經 驗馬上告訴我,這是在地上滑行!由於東西全扔了,飛機沒滑行多遠便停穩。我們歡呼 著差點跳起來。下飛機一看,乖乖,差不到5米就衝出跑道了。原來飛機是在跑道中段 才觸地,要不是負荷輕,真不知又要出什麼危險呢。
周恩來帶著我們全體乘客去向美軍機組人員表示感謝,同他們一一握手。大難不死, 這些美國大兵的神情永久地留在了我記憶中。那位機長立正敬禮,然後握手,然後將一 只手朝天上伸去:「周將軍是偉大的人物,上帝總是保佑您的。」那個接觸最多的大個 子美軍還挺嚴肅認真地點點頭:「能為周將軍服務我感到榮幸。」
最近我常想,這些美國大兵還有在世的嗎?如果他們知道周恩來以後為世界和平所 作出的巨大貢獻以及所受到的廣泛尊重和愛戴,他們一定會為這次「服務」更感榮幸的 吧……
我講的第二件事發生在柬埔寨,真是說險不險,說不險比哪次都驚嚇人,所颱風險 比哪次都大。
那是1960年,我跟隨周恩來出國訪問。當時我的職務已經從總理副官改為機要秘書。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5 13:02
在越南訪問時,就傳來柬埔寨國王去世的消息。柬埔寨是我們出訪的國家之一,周 總理一得到消息,馬上叫我發電致哀。到了印度,周總理又叫我們每人買了一套白色西 服,去柬埔寨時穿。
我不理解:「總理,為什麼穿白色西服去柬埔寨?」
周恩來說:「穿白色西裝,到柬埔寨也算我們的悼念。」
我說:「國王死了,我們是外賓,還給他穿孝服呀?」
周恩來指點我說:「何秘書,這個道理也需要我講嗎?人家國王逝世,是國喪期; 從禮節上,從理解上,我們都應該這麼做。去弔喪是我們出訪柬埔寨的重要內容之一, 你告訴大家,這個思想一定要明確。」
到達柬埔寨時,我們清一色白色西裝,友好而肅穆地走下飛機。西哈努克親王見了, 大受感動。這是周恩來總理第一次訪問柬埔寨,與西哈努克親王立刻建立起了很深的私 人友誼。
周恩來要和代表團一起住旅館,西哈努克親王不答應,堅持要周恩來住王宮。總理 早就給我們出訪定下了規矩,重要的一條就是「客隨主便」。
客隨主便,周恩來被西哈努克接入王宮。當時王后還在,周恩來同西哈努克都住在 了王宮裡。
王宮不大,還不如我們北京的官園大;房子不大也不多,我和總理當時的衛士長成 元功沒地方休息,只能輪流進地下室去休息。不過,王宮的花園不小,非常漂亮,體現 了真正大自然的美。
客隨主便,西哈努克安排周總理參觀柬埔寨的醫院,電台,這都是我們援建的。西 哈努克親自擔任講解。從見面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強烈地感受到這位新國王很聰明,受 過很好的教育,舉止言談文雅禮貌,風度翩翩。柬埔寨的華僑非常愛國,周總理每次外 出,華僑們都全體出動,在馬路兩邊和公共場所自動形成糾察線進行保護。因為當時柬 埔寨不太平,南越人經常搞偷襲,每次外出公開活動都包含有一定危險性。西哈努克對 於華僑們的表現滿意又自豪,兩眼朝周恩來一閃一閃地望著,說:「這是柬埔寨的華僑, 他們愛第一祖國,中國;也愛第二祖國,柬埔寨。」
這天晚上看過演出,陳毅外長對周恩來說:「總理呀,咱們明天可得分開活動了。 我去吳哥窟,純是遊玩,你和西哈努克參觀白馬,可是重頭。」
第二天,周恩來與陳毅便分開活動了。這一切都是客隨主便,聽西哈努克親王安排。 陳毅先走了。陳毅走後,西哈努克才請總理出發。我們當時誰也沒料到這是西哈努克早 已心中想好的一步棋。
簡易機場上停有兩架小飛機,螺旋槳式的小飛機。西哈努克陪周恩來上了第一架飛 機。這是西哈努克的飛機,裡面裝飾過,很漂亮,但是很小,坐不多人。西哈努克帶了 個警衛,周恩來只帶了法文翻譯齊宗華,我們都沒上去,主人安排我們上第二架。
上飛機前,只遵循客隨主便的原則,也沒多問,都以為去白馬參觀。西哈努克一上 飛機,形勢全變了。他突然趕開飛機駕駛員,說:「今天我親自給周總理開飛機。」
我的天哪,西哈努克要開飛機?而且是載著我們的國家的總理周恩來!西哈努克當 時還很年輕,完全是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我們的總理可是62歲的老人了。西哈努 克如果60歲,他決不會這麼沖,這麼冒失,他的這個舉動充滿了青年人所特有的血性、 銳氣和熱情,但給我們這些工作人員帶來的可是承受不起的壓迫力。我承認西哈努克聰 明,聊起天來,天文地理,雞毛蒜皮,什麼都懂一些;他還會作詩,會作曲,會唱,會 表演,他會開汽車,但說啥也沒想到他還會開飛機。這畢竟是1960年啊,一國元首開飛 機我實在是第一次聽說,並且馬上要見識……
陳毅元帥要是在就好了,他一定會巧妙地謝絕阻止。可他已被聰明的西哈努克先打 發走了,剩我們這些人,事前不知道,事發也沒法勸,這種場合可是沒有我們說話的份, 只能看周總理自己的態度了。而總理的態度,不看也知道,肯定是客隨主便。
果然,總理只是微笑點頭,毫無擔憂和拒絕的表示。然而事情還沒完,西哈努克坐 上了駕駛位,又發話了。
「總理,咱們今天不去白馬了。」他回頭望住周恩來,「咱們今天去××島,到那 里視察一下。」
這個島名我現在記不準確了,當時所受驚嚇太大。因為那個島就在南越的邊邊上。 這個島本來是屬於柬埔寨的,南越反動當局在美國支持下搞霸權,爭這個島,說應該歸 南越,所以經常派武裝部隊去騷擾。那島子是兵家所爭之地,已經充滿危險性,偏又聽 說還有土匪,更是險上加險。西哈努克現在就要開飛機去闖那個島。
今天講起來,我不能不佩服西哈努克那種勇敢無畏的闖勁,他雖然出身高貴,從小 生活優越,但在為民族和國家的奮鬥中,確實不乏獻身精神。在當時,我卻實在認為他 是年輕人的冒失,並且也明白他的用意:你南越不是有美國人支持嗎?我有中國朋友! 現在中國的總理陪我一道來視察島子了,這就是承認並支持柬埔寨對這個島嶼所擁有的 主權。
客隨主便,飛機起飛了。雖然距離很近,飛行時間不長,我卻汗透兩層衣。想想剛 訪問過的尼泊爾,比亨德拉國王叫周恩來坐他的飛機,起飛后就發生故障,飛機差點墜 毀。那次周恩來、陳毅都在飛機上,警衛人員基本沒上去,也是這種小飛機,我在場, 急得我心差點從嗓子眼跳出來。那場驚嚇的後遺症還沒消失,現在又乘上了這種小飛機, 我一個勁地從窗子朝外掃視,就怕前面的飛機出事。我相信,老國王要是不去世,決不 會發生這種事。
始終沒有望見總理的飛機。艙里不知誰喃喃,美國和南越的飛機常竄過來……
我的心咯噔一下,忙又朝窗外望,這次可就怕發現飛機了,要是南越飛來幾架戰鬥 機,那可成大事呢。我還記得1956年11月那次,周恩來與賀龍從河內飛金邊,航線恰好 要從美國控制的南越和泰國的空軍基地間穿過,那裡仗打得正凶,周恩來卻說:「不管 危險多大,一定要飛過去,人家在等著我們呢,不能第一次打交道就失信,我們代表的 是整個國家!」那次周恩來親自參加飛越的研究會,設想各種應付方案。飛越險區時, 無線電里一直響著美軍基地的陸空對話聲,周恩來和賀龍卻一路談笑風生,使我多次想 起草船借箭里的諸葛亮,想起當年跟隨周恩來參觀武侯祠……
那次低空飛行,平安過了戰火激烈的險區。我還跟總理穿越過美國和蔣介石封鎖的 台灣海峽,雖然都過來了,卻每次都壓力大得減壽。以一國總理之尊,屢次冒這樣大的 風險,值得嗎?
謝天謝地,飛機終於著陸了。我不等出艙便看到了西哈努克駕駛的那架飛機,長長 舒口氣:這個年輕國王還真有那麼兩下子。
下飛機時,突然聽到叭叭一串清脆聲響,實在是跟隨總理多年,年年都遇有險情, 稍有情況便聯繫起一堆經驗之想。我馬上想到了勞山遇險那一次,曾錯把槍聲當成鞭子 聲……
土匪!這是生出的第一個念頭。剎那間的緊張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我緊沖兩步, 發現周恩來一臉平靜輕鬆的微笑,完全是遊覽名勝的悠閑自在的神情。有人在喊:
「中國的總理來了!」
「熱烈歡迎周恩來總理前來參觀視察!」
我稍鬆一口氣,到底沒弄清那聲響是槍聲還是鞭炮還是甩鞭子聲?總之島上的人一 聽說是中國的總理周恩來到了,都表現出熱烈、激動和友好。我能鮮明地感到中國的國 威,感到周恩來的赫赫英名就是在這荒僻小島也盡人皆知,並且民皆仰之。特別是華僑, 那激昂熱烈的情緒使我堅信,真有什麼風吹草動的事發生,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用生命和 鮮血來保衛代表祖國出訪的周恩來總理。
那一趟視察,無論風景多美,異國情調多麼迷人,我始終不曾有絲毫的輕鬆可言。 直到回了金邊,那汗還沒有出完。一到王宮,我就抱怨:「總理,這可太危險,太不象 話了。」
周恩來淡淡一笑:「你們的心情我理解,但不該這樣說。人家是國王,是元首,你 們不能把總理考慮到國王、元首之上。」他眨了一下眼,目光變得深沉。「你們替我擔 心著急,一方面是負有責任,另方面是不是有大國思想?不要把大國的總理考慮在小國 的元首之上。無論大國小國、窮國富國,在國際關係上都是一律平等的,不但要這樣說, 更要這樣想,這樣做。」
陳毅元帥來了。他顯然聽說了這件事,那坦蕩的性情再配上個大嗓門,一見總理便 嚷起來:「不行,我得去找西哈努克親王說說,這還得了,這麼大的事……」
他被周恩來一個嚴厲的手勢止住了,怔怔地望著周恩來。
「國王、元首給你總理開飛機,你說什麼?你再高有人家元首高?」
「可也得打個招呼喲。」
「人家國王也去了嘛,我們要支持,那島子本來就是人家的么。」
陳毅同西哈努克的友誼是很深的,私人交往也密切,很有感情,所以說話沒那麼多 顧忌:「唉,他是夠勇敢夠敢闖的,又開飛機,又拉了中國總理去島子上向南越示 威……」
周恩來笑了:「人家元首開飛機,我能拒絕嗎?越是小國家,我們越是要尊重,決 不能損傷小國的自尊心。我們堅持的就是這麼一個原則:大國小國一個樣,窮國富國一 個樣。生活中人與人交往也不能嫌貧愛富啊,何況是國家之間。」
陳毅連連點頭,不再提這件事,轉而介紹他參觀的吳哥窟。周恩來也並沒把這次冒 險當回事,在他的經歷中,這也確實算不得什麼「險」。他只是遺憾沒看到吳哥窟: 「唉,未能一睹為快啊,可惜!」」
不同於槍彈下的倖免於難,也不同於空中的遇險,周恩來還曾多次在大的政治較量 和激烈的階級鬥爭中憑著大智大勇,沉著冷靜、有條不紊地轉危為安。那種「不管風吹 浪打,勝似閑庭信步」的氣度,堪稱千古一絕。
1931年4月下旬,對中國共產黨來說實在是段灰暗的日子。參與領導中央特科工作 的顧順章送中央代表張國燾去鄂豫皖根據地。誰能想到這2人變成兩股禍水?張國燾到 了那裡后,利用「肅反」將開闢鄂豫皖根據地的優秀紅軍將領幾乎殺光,其黑暗和殘酷 程度在60年後的今天都不宜全部披露,最後發展到分裂黨,另立中央的地步。對於張國 燾的罪惡人們已經知道不少,無須多講。這個護送張國燾的顧順章還可以再談談。他雖 然危害時間極短暫,卻對中共中央的安全造成從未有過的極大威脅,堪稱創造了一項中 共黨史之最。
顧順章原是個上海工人,參加共產黨后,到這時已經擔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 他領導中央特科工作,長期負責黨的保衛工作,熟知中共中央機關和多數中央領導人的 住址,掌握黨的大量重要機密,熟悉黨的各種秘密工作方法。他護送張國燾走後,在武 漢被捕,很快叛變,並且向國民黨當局獻計獻策,想以突然襲擊的辦法將中共中央機關 和主要領導人一網打盡。
在這一危急時刻,首先立大功的是打入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查科當機要秘書的中共 地下黨員錢壯飛。他獲悉情報,立刻派人連夜從南京趕到上海,報告中央特科負責人李 克農並轉報中央。
要在極短時間裡,要在敵人統治下,迅速完成大規模的疏散隱蔽任務,其艱巨性, 危險性在白區工作中都是罕見的。中央將這一重大事件的處理委託給以周恩來為首的幾 位同志全權處理。周恩來一分一秒不放鬆,與陳雲商定對策,在聶榮臻、陳賡、李克農、 李強等同志協助下,銷毀大量機密文件,疏散所有黨的負責人和一切可能成為顧順章偵 捕的幹部;切斷叛徒在上海可能利用的所有關係;廢止顧順章所知道的一切秘密工作方 法,趕在敵人行動之前完成了中央交給的任務,避免了一次後果極端嚴重的大破壞。
周恩來在重大關頭所表現的這種驚人的靜氣,他在危難時刻所顯示的鋼鐵意志,周 密準確地估量形勢,果斷正確地採取行動,在以後重大政治鬥爭中多次再現。比如長征 途中張國燾準備加害中央之際;比如迦納發生謀刺總統事件后,他如期訪問迦納給予支 持;比如盡人皆知的「9.13」事件中。
鄧穎超曾對我們講述她與周恩來在大連遇險脫險的經過,這個故事也可以說明周恩 來每臨大事有靜氣,沉著、機智、果敢的品格。
1928年,中共在蘇聯莫斯科召開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周恩來當選為代表,鄧穎超 列席會議,兩人在五月初一道乘日本輪船離開上海。
船過青島時,周恩來與鄧穎超上岸吃飯,並買了青島市的各種報紙帶回船上。當時 山東濟南剛發生日本屠殺中國外交官員,打死打傷中國軍民數千人的慘案,因慘案發生 於5月3日,所以又稱「五三慘案」。報紙上幾乎全是報道這方面的內容。
周恩來買許多報紙,引起日方偵察員注意,輪船停靠大連碼頭后,周恩來與鄧穎超 正準備下船,面前出現了3名穿警服的日本人,也不講話,目光灼灼盯緊周恩來,就那 么沉默著擋住去路。
人心中但凡有隱秘,最驚的莫過於這種莫測高深的目光和沉默,許多極富經驗的斗 士也難免栽在沉默中。周恩來卻表現出超人的靜氣,顯出一種驚訝、不解和不滿的神情, 皺起眉頭問:「這是什麼意思?有事嗎?」
日本水上警察廳的警官沒有詐出破綻,便冷冷而又突然地問出一聲:「你的,什麼 的幹活?」
「做古玩生意。」周恩來毫不遲疑地應上一句。雖然他攜帶的箱子里一件古玩也沒 有,但自小受家庭熏陶,關於古玩的知識卻不少,完全可以周旋下去。
「你買那麼多報紙幹什麼?」又一個警察用流利的中國話搶問。
「在船上沒事,可以看看消遣。」
「你要去哪兒?」
「吉林。」
「到東北幹什麼?」
「去看望舅舅。」
3個敵人交換一下目光,指住周恩來:「你的,跟我們走一趟。」
「去哪兒?」周恩來不耐煩地又皺起眉頭。
「水上警察廳。」
「我跟你們一起去。」鄧穎超不放心。
「你不要去,你去幹什麼?」周恩來發火地瞪一眼鄧穎超,那神情態度完全符合當 時中國的夫妻在家庭中各自所佔的位置。周恩來轉望住3名警官:「我可以跟你們去。 不過,你們先幫我找個旅館,把我夫人送旅館住下,回來我也好找她。」
3名警官怔了怔。不要小看這幾句話,這裡所顯示的自信確實具有震撼力,3名警官 頓時有些泄氣,心勁明顯減弱,幫鄧穎超找好旅館,安排鄧穎超住下,然後才帶周恩來 走。
在水上警察廳,他們拿出記錄的紙筆,例行公事地問一遍姓名、出生年月日、學歷、 職業等情況,然後吸燃香煙,這是正式交鋒的前奏。
周恩來始終是那麼坦然,那麼自信,那麼既來之則安之,就是沒有一點惶恐不安, 連目光都不顫一下。
「你舅舅姓什麼?」敵人冷不防問。
「姓周。」
「叫什麼?」
「曼青。」
「幹什麼的?」
「在省政府財政廳任科員。」
這幾句問答行雲流水,一氣完畢,又快捷又乾脆。
可是,主審官嘴角流出了得意的略含譏嘲的冷笑:「你大概忘了你姓什麼?」
「姓王。開始我說過。」
敵人口氣陡轉,又凶又急:「你舅舅姓周,你怎麼姓王?」
這次輪到周恩來笑了。他的笑中含著苦澀也含著譏嘲,那是「秀才遇見兵」的神情: 「先生,在中國舅舅和叔叔是有區別的,叔叔和我姓氏一致,舅舅可不一致,不像外國 人,舅舅、叔叔都叫uncle。所以我舅舅姓周我姓王。」
敵人有些尷尬,嘴唇張了張,不甘心地站起身,逼視著周恩來:「我看你不是姓王 而姓周,你不是做古董生意的而是當兵的。」
周恩來表情的變化是那麼自然而適度,始而驚訝,繼而苦笑,伸出兩隻手:「你看 我像當兵的嗎?」
幾個警察都去看那雙手,那是一雙寫字的手。
主審官拉開抽屜,拿出一張卡片仔細看著,猛一掀眼帘,目光直逼周恩來,叫: 「周恩來!」
周恩來茫然地皺起眉頭,既沒應聲也無臉紅,被喊愣了一般。
「你就是周恩來。」敵人肯定地再說一句。
周恩來腦子馬上閃出上海登船后,餐廳里遇到的兩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天津口音, 是商人。很可能是當年在天津五四運動時認識他的……
然而,近10年過去了。周恩來撫下滿腮的鬍子,笑著搖起頭:「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姓王,淮安人,你們有什麼根據說我是周,周恩來?」
主審官張了張嘴,沒有答出來。他重新坐下,拿過記錄,將問過的話再重新問一遍。 周恩來對答如流,與記錄上一字不錯。他那非凡的記憶力確實超出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於是,敵人終於緩下態度:「對不起,誤會了。先生,你可以走了。」
周恩來卻不忙於走。他是在日本人的勢力下活動,走出警察廳容易,再被請回來也 很容易。
「唉呀,耽誤快兩小時了。」周恩來看看錶,認真請求道:「先生,我還得麻煩你 們一下,幫我買兩張下午去長春的火車票。」
敵人再次面面相覷,終於點點頭:「可以。」
「辛苦你們了。」周恩來將錢遞上,「我在旅館等票。」
至此,周恩來才不慌不忙走出警察廳。回到旅館,他仍是那麼從容不迫,喝水休息, 只是喝水時低低交待一句:「把接頭證件銷毀。」
鄧穎超若無其事地上廁所去了。很快,廁所傳出了沖馬桶的聲音。
就這樣,周恩來和鄧穎超拿了警察廳代買的火車票,從容不迫地離開了大連……
這一段大連遇險脫險的經過,《八小時以外》等雜誌登過文章。鄧大姐曾說,「與 事實有很大出入」。周恩來在北戴河講過這件事,鄧大姐也對我們講過。她說:「我是 親身經歷了那次事件的兩個人之一,恩來也跟我詳細講了他在警察廳同敵人鬥智的情 況。」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6 12:41
04章 周恩來與酒
周恩來能喝酒;為了工作平時不喝酒,為了工作也可以連續喝下大量的酒;他喝酒 有節制,偶爾也有失去節制喝得酩酊大醉的時候。
周恩來總理喝酒的故事太多了,充滿迷人的魅力,要是一件件講詳細,一本書也寫 不完。不過,他喝酒的故事大多都是與「茅台」聯繫在一起。自從紅軍長征路經貴州, 攻佔了茅台鎮,「那裡的酒全喝光了」以後,周恩來就與茅台結下不解之緣。我常聽人 們講笑話:「其實五糧液酒的質量早已超過茅台,但仍然沒法跟茅台比。因為紅軍沒有 喝五糧液,因為總理喜歡喝茅台。差了這麼兩條,五糧液永遠也趕不上茅台。」
笑話終歸是笑話。不過,茅台名震全球,確確實實與我們的總理分不開。長征經過 茅台鎮,總理用超過1兩的杯子喝下25杯茅台酒。這是他親口所講,也為我後來目睹的 事實所驗證。
那麼,就從總理的酒量談起吧。
1940年我到周恩來身邊擔任警衛,隨他由延安奔赴重慶。一路上的國民黨軍官,包 括那些司令長官,軍長師長,見了周恩來莫不畢恭畢敬。因為大多都是黃埔軍校出來的, 都曾是周恩來的學生;學生見了老師擺酒洗塵是免不了的。那一路我就發現他酒量很大, 沒有一個學生能比。但到底酒量有多大?我心裡沒底。夠我醉3次的酒,他一次喝完沒 有任何失常。一定要找點對酒的反應,那就是變得更精神更風采更機敏。我心裡給他算 計:能喝一斤?至少8兩吧……
顯然我是低估了。
第一次開眼界是1945年秋,毛澤東赴重慶談判期間。毛澤東到達后,當晚8時,蔣 介石在林園官邸為毛澤東舉行宴會。談判開始了,喝酒也開始了。從國民黨及其政府, 到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宴請幾乎沒斷。每次宴會,人們都擁上來,爭著向毛澤東主 席敬酒。那段時間周恩來陪伴毛澤東真是形影不離,就是怕人謀害毛澤東。宴會上也不 例外,他總是緊貼毛澤東而坐;談話時他退後半個身子讓毛澤東為先,敬酒時他又搶前 半個身子擋在先:「哎哎,毛主席酒量有限,我代了,我來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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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瘋顛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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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2-6 12:43
看著周恩來代替毛澤東一杯又一杯地喝乾酒,把一圈又一圈的敬酒人擋回去,不知 為什麼,我眼圈忽然濕了。
跟隨周恩來5年多,看他出席酒會,聽他論酒,我也多少有了一些關於酒和喝酒的 知識。
他講,喝酒有人上臉,有人不上臉;上臉的未必不能喝,不上臉的未必就能喝。有 人喝了酒臉紅脖子紅,但是眼睛發亮有神,這樣的人其實很能喝,而且這種人的紅往往 是紅潤,甚至是紅光流溢,神采飛揚。周恩來就是這種類型。有人喝了酒臉紅脖子紅, 但是本來亮晶晶的眼睛變黯淡,明銳的光波被一種渙散的淡漠所替代,這樣的人就真不 能喝。而且這種人的紅往往是發紫發暗,缺少光彩。眼神聚起又散,時聚時散,他喝酒 就不成享受而成受罪。毛澤東大約就是這種類型,所以喝酒從不過3杯,以免失態。不 上臉的人其實不存在,那只是相對而言。確實不上臉的人確實能喝,這種「不上臉」表 現得容光煥發,只是那淡淡一層紅暈或因皮厚肉重,或因膚色黑濃而不顯眼罷了。比如 許世友就屬於這一類型。看似不上臉,其實變白變灰或變青的人,那是真不能喝,所謂 不上臉是由於這3種顏色的變比不易察覺。比如賀老總年歲大以後,臉不變色總理也不 讓勸他酒喝。
同一個人酒量也無法明確界定。因為還與他當時的身體狀況,睡眠狀況,下酒菜的 質量以及喝酒時的心情氣氛有關。比如睡好覺能喝一斤白酒,那麼失眠或連續不得休息 就可能降成半斤的量。比如吃牛羊肉能喝一斤,吃豬肉可能變9兩,吃魚肉剩8兩,吃青 菜也許6兩,空肚子喝3兩准暈。比如兩天沒喝酒,開懷暢飲可以喝一斤,這樣的人如果 中午喝了晚上接著喝,頭天喝了第二天又喝,那酒量就會大打折扣。另外,酒逢知己干 杯少,話不投機「半杯醉」也是不無道理的。
毛澤東在重慶談判期間,周恩來代替毛澤東喝酒時,不利條件幾乎全佔了。他嚴重 睡眠不足,體質明顯下降。毛澤東本人就是精力過人,睡眠極少。他醒著時,周恩來從 沒睡過,要討論處理繁重的工作;毛澤東休息了,他也不能休息,又繼續開會,聽彙報, 檢查和布置第二天工作。每次宴會他來不及吃一口菜,第一輪敬酒便開始了。往往是幾 杯酒、甚至十幾杯酒落肚,才能匆匆夾幾筷子菜吃。而那新一輪的敬酒已經又開始了……
與民主黨派喝酒稍好些,與國民黨喝酒簡直是又一場戰鬥。像張治中將軍這樣的是 真心敬毛澤東,但那些來自cc系和軍統系的人物便不能不讓人格外提心。各色人物混雜, 有些人的背景和面貌就不明,其中不少是「南征北戰」酒場上殺出來的,又能喝酒又會 勸酒,特別是兩杯酒下肚后,真心的和假意的便都熱烈起來,笑語鼎沸,都是感人話:
「毛先生,這次重開談判比前一階段順利許多,祝我們早日達成協議。乾杯,干 杯。」
「恩來兄,毛先生的酒你代替了,還有你自己的呢?要干兩杯,兩杯……」
「周先生,兄弟是代表市黨部,國共合作么,要一視同仁。第一杯是代毛先生,這 第二杯才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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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瘋顛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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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2-6 12:44
參加宴會者,稱兄道弟多,也有稱先生或稱「周公」的,由於周恩來擋在毛澤東前, 很快就成了焦點,敬酒不如說進攻,海潮一樣一波退下,一波又推涌而來,那場酒真是 喝得「轟轟烈烈」,到後來已經變成驚心動魄。那是談判陷於僵局之後,終於在堅持和 妥協之間,周恩來找到了突破點。國民黨既為共產黨作出的巨大讓步而竊喜,又為一時 攻不破共產黨的主要陣地而惱火不安,各種情緒都帶到了酒宴上。看著那場面,不能不 讓人想到海景:大海威猛地聳起長列的浪脊,洶湧奔來,呼嘯之聲彷彿要吞沒一切。它 轟然巨響地撞在壁立的岩石上,立刻變得粉碎,帶著沉重無奈的嘆息聲退落下去。然而, 新的長列的浪頭一個接一個又翻卷而出,繼續朝著那巍然屹立的岩壁洶湧迫去,發出令 人顫慄的喧嘯聲……
周恩來始終不倒地擋在毛澤東前面,迎著那浪潮一杯接一杯往下干。他的臉上紅光 流溢,兩眼亮得出奇,威武的兩道眉毛稍稍上揚,更顯出神采飛揚:「我提個建議,我 們不要繼續打亂仗。無論談判還是喝酒,我們應該平等地進行。現在我提議,所有能喝 酒的先生都舉杯,我代表毛主席敬大家三杯。」周恩來彬彬有禮地將目光掃過全場,微 笑點頭:「先喝為敬啊。」
周恩來連干三杯。仍然紅光流溢,仍然神采飛揚,仍然彬彬有禮,就那麼微笑著又 舉起杯,用他那如紹興黃酒一樣溫和醇香的嗓音說:「當然,還有我自己的三杯。」
他又連干三杯!
會場陡然靜下來,久久卷不起浪頭,只有周恩來溫和文雅的聲音:「我們不是賭酒, 是為友誼乾杯。不強人所難。能喝的就請先干三杯,然後繼續來。」
張群、邵力子、張治中等人站起來了,紛紛支持道:「恩來兄講的對,不要打亂 仗。」「誰能喝就單站出來敬,不要取巧耍滑……」
有幾個連干三杯酒,但沒一個再敢站出來單獨挑戰。有個背照相機的記者對我們說: 「唉,一個周恩來就打敗了整個國民黨……」
回紅岩辦事處時,我鮮明地聞出,周恩來呼出的氣都充滿酒香。我心疼地小聲問: 「周副主席,你怎麼一杯也不讓主席喝?他只要喝半杯你就可以少喝三四杯啊。」
「我怕酒里有人作手腳,放毒……」他只耳語一般地喃喃了一聲。
那次酒後,周恩來又連續工作十幾個小時。我常想,像他那樣連續工作,睡眠嚴重 不足,體質下降,又空腹地連續大量地喝酒,甚至一次喝幾十杯白酒仍然不醉不倒,支 撐他的只剩了心情和氣氛。面對圍攻的氣氛,保護毛主席的心情,使他激昂,使他振奮, 酒量得到了超常的發揮。
給我印象深的,能夠顯示他酒量的還有一次發生在雲南,是完全不同於重慶那次的 氣氛和心情下,轟轟烈烈地喝了一場大酒。
記得那是亞非會議結束以後,我們跟隨總理乘飛機從萬隆回到昆明。雲南黨政軍的 領導幹部為了慶祝萬隆會議圓滿成功,舉行宴會招待總理和代表團。
那天晚上,省委、人委、軍區,幾個系統的領導幹部輪番向總理敬酒,這是出於敬 愛、歡迎和感到無比榮幸的敬酒,總理不願掃大家的興,更不願讓敬酒者尷尬,盡量滿 足每個人。無論熟與不熟,職務高或低,他都滿足了每個人的願望。當他頻頻與敬酒者 碰杯乾杯時,我就聯想到他與群眾握手的場面。周恩來無論見哪方面的幹部群眾,都一 定滿足大家握手的願望,與前排的握完手,也不忘中排後排,有手伸過來就一定要握。 有次他手破了,很痛,加之右臂曾經骨折,活動受限,我們勸他不要握手了。但他拿掉 手上的葯布,站在門口,堅持和被接見的280多名代表一一握手告別!
現在,他喝酒就像握手一樣熱情周到,不拒絕敬酒,還主動向同志們敬酒,越是職 務低,越是一般工作人員,他越不忘敬酒。
應該說,雲南省黨、政、軍幹部都喝得實實在在,絕沒誰取巧耍滑,即便不能喝酒 的也大口乾杯,用他們醉后講的話說:「跟總理喝酒,醉了也值,醉了也高興。」
說實話,那次喝酒仍屬總理喝得最多,甚至多很多。但是,雲南幹部喝醉許多,總 理卻一點沒醉,仍然是我所熟悉的那樣:紅光流溢,神采飛揚,興緻勃勃地同大家交談; 上下5千年,縱橫lO萬里,那淵博的知識和機敏的思想談吐,傾倒了所有在場的人。
不過,所有這種宴會場合,只能說個總理很能喝,確實酒量大,卻很難真正說清到 底喝了多少?
工作中,總理最討厭「大概」、「可能」、「估計」一類籠統話;他格外注重數字, 為了準確。這點後面要談及。那麼,總理喝酒我也不能總講籠統場面上的話。我可以舉 兩次「賭酒」的例子。這是「單個教練」,可以準確說出喝了多少酒。
1961年第二次廬山會議時,有天晚上總理從主席那裡出來,吩咐說:「到尚奎同志 家去,他和水靜請我吃飯呢。」
提起楊尚奎和他的夫人水靜,中南海的工作人員都知道。因為楊尚奎是老革命了, 當年在中央蘇區擔任省委宣傳部長,建國後任江西省委書記,中央在廬山開會時,他和 夫人水靜總要盡地主之誼。水靜那時年輕瀟灑,待人熱情,給大家印象很好,還曾幫助 一組衛士找對象,一時傳為佳話。
她給大家印象深,還有個重要原因是酒量大。由於江西在國家3年困難時期,每年 撥出十幾億斤糧支援各地,到1961年秋,江西生產形勢和經濟恢復都比較好,所以總理 顯得很高興,路上興緻勃勃問一句:「都說水靜酒量很大?」
我說:「好象聽人講過。女同志不喝則已,只要是敢喝的,一般都要比男同志能 喝。」
「嗯,」總理笑著點頭,神情蹊蹺:「她把我的部長灌醉了呢。」
「誰?」
「廖魯言。」
「真的?」我吃驚地睜大眼,「哎呀,那總理可要小心點。」
總理能喝酒。國務院能喝酒的不少。張彥、喬冠華他們都是一斤以上的白酒量。每 逢有喜慶日子,常站起來就坐不回去,互相碰杯,敬酒勸酒,興緻極高。常有喝醉的時 候喝醉的人;醉后話多,出過不少洋相。
總理最喜歡和陳毅、喬冠華一道喝,有這兩個人,氣氛就熱烈,就愉快。這兩個人 放得開,但是不粗俗;酒興大發也不會講出低級趣味,必是山南海北,天地文章;詩詞 歌賦,妙語如珠。
所以,總理喝酒喜歡問兩句話:「陳老總來不來?」或吩咐:「叫喬老爺來參加。」
總理與陳毅私交甚深,自不必言。喬冠華是總理一手培養起來的外交家,一直深得 總理喜愛。我曾想過其中的原因。比如喬冠華不拘束,性格坦蕩活潑,他敢在總理面前 出洋相,但分寸把握的好,決不傷大雅,這是可以給總理帶來很大愉快的。畢竟總理也 願意過上一般人際交往的生活,但多數幹部對總理都是畢恭畢敬,禮貌周全,拘束了自 己也就拘束了總理。
「喬老爺」一出場就敢出洋相。總理訪問非洲,獲得很大成功。返回北京前,在西 北14號機場休息一晚上,準備第二天返京接受黨政領導和各界群眾的隆重歡迎。喬冠華 接不住那活躍性子,跟大家策劃鼓動一番,第二天一早就帶大家提前來到機場,按高矮 次序分幾排站好隊,忍住笑在那裡等總理的車到。
總理的車駛來了,司機不明白怎麼回事,就減慢速度,緩緩向隊列前滑過。於是, 喬冠華像個中學生領隊似地跨前一步,斜側半面帶領大家呼起口號。那動作是模仿歡迎 群眾,又露幾分誇張的滑稽:
「熱烈歡迎周總理!」
「歡迎周總理訪問非洲勝利歸來!」
喬冠華的洋相,逗得周恩來在車裡就噗嗤一聲,感嘆著搖搖頭,那眼神彷彿是憶起 了學生時的生活,憶起了青年時的活躍、嬉戲、自由自在。
車停下來。周恩來再次感慨萬千地搖搖頭又點點頭,才鑽出車門,一邊朝大家走, 一邊忍俊不止地樂,指點著喬冠華說:「你這個喬老爺呀,總有出不完的洋相!」
在一片歡笑聲中,喬冠華不失時機地指揮記者:「來來,給總理和大家合個影。」
於是,歡呼聲更高,是真正的皆大歡喜。
在我的印象中,只要周恩來、陳毅、喬冠華3個人到了一起,准喝得厲害。你敬他, 他攻我,我勸你,各有一套辦法。酒桌上的其他人被他們一帶動,再拘束的人也會放開 了,氣氛准好。何況,總理、陳毅、喬冠華3個人都是一斤以上的白酒量,有鬧酒的 「物質基礎」。
不過,真論酒量,還數不到一斤量的陳毅和喬冠華。首長里很有一些「大喝」。比 如地方幹部中,有名的是「南京四大喝」。這「四大喝」中又以許世友聲名最高。從某 種意義上講,喝酒主要不是能喝不能喝,而是敢喝不敢喝。會喝的都伯敢喝的,敢喝就 是敢玩命。許世友一生傳奇,7次參加敢死隊,9次負重傷,那股二杆子勁若是上來,玩 命跟你拼起來,後果足堪憂,所以沒人敢攖其鋒銳。
國務院這邊要講「大喝」,廖魯言可以說最負盛名。據說一次散席,桌上剩半瓶汾 酒,他拿起來灌汽水一樣喝掉了,淡淡說一句:「別浪費了。」
可是,就這位國務院最能喝的部長,競被一個文秀灑脫的水靜給灌醉了。看來國務 院的最高領導現在是要向她討回這個「公道」。
「水靜,我遲到了。」總理笑著點頭致歉。
迎出門口的水靜也帶著歉意說:「總理,真對不起呢,小平、富春他們等你很久, 後來聽說主席找你,知道一下來不了,他們就先吃了……」
「這就對了嘛,不要等。」總理反而輕鬆一些,他就是擔心叫其他客人久等。
「他們吃完就走了,尚奎也陪他們去了。」水靜仍然歉意難消:「尚奎叫我在家等 你,他再三關照,說總理重諾守信,說了就一定會來,不管多晚。」
「我答應了的就會來的。」總理隨水靜進了餐廳。
記得那次吃飯時間不長,不到一小時總理就出來了,說去跳舞。我聞到了酒味,不 放心問:「水靜很能喝?」
「嗯,」總理點點頭,「名不虛傳。」
我問水靜是否能喝,是為了測測總理喝了多少,以便把握是否適合跳舞?總理只說 「名不虛傳」,沒講喝多少。見他步履穩健,還像平時一樣輕快似陣風,我就放下心, 沒再多問。30年後看到水靜寫的文章,才知道那天總理喝了整一斤茅台酒。
據水靜著文回憶,那天總理坐下就問:「還有剩菜嗎?」
「剩菜怎麼行呢,」水靜說,「總理,我給你留了菜。」
「那就不客氣了,」總理把手放在餐桌上,「我就吃吧。」
水靜回憶說,是她親自為總理收拾桌面,擺上飯菜。都是江西特色,總體上是以尚 奎同志的家鄉興國縣的「四星望月」為主,這個雅稱還是主席在興國搞調查時給取的哩。 那個「月」是米粉蒸肉,那四顆「星」是四碟小菜,無非辣椒、青菜、豆腐之類。
總理沒有動筷子就問:「有茅台嗎,水靜?」
「有。」水靜取來一瓶茅台。
「還有嗎?」周恩來含笑揚揚下頦,「有就再拿一瓶來。」
「有。」水靜忙再拿出一瓶,怔怔地望住總理,不明所以。
「好了,水靜。」周恩來指指桌邊,「來,你也吃一點。」
「總理,我剛吃過了……」
「吃過了就隨便吃一點么。」總理繼續指點桌邊。
水靜忽有所悟。既然是請客,哪有讓客人獨酌獨飲的道理?咳,起碼的禮節都忘了。 尚奎不在家,作為女主人理應作陪。於是,水靜忙招呼服務人員再取一套餐具,坐在桌 邊。
總理將一瓶茅台推向水靜,平常口氣平淡聲調:「聽說你會喝酒,今天我們倆一人 一瓶,怎麼樣?」
這才是常里識英奇,淡中見豪俠,水靜忙不迭擺手:「哎呀,總理,我哪能喝這麼 多呀?」
「喝吧喝吧。」總理心中有數,知道豪飲的人說謙虛話只是隨口而不會隨性,「能 喝多少就喝多少。」
總理吃一口粉蒸肉,說:「在中央蘇區時,常吃到這種菜,其中以興國的最具特 色。」說著嚼著,已然斟滿一杯酒,對水靜一舉:「感謝你和尚奎為我準備了如此佳看, 干!」
會喝的人客氣只是嘴頭上,見總理斟酒水靜也為自己斟滿杯。隨著總理一聲「干!」 總理一飲而盡,落杯時,水靜緊隨著舉杯,一飲而盡。
總理如此豪爽,水靜自然不會再有絲毫拘束,馬上斟滿第二杯,舉起說:「都是些 土產,總理太客氣了。這一杯我感謝總理的光臨。」
水靜仰面乾杯,落杯時見總理微微一笑,也痛快乾脆地將杯中酒一干見底。
總理夾一口菜,邊嚼邊又斟滿酒:「這次又在廬山開會,江西是東道主,尚奎和你 都很辛苦。」說著,酒杯已經又舉起來:「這一杯是為你們優質接待工作道謝的。」
總理稍稍一仰脖子,轉瞬間酒杯又空。水靜不加停頓地緊隨乾杯,並且不慌不忙地 斟酒回敬:「總理到江西,對我們的工作給予了許多指導和幫助,應該我們感謝總理。」
水靜一飲而盡,總理也一飲而盡。
總理吃一口菜,又斟滿酒:「這一杯,我代表小超大姐敬你。」
總理一直稱鄧穎超為「小超」。水靜略略一怔,馬上明白過來,酒里有了大姐的情 誼,當然喝得痛快。而且,這一杯下去,更需要回敬:
「總理,我也代表尚奎同志敬你一杯。」說著,水靜又幹了杯。總理當然也跟著痛 快乾杯。
敬酒的話題很多,回敬的話題自然一樣多,話趕話連續不斷,
一陣工夫兩瓶茅台全空了。
「還有酒嗎?」水靜回憶當時情景,感覺總理酒興正酣,「你還能喝嗎?」
「酒是有的,不過我不能喝了。」水靜解釋,「我不嗜酒,今天喝得太多了。」
「如果你不喝,我也不喝了,吃點飯吧。」總理並不勉強,因為水靜已經陪過小平、 富春等同志,當然是喝過酒的了,這樣喝下去水靜就吃虧了。總理感慨道:「不過,我 今天算是知道你的酒量了。」
「什麼酒量呀?」水靜不明白總理試她酒量的原因。
「我在北京就聽說楊尚奎的夫人很能喝酒,」總理笑著透露了這次試她酒量的原因: 「你把我們的農業部長廖魯言都灌醉了。對不對?」
「哎呀,總理,那可不能怪我。」水靜大概明白了總理跟她喝酒的原因,這是「欺 侮」了國務院的部長,總理「討公道」來了。她笑著說:「不是我主動找他喝酒的呀。」
「廖魯言同志是部長中最能喝酒的一個,竟然敗在你的手下,說明你很不簡單。」 總理哈哈笑出聲,說:「今天我就是來試一試,這一試,果然名不虛傳。一個女同志, 一次能喝這麼多酒,確實不多見哪。」
「真的,總理,我平時是不喝酒的。」水靜赧額解釋說,「剛才是總理讓我喝,才 不知不覺地喝了這麼多。我已經醉了。」
「醉人不說醉,說醉的其實沒醉。你沒有醉,我看得出來。」總理放下飯碗,興緻 勃勃提議:「舞會還沒有散,跳舞去吧?」
「總理你先走一步吧。」水靜摸摸額頭,「我真有點頭暈呢,休息一下再去,」
總理從來不做勉為其難的事,笑笑說:「那好吧,我就先走了。」
就這樣,水靜送總理出來了。
就這樣,總理對我評價水靜:「名不虛傳。」
由於雙方都沒多少酒意,剛起興便結束了,仍然說不出到底能喝多少?按照總理喝 酒的階段,我們稱為3個「高原現象」。
第一個高原現象是「自然風光」,從外表看不出是喝了酒。比如總理常舉行家宴, 宴請中外賓客及我們工作人員。有鄧大姐在,他不多喝,與大家喝差不多酒。大家喝好 了,他基本不逞酒意。又比如感冒之類小病,他基本不大吃藥。好幾次都是喊我:「何 秘書,搞點酒來。」我也有了經驗,逢這時就幫他拿一瓶茅台,準備一個酒杯。總理喜 歡用花生米作下酒菜,抓一把花生米放碟子里或桌子上墊張紙,斟一杯酒,邊飲酒,邊 吃花生米,邊繼續批閱文件。有時還把腳泡在熱水中。三杯酒下肚,鼻子上微微有汗了, 就倒頭好好睡一覺。他睡眠太少,這幾小時的好覺對他來說,又配了茅台酒和熱水泡腳, 就實在是一劑最好的良藥。一覺醒來,感冒癥狀全消,重新全力以赴地投入工作。社會 上每年都要流行幾次感冒,這種流行性感冒難免被我們工作人員傳入中南海,但是很少 因此傳上周總理,即便偶染,他喝點酒睡個好覺就抵抗過去。基本不曾影響工作。癥狀 輕時,甚至不用喝酒,在嘴裡抿點茅台就行。好幾次他被傳染了,鼻子不通,連打噴嚏, 就對身邊衛士說:「唉,不行了,今天不行了。來點兒,給我來一點兒。」衛士都明白, 給他一小杯茅台,他抿在嘴裡,抿一會兒鼻子就通了。夏天患了熱感冒,逢上宴會有冰 淇淋,他總是在冰淇淋上澆點茅台,吃過就好。有熱傷風就治熱傷風,沒有也能預防。 不少同志跟他學,冰淇淋的味道也變好吃了。紅軍長征時,就把茅台酒當成包治百病的 靈藥,直到進了中南海,總理還保持了這種戰爭年代缺醫少葯時養成的習慣。關於茅台 酒治病的故事,總理對斯諾對尼克松都曾講過。
作者:
瘋瘋顛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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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2-6 12:48
第二個高原現象就是進入興奮狀態。這一「高原現象」延續很久很廣,主要表現就 是兩目有神,容光煥發,思維敏捷,話多、話題廣;上下5千年,縱橫10萬里,情緒在 極峰上明光閃爍。就這個階段不好把握,半斤也是興奮,2斤也是興奮;多數時間就在 這種興奮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了,偶爾多那麼一杯兩杯,也許就會「飛躍」,進入第三階 段。那就糟了。或嘔吐,或醉倒,也就是結束了第二個高原現象,進入第三個高原現象。 這個現象非有一兩天的沉睡休息是不能完全擺脫的。當然,這種現象極少出現,後面還 要談及。
總理喝酒在興奮愉快的狀態下結束,能夠明確說出量的是與許世友將軍的一次賭酒。
許世友這位傳奇式的將領,把喝酒作為看人老實不老實,豪爽不豪爽的重要標誌之 一。特別是盛年時,桌子中間放個大空碗,叫做滴酒罰一碗。他身後立一名衛兵。叫做 監酒,不但監視誰耍滑,而且具體執行罰酒任務,和許司令同樣級別的上將,衛兵也敢 動手得罪,叫做「各為其主」。
一些吃過苦頭,被強迫吃罰酒的將軍免不了說出去,免不了有人向總理告狀訴苦。
周恩來善於處理各種最複雜的矛盾,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法。比如許世友,除了毛 主席,等閑人說了話他不會老實聽;他性烈如火,連全軍敬畏的彭老總都說要讓他三分。 對於這樣的同志,單純批評不解決問題,勸說效果也不大,說輕說重也不好把握。但是, 總理心裡有數,這種有著特殊經歷的義氣深重的人,一旦心服,他會說到做到。
於是,當許世友到北京時,周恩來向這位嗜酒的司令員發起了「進攻」。
「許司令哪,晚上沒事我請你喝酒。」周恩來親切邀請。
「沒事,我沒事。」許世友兩眼大放光彩。他本來就崇敬周恩來,本來就喜歡結交 酒友,並且也久聞總理善飲;如今聽說邀請,真有些「受寵若驚」,搓著兩隻大手不知 該怎樣回報總理,終於冒出一句:「下次我想法給總理打只豹子!」
晚上,許世友滿心激動地如約赴宴,總理已經迎在小餐廳門口,拉住他的手說: 「許司令,今天我們是小範圍宴請,盡可隨便。」
真是小範圍。入席一看,只有周總理和他,再無第3人。要說有第3人,那就是上菜 的服務員。上來四盤菜就站到一邊不動了。
早就聽說總理招待客人是四菜一湯,果然不差。許世友不無遺憾:「總理,你到南 京我請你吃野味,都是我打的。」
總理笑著點頭,他相信,並且早有耳聞。
「許司令,喝什麼酒?」
「總理定。」
「聽說你喜歡茅台,我也喜歡茅台……」
「就喝茅台。」
周恩來朝服務員吩咐:「上茅台。」他望住許世友問:「聽說南京有四大喝,哪幾 個呀?」
「王平、江渭清、聶鳳智和我。」
「我聽說你是排第一的,你們4個到底誰酒量大些?」
許世友憨然一笑:「算我大吧。」
「南京你行,在山東你不行吧?」
「怎麼不行?」許世友這一生,怕人激,怕人說不行,謙虛話一句也沒有了:「我 打遍山東無敵手。」
「你是說打仗吧?」
「打仗打贏了,打進濟南府,喝酒也沒輸過。」
「打仗我信,喝酒我不信。武松18碗酒,山東人豪飲。」
「總理你別不信,」許世友起急了,「喝酒我從來沒遇過對手。」
服務員已經上來酒。周恩來不等服務員斟酒,用手接來酒瓶放桌上,用懷疑的眼神 望住許世友笑:「許司令是老實人,我聽人說,就是喝酒不老實,喜歡吹牛。」
「啊,總理,這是誰說的?媽了個×的我找他……」
周恩來連連作手勢,把「一激一跳」的許世友穩住,笑得平靜,說得平靜:「現在 你去哪兒找啊?這樣吧,我們兩個人喝,看看許司令能不能比我多喝……」
「總理,這,這怎麼行?」
「連我都喝不過?」
「我怎麼喝不過?」許世友著急又為難,「我怎麼能跟總理賭酒呢,總理不信,另 找個能喝的來……」
「喝酒不論官大小,只論酒量大小。世友同志,你要是喝不過我,那就是吹牛。」
「我要是喝不過總理,我、我……」許世友真被激起來了,腦袋晃動著朝前傾,像 要在桌上尋找什麼,終於找來一句話:「我給總理磕三個響頭!」
「這不行,我不會磕頭。」
許世友好象已經贏定了,粲然一笑:「我哪敢叫總理磕頭呀,我只要總理說一句話: 許世友喝酒無敵手,一點不吹牛。」
「好,看你吹牛不吹牛。」周恩來親自給許世友斟酒。
「不要斟酒,」許世友拿過酒瓶,豪氣十足,先聲奪人:「這瓶是我的了,總理你 自便。」
周恩來注目許世友,微微一笑,轉向服務員:「怎麼辦?再給我拿一瓶吧。」
一瓶對一瓶,服務員幫忙啟封開蓋。
許世友立起身,像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總理,我敬你,立地三杯。」
他連干三杯,顯示地傾傾空杯,坐下來,竭力顯出毫不在意的樣子。
周恩來一直平穩安靜,好象早忘了賭酒的事,一邊吃花生米,一邊慢斟慢飲,仔細 品嘗著酒香,並且不忘聊天。時而問問部隊情況,時而很動感情地回憶往事。
許世友卻時刻不忘賭酒的事,這事對他關係重大,關係到吹牛不吹牛,老實不老實。 他不會慢斟慢飲,歇口氣,干兩杯,再歇歇,再干兩杯,並且總是要在周恩來望著他的 時候用大幅度動作來完成。一句話,他不僅是喝酒,更是叫周恩來「看酒」,看看許世 友是怎樣一條漢子!
「總理,幹了!」許世友將酒瓶子垂直向下,晃一晃,只晃下一滴酒。杯子垂直傾 下,噴噴有聲,杯子乾淨了。他響亮地咂一下嘴,將空瓶空杯放桌上,很文明地輕輕放。 雖然臉全紅了,卻儘力不喘大氣,輕鬆地望住周恩來。
「哦,我落後了。」周恩來拿起自己的酒瓶,朝杯里倒酒。這時,許世友忽然吃驚 地睜大了眼:那酒瓶居然也成垂直,流出的酒只剩少半杯,又被周恩來不忙不迫津津有 味地一吸而盡。
該不是見鬼了?許世友一臉狐疑。他轟轟烈烈喝乾一瓶,周恩來不顯山不露水,吃 著聊著也喝乾一瓶。會不會有假?可是千真萬確是原裝原瓶當場當面啟封開蓋啊,這還 假得了?
許世友像面對大海,突然感到深淺莫測,信心動搖了。
「許司令,用你們練武人的話,咱們點到為止,好不好?」周恩來才是真正的面不 改色心不跳。
「不行,總理,喝一半怎麼算好?」瞬間,許世友的酒勁湧上來了,豪興大發地朝 服務員嚷嚷:「去,再拿兩瓶茅台。」
總理同水靜喝酒時,總理要第二瓶,水靜恰到好處地叫停;總理同許世友喝酒,總 理想恰到好處叫停,許世友卻決不是水靜,興緻一起就收不住了。
「我看點到為止吧?」周恩來再勸。
「不行,總理請客不叫喝好可不行。」許世友解開衣扣,「大幹一場」地朝服務員 喊一嗓子:「拿酒去!」
服務員朝周恩來望。周恩來略一沉吟,大概是估量一下酒量,他辦事歷來謹慎,終 於點點頭:「那好,再拿兩瓶。」
服務員又上來兩瓶茅台。
「許司令,你拿一瓶。」周恩來慢條斯理嚼花生米。許世友臉上曾經閃過的一絲狐 疑躲不過他。
許世友自己開瓶,嗅一嗅,狐疑盡消,多幾分尷尬,好象已經敗了一場似地。喝酒 還計較著怕吃虧,總理可根本沒在意別人是不是耍滑。
「都一樣,我隨便。」許世友勉強作出不在意的樣子,拿過一瓶朝杯里倒。
周恩來仍然是邊吃邊聊,慢斟慢飲不停杯。
許世友仍然是干兩杯,歇歇氣,再干兩杯。
總理本來是最喜歡痛快乾杯的,他參加的大場合多,客人紛紛敬酒,他也頻頻乾杯。 這一次改變了習慣,不停地有節奏地喝下去,酒興起來了也控制著不像以往那麼連續猛 干,始終保持著節奏,始終保持著從容。
喝酒喝氣氛,氣氛越好喝得越多。這是一次特殊的氣氛,周恩來不像以往那麼熱烈 灑脫,話多笑多,許世友也不像平時那麼豪放喧鬧,但他們顯然比平時都表現出有酒量。 平時喝一瓶茅台,總理會表現出幾分酒意,這一次怪了,始終不像有酒意。許世友平時 喝一瓶也會酒意大發,今天也十分節制不要失態,只是每次乾杯之後歇的工夫不斷延長, 嘴角有時禁不住抽搐幾下。
兩個小時后,許世友終於幹掉第二瓶。他不再喊酒,只是搖晃著身子看周恩來。周 恩來不說什麼,將酒瓶朝酒杯垂直起來——那瓶子早空了。
「服務員同志,再拿兩瓶來。」周恩來聲音像往常一樣柔和、禮貌,「看樣子許司 令還能喝。」
許世友笑笑,笑得艱難,笑得僵硬,好象臉上的肌肉麻木了。他的眼皮耷拉下來又 竭力掀上去,又耷拉下來又勉強掀上去,目光茫然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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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瘋顛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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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2-6 12:49
服務員第三次上來兩瓶茅台,抿著嘴忍笑不住,看看周恩來又看看許世友。
這次是周恩來動手開瓶。
「許司令,你要哪瓶?」他柔和地問。
沒有回答。許世友點點頭,大概想說「隨便。」但他那粗壯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仰 靠著椅子往下滑,往下溜。他想坐起來,可心有餘力不足,不掙扎還好,一掙扎滑落更 快,一下子滑到了桌子底下。
周恩來似乎勝了,那種酒意便一下子湧上來,用豪邁興奮的動作嘩嘩地斟滿一杯酒。 直到酒溢出杯沿,才停下來,舉起杯,身體也隨著站立起來,說:「許司令,起來,站 起來。當兵的,活著干,死了算,砍掉腦袋不過碗大個疤。英雄喝酒,狗熊喝水,我請 你喝酒你連面子也不給?太不仗義了吧……」說著,一口乾掉杯中酒。
這些話語都是許世友以往勸酒的常用語,今天被周恩來一一搬出。可許世友卻無法 「英雄」、「仗義」、「給面子」了。他粗粗地噴口酒氣,說:「輸了!我,我給總理 磕——頭!」
周恩來一把扶住許世友。他也喝到了極限,站立不是很穩,卻以極大的毅力保持著 清醒。
「總理,我,我許世友,服了。今後,你,你指向哪裡.我,我就打向哪裡……」
「又胡說。毛主席指向哪裡,我們就打向哪裡。」
「對,對對。」許世友大事上還沒糊塗,望著總理重新說:「總理,叫,叫我死, 我,就不活。我聽總理的:」
「那麼我告訴你,喝酒不能強人所難。桌子上不能放空碗,身後也不能站個監酒的。 同志朋友間高興了,高興了,一起喝點酒,本,本來是好事么,你強人所難不是傷和氣 嗎?」
「我,我聽總理的。」
「人酒量有大有小,不要自己能喝就認定別人也能喝。不比當年了,人過50歲,身 體素質下降,再那麼亂喝要鬧出事呢。你也一樣,以後喝酒不許超過6杯,半斤。」
「我,我自己喝,不,超過半斤。」
後來,周恩來對許世友的孩子們也交待過,讓他們監督勸說父親,喝酒不要超過6 杯。許世友基本作到了。偶爾逢了熱鬧場合,多喝幾杯也不忘解釋:「總理叫我自己喝 不要超過6杯,今天是大家一起喝,多喝兩杯就多喝兩杯,不是我自己喝嘛……」
但是,他文明而有所節制了,很少再喝醉,也不再強人所難,搞什麼監酒罰酒。
對於中國人來講,像茅台這樣的烈性白酒,一次喝兩瓶而不醉倒的,恐怕找不出幾 個。周恩來確實「海量」,超過常人。
然而,喝醉的往往是會喝能喝的。周恩來這樣驚人的酒量,偶爾也有喝醉的時候。 不過,他再醉也不會有傷大雅,始終保持著他那與生俱來的翩翩風度。我見過醉后哭鬧, 甚至洋相百出的人。周恩來從不會這樣,他是文明和禮貌的化身。當然,這與他喝酒的 習慣不無關係。
周恩來是心情越好越近酒,心情越糟越遠酒。幾十年相隨,我從沒見他喝過一次悶 酒,絕對不幹「以酒解愁」的傻事。他說心情不好時喝酒,誤國誤民糟蹋自己。他也不 允許我們這些身邊人喝悶酒,勸說我們心情不好時千萬不要沾酒。
總理辦公室有位年齡較大的秘書,沒找到對象,有點「困難戶」了,就以酒解愁; 晚上沒地方去,有時拉我們陪他喝酒。我們正是能鬧的年紀。前幾天跟總理去了趟頤和 園,總理問衛士長成元功找到對象沒有?我還打趣他,做了一首打油詩:「小成二十五, 衣服沒人補;要想找人補,還得二十五。」當時逗得總理和鄧大姐哈哈大笑。陪這位大 齡秘書喝酒,我們自然也少不了鬧,逗逗悶子大家尋開心。一天夜裡他又拉我們幾個喝 酒,喝多了些,醉意上來,話多起來,聲也高了,用現在的話講就是胡侃,半是玩笑半 是勸慰:
「咳,不結婚未必是壞事,結了婚也未必是好事,各有各的難處,犯不著發愁。」
「也真怪了,咱們×秘書要樣有樣,要才有才,那些女人真是有眼無珠呢;滿大街 看著都是女人,這些女人怎麼就楞沒看見咱們老×呢。」
「你別說,還止不定有多少女人也在那兒罵男人呢,滿大街看著都是男人,就沒有 男人找她談對象呢,哈哈……」
那時,我們的辦公室與總理的辦公室也就一板之隔,正逗著侃著,門開了。大家陡 然一靜,是總理進來了。
「小聲點。」總理說著,目光在桌上掃過,又依次望望我們的面孔,眉毛皺了皺: 「喝不少了。」
大家都有些尷尬。雖然是星期六,但是總理正辦公,我們也不能算假日。
總理走進來,望住尚未結婚的秘書:「心情煩悶不要喝酒,酒是高興時候喝的。找 對象不要急么,江山都能打下來,對象還怕找不到?」
一席話說得大家都笑了,也輕鬆許多。本來么,不信找對象還比打江山難?
總理又認真望望大家:「人家沒找到對象,年齡也不小了,這裡有許多客觀原因, 一直打仗么,現在進城不久,工作又忙,大家既然都是同志,就該理解和體諒他,給他 一些切實的幫助,不要光陪著喝悶酒,信口亂開玩笑,這不是真正的關心。」總理說著, 拍拍那位「困難戶」的肩膀:「要有信心有勇氣,既要積極又要慎重,等你結婚的時候, 大家再開懷暢飲。」
換一種場合總理的態度就不同了。那也是50年代的一個晚上,三天三夜沒合眼的周 總理,在早晨6點終於改定了政府工作報告。他放下筆,起身圍繞辦公桌活動著,情緒 好極了,大聲說:「嗨,肚子提意見了,讓廚師準備幾個菜,把茅台酒拿出來,咱們好 好吃一頓!」
那天早晨,幾位陪總理加班的秘書又陪總理吃飯喝了酒。在我們秘書之中,韋明是 愛喝酒也最能喝的一個,平時出去參加招待會,總理常提醒他少喝,怕他喝多了誤事。 這次不然,總理舉起酒杯,兩眼閃閃發亮地望住韋明說:「韋明,今天你就放開喝吧!」
高興頭上不容易醉。這次大家喝得痛快盡興.但誰也沒醉。總理吃過早飯,在三天 三夜沒合眼之後,終於睡了4小時。下午便參加人代會,宣讀了政府工作報告。
總理就是這樣,只有高興的時候才喝酒。我所知道的他的3次嘴酒,都是發生在他 高興愉快,心境極明朗,情緒極佳的狀態下。這種時候喝醉了,不會像心情不好時喝醉 那樣出大洋相。
我所知道的周恩來第一次喝醉酒,是在他與鄧穎超結婚的大喜日子裡。那一次我當 然不可能親眼見,鄧大姐曾說起這件事,笑著搖搖頭感嘆:「從那天起,我才知道總理 能喝酒,也就從那天起,我就開始反對他喝酒。可是沒辦法,幾十年了,也由於工作的 關係。他的酒一直沒少喝……」
那是1925年的8月初,周恩來與鄧穎超結婚,沒有舉行任何儀式,廢除了一切舊習 俗,只有幾個親密同志一道喝了酒。氣氛熱烈,周恩來情緒極好,對於敬酒,來者不拒。 據說胡志明也參加了、喝了不少。最後喝了多少誰也說不清,反正是喝醉了。有人一醉 就癱,就蔫,周恩來是另一種類型,醉了也精神,吐過之後仍然情緒高漲,談興甚至更 濃。
那天晚上,蔡暢大姐在場,看到天已很晚,又是新婚之夜,就要告辭。周恩來攔住, 死活不叫走。蔡大姐看他醉得厲害,說也沒用,只好留下來陪著鄧穎超,同周恩來一道 侃天論地。正是大革命風起雲湧之際,革命青年壯懷激烈之時;從五四運動談到廣東的 革命形勢,從法國的勤工儉學,談到俄國的十月革命,談到高興處,周恩來兩眼朦朧, 像遙望著逝去的歲月,動情地說:「我從日本回到天津,有次集會,最先站出來講話的, 是一個兩隻大眼睛很引人注意的女孩子……」周恩來停頓一下,目光明確地一閃,簡捷 地補上一句:「這就是小超。」
蔡大姐笑了:「看來這雙眼睛給恩來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鄧穎超說:「他那時激烈得很,抱定獨身主義呢。」
蔡暢續一杯濃菜水叫周恩來喝。周恩來神思悠悠地回憶著說:「當時我們不少學生 相約,不戀受,不結婚,把全部身心投入改造中國社會的鬥爭中去,避免受拖累或給后 人添麻煩……旅歐時,我才考慮,革命者找個一輩子從事革命的伴侶,這不是更好嗎?」
周恩來新婚之夜醉酒,正符合他高興時喜歡喝點的特點。越高興越近酒,他確實太 高興了。他是1919年4月由日本回天津,隨即投入五四運動。那時周恩來21歲,鄧穎超 過15歲。他們一起開會、辦刊物、組織「覺悟社」,接觸雖多,卻還談不到戀愛這一層, 在周恩來眼中,鄧穎超還不過是個「小妹妹」,有時稱她「小超」,才15歲么。
周恩來1920年11月赴法國勤工儉學,與鄧穎超保持著通信關係,通信內容全是探討 「中華雄飛」之路。那時也還不存在戀愛。何況年輕的周恩來在法國有了一個女朋友, 關係很不錯的。
1956年,周恩來對他的侄女周秉德講過,他在旅歐初期,曾經有一個比較接近的朋 友,是個美麗的姑娘,對革命也很同情。然而,「當我決定獻身革命時,我就覺得,作 為革命的終身伴侶,她不合適」。就是說,對革命僅僅是同情還不夠,必須是「能一輩 子從事革命」,能經受得了「革命的艱難險阻和驚濤駭浪」才好成為終生伴侶。
周恩來說:「這樣,我就選擇了你們的七媽(即鄧穎超)。接著和她通起信來,我們 是在通信中確定關係的。」
周恩來說的這個「通起信來」,是指1923年給鄧穎超的一次來信,在這封信中,他 首次向鄧穎超表露了愛慕之情。第一次表露不免含蓄,何況鄧穎超也知道周恩來在法國 曾有一個女友,所以沒作任何錶示。
鄧穎超無表示,周恩來便接二連三來信,一次比一次談得明確,並且請鄧穎超作明 確答覆。鄧穎超是獨生女,她的答覆是:這樁大事要和媽媽商量。而媽媽的態度是: 「別著急,等他回來以後我看看再說。你們倆人現在一個在國外,一個在國內,著什麼 急呀?」
於是,事情拖了兩個月,這兩個月里,周恩來頻頻來信,雖然是談國家、民族之命 運,論人民大眾之疾苦,但每信不忘催問鄧穎超本人對這個戀愛問題的態度。李維漢從 法國回來時,周恩來還托他給鄧穎超帶來一封「情書」。於是,鄧穎超被感動了,回了 一封懇切的信,對周恩來的求愛給予了肯定的答覆。
他們的戀愛關係就這樣在通信中確定了。
周恩來1924年歸國,到1925年黨組織把鄧穎超由天津調廣州,他們已經有五年未見 面。現在見面了,結婚了,周恩來的高興喜悅之情自不必言;高興而喝多了,也是在情 理之中。
不過,新婚之夜大醉,又不讓蔡大姐走,這不能不算失態。在這點上,鄧穎超同周 恩來有點矛盾是正常的、像普通人的家庭一樣,當丈夫好酒時,妻子難免要有意見,在 以後共同生活的幾十年中,鄧穎超一直反對周恩來喝酒,並且為酒繼續產生過一些矛盾。 作妻子的都怕丈夫喝酒誤事又傷身。
喝酒,特別是喝大酒,確實容易傷身。我們一些同志聊天,就有人掰著指頭總結過 不是規律的規律:喝大酒比抽煙多還要傷身。
從毛主席開始,他數了許多在世不在世的中央領導同志,都是抽煙很厲害但不嗜酒, 這些領導同志沒有誰是患癌症;從周總理開始,他數了陳毅、喬冠華等外事活動多,喝 酒場合多,以及許世友等嗜酒的領導同志,雖然不抽煙,但或早或晚都發生了癌症……
當然,這只是下過閑聊天,並沒什麼真正的科學考究。
周總理的第二次醉酒,我是親眼見了。那是1954年4月,出席日內瓦世界和平會議 之前,在莫斯科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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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瘋顛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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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2-6 12:49
日內瓦會議是新中國成立后,我國政府代表團第一次參加的國際會議。前後4個月 的時間,總理奔波於世界各地,他所付出的心血和完成的工作量是沒有任何一人所能比 的。蘇、美、英、法及其他與會國,都沒有任何一人能比。這是早已為歷史所承認了的, 也是被大量回憶文章所書寫過,證實過的。我這裡不重複,只談—件小軼事。
出發前,鄧大姐不無擔心地囑咐我要多關心、照顧總理的身體。當時,總理勞累過 度,剛流過幾次鼻血,身體狀況不大好。大姐特意關照,要提醒總理少喝酒。
大姐的擔心是有原因的。蘇聯人本來就善飲,過去打交道的經驗,幾乎個個都是 「酒桶」。這些寒冷地帶的人腸子里那種化解酒精的酶要比我們生活在溫帶的黃種人多 很多,喝起酒來磣人。65度的汾酒也敢拿大茶缸子一口氣地灌,連醫藥酒精他們也敢喝, 兌點水就咕吟咕吟灌幾口。他們要是上了宴會,幾杯酒下肚之後,便高門大嗓地完全 「解放」了,不喝個東倒西歪不結束。總理雖然酒量大,畢竟是咱們黃種人,從生理上 說就不能跟寒冷地帶的白種人比。這就像現在的百米賽跑一樣,黑種人的生理特徵,他 們的細胞結構就決定了他們的爆發力適合跑百米,不適合游泳。所以,跑道上活躍的盡 是「黑旋風」,游泳池的泳道上,就難以發現黑影子,滿眼都是「浪里白條」。
黃種人喝酒,在生理上就弱於寒帶的白種人,何況總理的肝又不好,長征時患肝膿 腫,高燒昏迷多天,若不是從60裡外的雪山取來冰塊冷敷,性命都差點不保。解酒主要 靠肝臟,總理在這方面又處於不利地位,更何況總理去莫斯科,是在人家的地盤上,難 免要碰上人家「人多勢眾」,喝起酒來以寡敵眾,這形勢就尤其不妙了。
從給總理當副官時起,總理平時的喝酒場合就是由我來管。建國后,出於對總理身 體的愛護,又考慮喝酒容易誤事,我就跟總理提過建議:以水代酒。這個建議總理是同 意的,他也時常警惕離酒遠點。
中南海服務科的老服務員都懂以水代酒,紅茶水代紅葡萄酒,白水代白酒,那時都 是土辦法:把茶水或白水灌在相應的酒瓶子里,藏在低垂的帘布後面,服務員手上帶個 酒托子,一次可以卡住兩瓶或四瓶酒,總之同樣的酒要卡兩個瓶子,給「自己人」一定 要倒水不倒酒,給外人必須倒酒不倒水。那是反覆訓練過的,從沒出過差錯,動作一樣, 不同對象從不同的瓶子里往外流水或流酒。為此,在我們作東請客時,確實使蘇聯及其 他國家的「酒桶」們為總理的「酒量」驚訝不已,佩服黃種人也有這樣出類拔萃的壓倒 白種人的「海量」。
然而,在家可以用這個辦法,出去作客可就行不通了。總理1月1日到莫斯科,為日 內瓦會議作準備,同蘇聯協商有關事項,統一會議上的步調。經過會談,雙方達成一致 看法后,由蘇聯同志草擬具體方案,由總理回國向中央彙報協商情況。臨行前的晚上, 為慶祝會談勝利結束,蘇聯以赫魯曉夫的名義設宴招待周恩來總理。
那天一上宴會我就知道不妙。我不懂俄語,翻譯是老資格的師哲同志,聽他們嘟嚕 嘟嚕講話,看到那些聞到酒精味就興奮的蘇聯領導人,我一陣陣起急。尤其赫魯曉夫, 入席時就不停地轉動腕子上的手錶帶,捋下來放桌上,隨即又拿起來戴回手腕上,完全 是一種躍躍欲試,準備大喝一場的架式。我急得原地打轉,想不出對策。
沒法作假,且不說我上不去,就是叫我上去幫助服務,也無法再以水代酒。那還是 階級鬥爭正激烈的年代,蘇聯的保安措施十分嚴格。對一切食品、酒水的檢查都非常嚴 密,每上一樣東西都是嚴格檢查之後,上來就不許換樣,吃完喝完,撤下為止。中間是 不能隨便換動的。
赫魯曉夫起來講話了。話很簡短,幾句便開始敬酒,一敬酒那些蘇聯領導人便都起 立舉杯。蘇聯人的熱情豪爽是沒比的。中國人敬酒,一般是誰敬誰喝;蘇聯人不然,赫 魯曉夫敬酒,咕咚一口乾杯,那些跟著舉杯的主人,馬林科夫、莫洛托夫、卡岡諾維奇、 布爾加寧等人都實實在在地「咕咚」乾杯,我們的總理便也不能不「咕咚」了。
外交禮節,人家敬了酒,你就不能不回敬。所以總理也得講幾句,也得回敬,眨眼 工夫,又響起一片「咕咚」聲。
現在隨著科學發展,人們對酒的危害認識多了,電視上的宴請場面,都是拿著酒杯 轉圈,看不到什麼乾杯的場面。還有一個原因是現在的領導人,文化程度高,都是學校 培養出來的,不像那時的領導,都是戰爭培養出來的,艱苦環境里奮鬥出來的,氣質上 就不同。那時喝酒也不像現在馬上要在電視上與群眾見面,無須過慮形象。蘇聯當時的 領導人都是經歷了「十月革命」和隨之而來的與白匪的艱苦作戰,經歷了殘酷的衛國戰 爭,性格上多屬粗獷豪放,在喝酒上也表現很鮮明。民族特色、經歷戰爭環境以及個人 性格素質,這三方面一結合,喝起酒來可就驚心動魄了.看不到一個「紳士風度」,蘇 聯領導人那種連續不斷、熱烈豪爽的敬酒勸酒,整個給人一種英雄好漢相聚的感覺。
總理參加外事活動的原則是客隨主便,一旦陷於這群「酒桶」之中,那情景便可想 而知了。菜還沒怎麼動,酒瓶子就不知空了多少,服務員忙在上酒,不大留意上菜。總 理即便想吃菜也不能隨意了,因為周圍隨時都有酒杯舉過來。
我明白,今天是在劫難逃了。記得1952年,總理來談第一個五年計劃,為中國人民 最終爭取到156項援建項目后,就曾在這樣的場面中被灌醉,上車后吐了,由蘇方派了 醫生護士折騰一夜。這一次……
赫魯曉夫又在敬酒,他已經紅了整個臉,鼻子尖上都是汗,嘟嚕嘟嚕說個不停。翻 譯講的大致意思是:這次的日內瓦會議將是一次帶有政治意義的國際會議,但對它不必 抱有過大的希望,也不要期望它能解決多少問題。
總理神采飛揚,臉上紅光流溢,這說明他已喝到第二個高原現象,反應更敏捷,思 路仍然清晰。他幽默地將酒杯上下顛顛,說:「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們是從另一個角度 考慮問題的:中國、朝鮮、越南一起出席這次國際會議,這件事本身就有不同尋常的意 義,就是一種勝利。」
赫魯曉夫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頭腦不夠用,聽完翻譯並沒理解這話的深刻含義。美 國是不承認中國,不承認朝鮮、越南,但他現在不得不同中國代表團坐在一起討論解決 問題,這本身就是一種承認,說明他懂得,沒有中國參加,不與中國直接對話,亞洲是 問題就解決不了,世界上的許多問題都不要想獲得解決。
赫魯曉夫有點發痴的樣子,腦袋朝前低伸著,左看右看,尋找什麼東西似的,這是 他的一種習慣動作,不像我們的總理,站在那裡永遠風度翩翩。
「這次會議可能根本解決不了什麼問題,」赫魯曉夫一邊扭晃著腦袋左看右看,一 邊重複講過的話,「結局是我們難以預料的。」
「現在是美、英、法不得不同我們坐在一起,不得不同我們對活,聽我們闡明對各 項問題所持的原則立場和對若干有關問題作出解釋和澄清性的聲明,這本身就是我們的 一個勝利。」周恩來進一步解釋。
翻譯講,其他蘇共領導人也幫忙說,赫魯曉夫終於聽懂了,大叫「哈拉少」,激動 地向周總理敬酒,乾杯,還抱住周總理,親頰、擁抱、旋轉。這些蘇聯人感情外露,好 象不擁抱旋轉就不足以表達內心一般,叫我們中國人看了又受感動又覺得毛病。
周總理沒有馬上乾杯,舉著酒杯進一步說:「這次會議如果能解決某些問題就會有 更大的收效。我們是想經過努力,解決一些問題的。」
總理的講話又贏來一片喝采聲,緊接著是更熱烈的敬酒、乾杯、擁抱……
總理的臉色已經不再是紅光流溢,悄悄地轉向了蒼白。這不是好兆頭,可是敬酒還 沒完,繼馬林科夫和卡岡諾維奇之後,莫洛托夫又向總理舉杯:「這次日內瓦會議,我 們倆將並肩戰鬥。為我們的友誼合作,乾杯。」
總理臉色有變,風度卻依舊,點頭微笑,貼近莫洛托夫說:「我們的友誼很久了。 1928年中國共產黨在莫斯科召開六大,我來參加了。那次我見到了你,你還對我們代表 們講了話。你是老大哥,我們要向你們學習。日內瓦,中國參加這樣的國際會議還是第 一次,缺少國際鬥爭的知識和經驗,還要繼續向你們學習……來,為我們共同奮鬥干 杯!」
這時,宴會廳已經亂了。那時中蘇友誼,氣氛親密無間,無須更多的注意,主人客 人完全融成一體,蘇聯人自己跟自己也互相干杯,多數人都離開了席位,互相轉著敬酒, 聊天,各自談著感興趣的話。
總理也離開了席位,在大廳里轉著,同蘇聯領導人碰杯,說著熱情友好的話。可是, 他的腳步突然踉蹌了,與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對面站住,欲言又止,身體搖晃幾下, 忽然彎下腰,接著便嘔吐了,並且站不住了……
馬林科夫和卡岡諾維奇本身也帶了醉意,面對突然發生的這種情況,一下子楞住了, 又想扶人又想叫人又發覺手裡的杯子不知該放在什麼地方……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6 12:51
張聞天搶上去扶起周恩來,莫洛托夫也趕過來幫忙,他們一左一右扶著周恩來往出 走。那些蘇聯領導人,有的也醉意不輕,沒注意發生的事,有的注意到了,卻手足失措 不知該干點什麼?
「這是我們的過錯,這是我們的過錯。」莫洛托夫邊走邊喘息著說,「沒有照顧好 你,我們很不安,我們感到內疚。」
總理下意識地說著應酬話:「不要緊,喝猛了些,這段時間太累……」
張聞天邊走邊說:「周總理肝臟不太好,長征時得過膿腫,不宜多飲酒,加上這些 天疲勞過度,才出現這種情況。」
莫洛托夫不停地道歉,自責:「怪我們,這是我們應當吸取的一次教訓,一切責任 都在我們……」
總理吐了幾次,車開回奧斯特洛夫斯卡亞街8號公寓,我們扶總理進入房間,他已 經停止嘔吐,但仍然昏昏沉沉。大家忙著沏濃茶,找醫生。濃茶泡好,扶總理坐起些身 子,讓他喝了兩口濃茶。我摸著他的手冰涼,額上也是涼冰冰的汗淋淋的,心裡一陣陣 著急難過。沒有完成好鄧大姐的囑託,我心裡自責,更埋怨蘇聯的領導同志:這些個酒 桶,他們大概天天喝,醉習慣了……
扶總理躺好,皇宮醫院的醫生趕到了,據說是位著名的老醫生。他替總理檢查之後, 說:「不要緊,沒什麼大事。他的肝臟可能受過虧損,經不起酒精的刺激,再加上疲勞, 所以嘔吐。吐了好,這是人身體一種自衛的反應。現在不要打攪他,叫他安靜睡一夜, 明天早晨我再來看看。」
醫生留下一點葯便離開了。
第二天早上8點左右,總理睜開了眼,雙后搓搓臉,坐起來。
「總理,你感覺怎麼樣?」我遞過去一杯溫茶水。
總理只喝了一口。第二口沒咽,漱漱嘴吐掉了。傷過酒的胃,不能馬上喝太多水。
「比昨天好多了。」總理下了床,「嗯,還有點頭昏腦脹。」
周恩來輕輕搖晃一下頭,眼裡忽然閃過一道亮光,望住師哲,不無擔心地問:「我 昨天都說了些什麼?」
師哲說:「講的很好,蘇聯人都說哈拉少。」
「有沒有什麼出格的地方?」
「沒有。」師哲搖搖頭。
「我是說過一些話的,但具體內容一點也記不起來了……」總理竭力回憶著,眉頭 皺起,搖搖頭;臉色蒼白,神色憂慮。
「沒有什麼出格的話,談了我們出席這次國際會議的意義,這件事本身就有不同尋 常的意義,就是一種勝利。如果能解決某些問題就會有更大的收效。」
「還講了什麼?」
「別的都是一般的應酬話。」師哲想了想,說:「涉及個人的只提到莫洛托夫一人, 而且是尊重的話。你說你1928年在中共六大見到了莫洛托夫,他對中共代表們講了話, 表示向他學習……我想,給中共代表講話的,你指的大概是斯大林同志,只是錯說成莫 洛托夫了。」
「嗯……」總理沉重地吁口粗氣,仍然不放心:「還講了些什麼不妥當的話?要如 實告我。」
「沒有!」師哲很肯定,「確實沒有。」
這種場合,師哲是不會遮掩的。因為關係到黨和國家,真有出格的話,必須講出來 以便採取補救措施。師哲肯定的態度使再三再四追問的周總理放下一些心。他懊悔地搖 搖頭,小聲喃喃道:
「我記得昨天晚上離開了席位,在大廳轉了一陣兒就頭昏腦脹,不清醒了……」
師哲直到這時,才換上勸慰的口氣:「總理,沒事。從外表上看不出來,因為言語、 舉止,表現都很正常,甚至沒看出什麼醉意,否則,早請你退席回寓所了。」
正說著,皇宮醫院那位老醫生又來了。總理迎上去同他握手致謝,已經完全恢復了 平日的翩翩風度。醫生替總理檢查后,說:「一切正常,但是還要休息。」
「我是準備今天回國的。」總理說。
「絕不能長途跋涉。」醫生斷然說,「推遲一天走,今天好好休息。」
於是,總理只好留下來多住一天。上午休息,下午參觀,第二天才登機飛回北京。
總理向毛主席、黨中央彙報了莫斯科會談的情況。彙報結束后,又專門向毛澤東作 了個別彙報。
「主席,這次我還犯了個錯誤,要向你檢討呢。」
「什麼錯誤?」
「我在宴會上喝多了……」
「比重慶喝得多?」
「吐了。回來的日期也推遲了一天。在這樣的外交場合喝吐了,丟了丑,這是我的 錯誤,我向主席,向中央檢討。」
「哈哈,」毛澤東笑出了聲,輕描淡寫地把手一揮,「喝酒的人喝醉了,這是常有 的事,算不得丟醜。要是換成我,我不跟他們對酒,我跟他們比吃辣子,以己之長,攻 彼之短。」
4月21日,周恩來率代表團全體人員抵達莫斯科。這時,他已是精神抖擻,神采飛 揚,談笑風生。師哲到機場迎接,握手時,總理對他說:「我跟主席承認了錯誤。主席 笑嘻嘻說,這是常有的事。算不得丟醜。」
師哲也笑了,說:「總理,你就是太認真,多喝了點酒也值得向中央檢討?都像您 這樣的話,蘇聯那些酒桶們就別幹事了,三天兩頭向中央作檢討去吧。」
總理搖搖頭,認真說:「你講的不對。那是他們,我們不同。還是要接受教訓。」
總理是接受教訓的,以後在外事活動中,無論什麼樣的環境氣氛,都再不曾喝醉, 到一定程度就開始節制,這個程度就是興奮之前。因為一旦喝得興奮起來。再想節制就 困難了,會身不由已。
不過,「自家人」喝酒,腦子裡那根弦就不會綳得緊,喝興奮了的時候有,興奮起 來免不了會有進一步發展,於是,我又看到一次總理醉酒。
那是1958年的秋天,中國人民志願軍總部官兵在司令員楊勇上將和政委王平上將的 率領下撤出朝鮮,凱旋歸來。周恩來總理滿心喜悅,在北京飯店設宴歡迎志願軍總部的 同志。那天他很激動,很興奮,剛替他斟好「酒」,他就倒掉了,大聲吩咐:「今天我 很高興,要動真格的。給我換酒。」他斟一杯茅台,「揭發」我們說:「你們那個自產 的我不喝了,我喝貴州茅台!」
志願軍官兵歡呼鼓掌,為周總理「動真格的」而感榮耀。這樣的場面和氣氛我們還 能說什麼?一聲命令,把代酒的水全撤了,實實在在拿上來的全是茅台。
我們理解總理的心情。整個抗美援朝期間,前方是彭德懷抓總,後方是周總理總攬 一切事務。我們計算過,每天工作都在16小時以上;稍有大的戰役,便連續幾天不合眼, 誰也說不清他費了多少心血和精力。大軍一過江,彈藥、給養、醫療、交通運輸等等, 都是周恩來親自組織生產調運。在軍事上,大的方針、決策由毛主席定,比如出不出兵, 比如五次戰役,比如打到漢城部隊回撤不回撤,比如防敵登陸作戰。但具體工作都是總 理負責。所有前方來電,都是首先由周總理審閱定奪。軍事參謀郭英會每天都要交給總 理一百多份電報,甚至二百多份電報。當時部隊方面,總參謀長是聶榮臻,總後勤部長 是楊立三,但戰爭一打起來,我們都發現,所有發往前線的電報一律由周總理親自簽發, 並且主要也是由他擬寫。我們曾納悶,聶榮臻是總參謀長,為什麼事無大小全都報請周 總理簽發?他一點主都不能作嗎?
郭英會曾向總理建議:「總理,你太忙了,這樣下去吃不消的。有些小事、具體事 是否可以叫他們自己解決,叫他們直接處理,不必上報?……」
總理搖頭:「不行。你們不要伯我忙,我能忙過來。」
後來我們才得知,總理對聶榮臻不放手,是因為聶榮臻發的一個電報沒上報,毛主 席批評了。總理怕放手再出差錯,所以堅持事無巨細,必要躬親。
對總後勤部長楊立三,總理也始終不肯放手。他與楊立三私人感情很深,長征路上, 總理患肝膿腫,差點死掉,楊立三親自給總理抬擔架,一直抬出草地。後來楊立三去世 時,總理堅持為楊立三抬棺材。就這樣深的感情,總理也不肯放手。直到楊立三去世后, 黃克誠大將接任,總理才放手。他說黃克誠明全局,知大義,辦事穩重,可以放心。
建國之初,中共中央還沒有政治局常委,就是書記處,五大書記大權總欖,毛主席 只抓中心問題,具體事務全交總理,總理不但要抓軍事,抓建設,還要抓宣傳輿論工作。
二次世界大戰後,美國成為「世界霸王」,必須鼓動全國人民敢同美國鬥爭。當時 國內存在的主要思想問題是崇美、恐美、媚美。許多民主黨派都憂心仲仲,向中共中央 提問題,集中就是美國那麼強大,打不贏怎麼辦?所以出兵前後總理忙壞了,經常是幾 天幾夜不合眼。
西花廳總理辦公室分前院後院,前院接待外賓和民主黨派、民主人士,後院接待黨 內軍內負責同志,每天忙完前院忙後院,忙完後院又忙前院。主席說:「你那裡是軸 心。」
在我記憶中,當時的政府部長,民主人士占很大比例,都歸總理管,總理每星期都 要同他們談話,通報情況,統一思想,合力對敵。李維漢、陸定一、聶榮臻、楊立三, 每星期至少同總理開三次會。
緊接著美國人轟炸鐵路,滕代遠和呂正操來總理這兒越來越頻繁,搶修鐵路也要總 理親自抓。
那時空軍剛建立,馬上面對了參戰問題。劉亞樓司令員和蘇聯顧問也來得一天比一 天勤。
后又爆發細菌戰,問題也是由總理具體抓。從前方弄來的細菌,組織醫務人員分析 化驗、專家鑒定,進而在國際上開展宣傳鬥爭,搞了相當長時間,花費總理大量心血和 精力。
後來一面打一面談判。我們與金日成有個私下的協議:談判桌上以朝鮮方面為首席, 但大政方針由北京作出。李克農駐開城,與北京搞一條熱線。上午談判,下午李克農、 喬冠華在開城將談判情況匯總,報到北京,北京在黃昏時已研究完第二天的發言及策略。 當時總理辦公室有位筆杆子叫楊剛,具體執筆寫談判發言稿。她寫完初稿交總理,總理 連夜修改之後轉發開城,開城李克農主持,吃透精神,指揮前台進行談判,談判桌上的 人基本就是照稿念。《人民日報》發表的關於朝鮮談判的稿子也是由楊剛寫好初稿,然 后交總理改定(楊剛在反右鬥爭時自殺了,非常可惜)。談判前後拖了近2年,每天的發 言,每天的鬥爭方式方法就是這樣由總理定下來,然後請毛澤東過目審定。那是多少個 不眠的日日夜夜啊,總理的工作量可以說比「文化大革命」期間一點不小,只是心情完 全不同罷了。
現在,抗美援朝終於勝利結束,志願軍都凱旋而歸,總理怎麼能不高興呢?怎麼能 不喝酒呢?又怎麼能勸他不要喝酒呢?
我們心裡明白,這一次總理不但要喝,而且設法不叫他多喝。大凡前線下來的人, 剛結束了生死考驗,不會喝酒的人也能變成酒桶,喝半斤白酒不眨眼。何況楊勇、王平 本來都是善飲的將領,那酒便熱熱鬧鬧,轟轟烈烈地喝起來,都喝得紅光滿面,神采飛 揚。
總理越來越興奮,話也越來越多,這是醉的開始。我們誰也無法干涉,怕破壞了氣 氛,只能向志願軍代表們小聲提醒:「喝不少了,該結束了,跳舞吧。」
「好,現在去跳舞。」總理終於接受了我們的建議,揮手招呼大家去跳舞。他已經 站不穩,雖然竭力想走出平日的風度,但已力不從心。我上去攙扶:「總理,先休息一 會兒再跳吧?」
「沒事,我沒事。」總理興緻很高,揮開我們,步履不穩地下到舞場,隨著音樂翩 翩起舞。我們不放心,志願軍文工團的一些女戰士也看出總理的醉意,大家追隨在總理 身後,一邊看總理跳舞,並且希望自己也能跟總理跳一場,一邊留心總理不要摔倒。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6 12:57
還好,總理連跳兩場舞,雖然不穩,卻堅持著不曾摔倒。他即便醉成那樣,對文工 團的女孩子們仍是那麼尊重有禮,保持著高雅的舞蹈動作,曲終時還彬彬有禮地向女戰 士點頭致謝,然後走到場邊,坐下來休息。
這一坐下,酒大概湧上來了,他的目光變朦朧,這是超過了神采飛揚,兩目有神的 「第二高原現象」,進入第三階段,眼皮漸漸垂下,身體一點一點歪倒,終於躺倒在椅 子上。我們早有準備,馬上奔過去,連椅子帶人一道抬進了休息室。
這一次熱烈,誰也沒數總理喝了多少酒,反正出席宴會的所有志願軍代表,都和總 理碰過杯。代表們都滿足了,高興了,總理把歡樂送給了大家,自己卻大醉倒下。醫生 趕來診療搶救,總理在北京飯店裡睡了一夜才清醒過來。
早晨,總理一睜眼,忽然叫了一聲:「哎呀,報紙怎麼寫的?」他急切地招呼我: 「何秘書,你快去人民日報社,可不要寫的不好。」
總理對新聞特別關心,每天晚上都要等《人民日報》的清樣,有時還要把社長叫去 討論,重要文章都要親自改定。這次醉酒,他沒能審定稿件,所以著急。
我取來報紙,總理看過後,鬆口氣說:「可以,寫得很好。」
這次醉酒總理在北京飯店休息了兩天。
這次他寫了檢查,說影響了工作。
這次毛主席沒有笑嘻嘻,而是批評了總理。原因也是影響了工作。
但從我自己的感覺,總理這次大醉合倩合理,完全值得。他這一次醉,沒在我心裡 留下任何不好印象,反而使我覺得總理更可親,更可敬,更可愛。他是真正有情有義有 最充沛的感情的人。
總理不但善飲茅台,而且善於用茅台開展工作,既能達到目的,還可以取得用其他 方法所不能取到的好效果。
比如總理有時用茅台作「賭注」,給我們工作人員留下深刻印象。可以舉這麼個例 子:
總理給主席寫了一個有關中蘇簽訂尖端武器協議的報告,毛澤東批了「原則同意」。 晚8點,報告批轉到周恩來手中,周恩來想叫總參作戰部副部長雷英夫看看這個報告, 以便吃透精神。可是值班秘書打電話,到處找不到雷英夫,只好向周恩來報告:「總理, 找不到人哪。」
總理皺起眉頭問:「你都找了哪些地方?」
「家裡沒人接電話,又問了總機、值班室,還給辦公室打了電話……」
「嗅,是了,」總理忽然作出判斷,「他一定是看戲去了。」
「怎麼可能呢?早不看晚不看……」
「他是看豫劇《大祭樁》去了。」總理說得很肯定,「這樣吧,你估計戲散的時間, 再往他家打電話,如果我說的不對,輸你們一瓶茅台酒。」
真能贏總理一瓶茅台酒,那當然是生平一大幸事,星期天還可以一起打牙祭,享受 享受,所以大家都憋足勁等著見分曉。晚11點,給雷英夫打電話,果然找到了人。問他 幹什麼去了?他說看豫劇《大祭樁》去了。
總理怎麼能末卜先知猜到的呢?我們都驚訝:簡直神了!
總理笑著說:「其實很簡單。你們沒看報嗎?常香玉來京獻藝,今天演出的是《大 祭樁》。」
我仍然不解:「這並不能得出雷英夫去看的結論呀。」
「你別忘了雷英夫是河南人,愛聽豫劇。」總理不慌不忙說,「主席稱他是洛陽才 子么。」
我還是搖頭:「這隻存在可能性,並不存在必然性。」
「是呀,有了可能性就能進一步作判斷。」總理雙手抱臂,笑眯眯說:「中國婦聯 今天不是發票了嗎?小超就得到兩張票。雷英夫的愛人劉革非也在中國婦聯工作,當然 也會分到兩張票,票到了洛陽才子手裡還會浪費嗎?可能性就變成了必然性。」
一席話說得我們心服口服。以為到手的茅台又跑了,留下的印象自然深,這印象就 是總理對部屬的情況那麼熟悉,無論經歷、家庭還是稟性、嗜好都了如指掌,他又心細, 對周圍發生的情況樣樣不放過,善於聯繫起來加以分析、思考和判斷。這一切都給了我 們極大的教育。
總理還喜歡以茅台作禮品,贈送黨內外,國內外的戰友和朋友。
記得「文化大革命」時,南京軍區司令員許世友曾打來一個電話,非要找總理不可。 總理接了電話。許世友在電話里說:「總理呀,我的家被抄了!」
「嚴重嗎?」總理忙問。
「可惜我的那些酒嘍!」許世友在電話里慘聲叫嚷,「總理呀,一櫥酒全被他們貪 污了,這群酒賊,一瓶也沒給我留下……」
總理馬上明白抄家抄得夠嚴重,因為許世友沒什麼財產,值錢的就是衛生間里藏的 一櫥酒,工資大部分都用來買酒了,不斷補充那酒櫥不要喝空。現在的問題是不要讓許 世友脾氣大發,與群眾情緒對立,鬧出大亂子……
「哈哈哈,」總理在電話里開懷大笑:「不要緊么,世友同志,我送你兩瓶茅台 酒!」
「兩瓶?」
「禮輕人意重么。」
「不輕不輕。」許世友激動了,充滿感謝之倩:「總理,你的兩瓶茅台比我那一櫥 酒重多了。謝謝總理。」
周恩來以茅台為禮品,與各國朋友建立和發展友誼的故事很多。比如總理贈送日本 前世界女子乒乓球單打冠軍松崎君代茅台酒的故事,在中國已被廣為傳頌。他還贈送日 本前世界男子乒乓球單打冠軍獲村一智郎茅台酒,由於日本朋友爭搶著都想喝到總理贈 送的酒,結果灑了一些酒在乒乓球球拍上。以後,獲村在打比賽時,每當處於不利形勢 時,必要把球拍放在鼻子下嗅嗅,嗅過之後便精神振奮,很快轉不利為有利,打贏了比 賽。人們奇怪這個嗅球拍的辦法,追問原因,獲村笑道:「這球拍上沾有中國總理周恩 來送的茅台酒,我聞一聞就來了勇氣和力量。」這件秘密被記者披露出來之後,在日本 和世界各地引起了很大反響。
不過,我所要講的總理利用茅台酒開展工作,還不同於上面提到的幾件事,這是另 具特殊風格的一個故事。
開始講總理酒量時,講過總理同水靜在廬山對飲,各自喝光一瓶茅台。這個故事就 是緊接那個故事展開的。
1961年秋,中央召開的第二次廬山會議上,由於全國經濟形勢好轉,會議在研究經 濟問題時,比較符合總理內心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消弱了「左」的影響,會議進行比 較順利,總理心情比較舒暢,比較高興。所以在廬山放開量同水靜豪飲一次。9月17日 在楊尚奎和水靜夫婦陪同下,離開廬山,驅車一天返回南昌。當晚,江西省委的領導同 志在江西賓館9樓設便宴招待總理以及早已下山的羅瑞卿夫婦、柯慶施等領導同志。
這是典型的便宴,因為國家還沒完全擺脫困難,餐桌上除了青菜豆腐辣椒,講究的 主要是粉蒸肉,很實惠,沒有任何山珍海味之類的東西。
雖然奔波一天,總理仍然興緻極高,帶著一種興奮激顫的情感說:「從八一起義到 現在,已經整整34年了,早就想到南昌看看就是騰不出時間。這次給了我舊地重遊的機 會,我要多住兩天,好好看看這座城市的變化。」說著,他舉起酒杯,眼睛閃閃發亮地 望著江西省委的同志們:「今天我很高興,咱們大家多喝幾杯!」
話音一落,他率先幹了杯。情緒是可以傳染的,大家都跟著興奮起來,會喝不會喝, 都緊跟總理幹了杯。
開場這樣熱烈,往後的發展便可想而知。大家談形勢、談生產、談晚稻,談興高, 酒也喝得痛快喝得多,那確實是開懷暢飲。
江西省委兩個主要負責人楊尚奎和劉俊秀都代表省委輪番向總理敬酒。
漸漸地,總理開始話多了;臉上紅光流溢,眼裡閃閃發亮。羅瑞卿的夫人郝治平沉 不住氣了,出來時鄧大姐託付她照顧總理,特別關照要注意喝酒。她悄悄搖水靜的手, 小聲說:「不得了了,水靜,總理今晚太興奮了,怕是要喝醉了。」
34年了,舊地重遊,這是他領導八一起義的地方,能不高興嗎?」水靜沉住氣。
這時,總理還在神采飛揚地說著,談如何加快江西老根據地的建設,搞好商品糧和 經濟作物基地。
「你們不是有一支歌子嗎?《江西是個好地方》,會唱吧?」總理這時的思想活躍 而又激蕩,充滿感情地說:「這是支好歌。江西確實是一個好地方,三面環山,還有都 陽湖,既是魚米之鄉,又是革命的老根據地。這些年你們工作抓得很不錯,每年支援國 家十幾億斤糧,我代表國務院要感謝你們呢!」
總理說著,舉杯又幹了。他獨自喝酒是為了表示真心感謝。
「總理,我們的工作做得還很不夠。」江西省委書記劉俊秀說著,立起身,向總理 舉起杯。他喝得也不少,臉上泛著紅暈,「南昌是總理領導八一起義的英雄城市,人民 解放軍的誕生地,總理離開南昌34年了,今天來到南昌視察工作,我們心裡格外高興。 為總理的健康,我再敬總理一杯酒!」
總理也站起來了,卻不像開始那樣馬上端杯,反而將雙臂交叉著抱在了胸前,笑得 神秘,笑得蹊蹺,笑得劉俊秀有點摸不著頭腦。
「俊秀同志,一杯不夠,你要敬我,那就敬三杯,咱們連干三杯。」
劉俊秀一怔,隨即更興奮了:「好,我敬總理三杯!」
這下子郝治平可真急了,又搖水靜的手:「醉了,不得了,水靜,你快勸總理少喝 點……」
水靜心裡也不踏實了。可又怎麼好勸呢?她俏俏嘀咕;「這個時候是不好掃他的興 了。」
「慢著,」總理那邊已經又發話了,用人們熟悉的手勢阻止劉俊秀馬上喝,仍然是 一副神秘的笑容:「這三杯酒是有條件的。」
「什麼條件?」劉俊秀不放酒杯問。
「干一杯酒,要增加外調糧食1億斤,我們干三杯,要你3億斤糧好不好?」
「總理啊,」劉俊秀苦著臉放下了酒杯,那神情像作億苦報告似地:「國務院今年 給我們的外調糧任務12億斤,我們保證一粒不少,堅決完成,再增加3億斤就是15億斤 了,伯有些困難啊……」
譚震林站起來助興:「老劉啊,總理34年沒來南昌了,來一次這麼高興,看你們形 勢好么,要3億斤糧你就心疼捨不得了?」
羅瑞卿也站起來鼓勁:「老劉,你既然敬總理那就真拿出點敬意么;敬三杯23億斤 就3億斤!」
總理擺手不叫逼這位省委書記,身體稍向前一傾,算帳先生似地:「我有調查,江 西老表口糧水平比較高,還有儲備糧,比嚴重缺糧的晉、冀、魯、豫好多了。增加3億 斤雖然有困難,還是承受得起的。」
「總理是8億人民的總當家,總理的心情我也理解。」劉俊秀點點頭,重新端起酒 杯:「可以,3杯就3杯,3億斤就3億斤,就按總理的意見辦。干!」
「謝謝江西的同志們。」周恩來興奮地舉杯:「干!」
就這樣,總理連干3杯,要來3億斤外調糧。
從廬山上的豪飲,到南昌的痛飲,總理說不上醉,但走路也稍有不穩了。我們身邊 工作人員當時交換了一下意見,認為總理是喝多了點,但還不至於失控。所以,飯後他 又去看省委安排的雜技表演,我們也沒阻止。
擔任演出任務的是上海星火魔術團。當時江西還沒有這種藝術團,所以演出使南昌 人民大開眼界,受到熱烈歡迎。用現在話講,叫作轟動了。江西有關部門曾向省委第一 書記楊尚奎提建議,能不能把上海這個團留在江西?楊尚奎也早有這個想法,只是沒有 提出的合適時機。
現在機會有了。江西又多支援國家3億斤糧,總數達15億斤,我們事後開玩笑說, 「有本錢張口了」。何況又喝了酒,總理會幫忙講話,何況華東局書記兼上海市委書記 柯慶施也在座……
這時,,台上的魔術師正在朝台下大聲問:「請台下哪位觀眾,借一塊表給我?」
「我這塊表借給你!」處在興奮狀態下的總理忽地站起身,摘下手錶舉過頭頂。
衛士小張把手錶送上舞台,魔術師接過手錶,風度優雅地向總理鞠躬致謝,全場爆 發出雷一般的掌聲。魔術師表演的是「表箱遁表」,在當時是很精採的節目。當魔術師 要將「失而復得」的手錶還總理時,總理把手一揚,大聲說:「這塊表就送給你了!」
這時,全場沸騰,掌聲歡呼聲震耳欲聾,氣氛達到了熱烈的頂點。心中有事的楊尚 奎不失時機地探出身子,拍拍柯慶施的手: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6 12:57
「老柯啊,咱們當總理面說個事兒。把這個團送給我們江西吧,這就填補了我們的 空缺。」
柯慶施很有經驗,乾脆不吱聲。
「總理,上海文藝團體很多,這類文藝團體也不少,基礎雄厚,培養起來也容易, 對吧?」楊尚奎更會辦事。
「對的,尚奎同志的要求是很合理的。是不是?」總理捅捅柯慶施。柯慶施不好再 裝沒聽見,但也只是沖總理不置可否地笑笑,就是不說話。
「哎呀,大上海就大方點嘛,也支援支援我們江西。」
「江西的同志很大方,」總理馬上幫腔,「支援國家說加3億就加3億。你們上海也 學大方點,就划給他們吧。」
總理和尚奎一唱一合,連開玩笑帶勸說地攻柯慶施。柯慶施終於招架不住了,笑著 搖搖頭,說:「我鬥不過尚奎同志。好吧,待會兒我跟他們團長談談,如果他們同意, 那就留給江西。」
總理幫人幫到底,演出一結束,就去看望演員。做通團長的工作,又親自同全體演 員見面作工作。
「你們說江西好不好呀?」總理問。
「好!」演員們異口同聲。
「來這裡生活慣不慣呀?」
「慣!」「很適應。」
「江西人民和領導同志們對大家怎麼樣?」
「非常熱情!」「照顧非常周到!」
「是的,江西是好,山好水好人更好。」總理充滿感情地說,
「江西是毛主席親手創建的革命根據地,江西人民是英雄的人民,對革命貢獻很 大……」
演員們靜靜地聽完總理的講話,都激動地議論起在江西演出這段時間所受的熱烈歡 迎和來自各方面的關心與照顧。總理看差不多了,便大聲問:「大家既然對江西這麼有 感情,江西人民也十分需要你們,歡迎你們,那麼,你們就留在江西,做江西老表好不 好?」
「好!」演員們都熱烈響應,情緒很高昂。
後來,在總理的關懷和支持下,這個團通過正式手續,整團調到了江西,為江西的 文藝發展作出了很大貢獻。
「文化大革命」爆發后,周恩來就基本不喝酒了。我幾乎想不起他在什麼場合喝過 多少酒?
印象深的是1972年2月,尼克松訪華期間。我和衛士以及某些細心的服務人員,好 象一夜之間便強烈地感覺到周恩來的身體發生了什麼變化。4年後每每回想起來,都明 白那正是不祥的預兆。
周恩來在同尼克松談判時,像過去幾十年外交活動中給人留下的印象一樣:堅定、 鎮靜、自若、直率而又熱情洋溢。他講話時仍顯得那麼機智、敏銳,謹慎而又不失幽默。
但是,他的身體明顯地瘦弱了。灰色中山服穿在身上有些寬鬆,那向後梳理的頭髮 已經呈現灰白,膚色也比過去黝黑多了。
在尼克松訪華期間,隨著談判的深入,非正式的宴會逐漸增加,在餐桌旁,周恩來 精神仍然像過去幾十年一樣矍爍。他時而開懷大笑,時而為對方某句幽默語言而心領神 會地微笑。他的兩眼總是明光閃爍,並不斷做出一些富有表現力的手勢來增強語言的力 量。
但是,他再也沒有從喝酒上表現出豪邁爽朗。他談酒不喝酒。唉,我那時只以為他 年紀大了,怎麼就沒想到是潛伏了重病呢?那時幾乎所有的中國人都不敢想象如果總理 重病不治中國會怎麼樣?
「這就是馳名世界的茅台酒,酒精含量在50度以上。」周恩來向他的客人尼克松介 紹。
「我聽說過您講的笑話。說一個人喝茅台喝多了,飯後想吸一隻煙,可是點火時, 煙還沒有吸燃,他自己先爆炸了。」尼克松講這個笑話,不等翻譯已經先笑了。
周恩來也開懷大笑。他當真拿來火柴,划著之後,認真點燃自己酒杯中的茅台酒, 用愉快的聲音說:「尼克松先生,請看,它確實可以燃燒。」
蔚藍色的火苗閃爍著,周恩來的目光也在閃爍。酒杯里的火苗越燃越小,終於漸漸 燃燼。周恩來的目光也出現瞬間的迷茫,一副悵然若失的淡淡的傷懷鮮明地浮現臉上, 卻稍瞬即隱地逝去,眼睛重新一亮,顯示出內心的火焰還不曾熄,他帶著若有所思的神 情望一眼尼克松,含義無窮地點一點頭。
在正式的國宴上,周恩來不再只是談酒。他端起酒杯,頻頻向尼克松祝酒,向基辛 格祝酒,向其他幾張餐桌旁的幾十名高級官員祝酒。清脆的碰杯聲在餐廳里響個不停, 像輕風吹拂下的巨大的枝形吊燈上的那些流蘇和水晶墜兒的叮吟之聲一般悅耳。
可是服務員們稍一留意便不難發現,周恩來祝酒時,說著「乾杯」,卻一次也不像 過去那樣痛快豪爽地喝乾杯中酒。他只是「舔酒」,用嘴唇輕輕沾一下杯沿,然後禮貌 熱情地向對方點頭致意,用一個微笑和注目的眼光替代了乾杯動作。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時,酒杯仍然是滿的。
尼克松一次又一次朝周恩來的酒杯投去目光,終於問一句:「我聽說您的酒量很 大?」
周恩來笑笑,帶了回憶的神情:「過去能喝。紅軍長征時,我曾經一次喝過25杯茅 台。」周恩來把酒杯捏在手指間,注目著轉動酒杯,「比這個杯子大。」
尼克松吃一驚的神色,繼而疑惑著問:「可是今天你沒喝?」
周恩來點頭:「年齡大了。醫生限制我喝酒,不能超過兩杯,最多三杯。」
尼克松說:「我在書里曾經讀過這樣一段故事,說紅軍在長征途中攻佔了生產茅台 酒的茅台鎮,把鎮里的酒全都喝光了。」
周恩來眨動雙眼,目光里流出對往昔的眷戀,說:「長征路上茅台酒是被我們看作 包治百病的萬應良藥,洗傷、鎮痛、解毒、治傷風感冒……」
尼克松舉杯:「讓我們用這個『萬應良藥』乾杯。」
周恩來舉杯。這一次他幹了杯,因為客人先幹了杯。
就在送尼克松走後,在這一年的5月12號,醫生在例行的保健檢查中,從周恩來的 尿樣里化驗出三四個紅血球。
對男性老年人,有兩個紅血球屬於正常,三個四個就多了點。
5天後,第二次化驗結果出來,從尿里查出了癌細胞。5月18日,專家們確診為膀胱 癌。
從此,總理就告別了茅台酒……
作者:
瘋瘋顛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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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2-7 09:00
05章 四次痛哭
人們所熟悉的周恩來總理,或者溫文爾雅、和藹可親,臉上洋溢著光彩照人的明媚 的微笑;或者威嚴冷峻、堅定頑強,目光里閃爍出鋼和冰的性格。然而,「重冰覆蓋下 的一座火山」還不是全部的周恩來。在我跟隨他的幾十年中,深深感動我的還有另一個 公開場合所不易見到的周恩來,這就是至情至性奔放不羈的周恩來。
我曾見過周恩來立在西花廳的海棠樹下,仰面觀花;樹上花開似錦霞,他獨個兒神 思悠悠,四周圍人跡渺渺,就那麼久久地沉浸在靜溫無言的美妙的退想中;我也曾見過 周恩來躁動不已地在屋裡踱來踱去,急步聲中,兩眼時而漆黑,時而打閃一樣進出火光, 由於受到內心激烈情緒的衝撞而戰慄著握緊拳頭……
他的自控自制能力極強,但是他的感情也太豐富太充沛,所以仍然不乏失去自控自 制而任由情感自然流泄的時候;喜怒哀樂都有不形於色的時候,也都有自然流泄的時候。 比如我多次見到總理淚水涌流,難過傷心,悲不自勝。其中印象深刻,使我心靈震顫的 有四次。
第一次是1942年7月,在重慶市紅岩嘴發生一件意外的事,就是周老太爺突然中風 了。
周老太爺就是周恩來的父親周助綱,我們工作人員都按那時的社會風俗稱他周老太 爺,鄧穎超大姐叫他老爺子。因為周恩來和鄧穎超在重慶住的時間長,相對比較穩定, 所以周恩來的父親和鄧穎超的母親都先後來到重慶。
周恩來的父親與鄧穎超的母親是風格氣質不同又一樣受人尊重的老人。鄧母主要穿 旗袍,個子比鄧穎超稍高一些,有文化修養,有大家風度,用當時的標準衡量是比較現 代派的。周老太爺與他的兒子周恩來身高差不多,但氣質上顯老派,常穿夏布或黑綢的 長袍,老實、忠厚、膽小。
南方局在重慶的公開活動陣地,主要是紅岩嘴、曾家岩和新華日報社。
曾家岩50號在城裡,是一幢三層小樓,對外稱「周公館」。周恩來住這裡時間並不 多,因為它離國民黨首腦機關所在的上清寺地區太近,周圍環境相當複雜,無論去哪裡, 都須經過一條通向崖邊的馬路,而路旁一所白色磚牆的三層小樓,就是國民黨軍統特務 頭子戴笠的住宅。「周公館」進出之人,都要在特務頭子眼前曝曝光。為了安全起見, 周恩來住紅岩嘴,只有在城裡辦公辦得太晚時,才在曾家岩50號休息。
紅岩嘴是18集團軍駐重慶辦事處所在地,距市中心區約5公里,有一片不小的山地, 是個果園農場,由南方局和辦事處的人員自己動手蓋起來的一所三層樓房。周老太爺來 重慶后,大家看他老實忠厚,怕他出門被國民黨特務騙走,安排他住在了紅岩嘴。
這裡四周住戶少,相對比較安全。
周老太爺身體本來挺好,氣色也不錯,屬於那種不生事不惹非,安分過日子的人。 除了喜歡喝點酒,沒有其他嗜好也沒什麼事要操心。我們照顧他也只是關照他少喝酒, 少出去走。沒想到會鬧什麼病。
1942年6月底的一天,董必武、鄧穎超、錢之光等人都聚在周恩來的房間里等車。 南方局、新華社、18集團軍駐重慶辦事處共用一輛車,平時主要是接送秘密客人和送急 病號使用,司機段廷英任勞任怨是個很好的同志。今天就是等他開車來送周恩來住院作 手術。初步診斷,周恩來患的是膀胱膿腫。
等車的工夫,大家聊些閑天,正在講話的是董必武。董老說話慢條斯理,但是很幽 默。他早晨擠公共汽車碰上了張國燾。本來錢之光勸他不要坐公共汽車,小段忙不過來 可以雇個馬車坐。那時周恩來和董必武常坐馬車,雇來很方便,比現在某些城市叫出租 車還便當。
董必武說:「擠公共汽車有什麼?你看參政會那個張國燾,他不是照樣沒汽車,也 跟大家一起擠公共汽車嗎?我今天又撞上他了。」
鄧穎超說:「國民黨也用完他了,他也沒搞出啥名堂。」
錢之光撇撇嘴:「當個特務,混個參政員,連個小車也沒混上。」
當時,董必武、鄧穎超等七位同志為中共的參政員,開參政會常碰到張國燾,雖然 也點個頭算是打招呼,但張國燾自覺無顏,常常很尷尬。
「在陝甘寧邊區叫他當個副主席,他嫌小不肯干,」董必武抹抹兩撇鬍子,曬笑道, 「他來重慶當主任,他這個主任沒汽車,雇馬車也發生經濟困難……」
「這就是叛徒的下場,就值那麼個價兒。」我在門口插一句,聽到了我們的汽車聲, 「周副主席,車來了,走吧」
周恩來住進了歌樂山中央醫院。經過住院進一步檢查,決定動手術。情況報到延安, 毛澤東主席給董必武打來了電報:「恩來須靜養,不痊癒不應出院,痊癒出院后亦須節 勞多休息,請你加以注意。」
董老當然很注意,他與鄧穎超、錢之光等天天輪替著到醫院看望周恩來。可是就在 這時,周老太爺突然中風,那時的醫療技術不行,送醫院沒搶救過來,很快就死了。
一個難題馬上擺在了董必武、鄧穎超等人面前:要不要把這一消息告訴周恩來?如 果告訴,周恩來刀口未痊癒,他又是孝子,又是中華民族敬老傳統的典範,大悲大痛不 利於身體且不說,還肯定會跑出醫院奔喪……
「我看暫時不能告訴周公。」董必武拿主意說,「大前年他去紹興省親,見了族長 三鞠躬,見了姑丈推至上座執晚輩禮,不敢以政治部副部長自居。現在父親去世,他必 然不肯再留醫院。」
「先不要告訴他了,這邊的喪事我們先辦著。」鄧穎超同意董必武的意見,「天氣 太熱,屍體不好保留,先堅持幾天看看,到時候看周公身體恢復情況再決定。」
於是,周老太爺去世的消息就瞞了周恩來。
然而,周恩來的目光何等敏銳,心思何等細密?瞞一天可以,瞞兩天就被他察出異 常了。當時我在醫院照顧他,傍晚時,他忽然問:「董必武怎麼兩天不露面?」
「可能忙吧?」我含糊道,「南方局可能有事?」
「滑稽。」周恩來不滿或生氣時喜歡說這兩個字。我能感覺到他那銳利的目光正在 我臉孔上掃瞄,故意裝著清理衛生,有事沒事也要干點事。可是,周恩來叫住我:「你 不要亂找事了。我問你,家裡是不是出事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周恩來太厲害了,他怎麼一下子就猜想到是家裡出事了?
「沒聽說什麼事呀。」我努力鎮定自己,「南方局……」
「你不要南方局,南方局。」周恩來真火了,「南方局越有事他們越往我這裡跑得 勤,怎麼會不露面?滑稽!」
我一怔,被噎住了。可不是嗎?越有大事急事,董必武他們越來得勤,甚至幾個人 一起來,請示商量。南委組織部長被捕叛變,帶領特務破壞了廣西省工委,董必武和鄧 穎超就是當即趕到周恩來這裡,馬上商量決定將受到威脅的湖南省委書記高文華調回重 慶。如果又發生了什麼大事,怎麼可能不露面呢?
「他們研究什麼事,也不會告訴我呀。」我終於找出一條理由。周恩來用狐疑的眼 光最後打量我一遍,揮揮手不再說什麼。他顯然不信我講的話,但也不好再逼我。不該 知道的不要問,不該說的不能說,這是他嚴格遵循並且嚴格要求我們必須作到的原則和 紀律。
第3天,吳克堅來了。他問候周恩來也罷,彙報一般情況也罷,周恩來都不作聲, 兩眼就那麼望著吳克堅,目光嚴肅、真誠、認真。吳克堅再有城府再有水平也承受不起 周恩來的目光,越來越不自然,臉上的肌肉全僵硬了,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地,勉強問 一聲:「周副主席有什麼指示?」他似乎急於想溜,舌尖在乾燥的嘴唇上舔過一下,很 快又接一句:「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回去了。」
「家裡是不是出事了?」周恩來劈頭問了這麼一句。
「沒、沒什麼……」吳克堅僵笑著聳起肩膀,攤開兩手。
「要是不能說,你就不要講話。」周恩來突然嚴厲起來。他平時和藹可親,所以稍 露嚴厲,分量就十分重。「但是不許說假話!我再問一遍,家裡是不是出事了?」
吳克堅嘴唇翕動一下,沒作聲。
沉默中,周恩來點點頭,聲音轉柔和:「這就對了,你回去吧。」
吳克堅剛走,周恩來就要下床:「小何,我馬上出院。」
「哎呀,」我忙上去攔擋,「不行,剛拆線,你傷口還沒癒合好……」
「你不要講了,我一定要出去。」
我明白,事情到這一步,誰也攔不住了。只好退一步說:「那也得辦出院手續,要 車來接啊。周副主席,我現在就去聯繫,你先躺下歇歇……」
靠這個辦法,才攔住周恩來沒有當下走。辦過手續,向董必武聯繫后,大家都知道 攔不住了,第二天一早就來車接周恩來回紅岩嘴。
下車時,周恩來已經感覺到氣氛不對,臉色變得蒼白,也不多話,匆匆奔向辦公室。 他過去走路快,但現在刀口沒全長好,這樣的急步令人擔心。我想追上去挽扶,被他甩 開了,一溜小跑似地進了辦公室。
鄧穎超聽到響動,正迎出來,周恩來已經搶先一步跨入辦公室,一眼看到鄧穎超臂 上的黑紗,猛地停下步,恰似面前突然橫出一道萬丈深淵,彷彿再走一步就會墜入黑沉 沉的淵底。
片刻的驚愕,那沉甸甸的寂靜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周恩來那濃黑眉毛下的兩隻本 來十分精神的兩眼剎那間變痴變僵,直瞪瞪地望著鄧穎超,凝固了。好像很久,又像只 有兩三秒的時間,當鄧穎超臉上浮起一種歉意而又悲痛的神情慾有所言時,周恩來才猛 抽一口氣,從惡夢中驚醒一般,目光忽然惶恐地戰慄了,他的嘴唇抽搐著,睫毛抖得厲 害,好像內心受到淬不及防的巨大衝撞,全身都跟著顫抖起來,終於從胸腔里衝出一聲:
「怎麼,怎麼回事?」周恩來從來不曾這樣失控失態地顯出慌亂,以致於鄧穎超難 過地低下頭,沒有敢說出話。周恩來已經左右扭動著頸項,連續問著:「出了什麼事? 到底出了什麼事?」
其實,以周恩來的聰明,早已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只是無法相信也無法接受這一 悲痛的現實。
「老爺子……去世了。」鄧穎超終於小聲地說了一句。
周恩來的身體一陣悸顫,隨即搖晃一下,我忙扶住他左臂。他沒有感覺,兩眼仍然 痴痴的,好像還無法接受這一現實。鄧穎超繼續小聲說:「中風,很快就不行了,三天 前去世的……」
周恩來靜靜地站著,嘴唇微張著一直在顫慄,凝滯的眼睛里慢慢地泌出一眶淚水; 我聽到了他的呼吸聲,並且越來越清晰,那是鼻腔和喉嚨壅塞的原因,這種粗重顫動的 呼吸終於變成抽泣呻吟的節奏,淚水已經盈滿眼眶,泉水一樣漫溢下來,豐饒地淌過灰 白的面頰。
我在心裡叫著:周副主席,你要節哀,要注意身體啊。但我一句也說不出口。皖南 事變時我見過他哭,但這一次的哭與那一次不同。究競不同在哪裡?我一時還說不準……
驀地,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嗚——」我聽到一聲長長的凄哀的號哭,周恩來的手捂到臉上,彷彿流淚已經無 法減輕內心尖銳的痛楚,他終於鬆開喉嚨,大放悲聲,並且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7 09:03
在場的人,有的驚愕,有的慌張失措,有的難過地跟著一起掉淚。我也流淚了,因 為我終於聽出這一次的哭聲與以往的不同。這是大忠大孝的哭聲,帶著我們民族的濃厚 氣息,帶著傳統和倫理道德的力量,凝聚了五千年文明的氣勢,猛烈地進發而出。這哭 聲使我心靈震顫,生出一種悲壯的轟轟烈烈之感;望著痛哭失聲的周恩來,我忽然對我 們的民族,對我們的黨,對我們黨的領袖生出一種新的深刻一層的認識。我隱約明白了 一個道理,中國共產黨之所以能團結人民,之所以有長盛不衰的力量,成為凝聚人民和 民族的核心,極重要的一條原因就在於她繼承和發揚著我們民族優秀的文化傳統和人類 五千年所創造的一切文明……
鄧穎超大姐和幾位同志趨前勸慰,扶住周恩來不讓他躺倒在地。周恩來坐在地上, 兩隻腳前後倒動,突然地抬起頭來。悲痛、怨懣、懊悔、憤怒在剎那間爆發出來,淚飛 如雨,斥聲似火:
「你們沒爹啊?你們怎麼能這麼做?啊,嗚嗚,他是我父親!」哭聲斥責聲此起彼 伏,連續不斷:「我父親死了你們封鎖我,馬克思主義也沒說不要爹!馬克思主義也不 能說親生的父母都不要了,嗚嗚……」
鄧穎超不敢再勸,也勸不了,趕緊叫來董必武。董必武不安地上前說:「恩來同志, 我們本意……」
「你沒有爹啊?」周恩來痛哭失聲:「嗚嗎……你們搞封鎖,我父親死三天你們不 通知我一聲,他是我父親!嗚嗚,不敬父母,不忠不孝,那算什麼共產黨員?啊!」
「恩來同志,唉,大家是為了你的身體。」董必武彎著腰,俯身小聲解釋:「大家 怕影響你的傷口啊……」
「我也不是你們通知我,我就活不了啦!嗚嗚,他是我父親,沒有父親有我嗎?這 是人之常情么……」
「大家也是好心,」董必武難過地搖搖頭,「我們考慮不周。恩來呀,你就不要上 火了。」
周恩來抹著眼淚,抬起頭:「國民黨本來就攻擊我們沒人情,不尊祖上,六親不認, 你們還敢封鎖我。整整封鎖我3天!」
「我們考慮不周,都是我們考慮不周。」董必武連連自責,周恩來的哭聲減弱一些。 董必武趁機進一步解釋:「恩來呀,決定你動手術,主席很關心,專門給我們打來電報, 你看么,『恩來須靜養,不痊癒不應出院,痊癒出院后亦須節勞多休息,請你加以注 意。』電報打給我,叫我加以注意,我得完成主席的囑託啊,不能不考慮你的身體情況 啊。主席說不痊癒不應出院,我怎麼辦?我也難哪,考慮來考慮去,現在看來考慮得還 是不周到。事情已經這樣了,還請你原諒。主席還囑託『出院亦須節勞多休息』,叫我 加以注意。恩來同志,節哀吧,注意身體,這是主席的要求和囑託,也是大家的希 望……」
周恩來流著淚看過毛澤東的電報,在董必武的勸說下漸漸止住痛哭,依然流著淚問: 「我父親的遺體呢?」
「保留著。」董必武趕緊點頭,「天氣太熱,弄冰困難,我們在山上搭了個棚子, 遺體停放在山上。」
周恩來從地上站起身,一邊擦淚,一邊走到桌前,拿筆拿紙,略想想,淚水又涌得 多流得急了。他用衣袖用力擦一下淚,開始揮筆疾書,嘴唇緊閉,受到極大委屈似地嘟 著,很快寫下幾行大字,交我說:「馬上給主席發電。」
我送電文時,看了那內容。顯然,周恩來的悲痛還需要排遣。他不好繼續對大家發 火,也不想再多批評,毛澤東主席便成了他唯一能訴說委屈和悲痛的人。
「主席,歸后始知我父已病故三日,悲痛之極,抱恨終天。當於次日安葬。」
電文發出,很快便接到毛澤東的複電慰問:
「尊翁逝世,政治局同人均深致哀悼,尚望節哀。重病新愈,望多休息,並注意以 后在工作中節勞為盼。」
周恩來當天即拖著未曾痊癒的病體,上山為父親守靈。他戴著黑紗,邁著沉重的步 子登上山,南方局和18集團軍駐京辦事處的許多同志跟隨在後。來到停屍的席棚前,周 恩來立住腳,深探地三鞠躬,而後默哀。
屍體蓋著白布,四周圍熏著香火和艾篙,因為天熱,用冰極困難,所以用了這種土 法來護屍驅味。
周恩來走到屍體前,自己揭開白布,最後瞻仰了父親的遺容,再次三鞠躬,然後就 在靈前坐下來。沒人能勸他回去休息,也沒人敢勸他離開。他守靈一夜,第二天仍然不 肯回去稍息,一直守到下午起靈。
工作人員用擔架將屍體抬下山,放在馬車上,送往小龍坎。我們在那裡買了塊墓地, 辦事處的人死了都埋在那裡,周恩來的父親,鄧穎超的母親以及毛主席在重慶談判期間 被國民黨兵打死的李少石同志等20多人,先後都葬在了那裡。
周老太爺落葬時,周恩來填了第一鍬土,然後大家才開始幫忙填土。堆起墳后,又 是周恩來堆最後一鍬土,仔細將墳頭拍實修理整齊。
周恩來在墓前向父親默哀,向父親深深地鞠躬,鞠躬,再鞠躬。他那淚花迷離的兩 眼中,流出深深的憶念和哀痛……
使我心靈震顫的周恩來的第二次痛哭,發生在1946年的4月8日。
送走王若飛、博古、葉挺、鄧發等同志后;我跟隨周恩來回到上清寺他的辦公室。 當時我們中共代表團已經搬到了上清寺,這也是為了國共和談的方便。
王若飛、博古是回延安向中共中央彙報國共談判和政治協商會議后的情況。葉挺將 軍是在政治協商會議后剛被營救出獄。本來周恩來勸他多休息幾天,另乘飛機走,但他 去延安的心情迫切,堅持搭這趟飛機走,並且帶上了他的女兒小揚眉。鄧發是出席巴黎 世界職工代表大會後歸國的。
周恩來在辦公室門口停下步。送別戰友時的笑容還殘留在唇際,但他的兩眼卻顯露 出某種張然若失的神情。如今想來,那或許是人們常說的「第六感官」給人帶來了隱隱 的不安吧?
他的目光在不長而清寂的走廊里前後掃了一掃,眼皮一眨,嘆聲道:「唉,一下子 冷清了!」他的右手順走廊一劃,像以往一樣,由於手臂的殘疾,揮手間肩膀和身體跟 著動,顯得很有力度,目光依次掃過幾個屋門:「小揚眉就在我們屋裡穿來穿去……鄧 發和喬冠華昨天還在我那屋裡打打鬧鬧呢。」
他感慨著搖搖頭,對電台的同志說:「注意和延安聯絡,飛機到達后馬上來通知 我;」
這一天周恩來沒有外出活動,就守在辦公室里等電報。他一生乘飛機履險十來次, 卻仍然酷愛乘飛機,原因就一個:快。他的時間太寶貴。正因為遇險多,所以,自己愛 坐飛機卻不大放心戰友們乘坐飛機。比如建國后他就不主張毛主席坐飛機,比如身邊同 志坐飛機他就始終有些提心。
這次也一樣,他無法安心看文件。拾起放下,放下又拾起,強看過幾頁又驀地揚起 頭,聽到什麼響動似地,繼而把文件推到一邊,起身圍繞辦公桌轉過來繞過去地踏步。
這種情況是極少發生的,有些類似「恨別鳥驚心」的情況。秘書陳浩走進來時,他 敏感地一顫,立住腳問:「延安來電了嗎?」
「沒有。」陳浩搖搖頭,「飛機沒有這麼快,還沒到呢。」
「噢,還沒到。」周恩來看看腕上的表,「還要過半個鐘點多呢。」
他在辦公桌前坐下,剛要看文件,又一下子站起身。是王若飛的愛人李佩芝進來了。 李佩芝的擔心不安之色流露得更多幾分。於是,周恩來那種不寧靜的表現便被驅除了, 恢復了慣有的從容鎮定,指著腕上的手錶說:「還不到,也快了。你就不要走了,我們 一起等電報。」
不安的情緒流動時,人們會出於本能地往一起湊,似乎這樣才能互相依靠支持,得 到一些鎮定。周恩來的辦公室里漸漸聚了一些人,大家竭力找一些輕鬆話題聊天,藉以 鬆弛一下糾纏心頭的那種莫名的緊張情緒。
正處於大規模的激烈的階級鬥爭時期,可以說,周恩來那時最大的擔心還是怕國民 黨蔣介石搞破壞。記得毛澤東赴重慶談判時,雙十協定尚未簽署,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 便準備奉命回國。周恩來聽到消息非常焦急,立刻驅車去找赫爾利,見面便嚴肅提出: 「大使先生,你把我們的毛主席接出來了,你就必須把毛主席再送回延安。現在的協議 還沒簽字,你就要走,這是不行的。你這個時候定將失信於天下人!」當時,蔣介石確 有加害毛澤東的打算,儘管他還顧慮重重,不得不考慮人心及國際輿論和影響而末敢輕 舉妄動,但心思有,可能性存在。他在雙十協定簽字前,又派張治中去甘肅省當省主席。 在我們看來,只有赫爾利和張治中這兩個「保人」調離重慶,他才好有作為。周恩來深 知其中的利害關係,當時他那種緊張、擔心、焦急更甚於現在的等候飛機消息,他聞訊 后立刻去拜訪張治中。他明白,飛機上只要有赫爾利和張治中兩個「保人」,蔣介石的 陰謀就無法施為。他情緒激烈地對張治中說:「文伯兄,你不能失信於天下人。你把毛 主席接出了延安,你就必須再把毛主席送回延安。否則我們是不答應的!」之後,周恩 來又去拜訪蔣介石,態度堅決強硬地提出同樣要求。蔣介石迫於輿論壓力和政治影響, 不得不同意周恩來的要求。毛澤東終於安全地飛回了延安。
現在,周恩來又不能不為葉挺、王若飛、博古、鄧發等同志擔心了。隨著時間一點 一點逝去,延安那邊始終末見到飛機,李佩芝越來越焦急。
周恩來開始出於責任和所處位置,還努力保持了一定的沉著,以鎮定李佩芝及其他 同志的情緒,講著小揚眉的活潑可愛和鄧發的豪邁熱烈。後來,他看過幾次手錶便漸漸 沉默下去,話越來越少,終於再不敢提小揚眉了……
早就應該到了,延安仍然沒有見到飛機。有關部門已經開始在延安緊張查找。
周恩來和李佩芝坐在椅子里一聲不響,陳浩每進來一次,他們便急切地朝她望去。 無須語言,一望之後便又垂下頭,那神色明顯是沒消息。他們的臉色已不再是焦急,換 上了一種陰鬱沉重的神情。
「可能天氣不好,在哪裡迫降了。」我小聲喃喃。現在我才理解,當我跟隨周恩來 乘飛機到各地時,地面的同志是什麼心情;一次又一次改變航線或轉換降落機場,那些 等候消息的同志和我現在的心情不是一樣嗎?
我們不肯放棄的希望就是天氣不好而改變了航線或臨時換了降落機場。然而,隨著 時間的流逝,這種可能性也越來越渺茫。飛機早已沒油了,不可能還在天上;即便降到 了其他機場,現在也早該聯繫上了。誰都意識到出事了,但是誰都不說,大家不肯放棄 那迫降野外的唯一的可能性……
但是,飛機失事的電報終於來了!
周恩來接到電報時,兩道濃眉毛猛地抽縮聚攏,彷彿一陣錐心的痛楚窒住了他的呼 吸,臉色在剎那間變得煞白。他的目光在秘書臉孔上停滯一瞬,明知不妙又不得不轉向 電報紙時,顯得猶疑而艱難。我近在咫尺地站在周恩來身邊,紀律使我不能偷看那電文, 我只能從周恩來的目光和神情上去「讀」內容。我看到周恩來的目光剛觸及電文,便顫 栗了一下,那些鉛字就像冰雹雪粒一樣攜著寒冷一直透入他的心房;他的手開始抖動, 嘴角哆咳著,目光越來越黯淡,越來越朦朧,漸漸地,眼角開始閃爍。他突然把頭仰起 來,眼皮微合。我明白,他想抑制住淚水,獨個兒承受那種痛楚。可是,眼角那顆閃爍 的淚珠越凝越大,彷彿是從心頭一點一點絞出來的,終於撲簌簌地滾落下來。他張開了 嘴,以便讓壅塞的喉嚨暢通一些,但眼角又開始閃爍,痛楚在他的心頭一點一點絞緊, 絞出來那顆晶瑩的淚珠,然後又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無言的痛楚是最大的痛楚。於是,我們都垂下頭,默默地跟著流淚。
李佩芝最先哭出了聲。眼淚在她胸口中已然蓄積了許久,終於急驟地流淌出來,她 放聲大哭。哭聲對悲痛到極點的人是有益的,可以減輕那種哀傷的重壓。先是女同志們, 接著是更多的同志,都隨著哭出了聲。
周恩來終於也跟著哭出了聲。那是一種不忘領導責任又無法完全壓抑住的沉重的抽 泣聲,一邊將食指彎曲著拭抹頰上的淚水。
「若飛同志……」周恩來從胸腔里發出一聲顫抖的呼喚,馬上以窒住聲息,憋了很 久,蒼白的臉已經重新脹紅起來,那哭聲、訴說聲才再次急泄地湧出:「都怪我啊,那 怕、那怕是分乘兩架、兩架飛機……我怎麼沒想到呢?我對不住同志啊……」
其實,周恩來是勸說過葉挺帶小揚眉另乘飛機,只是沒有堅持到底罷了。他一生總 是嚴於責己,出了什麼事一定要首先找自己的責任做自我批評。老同志們一道議論時, 都說周恩來是做工最多,做自我批評也最多的人。
「葉挺……將軍,鄧、鄧發同志……昨天他還和喬冠華他們有說有笑……」周恩來 泣不成聲地呼喚戰友的名字,「特別是若飛同志,我們,我們在法國,朝夕相處,這個 人,品質非常好,是難得的人才和朋友……我們配合得好,他要不犧牲,建國后當個常 務副總理,可以,可以為我分勞多少……」
「周副主席——」李佩芝朝著周恩來哭喊一聲,雙手重新捂臉,哭聲更痛更哀。
周恩來淚流滿面,並不用手去捂,只是偶爾將食指彎曲著擦拭一下,繼續邊哭邊訴, 像是自言自語,像是訴說給我們聽,又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個不公平的神靈,周恩來責怪 他對人們命運的安排竟如此殘酷:「小揚眉昨天還,還在我屋裡跑進跑出,她才多大, 那麼,那麼好的孩子,可是,可是……」周恩來說不下去了,肩頭起伏,兩眼紅紅地朝 我們大家張望,任憑淚水流淌,抽泣著抱怨:「我沒想到,你、你們為啥……為啥也不 提個醒,啊?哪怕、哪怕分乘兩架飛機,也、也可以減少損失,你們為啥也沒提個醒 啊……」
我難過愧疚地垂下了頭。我想起幾星期前跟隨周恩來從西安飛重慶,過秦嶺遇險的 情景。天生麗質,美麗無比的小揚眉那一次嚇哭了,周恩來馬上將自己的傘讓給了她。 這一次飛機遇難,活潑可愛的小揚眉是怎樣的一種驚恐痛苦?我簡直無法想象也不敢想 象,直到46年後的今天,我仍然一想就心顫,哀傷欲淚。
許多領導同志一邊流淚一邊互相勸說節哀,派幾位女同志照顧勸慰李佩芝,其他人 開始準備善後事宜。4月19日,重慶各界舉行追悼「四八烈士」的大會。在追悼會上, 周恩來再次痛哭失聲,流著淚報告了遇難諸烈士的生平事迹。同一天,他在《新華日報》 上發表了《四八烈士永垂不朽》的文章。
大家如此悲痛,一方面是懷念戰友,另方面還有一種情緒。由於處在激烈的階級斗 爭時期,國民黨暗殺行動相當普遍,許多人都認為這次空難是國民黨預謀的一次政治暗 殺行動。周恩來雖然萬分悲痛,但他無論何時何地都堅持著實事求是的態度。經過調查 了解,他對我們說,不應該妄猜是政治暗殺。他舉出我們過秦嶺遇險的例子,說美國飛 行員都是認真負責的,不會那麼做。這次的不幸事件,實事求是講是一次偶然發生的空 難,是因為天氣驟變,飛機不幸撞在了山西省興縣的黑茶山上。
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使我心靈震顫的周恩來的第三次痛哭,發生在1946年10月28日。 他的這一次痛哭,有個過程,是國共談判以來長期壓抑的憤怒、痛苦、悲傷的總爆發; 是在付出巨大心血和犧牲之後,談判終於破裂時爆發出來的。
周恩來本是個笑口常開,「宰相肚裡能行船」的人物,並且笑起來很有感染力。他 開懷大笑時,常常是雙手抱臂,把頭向後仰去,笑聲響亮,熱情洋溢。建國后這種時候 很多,留下的「鏡頭」也多。但是在1945年到1947年,我一次也沒見過他這樣笑,反而 多次見到他悲痛落淚。
1946年6月26日,國民黨軍隊大舉圍攻中原解放區,揚言要在48小時內全殲中原解 放軍。李先念等將領率部隊主力奮起反抗,分二路向西突出重圍,以此為標誌,中國共 產黨和中國人民竭力想避免的全面內戰終於爆發了!
從那天起,周恩來的神情一天比一天冷峻嚴厲。他在致電中共中央時作出判斷: 「現在形勢,邊打邊談,打又為主。」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7 09:07
蔣介石在發動全面內戰的同時,對第三方面的民主人士也加緊迫害。7月11日,國 民黨特務用美製無聲手槍暗殺民主同盟中央委員李公朴,15日又暗殺民盟另一位中央委 員聞一多。這兩位著名民主戰士的連遭暗害使周恩來「悲憤到極點」,我目睹他「臉色 蒼白,熱淚流淌」,就連葉劍英也表示,周恩來所表現出的極大悲痛「使我受到很大震 動」。我跟隨周恩來去見馬歇爾時,周恩來曾義憤填膺地說:「國民黨用武力來打中共, 雙方還可以對打,我們中共有武裝。民盟並無武力,國民黨有一切權力可用而不用,卻 採用了暗殺的手段來對付民主人士,這已是無恥到家的法西斯作風,我憤慨得無話可 說……」
周恩來講到這裡,眼圈紅了,濕施施地閃著光,卻忍住沒有叫淚水流出。
隔了幾天,民盟中央常委陶行知先生因受刺激過深,突患腦溢血去世。周恩來和鄧 穎超趕去看望,周恩來握住陶行知還未完全僵硬的手時,眼裡又溢滿淚水,強忍住沒流 下來,哽咽道:「你的事業會由朋友們、你的後繼者們堅持下去。你放心去吧……」
到10月份,國民黨向解放區大舉進攻,連續攻佔張家口、長春、安東和蘇北、山東 等大片土地,並下令召開偽國大。至此,國共之間已經沒什麼可談的了。周恩來致電中 共中央:國民黨打下張家口后已下令召開「國大」,證明要破裂。南京、上海為爭取時 間疏散人員,擬在四五天內保持沉默,請中央嚴厲批評國民黨。
緊張的撤離疏散工作開始了。但是第三方面的民主黨派有不少人仍對和平抱一線希 望,張君勵、黃炎培、沈鈞儒、章伯鈞、羅隆基到上海思南路周公館勸周恩來去南京最 后爭取和平的希望。周恩來為了爭取民主黨派,讓事實教育第三方面的人,在痛斥國民 黨蔣介石之後,還是來到南京作最後的和談努力。
就在中國共產黨最困難的時刻,國民黨一方面加緊進攻解放區,一方面積極籌備召 開偽國大,向各民主黨派許願封官。這種形勢下,有的民主黨派負責人為和平焦急,又 為國民黨誘惑,辦了糊塗事。
10月28日,民盟秘書長梁漱溟提出一個對中國共產黨極為不利的停火方案,沒和中 國共產黨商量,也末打招呼,先把方案分送了國民黨政府的行政院長孫科和美國駐華特 使馬歇爾。之後,梁漱溟才到梅園新村來向周恩來解釋這個方案。
周恩來拿到方案,聽說方案已經送給了孫科和馬歇爾,臉色就開始有變。因為前不 久,他剛同民主黨派的負責人一道訂有「君子協議」,記得當時談得熱烈真誠,一致同 意在採取重大行動時,要事先打招呼,相互關照,共同協商,共同行動,一致對付國民 黨。現在,梁漱溟的行動顯然違背了這個君子協議。
周恩來看著方案,勉強聽梁漱溟解釋了幾句。當梁漱溟講到「就現地一律停戰」時, 周恩來忽然把手一擺,雙眉深鎖地望住梁漱溟:「你不用再往下講了,我的心都碎了。」 他把頭向梁漱溟伸過去,失望、痛苦的神情一泄而出:「怎麼國民黨壓迫我們不算,你 們第三方面也一同壓迫我們?」
梁漱溟趕緊解釋:「恩來兄,現在的形勢,我們也不能不考慮國民黨的態度,目的 是為了和平……」
「做人要講信義,你們不守信用。」周恩來難過地搖頭,「我們有君子協議,我們 有協商好了的意見,你們單方面不打招呼就這麼做了。你們跟蔣介石打招呼,不跟我們 打招呼。抗戰以來,我們一直團結得很好,交了朋友。現在我們困難,你們不是儘力幫 忙,反而……」周恩來越說越激動,胸脯開始起伏。他突然憋住聲,忍了幾秒鐘,驀地 迸出一聲:「你們不夠朋友!」
我記得很清楚,周恩來就是講到「你們不夠朋友」時哭的。這一次的哭來得急促突 然,沒有「眼圈一紅」和「淚溢眼堤」的過程,隨著「不夠朋友」的話音,淚水下下子 就進濺出來,那是長期壓抑的憤怒、痛苦、悲傷在這對朋友的失望中猛地噴發了。這種 噴發確實驚人而激烈,不但聲淚俱下,而且帶著感情受到極大傷害的憤激的指責:
「本是多年的朋友,關鍵時刻做出對不起我們的事。你們這是出賣朋友,不講信 義!」周恩來作著激烈的手勢,蒼白的臉孔在憤激中脹成通紅,眼裡有淚水涌流,更有 灼人的火星進出:「你不用辯解。我們早有君子協議,事前商量,一致行動,共同對付 國民黨。現在你們是怎麼做的?哪一條夠我們的君子協議?你們對得起共產黨嗎?對得 起李公朴、聞一多、陶行知諸烈士嗎?」
說到李公朴、聞一多、陶行知,周恩來哭得更悲憤。梁漱溟不由得低下頭,赧顏地 悶聲不響。
我的心靈受到極大震顫。因為周恩來與民主人士交往,歷來是溫文爾雅,和藹可親。 像這樣激烈地發泄情緒確實是絕無僅有。在他聲淚俱下,慷慨陳詞時,憤怒、失望、惋 惜、痛苦、甚至是挖苦,各種激烈的情緒在眼裡,在嘴角,在手勢上交織而現:
「你們不同我商量,搞了這種提案,而且先給蔣介石,後來通知我。行啊,我們沒 啥,大不了再去打游擊。我們本來就是打游擊出身的。可你們怎麼辦?沒有共產黨你們 怎麼辦?你們不就是靠了共產黨才能存在下去嗎?國民黨要不是有共產黨同他斗,他能 允許你們存在?你們可以出賣朋友,不講義氣,但我要勸你們一句,眼光放遠些,沒有 共產黨,你們一天也存在不下去……」
「恩來兄,你別說了。這件事我理虧了,我們想辦法來挽回。」梁漱溟誠懇地自我 批評,並且馬上採取行動,把黃炎培、章伯鈞、羅隆基都找到梅園新村來,大家一商量, 一致決定將已經送出的方案全部收回來,並且立刻分頭行動。
到馬歇爾處,因為馬歇爾外出未回,文件還沒有拆封,所以很容易很順利就拿回來 了。到孫科那裡,國民黨已對這個方案進行過討論。他們趕緊借口方案中漏抄一條,需 要補上,把文件拿到手就帶回來了。
一場風波就這樣過去了。
後來的事實證明,第三方面的民主黨派和人士,絕大部分都是夠朋友的。蔣介石搞 的偽國大,雖然推遲4天才召開,仍然沒能拿幾個「第三方面的人」參加。中國共產黨 不參加,中國民主同盟主席張瀾也發表談話:「民盟決不參加一黨國大。」最後,國民 黨搞的「國大」,只有青年黨、民社黨和少數無黨派人士參加。
使我心靈震顫的周恩來的第四次痛哭,是發生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這事還得從周 恩來與陳雲一道反冒進,受到毛澤東的嚴厲批評講起。
歷史上,有幾次在重大問題上周恩來的意見是正確的,但不能為毛澤東所接受,反 而挨了批。他雖然有看法,但是從大局著想,為了維護團結和中央的統一,總是委屈自 己,做出檢查。當時聽知情者講,周恩來反冒進激怒了毛澤東。因為有人提出個高指標, 毛澤東發展社會主義經濟心切,對高指標很欣賞。周恩來不同意,說必須講平衡。
毛澤東對這個高指標比喻為:「一馬當先,才會萬馬奔騰。」
周恩來在會議之後找毛澤東談觀點。他說:「我是總理,我在具體工作上的體會是: 一馬當先,會引起全面緊張。一個方面高指標,方方面面都要吃緊,經濟建設不講平衡 不行,這樣搞,我這個總理就不好當呢。」
由於周恩來和陳雲指示報紙社論提出反冒進,激怒了毛澤東。他認為反冒進就是右 傾保守,就是給社會主義建設的熱情潑冷水,就是不要發展生產的高速度,因此在會上 會下多次嚴厲批評「反冒進」,不許再這樣提,再這樣提就是右傾。
於是,周恩來也會上會下地多次做檢查。
那天,周恩來把他的理論秘書范若愚找去了,請他幫助寫檢查。范若愚從周恩來那 里回來后,臉色很沉重。過了幾天,我們才知道,周恩來對他談了毛澤東批評「反冒進」 的事。總理心裡很難過,有幾次談到傷心處,眼裡都含了淚。
那時,我們工作人員就發現了一個不成規律的規律。在搞經濟建設上,周恩來和陳 雲觀點比較一致。第一個五年計劃本來完成得很好,國民經濟的恢復和發展在當時是穩 步而又快速的。毛澤東批「反冒進」,直到後來搞起「大躍進」,打亂了建設步伐。當 毛澤東能支持周恩來和陳雲的做法時,他們都是全力以赴地投入工作;當毛澤東不能容 忍他們的做法時,周恩來總是作檢查,而陳雲准就「生病」,或住院或休養,躲開了, 他不肯作檢查。等毛主席發現大躍進搞不下去了,「家貧念賢妻」時,陳雲的病也就好 了,又全力投入工作。當國民經濟好轉,毛澤東鬆口氣說:「看來問題沒那麼嚴重么」, 又要搞運動了,陳雲便又生病躲開了。
周恩來躲不開,他是總理,而且必須配合毛澤東搞工作,為大局為團結,他只能作 檢討。黨內公認總理的組織觀念最強,從不犯自由主義。我們這些身邊的工作人員還沒 聽到過他背後議論哪位同志的缺點,總是講這個人有什麼什麼長處,那個人如何如何好, 有什麼什麼貢獻。對於缺點錯誤,他堅持當面提或公開講。這次為了「反冒進」而挨批 評的事,他也一樣不議論不提別人有什麼「錯誤」,只談自己的「錯誤」,談自己的擔 心和苦惱,找認識上的差距,設法跟上毛主席的想法。
范若愚幫總理寫檢查,認識「問題」,總理沒多久又不讓他幫了。說要自己寫。
後來我們才聽說,毛澤東講了話:「不要叫秘書幫忙,自己認識自己寫。」
毛澤東是想讓總理自己動手,以便真正「提高」認識。
那天,我見總理坐在辦公桌前,小臂上戴著工作袖套,左手撐在額頭上,右手提筆, 對著那份檢查紙,久久不動,凝固了一般。然而,他的眼神在悄悄變化;兩道濃眉毛庄 嚴沉重地橫直在左手的下緣,眼皮有節奏地三秒鐘一夾,三秒鐘一夾,始終不曾停止; 目光落在稿紙上不移動,時而明銳時而暗淡,時而清澈,時而茫然。稿紙上無字勝有字, 我從那目光的明滅閃爍之中,讀到了反省、思考;疑惑又信任,清醒又迷憫;有願望有 不解有決心又有痛苦……
有幾次,總理似乎想通了什麼,決心了什麼,右手的筆落到紙上。可是,筆尖觸到 紙上的剎那,又突然停住了,僵持一瞬,又疑疑惑惑地提起來。他幾次落筆幾次提筆, 紙面上留下一些點狀和線狀的印痕,卻不成字體不成文句。
忽然,總理放下筆,將砧污了的紙揉成團,扔入廢紙簍,重新換一張紙。可是他沒 有重新抓筆,將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淡漠的目光凝望著屋頂的某一點,像是在出神。 摹地,他眼圈忽然一紅,淚水漸漸升起,潤濕了眼角。他輕輕合上眼皮,眼角始終濕潤, 但始終不曾淌下淚,像一尊漢白玉的石雕……
總理好難喲!我心裡酸酸地想,眼圈也濕潤了。我悄無聲地退出總理辦公室。我事 后也感奇怪,總理這一次「哭」,僅是眼圈一濕便合上了眼,始終無聲無息,但使我受 到的震撼卻如此經久不衰,至今想起便心酸眼酸想流淚。而且,隨著時間越久,對一些 問題的認識也越客觀全面時,這種感覺也就越強烈。現在,有的人對歷史上某些事情感 覺不好理解時,我第一句話總是說:總理好難喲。我相信,歷史和人民最終都能正確理 解這一點。
鄧大姐有自己的原則,從不插手總理的工作,看到總理犯難,她只在辦公室的門外 轉來轉去,不好勸,不好幫,甚至也不好進那個辦公室的門。後來她忍不住,就給范若 愚打了一個電話。她不知毛主席讓周總理自己動手寫檢查的情況,在電話里說:「總理 那麼難,你就忍心丟下他定呀?」
范若愚一臉難色地說:「大姐,不是我要走,是總理要自己寫。」
「他現在寫不下去呢。」鄧大姐著急擔心地說,「他很難過,你幫幫他嘛。」
范若愚又匆匆趕到總理那邊去。可是,他到底沒幫上總理的忙。周恩來還是堅持自 己動手寫了檢查。
從批評「反冒進」,進而發展到「大躍進」,天災人禍,國家終於陷入嚴重的三年 困難時期。
記得在一次國務院召開的全體會議上,民政部彙報全國各地的災情。
總理以往聽彙報,喜歡詢問、糾正、指導。這次他幾乎沒有插話,微微低著頭,靜 靜地聽,間或胸脯起伏几下,又竭力控制住。他的神情肅穆沉重,眉頭蹙緊,彷彿籠罩 在蝕骨的哀傷之中。從我們這個位置望去,可以看到他悲傷地低垂著的額和耷下眼皮的 兩眼,嘴角抿緊,向里抽回。我們了解總理,他的一切形神都在表明他正進行嚴厲的自 責和反省……
民政部從四川講到雲南,講到一些山區窮極了苦極了,一家人只有一條褲子,誰出 門誰穿。
這時,我發現總理睫毛抖得厲害,兩道淚水從眼角順著蒼白的臉頰悄無聲息地淌下 來,附在臉上默默地閃爍。他稍稍抬起一些頭,淚花迷離地望住會場,喉結使大勁抽動 一下,沙啞地說出一聲:「看,我這個總理沒當好呵……」
他哽住了。附在臉上的淚痕尚未乾涸,又盈上了更為豐饒的淚水,終於有淚珠掉在 了胸襟上。
會場靜極了,靜極了,靜得能聽到總理淚珠掉在胸襟上的卜卜聲。於是,我心頭一 酸,淚水奪眶而出。於是,會場起來一陣隱約的唏噓,大約在場的政府官員都哭了。畢 竟,他們都是人民的兒子。那時的幹部極少極少有人以權謀私,不敢不會甚至想也想不 到。他們是一批有理想,熱衷於獻身的人,然而,現實卻殘酷地讓他們流下了淚……
到了「文化大革命」,這種不遂人願的現實又一次令我們的總,理流下了淚。
那是1970年3月,周恩來把陝西省和延安的領導同志叫來北京開會,參加會議的還 有北京市的領導。總理要求陝西省要關心延安人民的生產和生活,要求北京市支援延安 地區,派科技人員,幫助延安發展5小工業。總理心情沉重地說:「延安老區,對中國 革命作出了特殊貢獻。我們進城了,延安還那麼苦,我還是從我身邊一個同志的小孩子 口裡知道這個事……」
總理所說「身邊一個同志」就是我,所說「小孩子」就是我的女兒。
我的女兒在1968年才15歲就下鄉去延安地區插隊,1970年3月回京探親。總理喜歡 我的女兒,在我女兒小時,他和鄧大姐多次抱著我的女兒邀請:「俐俐,住到我家裡來 吧。」現在,總理聽說她下鄉回來,特意把她接到家裡來吃飯。問到延安地區群眾生活 時,俐俐說了實話。說到那裡人民群眾的一些窮困現狀,總理聽著聽著,停住了吃飯, 放下了筷子,難過地垂下頭。當我的女兒講完時,總理慢慢抬起頭,淚水已經俏無聲息 地流出眼角。
「看,我這個總理沒當好呵……」
所有這幾次無聲的哭,都帶了青石般的隱忍,有多少說不出的苦衷、委屈、不甘和 無奈在其中呵!
這種苦澀的淚,他只能默默吞進自己的肚子里。我明白,對於總理來說,這才是最 痛的痛哭。
這一章結束時,我想附帶再講幾句。
毛澤東晚年時,常常落淚,有時不能自己。陳永貴去看他,他握住陳永貴的手,講 不出話,淚如泉湧。陳永貴也跟著痛哭不止。毛澤東請長年跟隨他身邊勞累過度而住院 的護士長吳旭君看電影,看到解放軍入城,痛哭失聲,以致滿場哭聲,電影未能放完……
總理晚年卻一次也沒有哭。發現癌症,住院,手術,戰友同志來看望;談過去,談 現在,談未來;話題是工作也罷,生活也罷,他從沒流過一次淚。
總理住院到逝世,我始終服侍在他身邊,那情景在最後一章將詳細介紹。在那最後 的三四年間,我沒見他流一滴淚,比一生中的任何時候都顯得嚴峻、深沉、鎮定、莊重。
病重而難以下床之後,當時的政治局委員以上的人都曾去看望。葉劍英、李先念、 紀登奎三位同志去得更多些,葉帥有段時間幾乎是天天去。每次去了,總理都是打起最 后一點精神,說說笑笑,而且只談工作不談身體,那氣氛總給人一種身體很好,快要病 愈出院的感覺。
只要客人一走,總理就會一頭躺倒,頭冒冷汗,再無力氣動一動身體或說一句話。
我親眼看到,葉劍英和李先念每次出病房后都要抹眼淚。他們在總理面前不流淚, 打起精神說話,還可以笑。但一出門就哭。他們彼此都是強壓悲哀,安慰對方,怕影響 對方情緒。那一種感人心魄的戰友之情叫我躲出去痛哭不知多少次。
我清楚地記得,李先念有幾次離開病房后,一邊抹淚一邊加快步子,淚越流越急, 步越走越快,快憋不住的樣子,走到樓道盡頭,再也忍不住了,嗚地一聲,號陶大哭。 見者聞者沒有一個不跟著痛哭失聲。
特別是在總理身邊工作過的同志,在總理昏迷時可以被允許進來默默看一看。出門 后,好幾個放聲大哭,一頭昏倒在地。不是親身經歷過來的人,是難以理解那種情,那 種痛。
然而,我們的總理始終沒流一滴淚,直至默默無聲地離開這個世界……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8 09:37
06章 五次發脾氣
不要誤會總理沒脾氣,他脾氣大發時也是足夠「嚇」人的。要講至情至性奔放不羈 的周恩來,就不能不講講我所見過的至今記憶鮮明如初的他的五次發脾氣。
若是對敵鬥爭,無論怎樣憤怒,怎樣激烈,都不能叫作發脾氣。「發脾氣」在這裡 特定地是指對同志、對朋友,對身邊所親近的人表現出激烈的情緒、批評,甚至訓斥……
我們曾經在總理身邊工作過的同志相聚時,常談及現在回憶和描寫總理的影視作品、 文學作品及回憶錄,都感到缺了什麼,就是沒反映出總理嚴厲的一面。
總理個人的基本色調是溫文爾雅,和藹可親,但決不缺少嚴厲;上至黨和國家領導 人,下到我們這些普通工作人員,沒有誰不曾感受到這種嚴厲。從某種意義上講,國務 院副總理及各部委辦的負責人,都有些「伯」總理。同其他偉大的領袖人物相比較,甚 至是「最怕周總理」。
有位老同志說過一句雖然不夠準確全面,但是能夠引導我們去接近事實的真話。他 說:「我這輩子只怕兩個人:怕主席的威嚴,怕總理的認真。」
我講總理的五次發脾氣,實際是選擇了五種不同場合,不同對象和不同原因的具有 代表性的例子。
第一個例子源自跳舞。
總理愛跳舞。他難得休息和娛樂,有點寶貴的休息時間他首先是選擇跳舞,因為跳 舞可以集運動、放鬆和工作為一體,這些在後面章節里將詳細介紹。
50年代的舞會是比較多的。那時沒有迪斯科、霹雷舞、太空舞這些名堂,那時只是 交誼舞,並且基本就是「三步」、「四步」。毛澤東、朱德、劉少奇主要在春藕齋跳, 總理去的不多,總理主要是在紫光閣和北京飯店跳舞。因為國務院領導,各部委辦負責 人及部分在京的軍隊領導人,主要都是在這兩個地方跳。陪舞的女性主要來自部隊。那 時階級鬥爭還激烈,政治審查嚴,部隊的人可靠。也有文藝團體的女性,包括一些著名 演員。
千人千性,五個指頭還不一般齊。對於高級領導幹部也不例外,表現在舞場上也必 然「氣象萬千」了。
比如總理,他不愧德尊一代,功垂千古。跳舞也是高雅文明,既灑脫又禮貌,風度 翩翩又絕無輕浮。
比如陳老總,與總理風格相異,或輕鬆隨便,或熱烈活潑,或漫不經心,但絕無輕 浮越軌。
不過,也確實有領導幹部熱烈至過頭、隨便到越軌。怎麼說呢?講好聽了叫解放、 叫超前,講難聽了叫放肆、叫放浪。
周恩來第一次為跳舞發脾氣是在北京飯店。舞會一般是8點開始,總理往往是lO點 到,象徵性跳幾圈,同大家見見面,向舞伴問些部隊或社會上的情況,同各部門負責人 簡單交流一下工作意見就退席。
記得那天舞會,趙燕俠、新鳳霞、馬玉濤這些著名女演員也參加了,間場時還組織 幾個唱段。總理本來就喜歡聽她們唱,心情格外明朗愉快。跳舞時,輕捷瀟灑,像一股 春風;聽歌時,頭稍稍後仰,嘴角漾著靜溫無言的微笑,右手在坐椅扶手上輕輕打拍子。 這一切都是我所熟悉的周恩來。
然而,跳過三場后,總理臉色忽然變了。笑容被一隻無形的手用力抹去,他的臉脹 紅起來,彷彿為什麼事感到羞恥,眉頭微蹙,目光朝某一個目標一瞥又一瞥……
一般情況下,我們身邊工作人員跟隨總理去跳舞時,都是可以跟著下場的。我注意 到總理的變色變態,順他的目光尋找,發現了問題所在。
那是位相當一級的負責幹部,他的跳舞,用我們當時的話講,叫做「很不嚴肅」。 我們對首長都是很尊重的,所以只講「很不嚴肅」,不會講更過分的話。他的舞蹈動作 越軌了。現在的舞場上,這種「鏡頭」可能不少見,那時可不然,有點「觸目驚心」。 怎麼說呢?比如現在有人跳「磨肚皮舞」,他與那個年輕的女文工團員,即便說不到磨 肚皮,也摟得夠緊,貼上去了。比如現在有人跳「貼面舞」,他那不叫貼面也是時觸時 離,若離若即。隨著舞會漸漸熱烈,他跟那個年輕女團員也漸漸熾烈,他的手也開始不 老實,上下輕移,摸摸捏捏……
總理的臉色由紅漸漸轉蒼白,他的感情從羞恥而變成惱火義憤;他的目光開始還犀 利地朝那位幹部掃射,後來終於黯淡下來,傷心失望地再不肯看那位幹部一眼。
他已經跳到了門口的方向,雖然舞曲末終,他也不再繼續旋轉,彬彬有禮地脫離舞 伴,點點頭,歉意地說:「對不起,我有事,該走了。」
我們雖然正年輕,想跳舞,但是不敢離開他,一見他要走,都匆匆扔下舞伴去追隨。 一名衛士就跑去拿他的大衣。
那時沒有現在的講究,現在高級飯店的舞場都有存放衣物處,當然也有失竊嚴重的 原因。那時沒有這種服務,也沒有失竊的憂慮。參加舞會的人,多餘衣物都是往椅子沙 發上一丟,摞一大堆;不分職務高低,不分衣物高檔低檔乾淨不幹凈,全堆一起。總理 在門口立住腳,看衛士取大衣。衛士手忙腳亂,翻出總理的大衣,往出拿時,把壓在上 面的別人的一件衣物弄掉地了。
當衛士將大衣交給總理時,正在胸脯起伏的總理忽然脾氣大發。他生來不會罵人。 毛澤東偶爾發火還會說個「屁話」,吼一聲「滾」。總理連這些話也從不會講。他最嚴 厲的話是:「這是不允許的!」他激烈時也不過兩句典型語言:「滑稽!」或「胡鬧 台!」
現在,總理顯得那麼嚴厲,目光和聲音一樣尖銳:「你是怎麼搞的?為什麼把別人 的衣服弄掉地?這是不尊重人,是不禮貌,不文明!」
總理前兩句話聲音還不大,說到「不尊重人」,「不禮貌,不文明」時,聲音放得 很大,傳向舞場。衛士何曾見過這樣的脾氣大發?流水也似傷下頭。總理卻繼續大聲訓 斥著:「不要以為這是小事,小事不注意,遇到時機一樣能鬧出大事。這是不允許的!」
衛士知道「這是不允許的」分量。他哭了。
總理板著面孔走了,登車而去。他批評人無論多麼嚴厲,事後總要再找你一次,重 新解釋安慰一番。
「唉,發脾氣是一種無能表現。」總理事後這樣解釋:「對不起了,請你原諒。我 那天心情不好,這不是對著你來的……」
我們都明白,總理大聲訓斥的那些話,是說給放肆舞場的極少數負責幹部的。
還是那句話,千人千性,五個指頭還不一般齊呢。我們經常跟隨總理去參加舞會, 他又常常是在舞會進行一段時間後到場,正是熱烈起來的時候,有時難免遇到不嚴肅的 場面。遇到了他就生氣。記得第二次遇到時,他當場就不跳了,就在舞場中間氣憤地喊 了一聲:「不跳了!走!」隨著這下聲,我們這些身邊工作人員就都停下舞,追著總理 往出走。有名衛士跳舞中沒聽見,等發現追出去時,總理已經甩下他坐車走了。
可是,這種含蓄的批評、抗議和警告,有時並不能解決問題。總理在場,這種個別 幹部注意些,總理不在,他們還是不肯放棄這種「放鬆」和「愉快」。總理參加舞會沒 有準點,有時仍然要碰上。他終於忍無可忍,開始了當面的嚴厲批評。我們這些跟隨左 有的人,見他批評過不少次,對有些人很不滿,不留情面地表達了義憤。記得有次一位 幹部「不嚴肅」,見總理來到,跳舞「放」不開了,就想帶著結識的年輕舞伴一起登車 走。總理攔住了他,嚴厲訓斥:「你年紀也不小了,連這一點自我約束也做不到?你這 樣。胡鬧台,不覺得羞恥嗎?……」
公開的舞場上,氣氛總的說是健康而朝氣蓬勃;偶爾也只是個別人有所越軌,在總 理的影響下還漸漸改正收斂了。真正氣氛不夠好的還是「家庭舞會」。
所謂家庭舞會;好象是改革開放以後才聽得多了。其實建國之初就有。當然,一般 人是搞不了的,大城市裡的資本家另當別論,以共產黨的幹部講,就是那些司令、部長 也沒有搞的條件,也想不到去搞。就我的所見所聞,似乎只有高崗搞過。
那時,高崗是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可以說身處權力的頂層。他有能力,有魄力, 精明強幹,在過去的革命鬥爭中作出較大貢獻和成績,抗美援朝又有新奉獻,受到過毛 澤東的表揚。
不過,這個人也有弱點,就是喜歡親近女色,並且不大在意人們對這種事的議論。 用林彪一句名言來講,就是認為「小節無害」。他在東北是最大的「西瓜」。高崗不點 頭,老天爺不敢下雨的人物。就是東北軍區某些身經百戰的紅軍將領,有一位他看不上 眼了,也照樣表個態度就能將其拿下來免職。這原因很簡單。歷朝歷代,開國之初都必 然經歷一個「英雄治國」的階段。這是鞏固政權時所不可免的,各方「諸侯」集黨、政、 軍大權於一身,在建立健全法治之前完成其人治的歷史使命。
大權在握的「諸侯」,能否用理想、道德及黨紀、軍紀、政紀約束自己,規範自己 的行為,很大程度上就要取決於其自身的人品和修養了。高崗的長處不應否認,抗美援 朝時,東北處於特殊地位,高崗自然也負有特殊責任。從某種意義上講,在朝鮮是彭德 懷總攬,東北是高崗總攬,北京是總理總攬,這三個人接觸頻繁,共商共事,一道奮鬥, 不能說沒有感情。所以高崗到北京后,在他家組織舞會,總要讓秘書通知我們,請總理 務必光臨。
但高崗的短處也無須遮掩。他的親近女色有時簡直「坦蕩」得無所顧忌。在東北時, 他喜歡白俄姑娘,一旦被纏住,他可以毫不在乎地給東北軍區或東北人民政府有關部門 打電話,叫送「招待費」去「救駕」,打發那些愛錢不怕官的姑娘。辦理過這類「救駕」 事宜的老同志已經有過回憶文章,這裡不多講。可是高崗的不在乎也太過了,他就沒想 想北京不是東北。東北的「西瓜」到了北京也許就是「芝麻」,至少也不再是「大西 瓜」。
第一次邀請,總理興緻勃勃地趕去參加了。剛見面時當然都很熱烈禮貌,還免不了 互相客氣一番。一個是總理,一個是中央人民政府的副主席,互相都很尊重。舞一旦跳 起來了,高崗便漸漸有點「原形畢露」,目光像獵手一樣搜尋和享受女性特有的曲線部 位的美,調情的話多起來,有些甚至講得很粗俗。
對此,總理開始雖然有些感覺,有些意外,但還能寬容。他並不要求別人都像自己 一樣高雅,參加到革命隊伍里的人本來就有各自不同的出身、經歷及所受教育,怎麼能 不允許人家各有千秋呢?彭德懷見了高崗可以直呼其:「哎,高大麻子!」高崗聽著很 親。總理如果這樣叫,高崗一定就不舒服了。同樣,總理在舞場上仍然保持高潔文雅, 如果要求高崗也高雅,那就虛假不成其為高崗了。倒是逗幾句粗話來得本色。若走到這 一步而止,總理不會發脾氣。過去在工作的接觸中,總理就知道高崗的性格中有著粗獷 熱烈,大大咧咧,不修邊幅的一面。可是,高崗並沒到此為止,他又加上了「按摩」動 作,並且也要享受舞伴的「按摩」。
還動真格的了?這位東北來的陝西漢子令總理吃驚。他後來在不同場合曾多次向我 們感慨「山高皇帝遠」,有些地方官「胡鬧台」,中央難於很快都查明。
這一次跳舞,總理後來是生氣了。雖然強忍住沒發作,但是告辭時態度已經明顯地 冷淡下來。
此後,高崗又連續幾次邀請總理去跳舞,總理拒絕了兩次。考慮到高崗身兼中央人 民政府副主席、中央人民政府革命軍事委員會副主席、東北人民政府和東北軍區一把手 的重要職務,特別是在國務院兼任著計劃委員會主任,今後還要在許多方面合作共事, 不能鬧太僵,就勉強又接受邀請去了一次。
這一次高崗不但沒收斂,反而更「開放」「搞活」了。以高崗的身分,總理不適合 在這樣的場合對其公開發脾氣訓斥,所以總理在跳到門口時,仍然是朝舞伴點頭,禮貌 地說聲:「對不起,我有事。」便轉身退場了。
這一次其實發脾氣更大,因為對高崗是不辭而別,並且上車就走,又把衛士們丟下 了。
「大大咧咧」的高崗這才發現北京不是東北,總理是真發脾氣了。他有些尷尬,有 些不安。後來又多次讓秘書來電話請總理「光臨」,總理之光卻再也不曾照臨高崗之家。 他向我們吩咐:「告訴他,不去。他的舞會我再不要參加!」
你問50年代的老部長:你最怕誰?我保證他們回答:周恩來。
如果你再問一句:你最不怕誰?我保證他們還是回答;周恩來。
「伯」總理,是因為他對工作極端地嚴格、認真、負責;不怕總理,是因為他高尚、 純潔、正直,對人充滿愛心。許多老部長都曾帶著極大的崇敬和懷念之情對我說:「我 們這些部長最怕跟總理彙報工作了。他記憶力太驚人,我們拿著材料念都不如他腦子記 得準確……」
這話不假。我就多次見過總理隨口糾正部長們彙報的各種統計數字。部長們拿著材 料,總理什麼也沒拿;部長只管一個部門,總理卻掌管全國各部委各省市自治區。這就 不能不使部長們流汗,「害怕」。
天上地下,國內國外,總理腦子裡究竟裝了多少東西?誰也難測其萬一。就連一面 之交的普通工人、農民、服務員,他在多少年後仍然能叫出名字。這樣的例子在人們以 往的回憶文章里寫得已經很多。有次總理宴請外國專家,外專局報告「在京專家人數約 為250人至370人」。這樣大的伸縮性招待部門如何準備席位?公文報到總理那裡,總理 隨筆便批上一句:「至多280人」。
有關部門就照280名外國專家作準備。到了那天,除個別因故未能出席者外,到席 者果然是270多名。
總理在貴陽曾對當地負責幹部有個即興講話,有關同志根據記錄整理寫作出一篇文 章,經總理審閱批准,發往北京。吃過晚飯,看過演出,總理提出稿子要修改一下。當 地負責人急了,因為沒留底稿。總理說,「不要緊,你們記錄,我來默誦。」總理先背 誦一遍原稿,再說出需要改動的幾處文字。當地幹部又吃驚又疑惑。稿子是省里的人整 理寫出,總理只看一遍。連整理者都不記得原稿文字,近千字的文章總理怎麼可能全背 誦正確?將信將疑地拿著這份口述稿和改動文字,電話與北京對照,天哪,竟一字不差!
過去常聽人講「過目不忘」,總以為那是一種誇張形容,只有生活在總理身邊,才 相信確有其事其人,古人所言並非虛妄。
記憶力驚人,對工作又極端嚴格、認真、負責,我便多次見到周恩來當眾給那些部 長下不來台,把材料摔還部長,嚴厲訓斥:「這就是你們弄的文件?數字都抄錯了!」 「這句話就不通嘛」,「這件事就沒說清楚么!」「你看一看,這文件搞的是什麼嘛, 難道還要我來給你們當秘書嗎?」
文件尚且如此,當面彙報就更難了。有的部長怕總理問數字,間細節,彙報時就帶 了有關司局長甚至還有處長。大家準備了又準備,可是沒等彙報,總理就沉下了臉: 「這是作什麼?搞祖孫三代同堂?胡鬧台!」還有的部長帶個助手坐身後,也被總理嚴 肅批評:「彙報工作還要問二排議員,這是不允許的!」
查檔案你會發現,凡是周恩來批閱過的文件,哪怕錯一個標點符號他也要改正過來, 件件看得細,所以事事記得清。記得有次周恩來主持國務院會議,到會百十號人,來自 幾十個部委,人人都顯出全力以赴的緊張專註的神情。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8 09:38
一位部長彙報工作,照著材料念。顯然,材料不是他寫的,或者是太緊張吧?念不 成句子的情況時有發生。當他念到一個指標數字時,周恩來眉頭一皺,沒好氣地說: 「不對!看清了再念。」
這話已經包含了挖苦。那位部長臉紅了,眯細眼又看著念一遍。
「不對!」周恩來不滿之色溢於形色,點了這位部長的名。點了名就得站起來,然 后總理隨口說出了準確數字。當場驚起一陣波瀾,響起嘩嘩的翻紙聲。我看到好幾位部 長沉不住氣了,將準備再三的材料又悄悄翻一翻。
「對對,是這個數。」站著彙報的部長不安地解釋:「這裡印得不清……」他突然 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的目光與周恩來的目光相碰一起,頭上便有些出汗。還說什麼呢? 該說的周恩來都用目光說明了。
這位部長被罰了站。這不新鮮,我多次見部長、副部長被總理點名罰站。
在他之後彙報工作的是某部一位副部長,事後聽他說,他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彙報會, 所以沒張口就先擦汗了,而且他親口承認,他「緊張得直哆嗦」。
彙報時,他確實顯得有點氣不夠用。不過,念過兩頁似乎「投入」了,聲音放開, 越念越順,而且沒被總理叫停糾正。他彙報完,擦擦汗,自我感覺良好地抬起頭。目光 剛與總理相遇,總理已經開始提問。一提問,稍有鬆弛的副部長重新緊張起來,馬上起 立,忙前忙后地翻材料回答總理提問。雖然都答出來了,總理並沒高興,把手擺了一下, 算是不用罰站,算告一段落。
「對於自己主管的工作,離了材料就說不清,這是不允許的!」總理給副部長一個 評價,然後轉向被罰站的那位部長:「×部長,這些文件送國務院時都是蓋過章的,說 明經你們審閱過,為什麼還要念錯?」
那位部長赧顏解釋:「這項工作是×副部長主持,是辦公室主任簽的字。」
「那麼,這裡的問題到底是制度不健全還是責任心不強,官僚主義?」
部長無言以對。
「有制度問題。」周恩來像以往那樣,先嚴厲批評,再放緩聲音:「有些文件質量 很差,可也蓋了章送到我這裡。我批了退回去重寫。現在我宣布一項明確規定:凡是向 黨中央國務院送文件,不能只以蓋章為準,要有部負責人,各委辦直屬局負責人簽字才 能送。這樣,以後我在文件上發現問題,部長簽字我找你部長,副部長簽字我找你副部 長。你簽了字,問你情況答不上來,那就是官僚主義胡鬧台,就必須作檢討……」
事後,葉季壯、韓念龍、南漢辰等幾位老部長甚為感嘆:「唉呀,總理不得了,記 性那麼好!記天下大事不說,一個個部委辦,部長主任都不記得不知道的事,他就能都 知道,都記得……」
有這樣一位總理,哪個部長不「害怕」?哪個部長還敢不動腦筋搞官僚主義?
當然,批評再厲害也不能算髮脾氣。發脾氣必須是帶了激烈的情緒發作。比如對咱 們的陳老總,有一次就算得上是發了脾氣。
1965年,周恩來途經開羅,去阿爾及爾參加亞非會議。飛機到達開羅前,突然接到 電報通知:阿爾及爾發生軍事政變,布邁丁推翻本貝拉總統,奪取政權,建立臨時政府。
政變的背景是什麼?有無超級大國插手?現在形勢怎樣?一切情況都末明朗。
飛機在開羅機場降落加油時,周恩來通過總書記鄧小平,向毛澤東報告情況,建議 臨時改變計劃。原來沒有訪問開羅的計劃,現在是否可以改為訪問開羅,以便觀察亞非 會議能否繼續在阿爾及爾準時召開。
經毛澤東和中央書記處研究,同意周恩來改變計劃,留在開羅訪問,觀察形勢變化。
陳毅外長打前站,已經在周恩來之前到達阿爾及爾。遇到阿爾及利亞發生軍事政變, 許多亞非國家都很焦急。因為他們都是帶了許多問題和困難要在會議上加以討論解決的。 許多亞非國家都是對中國有著特殊的感情和信任,這些國家的領導人又與陳毅元帥保持 了友誼,都說陳毅元帥有思想有見解、正直、熱情又富鬥爭性,所以信任感很強,紛紛 來找他打聽中國的態度。
陳毅元帥戎馬一生,性剛性烈,是有名的「炮筒子」。看到各國朋友著急,他就 「熱血沸騰」了。這一沸騰就免不了放炮:
「這次亞非會議必須開。」陳毅聲調激昂,不容置疑,「而且一定要開好!」
他把話講死了。一炮打出,沒留餘地。
由於形勢不明,人心浮動,意見不一,會議無法舉行,各國代表紛紛離去。周恩來 也從開羅返回北京。
本來許多亞非國家很尊重很信任中國,以為中國外長講了話會議一定會準時開。如 今陳毅一炮放空,造成一些不好影響。
總理知道這個情況后,氣得不輕,連連踱步連連說:「胡鬧台,簡直胡鬧台!」
陳毅自知有錯,一回北京當即趕去見總理,剛進西花廳前院已經開始對見到的工作 人員喃喃:「負荊請罪,我是負荊請罪來了。」
看來陳老總心裡很有些不安,這對他是少見的。
但他畢竟是元帥,是敢做敢當的痛快人。在門口悄悄問一聲:「總理於什麼呢?」
「等你呢。」衛士朝陳毅擠擠眼,吹風道:「生氣了。」
陳毅不再猶豫耽擱,一步跨入西花廳。
「總理,我來了。」陳毅以軍人的標準姿態進門報告。他平時只有見毛澤東是這樣 子,和總理私交深,一般不這樣,今天確實例外。
「你無組織無紀律!」總理的濃眉毛剎那間揚起,目光灼灼,朝著陳毅急走幾步, 像是要有所動作,但猛地又停住步,用力盯一眼陳毅,車轉身又是幾個急步,立到辦公 桌旁。我們以為總理要拍桌子了,此前不久,他曾向一位大將拍過桌子,嚇得那個大將 臉色蒼白,站立不住,泄氣地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拍完大將這次就該拍元帥……可是, 這次總理沒有往桌上拍巴掌,而是背對著陳毅虛握了拳,砰砰砰敲了三聲桌:「這是不 允許的!」
還好,敲得不狠。但陳毅臉色已經變白,本來有些低垂的頭猛地向上一抬,脖梗挺 直,好象那三聲是敲在腦殼上,將本來立正的身體綳繃緊,站得更加立正。
「我負荊請罪,我一炮沒放好……」陳毅的四川腔聽上去別有一番誠懇、令人愛惜 的韻味。
「就這一句就完了?」總理轉身,犀利的目光逼迫著陳毅,聲色俱厲,聲音很大: 「你是中國的外交部長,不請示不報告,你就敢在那裡擅自放炮表態,都像你這樣還了 得?誰給你的權力?這是國際影響問題:」
「我錯了,我向總理檢討。」
「不是向我檢討,要向毛主席,向黨中央檢討!」總理以新的激烈的勢頭講。他的 聲音很少這麼大,抽一口大氣,忽然合了一下眼,好象被起伏的情緒暈眩了一般,剎那 間又及時約束住自己;他立了片刻,起伏的胸脯漸漸平和下去,重新望住陳毅,目光和 聲音都放緩和些:「外交部不同其他,一言一行都會帶來國際影響,一言一行都要慎之 又慎。我在開羅下了飛機就向毛主席、黨中央彙報請示,你在阿爾及爾就敢不彙報不請 示擅自發表意見,革命大半輩子連這點組織紀律性都沒有?……」
陳毅低下頭:「我向毛主席、黨中央作檢討。」
陳毅元帥走了。當時的總參作戰部副部長,總理的軍事秘書雷英夫小心翼翼向總理 進言:「總理,您是不是批老總批得太重了?」
周恩來目光嚴肅地望了我們在場人一圈,說:「他們都是各路諸侯,在這裡我不嚴 厲批評他,回去他的諸侯國誰還敢批評他?」我藉機也小聲說:「我聽一些部長、副部 長說,一向你彙報工作就緊張害怕。」
總理氣已經消了,搖搖頭說:「他們才不怕我哩。他們怕的是自己有官僚主義又一 下子克服不了毛病,被當眾罰站。」
總理髮脾氣也是分場合,分對象的。他不會向外賓發脾氣,也不會向基層幹部更不 會向群眾發脾氣。他只對犯有官僚主義錯誤的黨內的高級領導幹部發脾氣,只向自己親 近的身邊人發脾氣。這同一般中國人的習慣是一致的,因為親近的人彼此了解,發發脾 氣不會產生什麼隔閡,彼此容易理解。
總理跟鄧大姐鬧點脾氣時,表現是「拂袖而去」,脫離接觸,過那麼幾小時,雙方 氣就消了,再見面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總理跟我們這些身邊工作人員發脾氣, 表現就又不同了。因為我們整天和總理「泡」在一起,十幾個秘書一天到晚輪番跟他打 疲勞戰,太親太近了,無須任何顧忌,所以發起脾氣也隨便些,不必「注意影響」。
若是我們工作上出了大的差錯,總理髮點脾氣,這是沒什麼話好講。我要講的是, 有時總理在外面生了氣,遇上不順心的事,回來偶爾也會對我們批評幾句。大凡世間, 位有高低,事分大小,而情無二致。生活中許多人在外面遇了不順心的事,回到家來或 見了親近的人,不也是容易有所表現嗎?我們的總理也不例外。
60年代初,阿爾巴尼亞勞動黨中央書記科列加訪華,來要援助。少了不行,多了我 們給不起,前後援助他們70億美元,還嫌少。雙方談不攏,總理心情很不好,又不能跟 兄弟黨領導人發脾氣,臉上還得笑著,心裡實在憋氣。他提議帶科列加去大寨參觀,叫 他們學學自力更生,看看中國人吃什麼,在什麼樣的土地上耕種,表現出一種什麼精神。 這趟大寨之行,原定的隨行人員中有警衛喬金旺。
喬金旺是1947年參軍的老同志,給朱總司令站過崗,給張聞天、彭德懷當過警衛, 也在總理身邊當過衛士,是個老實、謹慎,富有經驗的好同志。行前的一夜,恰好他值 班。遇上天氣不好,刮一夜大風。總理也不知工作到多晚,天快亮時熄了燈,天剛亮屋 門就打開了。
總理起床有清嗓的習慣。聽到清嗓的咳聲,老喬就守過去,怕總理有事。
「昨天夜裡誰值班?」總理問。
「我值班。」老喬心裡有點犯喃咕。因為見慣了微笑的總理,和藹可親的總理,所 以總理只要臉色一陰沉,人們就會感到分量重。可能夜裡沒睡好?
喬金旺剛想到這裡,總理已經板著臉說:「昨晚你沒把門關好,響了一夜。」
「是……總理。」喬金旺嘴裡應著,心裡有點想法。所有身邊作人員都知道總理睡 個覺不容易,腦子總是興奮過度,所以入睡很困難。他又不敢像主席那樣每晚三次服安 眠葯,他只服一次,怕服多了睡不醒誤事,所以到睡覺時,值班警衛都是認真關緊門窗, 鎖好門,鑰匙帶在手上不敢稍松。老喬是個仔細人,怎麼可能沒關緊門窗呢?但他不能 解釋。我們都有經驗,總理批評你時,有理也不要當時辯解,那樣反而更惹總理生氣。 叫他全說完了,氣就消了,過後再辯解,他就會完全站在你這一邊,檢討自己主觀。糟 糕的是,總理這次沒把話說完,當然也就沒消氣,只說那麼一句就回屋去了。
片刻,鄧大姐來了,對喬金旺說:「昨晚總理沒有休息好,說門總是響,生氣了。」
喬金旺張了張嘴,心有委屈沒說出口,可那個嘴巴的形狀已經表明了心情。
實在說,我們這些總理身邊的工作人員都把西花廳叫「家」,也真是當家來看,比 如說「×××留家裡」,那就是留在西花廳,決不會想到另一個家。所有生活工作在西 花廳的人也確實親過一家人。在這個家裡,總理可以無拘無束地笑,無拘無束地生氣。 他把頭朝後仰著開心大笑時很有點孩子般的天真爛漫,他嘟起嘴巴獨個兒生悶氣時,也 確有點像受了委屈的孩子。這個印象不只我一個人有,在西花廳生活工作過一段時間的 人都會有這個感受,至今想起心胸仍然盪起陣陣漣漪。逢了這種家裡人生氣的情況,鄧 大姐就更像個大姐姐了,她總要從中作些排解調和工作。這邊說幾句,再去那邊說幾句, 保持了這個大家庭的和睦溫馨。
「老喬啊,今天大寨你就不要跟著去了,留在家裡檢查一下門窗,看看什麼地方關 不嚴就叫人來修一下。」
「好吧。」喬金旺嘴裡應著,臉色已經變得難看。他明白這是總理不叫他去了,看 來真發脾氣了。於是喬金旺心裡的委屈也就更大更強烈了。
鄧穎超並不急,像是早有準備;微微一笑,貼近老喬低聲說:「門響是刮大風的緣 故,不是你的責任。總理跟阿爾巴尼亞的同志談得不好,心情不佳,憋了不少氣,懂 嗎?」
就這幾句話,喬金旺馬上笑了,全身輕鬆。大家早有經驗了,阿爾巴尼亞的客人走 后,總理肯定會找喬金旺說上一句:「這不是對你的,你們也體諒體諒我,不要放心裡 去。」
總理不向外賓發火,但也可能當著外賓面向「自己人」發火。當然,這種外賓都是 相當熟悉的外賓。
一次,越南領導人長征來訪。越南領導人來訪,幾乎十次有十次是要東西。我們抗 美援越無償援助了200個億的美元,還不算吃穿的錢,但他們從來沒表示過滿意,每次 來都嫌給得少,常常談得不愉快。
談得不好也得吃飯。周恩來陪長征吃工作餐。女服務員端來擦手毛巾,周恩來使眼 色叫她先給長征同志。
早在50年代初,總理就多次給負責接待工作的同志講,服務應該「先賓後主,先女 后男」.前一句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要保持發揚;后一句是現代文明,是對封建思 想重男輕女的實際批判,要切實做到。總理是親自並且是專門地講了這個服務原則,負 責接待工作的服務員應該個個明確,已經保持多年成為傳統了么。
可是這次這位女服務員也絕了,沒經驗、沒眼色、腦子裡還缺根弦。總理那麼使眼 色,她光是發愣,愣得沒反應,舉著盤子又給周恩來遞毛巾。
總理不接盤子里的毛巾,眉頭皺起來,再次朝長征那邊眼色示意。
女服務員傻乎乎望望左右,看不出名堂,竟然又把毛巾盤子舉到周恩來面前。
實在說,我們旁觀者都心裡起火了,少見這麼笨的人,居然還搞外事接待……
就在我們起火的同時,周恩來也突然發火了。我跟隨他幾十年,第一次見他跟「下 面人」,跟一名普通服務員發火。他的濃眉毛一揚,眼睛睜出鮮明的稜角,含了怒氣斥 責一聲:「豈有此理!」
只這四個字,女服務員就受不了啦,端著盤子跑下來哭,哭得好傷心呢。
接待科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趕來問:「怎麼了,哭什麼?」
女服務員抽泣道:「豈、豈、豈有此理。」
科長也被女服務員的木訥激得起急:「誰豈有此理?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總、總理說我、我豈有此理。」
「你出什麼問題了?」科長頓時緊張。他明白,總理輕易決不會這麼說,何況還是 當著外賓的面。
「我給、給他上毛巾,他就跟我,跟我使眼色……」
「你沒先給客人上?」
「可是,我看那裡就是總理,總理官大,你不是說……」
「按職務是對內。我反覆講,不管誰官大,有外賓要先給外賓,要先客後主,先女 后男……」
「沒、沒外賓,就一個首長,不知哪、哪省的……」
「我再三告你那是長征同志!」
「長、長征的同志多了……」
「哎喲我的媽呀!」科長頓足,叫苦不迭,指住那個女服務員差點沒哭:「看著數 你長得精神,怎麼四六不懂啊?長征!他的名字叫長征,是越南的領導人!」
服務員一怔,臉色變白,繼而羞愧無地自容,勉強哺喃:「我、我看他跟中國人一 樣,個子不高,不起眼……」
「你真是豈有此理……」科長也叫了這麼一句。
周恩來這次發脾氣,是兩件事湊一起了。跟長征談得不好,又遇這麼個傻二乎的服 務員。不過,像以往一樣,送走長征之後,周恩來又返回來召集服務人員:「你們這裡 歸誰負責啊?哪位是負責人?」
大家都低著頭不敢吱聲。
「剛才我態度不夠好,請你們原諒。」總理語氣已經變柔和,「但是我還要批評你 們。中國是禮儀之邦,先賓後主,先女后男,講了又講,為什麼還會出現今天這樣大的 差錯?你們對這件事要有個認識提高,今後再發生此類事,這是不允許的!」
一句「這是不允許的」,便說明了問題的全部嚴重性。服務人員為此專門開了檢討 會。
我跟隨總理日久,難免遇上他向我發脾氣。有時發得很厲害,其中一次鬧了好長時 間才過去。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8 09:39
西花廳這個名字好聽,其實是座古老遲暮的舊宅,條件差,陰暗、潮濕、陳舊,具 體情況在後面的關於總理衣食住行一章里交待。
由於地面潮濕,牆腳常出現一層水跡鹼花;總理夜間辦公多,從地面冒出的潮氣寒 氣不利健康,總理歲數不小了,常鬧腿疼。看到他夜裡在腿上蓋塊毯子辦公,我心裡很 難受。我們這麼大個國家,誰能想到總理是在這樣的條件下辦公?
跟鄧大姐多次商量,我也多次向總理建議,把房子修一修,都被拒絕了。理由是國 家窮,大多數人還住不上這樣的房子呢。
我動了幾次腦筋,終於也找出一條過硬理由:「總理,這些房子也是國家財產,而 且還有點文物價值,畢竟有年頭了,得保護好。按照正常情況也該維修了,否則房子會 損壞的。」
總理似乎被打動了。想一想,點點頭:「嗯,你講得有理,正常維修還是必須的, 不能損壞。」
我馬上建議:「那就由我們安排一下,利用你外出的時候搞?」
總理點頭認可:「行,這件事你來辦吧。」他望了我一眼,似有某種不放心,加重 語氣補充一句:「我說的是正常維修,一定不能鋪張浪費,哪裡壞了修哪裡,要盡量節 約。」
「知道。」我應著,心裡自有主張。
不久,總理去南方視察、讀書,我留在家裡負責房屋的維修。我心裡琢磨,中央首 長里最忙的就是周總理,吉尼斯世界大全其實不全,上面沒有說世界誰最忙,誰做工作 最多,沒說誰睡眠最少,要是有這幾條,我們的周總理肯定創世界之最。可他卻是在這 樣一個陳舊、潮濕、昏暗的環境里工作,我若不改變改變這個環境,那可不只是對不起 周總理,首先是對不起全國人民。有朝一日人民會指我鼻子責問的……
我先徵得鄧大姐和童小鵬等同志的同意,然後便照自己的想法幹起來。
周恩來腿不行,一坐就是幾小時,十幾小時,每到下半夜就腿疼。我首先指揮工人 將潮濕的鋪磚地改成了地板,這樣可以脫離泥土,防止返潮,並且換了新地毯;把過去 一塊潮濕發霉而且生了蟲子的舊地毯搬走了。
窗帘太薄,夜裡不隔亮;窗子縫隙大,冬天走風漏氣,我指揮工人修理門窗,弄嚴 實,並換上比較厚的呢子窗帘,夜裡好隔涼。衛生間也作了改建。過去有箇舊澡盆,盆 地傾斜,又是弧形,總理年歲漸老,行動不便,他又不許別人幫他洗澡,都是一個人關 起門來洗,滑一跤可不得了。當時蓋釣魚台國賓館時剩下一些澡盆,搬一個來換掉舊澡 盆。新澡盆盆地平,有扶手,對老人來說比較安全。
屋子裡的傢具太簡陋,辦公累了連個舒服一下身體的沙發也沒有,就從賓館儲備的 沙發中挑兩個搬了來。鄧大姐的房間也太簡陋,連一般女同志都有的梳妝台也沒一個。 我便為她安置了一個梳妝台。房梁久已腐朽,樑上的敷料常往下掉,蟲蛀的木粉也時時 飄落下來,便指揮工人換了梁,並且重新油漆粉刷一遍。這些事辦完之後,我在各房間 走一圈,心裡算算帳。我是警惕了不要過分,惹總理不高興。算過帳,心裡踏實了。實 在算不得鋪張浪費,每一項「工程」都是「有理有利有節」,這點「基本建設」對我們 泱泱大國的總理說來,簡直夠「低標準、瓜菜代」的了。
總理終於從南方回來了。我去接站,沒提修房子的事,想讓總理享受一次全新的感 覺。總理有時不乏「孩子氣」,環境換新往往能使人產生一種新鮮新奇的孩童般的驚訝 和欣喜。
下車后,我緊隨總理,悄悄注意他的神情;走過前院,臨進門時,我忽然又生出一 種隱隱的不安。萬一……
沒容我想清那個「萬一」,總理已經跨進門坎一隻腳。只跨進一隻腳,便怔怔地立 住了。讓總理「驚訝」、「新奇」之目的從那神情的一怔說明已經達到了。但是接下來 的會是欣喜還是發生我所擔心的「萬一」?
糟了,總理的濃眉毛倏忽間已經蹙起來,眼睛眯細,目光閃閃,寒冷銳利,像機槍 射手捕捉目標一樣飛快地掃過地板、地毯、窗帘、沙發以及油彩粉刷過的屋頂牆壁。我 近在咫尺地聽到他的呼吸轉粗重,臉孔變成通紅,鼻翼由於內心的惱火而張大,牙齒氣 哼哼地咬緊,在腮上突起一道肉棱……他沒有馬上講話發表意見,跨入門坎的一隻腳慢 慢地,滯重地抽了回來。這種來勢不妙的勃然發作之前的沉默逼迫得我朝一邊退步,本 能地想躲開總理一點距離……
可是,還沒退出一步,我就被一聲喝叫定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兩腳牢牢地粘在 地上一動不會動。
「何秘書!」
「到。」我條件反射一樣應聲:「總理……」
總理直到這時才轉臉望住我。他的眼睛睜出有力的線條明確的稜角,只有氣憤時才 會是這樣的眼睛這樣地望人。我不敢正視這雙眼,更不敢馬上躲開這雙眼,有點慌慌地 手足失措。總理的聲音低沉緩慢,因而更顯出分量沉重:「你花了多少錢?」
「房子太舊,潮濕,夜裡你辦公……」
「問你花了多少錢!」
「不知道……不多。」
「你還想花多少?」
「有些東西是倉庫里存貨,積壓也是積壓,放著也是放著……」
「你也是老同志了,啊,我是怎麼交待你的?為什麼搞這麼鋪張!國家還很窮,誰 叫你添置這些東西!」總理抿了抿嘴唇,猛然提高聲音:「你說!是你的主意還是小超 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我趕緊攬過責任。
「她知道不知道?」
「她也不在,她不知道。」這種時候我不能「出賣」鄧大姐或其他任何同志,。最 好的選擇就是獨自承招全部責任。「你腿不好,年齡大了……」
「胡鬧台!這是不允許的!」總理氣憤時愛講的三句口頭語,這次一口氣說了兩句, 看來氣得不輕。「你要作檢查!」
「你在外,我想,有些事情和想法汀長途一下子也說不清,我就擅自作主了……」
「不要你解釋,這個錯誤是明擺著的!」總理作個嚴厲的手勢,我馬上閉了嘴。一 著慌怎麼忘了呢?總理髮脾氣時是不能辯解的,越辯越惹他生氣。最好的辦法就是一個 勁地檢查錯誤。
「總理,是我考慮不當,是我錯了。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國家還窮,人民生活還不富 余……您先進屋休息吧,我回頭再寫出詳細的檢討,從思想深處挖根源……」
「我回屋,接受你的既成事實?」總理氣憤地將手用力一擺,表示斷不能接受,嚴 厲地說:「你算算花了多少錢,我自己賠!」
「您,您賠不起。」我小聲喃喃。總理和大姐的錢是由我掌握,他們的全部存款不 滿二千元。「這房子,終歸還是公家的……」
周恩來剜我一眼,伸手指向房間里,掃來掃去地大聲下令:「把那些東西統統撤走, 否則我不進!」
總理看來是氣壞了。他沒象以往那樣發過脾氣后再講幾句柔和的話來緩解一下氣氛。 這一次他發過火,回身就走。我是無法出面勸了,其他工作人員迫上去勸,遠遠地只聽 他邊走急步邊大聲說:「我不進。,那不是我的家!」
事情鬧大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西花廳名聲在外,總理不回家還叫什麼西花廳? 釣魚台5號樓是總理辦公和接待外賓的一個地方,他就臨時住進了那裡。我連連寫檢查, 無法使總理消氣。我急,鄧大姐急,同志們都著急。便想起一個人,紛紛去找陳毅同志。 陳老總與總理私交緊密,友誼深厚,又會講話,反應機敏又能來點幽默,半認真半玩笑 地去說幾句,一定能勸總理消消氣,面對現實,承認現實,回到西花廳來。
「啥子了不起的事嘛,我看也只是修了該修的地方嘛。」陳毅』看過房子,一句話 說得大家放寬了心。他還拍拍垂頭喪氣的我;鼓勵說:「何秘書,不過分,你關心總理 做得對,沒有什麼鋪張浪費。」
我嘴上不敢多言,心裡真想喊陳老總萬歲。
陳毅元帥信心十足去說服周恩來,我們也信心十足等周恩來回家。周恩來剛去天津 視察回來,仍臨時住在釣魚台。陳老總去了,沒把總理勸回家,反而被總理拉著帶到了 國務院辦公會議上。
那時,每星期開一次國務院辦公會議,周恩來在會議上做了嚴肅的自我批評。他甚 至聯繫「大蓋樓堂館所」的問題,說他親自製止了一些樓堂館所的建設,嚴令下馬,沒 想到自己家裡卻發生了這種事,他很難過,說要求別人的事自己沒做到。
不僅國務院辦公會議上講,平常的彙報會、生活會、計劃工作會議,大會小會逢會 就講,就作檢討。幾乎國務院的幹部全知道總理「犯錯誤」了,都聽到了他的自我批評。 那些日子我好難熬喲,是不是有點小題大作了?
當我再次在國務院辦公會議上聽到周恩來就這個問題的反覆檢討時,我忽然有所理 解了。
「家裡花了那麼多錢替我修房子,我在這種會議上再次作檢討。有沒有這個必要? 我看是有的。我最擔心最不安的是,我的房子修了,帶了頭了,這是個很壞的頭;那麼, 副總理、部長副部長的房子修不修?如果有人要學我的樣子也去修,我要不要批評,要 不要制止?我感覺很不安……」
這話終於使副總理及部長、副部長們都震動了,都以為我們把西花廳修成什麼不得 了的宮殿樣子了,紛紛來參觀。參觀之後就不止是震動,而成了震驚。房子都是修了該 修之處,若說添置了一些傢具,也決夠不上奢侈之類,甚至不比某些部長、省委書記的 住房條件好。而總理已經如此自責,如此看重這件事,那麼,誰還敢亂花錢為自己營建 「安樂窩」?
我多次作出口頭和書面檢查,大道理說盡了,索性說點心裡話。我在檢查中難過地 寫道:「錯已經錯了,我只希望總理能回家,只要總理能在這修好的房子里住幾年,給 我什麼批評都行,給我什麼處分我也沒意見……」
當時正研究對我的處分問題。檢查交上去不久,忽然通知我去見總理。在釣魚台他 的辦公室里,我傷心地垂下頭。總理抓住我的手,在我手背上輕輕拍幾下,發出一聲長 嘆。這聲嘆息是充滿了感情,我心裡莫名的一陣泛酸,不禁熱淚哽咽。我聽到總理的聲 音,那是兄弟之間,甚至是父子之間談心才會有的親切、坦:誠的聲音:
「小何,你跟我這麼多年,對我的性格還不了解嗎?我身為總:理,帶一個好頭, 影響一大片;帶一個壞頭,也要影響一大片。所以我必須嚴格要求自己。你們花那麼多 錢,把我房子搞那麼好,群眾怎麼看?你不要只聽人說沒什麼,說只修了應該修的,一 旦有人搞個人主義,他就會拿出來作擋箭牌。任何事,不同的意見肯定是有的。而且, 真有人學著修起房子來,我還怎麼說別人?這個頭是我帶的么。我一個人似乎影響不大, 部長副部長都修起房子來,在群眾中會產生什麼影響?這樣一級學一級發展下去怎麼得 了?現在呢,既成事實,都為難。我搬進去住吧,我心不安;我不搬去住吧,你們心不 安。我知道你們也難。教訓哪,你們這麼搞對誰也不好啊……」
「總理!」我叫了一聲,我哭了。
別無選擇。我將西花廳的地毯、沙發、窗帘、梳妝台、燈具等等凡是能搬走的全搬 走,恢復原來的舊貌。只剩地板沒法拆,澡盆用水泥抹死在衛生間里了。這些東西要想 搬走就得搞破壞了。
向總理彙報時,陳老總幫了忙:「油漆要不要刮掉啊?那就不是節儉而是更大的犯 罪嘍。」
總理被逗笑了。至此,才重新搬回西花廳,回到他的家裡去。
最後,再講一種獨具特色的周恩來發脾氣。這是將不滿用一種特殊辦法表達出來, 給你一個「教訓」,至今老人們議論起來,都忍俊不住笑出聲,就像看聰明正直的孩子 搞的令人開心的惡作劇。
50年代的一天,周總理送西哈努克親王離京,前往送行的還:有羅瑞卿、劉亞樓等 高級將領。不巧的是,飛機3點起飛,先農壇體育場有場足球出線比賽,中國隊對印尼 隊,也是3點開賽。軍事和體育歷來聯繫緊,這些送行的高級將領便有些心神不寧,想 看球。
握手、擁抱、告別。西哈努克鑽進艙門,門還沒關上,羅瑞卿和劉亞樓一遞眼色, 像解脫了一樣,立刻笑了,迫不及待就往機場門口走。早已心惶惶的將軍們一看有人帶 頭,便三三兩兩都往門口趕,有點像電影散場前的勁頭。
總理本是滿面春風地站立著,靜等飛機升空,發覺周圍異常,左右望望,再回頭一 看,勃然變色了。他不喊不叫,只向我動動手指頭:「你跑步去,告訴機場門口,一個 也不許放走,誰也不準離開,都給我叫回來。」
我趕緊跑到門口,吩咐警衛不許放走一個人,然後招呼那些高級將領:「總理有事, 叫你們都回去。」
「哎呀,開場是看不上了。」
「沒關係,精彩的還在後面。」
「有時候越往後越精彩,有時候越往後越沒意思,要看比分咬得緊不緊……」
將軍們說說笑笑地返回來,站在總理身後。總理始終正直站立,目注飛機,看著飛 機起飛,在機場上空繞一圈,擺擺機翼,然後漸漸遠去,漸漸消失……
總理並不看那些將軍們,自顧和前來送行的外交使節告別。直到外交使節全離開了, 才面對那些將軍站好:「你們都過來。」
劉亞樓是有名的樂天派,走到哪裡哪裡有笑聲。他們說說笑笑地走近總理時,猛聽 一聲喝問:
「你們學過步兵條例沒有?」
笑語聲夏然而止。將軍們發現總理面色冷峻,立刻都屏聲禁氣,就地立正站好,恢 復了典型的軍人姿態。
「步兵條例里哪一條規定,總理沒有走,你們就可以走了?你們當將軍能這樣?在 部隊里,首長沒有走,下邊全走了,行嗎?」
機場上靜悄悄,將軍們再沒人去想看球的事了,只剩了應付眼前的挨批。
「客人還沒走,機場已經沒人了,人家會怎麼想?你們是不是不懂外交禮節?那好, 我來給你們上課。」總理聲音不高不低,講話不緊不忙,就那麼講起了基本的盡人皆知 的外交禮節:「按外交禮儀,主人不但要送外賓登機,還要靜候飛機起飛,飛機起飛后 也不能離開,因為飛機還要在機場上空繞圈,要擺動機翼……」
劉亞樓是空軍司令員,他能不明白這種禮儀?羅瑞卿等高級將領參加外事活動都很 多,也全明白,但現在總理不厭其詳不厭其煩地親自講,反覆講,他們也只能老老實實 地反覆聽。
總理講了足有15分鐘,才緩緩拾腕看一眼表,緩緩說:「我知道你們是著急想看足 球賽,我叫住你們,給你們講這些你們早就知道的道理。我講15分鐘,為什麼?就是要 讓你們少看點球賽才能印象深一些。好吧,現在咱們一起去吧,還能看半場球。」
總理就用這種少看半場球的辦法,「懲罰」了失禮的將軍們,使將軍們都留下了深 刻印象。大家說起這件事都是笑,沒人氣,但也再沒人發生失禮的現象。
類似的還有一次很典型。就是總理在懷仁堂宴請印度總理尼赫魯。兩國政府首腦舉 起酒杯,正往一起碰呢,忽然斷電了,懷仁堂頓時一片漆黑。
事後有人開迷信玩笑,說中印關係後來發生緊張,有一段黑暗,這次斷電就是預兆。
玩笑歸玩笑,燈又亮起來后,兩國總理還是碰響了杯,宴會繼續進行。總理從容大 度,不露聲色,好象什麼事也不曾發生一樣。
但我心中有底。這樣重大場合,出這麼大「洋相」,總理心裡肯定有氣,宴會後肯 定要追究,好戲還在後頭呢……
可是,宴會結束后,總理根本沒提斷電的事,回來西花廳,照樣批閱文件,好象已 經忘掉了這件事。
我們都感慨,一向嚴格細緻的總理這次怎麼了?泰然處之,完全無所謂,這真是絕 無僅有的一次例外。
當我們也把這件事丟在了腦後時,沒想到,凌晨3點鐘總理突然停止了工作,命令 我們立刻發通知,把外交部、中央辦公廳、北京市電力局等部門的負責人都叫來開會, 一刻也不許耽擱。
這些部門的領導人在急促的電話鈴聲和總理辦公室的緊急通知聲中,紛紛爬出熱被 窩,冷水擦臉,仍然哈欠不斷,全身難受地趕來西花廳。王炳南還以為國際上發生了什 么大事,剛問半句,總理已經嚴肅責問:「中南海懷仁堂的電力都沒有保證,這個問題 到底出在哪個環節上?」
大家面面相覷,這才明白深夜驚夢的原因。
總理一個部門一個部門地追查原因,一個人一個人地追究責任,根據責任大小作出 不同的批評,並一道研究杜絕此類事件重新發生的措施。
記得追到亞洲司司長陳家康時,總理問:「你是亞洲司司長,這個事你怎麼解釋?」
當時會場氣氛一直很嚴肅。印度在亞洲、總理問亞洲司司長不能說沒理由。但陳家 康又能承擔什麼責任啊!他說:「總理啊,我們是鐵路警察各管一段哪。亞洲司管與印 度的關係,可管不了電燈啊。」
一句話說得總理笑了,大家也都跟著笑了,氣氛才緩和下來。總理看看大家,又不 無幾分得意地看看窗外;窗外的天空已經發亮了。
「你們沒少打哈欠,知道嗎?我有意在這個時候把你們找來。」總理懲戒性地用指 頭在空中敲敲,像敲打那些缺少睡眠的腦殼:「是要讓你們印象深一些。你們是從被窩 里爬出來的吧?」
這一來,大家不由得都笑起來;有的苦笑,有的捧腹大笑,一夜的疲勞全消失了, 留在腦子裡的只剩下總理不乏嚴肅的笑容和對這次事件的深刻教訓。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9 10:57
07章 六個辦公室
國內國外許多有名有影響的人都著文說:「無疑,周恩來是這個世界上工作最忙, 工作最多的一個人。」
跟隨總理幾十年,我最強烈的感受也是這一點。工作忙主要體現著他的奉獻精神, 而工作做得多,則不但體現了奉獻精神,同時也體現出他過人的聰明才智。
總理忘我工作的文章人們寫過很多很多,我不想重複。我只想講講總理的「六個辦 公室」。不要誤會這「六個辦公室」是西花廳、人大會堂、釣魚台、新6所等等不同地 點都有總理辦公的地方。我要講的六個辦公室,是我們身邊工作人員根據總理的生活及 工作規律,自己總結出的六個「辦公室」。
被我們稱為總理的「第一辦公室」的,是廁所。建國后叫得文明些,是衛生間。
總理的生活規律:睡覺醒來,第一件事就是上廁所。他是兩眼一睜就開始工作的人, 所以廁所就成了他的第一辦公室。就我所見,早在1940年,從我調到他身邊開始,就發 現是這樣。
那時在重慶,沒有坐式馬桶,「第一辦公室」的條件很簡陋。我們在房東的菜園子 里,距住房10米左右搭個小棚子,在棚子下挖個地坑,再墊兩塊蹲坑時腳踏的磚,這就 是「第一辦公室」的全部建築和設施了。周恩來起床后,抓起報紙和臨睡前準備待辦的 文件就直奔廁所,也就是第一辦公室。他在坑上一蹲好,開始解手也就開始了辦公。
總理解手時間比較長,不像有人能3分鐘「解決戰鬥」。總理快則半小時,慢則一 個多小時,這麼長的時間若不辦公,一生將損失多少?所以他進廁所時總要帶很多報紙 和文件。在「第一辦公室」里辦公的時間長短,取決於解手時間長短;同樣的,解手時 間長短,有時也取決於公事辦完投辦完。
有些人把上廁所叫去1號,而我們這些人,特別是部隊和機關里一些同志,把上廁 所叫作「辦公事」。典故就出在周恩來這裡。
周恩來在解手時辦公事,也是有個順序:先處理那些急件急電,然後看報紙。有時 邊看報紙還要邊聽秘書及工作人員的彙報,並同時作出各種指示。一般看完報紙或沒看 完報紙,解手就已經完成了。偶爾報紙看完了,解手還沒「完全徹底」,那就按輕重緩 急繼續批閱文件。
記得我剛調周恩來身邊任警衛時,由於同時來了不少人,所以他並沒直接同我個別 談話,就由延安出發了。到重慶后,我去「第一辦公室」報告事情,才作了個別談話。
「你是叫何樹英吧?」
「是的,周副主席。」
「原來在哪個部隊?」
「385旅。」
「噢,你是四方面軍的。」
我有些不自在。四方面軍出了個張國燾,搞得我們都好象比別人差了點什麼。
周恩來像是看出我的心思,笑著說:「四方面軍就是張國燾不好,廣大指戰員還是 好的么,中央是信任的。張國燾這個人不會打仗,又指揮得很具體,連營一級都要去插 手。」周恩來講到這裡搖搖頭,然後對我說:「歡迎你到我這裡工作。」
他沒有因為我是四方面軍出來的而不信任,留我在身邊,不久又提我擔任他的副官, 建國后又先後任他的機要秘書和衛士長。
進城后,「第一辦公室」的條件得到改善。過去蹲坑式,周恩來辦完公事,站起來 半天邁不了步,腿蹲麻了。進城后改為坐式馬桶,坐時間長了雖然還會腿麻,畢竟比蹲 著要舒服省力,辦公效率也提高很多。
由於奪得了政權,周恩來必須總理整個國家,所以進城后比戰爭年代不但不輕鬆, 反而更忙了。需要在「第一辦公室」里處理的事情也比過去複雜,比過去多。
總理如果是凌晨3點上床,那麼7點多便起床了。當然,並非總能這樣規律地睡眠, 睡眠問題後面專門談;他起床后,帶報紙、文件、大參考直奔「第一辦公室」,在廁所 馬桶上一坐,一天的工作便開始了。
我們秘書都十分重視這一小時左右的辦公時間。一年之計在於春,一天之計在於晨 么。為這一小時的辦公時間,我們秘書都是預先有準備和協商的。
首先,我們秘書將各自負責的急件拿出來,「爭奪市場」,誰先送誰後送,要爭一 爭,排排順序。往往是那些立即需要批辦的電報放在前面。這麼大的國家,總理只要睡 下3、4小時,就會發生一些急事要辦,何況還有國際風雲,瞬息萬變;何況地球是圓的, 我們是黑夜,那半個球正是白天;戰爭、談判、大選、政變、地震、水災、空難、車禍, 沒有一分鐘清閑。這一切都連著總理的「第一辦公室」,要在坐馬桶之時就加以處理和 決策。
總理前腳進「第一辦公室」,我們後腳便跟入,環立他左右,將急電、急件、急需 批轉的報告,按輕重和事先協商的順序呈遞上去。總理這時處於高度興奮狀態,他的辦 公效率是超人而又驚人的,但凡見過總理辦公的人,無論你自己本身也是怎樣的超群, 怎樣的出類拔萃,都不得不拜服在總理之下,嘆為觀止。
我們常說;總理有3個腦子同時工作,彼此通氣又決不紊亂。世人可能難以置信, 但有條件者可以隨便問總理哪個秘書;他們無不強烈地感受到這一點。
具體些說,總理是同時進行三項工作。他的眼睛在看電報、文件,並且不時在上面 作出批示;他的耳朵同時在聽我們的彙報,這個彙報往往與他批閱的文電毫無關係,因 為有些電話請示及我們總結出的問題是常需口頭彙報的,該彙報而沒彙報就要挨批評; 在我們彙報的同時,總理還會不時將自己夜裡考慮好的一些重要決定及指示,口述給另 外一個秘書。我不知多少次見他手裡批閱著外交部的急件,耳朵里聽著財經方面的請示 彙報,嘴裡交待著國防軍事上的指示。三方面的工作可能風馬牛不相及,但總理樣樣記 得牢,批得明,說得准;條條件件分清楚,彼此不紊亂,事事有著落。
對此,有人不相信,我並不責怪。是難以置信,但又千真萬確是事實。且不說聽的 人難相信,就是工作在總理身邊的人,那些初來不久的秘書,開始都曾驚疑這樣的辦公, 以為總理正在批閱文件肯定記不住自己的彙報,或以為總理三心二用,跟別人交待工作 肯定對自己的文件批閱不清。往往是經過多次實踐證明,經過時間和事實的考驗,才終 於驚呼一聲:「服了服了,總理真是神人啊!」
現在國家檔案館里有數不清的總理墨跡,其中的急電急件,大量的是在「第一辦公 室」里批閱,你可以從前查到后,再從后查到前,看有哪件批得不清?看有哪個錯字或 是使用不當的標點符號總理沒有改正過來?總理一生嚴格、細緻、謹慎。舉個批閱文件 的例子:
總理閱讀文件,除逐一圈點外,當看完一頁時,必要將這一頁掀起;以此頁末行壓 在下頁首行之上,看完上頁右下角末一個字,再看下頁首行左角第一個字,這樣來保證 兩頁連接處不會多字缺字。
我搞的文件曾多出字來,軍事秘書王亞志、郭英會等同志缺漏過字,問題都出在兩 頁連接處,被總理在邊聽彙報,邊交待工作的緊張狀態中,同時批閱文件而同時發現改 正。在總理身邊工作過的成普同志,給新來的同志介紹情況時,有幾句話每次都要講, 所以大家都記住了,並在實際中很快得到證實:你們不要從一般常識出發去想總理、看 待總理,他有個特殊的腦筋,不可思議的能力;他有驚人的記憶力,非凡的洞察力,無 比機敏快速的反應力和嚴密的邏輯思維能力,;所有這些能力可以同時在幾個方面充分 發揮,表現出來就是工作的高效率、條理層次明晰,互不紊亂,件件周密、細緻、精確。 我們全加起來也趕不上他……
我們報批的文電及彙報,一般是外交和軍事排在前,這兩個方面突發性事件多,急 情況多,而農林系統一般靠後,除非發生了災情。有重大災情就要首先報。
記得有次彙報,負責農業的秘書對負責外交的秘書打招呼:「喂,你快點啊。今天 國務會議上,總理聽農林口彙報,基本情況我得先報給他。」
等進了「第一辦公室」,外交和軍事方面的秘書很快完事,留時間給農業秘書彙報。 可農業秘書有些猶豫,因為總理正在批閱文電,並且不時交待機要秘書發電,口述電文。 等在農業秘書後面的還有負責文教體育的秘書,見農業秘書猶豫,就想先彙報。農業秘 書知道總理永遠是忙,等是不行的,只好彙報了。
也難怪農業秘書猶豫,那時是計劃經濟,他彙報有一連串的數字,比如糧食、棉花、 油料等等的產量數字,徵購數字,已完成數字,分配數字等等。在這種情況下彙報總理 怎麼可能記得住呢?
讓人目瞪口呆的是,到了國務會議上,總理聽彙報,居然給彙報者糾正了一個念錯 的數字2而且在問答中,一涉及數字,那位副部長就得重新翻材料,而總理就很不耐煩 地幫他說出準確數字。事後這位副部長說:「我們沒法跟總理比。那麼多數字,我們只 能記到紙上,總理全能記在心裡。」我說:「你還不知道呢,總理就是早晨聽了一次匯 報就全記住了。」
我沒多說。我要是說總理聽彙報記數字時,手裡還在批閱文件,他肯定不相信。還 會錯誤地以為總理不重視他們的工作呢。
當然,全國報來的文電和情況每天多似海,不可能全叫總理看,全向總理彙報,首 先要經過我們秘書的篩選過濾,有選擇地呈送,有選擇地彙報。
有次國務會議結束后,一位副總理問周恩來有關黃河水利的問題:「總理,這個文 件我們報上去了,不知您有什麼意見和指示?」
總理馬上搖搖頭,肯定地說:「這個文件我沒見到,也沒聽秘書講過。」
他找來有關秘書李岩,果然,是被李秘書篩選下去了,沒報總理。但凡報上來的, 總理都是「過目不忘,過耳不丟。」此後,為避免篩選出差錯影響工作,我們改變了作 法。就是對篩下來的文件報告,得空時便向總理嘮叨幾句。不要小瞧這幾句嘮叨,總理 聽過就不會忘,萬一哪位負責人向總理問及這件事,總理就不會不知道。
由於「第一辦公室」的特殊環境,便難為了陳浩、楊純她們這些女秘書。她們不便 進,有了急件只能求我們男秘書代勞往裡送。如果可能,她們也把那些十分緊急的電報 預先送進「第一辦公室」,等總理起床后,進了衛生間就能及時發現處理。那種特別重 要的電報,收到就要馬上送總理,如果總理已經進了「第一辦公室」,就只能喊人,請 我們往裡遞,一刻不能耽誤,耽誤了就要挨批。有次陳浩收到某駐外大使館發來的一份 關於邊界問題的電報,電報上註明是特急。陳浩考慮總理正在休息,沒有馬上送,也沒 事先送到「第一辦公室」,結果挨了總理一頓嚴厲的批評。那以後,再沒人敢耽誤急電, 「第一辦公室」在秘書們的心目中也有了特殊的位置。
總理「第一辦公室」里還準備了茶几和椅子,放材料,放報紙文件。椅子是因為有 領導同志需要立即見總理時,能坐著彙報,接受指示。所以,有時總理坐馬桶,對面椅 子上就坐了副總理或部長,這邊彙報,那邊指示,迅速解決一些緊急事務。
有一次廖承志趕來見總理,值班衛士說:「哎呀,總理今天的活動全排滿了,實在 找不出一點空兒,恐怕談不成。」
「這事很急,不見不行。」廖承志著急問:「現在總理在哪?」
「在廁所大便呢。」
「好,好,」廖承志也知道這個「第一辦公室」,立刻放下心,說:「不要緊,不 要緊,我去去就出來。」
說著,不管衛士是什麼意見,自己就闖入了「第一辦公室」,在總理對面的椅子上 坐下來,開始請示彙報。
事後,廖承志也只說他去了總理第一辦公室,已經請示彙報了,而不會說去廁所向 總理請示彙報。
由於我們這些秘書常說「第一辦公室」,漸漸地,國務院及各部委辦的許多同志都 知道了,都把總理的衛生間稱呼為「第一辦公室」。
一般情況下,總理在「第一辦公室」只處理急電急件,大事要事。那種日常性公事, 不能拿到這裡辦。因為總理還要看報紙,可以說一次也沒缺過。
總理主要看四種報紙: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匯報和解放軍報。他讀報速度比一 般人快3到4倍,至少是比我們這些秘書快3倍。這是在長期接觸中我們悄悄對比過的。 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字裡行間,耳邊嘩嘩地響著翻報紙聲,他對每個版面登什麼內容, 有哪些專欄,了如指掌;有的看標題,有的粗讀,有的細讀,一陣工夫,天下大事基本 都了解了。
從「第一辦公室」出來,若沒有緊急會客或毛澤東電話約見,總理可以做5分鐘的 操。由於作操不屬於辦公,所以卡時間很緊,多半分鐘也不行。
不過,無須人監督時間,他作的是一套自己編練的保健操,作完全套動作準準是用 5分鐘,動作的節奏速度他很有數。
這套自編的保健操主要動作有:雙手卡腰,兩腳站立與肩同寬,然後左右扭腰,然 后旋轉腰,然後左右扭頭,然後仰頭低頭,然後伸臂,然後擴胸,然後抬腿,然後踢腿, 然後收式結束。
做完操,他用兩分鐘的時間洗漱,然後就進入了「第二辦公室」。
所謂第二辦公室,就是總理的餐桌。說餐桌不說餐廳,是因為總理無論在哪裡吃飯, 都不停止工作。有人間,宴會也不停止工作嗎?不停止。無論宴請外賓內賓,本身就是 做工作。
當然,我要講的還不是宴會談話那種工作,我講的工作仍然是指處理各種公務。包 括讀報、看文件,批電報、聽彙報,開小會,作指示等等。所以,「第二辦公室」主要 還是指他家中的客廳兼餐廳。
第二辦公室遠不如第一辦公室名聲大,因為趕早不趕晚,急事大事都趕在第一辦公 室處理了,沒有特殊情況,不是臨時發生急事大事,秘書們輕易不忍心在吃飯時間去打 擾總理。何況鄧大姐是為此發過話的:「你們20多個秘書對著他一個,輪番作戰,也得 給他個吃飯喘氣的時間啊。」
話是這麼講,我們還是無法給總理安排出吃飯時間。總理的辦公桌上擺有台曆,值 班秘書事先都將總理一天的活動安排記在台曆上,台曆的正反面都記得滿滿的,寫不下 還有一塊小黑板,小黑板也常寫得滿滿的,所以總理的工作也排得滿滿的。開會、匯。 報、談話、會見、接見、批閱文件、作報告,時間是以分鐘來計算。比如毛澤東主席約 周恩來下午4點見面,我們可以把總理的活動表一直安排到3點58分,剩2分鐘是總理走 路的時間。他走路快似一陣風,從西花廳到菊香書屋,兩分鐘就一溜小跑地趕到了。
1981年1月20日,鄧大姐到中共中央書記處辦公室,將周恩來總理留下的20多本工 作日曆交給了當時的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
這是周恩來1950年1月1日到1976年1月8日所使用過的日曆,叫作工作日曆。因為記 滿了26本日曆零8頁日曆紙的內容,全部都是工作。翻遍日曆,一分鐘追一分鐘,一天 接一天的,只是各種工作,唯獨找不到吃飯時間安排在哪裡?
因為總理吃飯多數是見縫插針,因為總理吃飯從不脫離工作。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9 10:59
本帖最後由 瘋瘋顛顛 於 2017-2-9 11:00 編輯
毛澤東吃飯沒有規律,周恩來吃飯也沒有規律;毛澤東吃飯手不釋卷,周恩來吃飯 也手不釋卷。周恩來主要是看報,在第一辦公室末及細讀的文章,都要在第二辦公室細 讀一遍。
不過,周恩來與毛澤東也有不同。當年去莫斯科同斯大林談判時,毛澤東帶的一班 人基本都是搞哲學的,所以談判中,有關援建項目和中國經濟生產的現狀,毛澤東和他 帶的一班人都講不清。在場的同志曾告訴我,斯大林對毛澤東說:「談生產和援建項目 你不行,你叫周恩來來談。」周恩來隨後帶了一班人馬趕到莫斯科,他帶的一班人都是 搞經濟的。宴會上,毛澤東講過一句:「現在,我們搞上層建築和搞經濟基礎的全套人 馬都來了。」
搞哲學可以擺脫大量具體事務的糾纏,搞經濟就必須解決具體的實際問題。所以, 總理吃飯不但要看報,還得批閱文件,隨時聽我們的彙報並作出指示。總理每天吃什麼 飯,我們基本都知道。因為20多個秘書,總得有幾個碰上吃飯時間找總理請示事情。
只有遇上總理和鄧大姐一道吃飯時,我們盡量避免去請示問題。總理吃飯沒規律, 極少和大姐一道吃。但要是真碰上了這種時候,也確實讓人為難。
有一次,秘書楊純就遇上了這個難題。有篇關於農業政策的稿子要見報,定稿時有 幾處改動,需要總理審定。她拿了稿子找總理,正碰上總理和鄧大姐一道吃飯。等等再 來吧?那邊又盯著立等回話,她可真作難。在門口轉磨似地走幾圈,忍不住朝門裡探一 下頭。臉孔在門邊剛閃過,恰巧被總理看見了。
「進來嘛,」總理馬上招呼,「有事就進來嘛。」
楊純只好走進去,看看總理又看看鄧大姐,樣子很是尷尬。
「唉,」』鄧大姐笑著搖搖頭;「吃飯你們都不饒過他啊!」
「嗯,嗯……」楊純可真狼狽了。
總理笑著瞟一眼鄧大姐,又看看楊純,溫和地說:「沒關係,你說么。」
楊純就趕緊說,趕緊送上稿件請總理審批。由於總理的時間太寶貴,我們秘書都養 成說短話,說快話,說「是」或「不是」的講話習慣,一切客套話、寒喧語,甚至不十 分必要的解釋話都不要,連形容詞都一律刪掉。有人評價我們總理秘書說話是「開門見 山於巴巴,單刀直入赤裸裸。」其實,越這樣越能直接明確地說清事情,為總理節省一 點寶貴的時間。
吃過早飯(其實往往不在早晨),總理漱著口便走進第三辦公室,那漱口水往往是吐 在第三辦公室的痰盂里。
總理的第三辦公室,才是一般人們概念中的辦公室。這是布置簡樸實用的一個房間, 牆壁由於年代久而發黑,到了夏天泛潮,牆腳會轉圈出現鹼花,直到我因為修房子挨批 評那次,才在牆上噴了漿,把鋪磚地變成木板地,使整個辦公室顯得亮堂些。這個辦公 室里有塊舊地毯,其他卧室等房間都沒有地毯。總理說辦公室里接待客人多,鋪塊地毯 可以大家共同享受,所以同意了。
辦公室正中,靠牆立個自製的木架子,鋪著解放前使用的一塊舊毯子,上面擺放著 毛主席像,是石膏作的半身像。兩邊靠牆是書架,主要是馬恩列斯著作及毛澤東選集。 另外就是辭源辭海之類工具書多。
總理的辦公桌四面不靠牆,是解放前那種兩面抽屜的辦公桌。開始為他配置的是一 把轉椅,他坐不習慣,改換成沙發椅,是解放初期最多見的那種燈芯絨布面的彈簧軟坐 椅,現如今,這種老式坐椅在各地都不易見到了。除了這張辦公桌,還有一張不帶抽屜 的長條桌,鋪塊綠呢子布,每邊四個凳子,兩頭還各有一個凳,共十個硬木凳。總理常 在此召集副總理或某些部長談話或開小會。
總理的辦公桌上整天整月整年地堆滿待審批的文件,只剩下坐椅前不大一方小桌面 供他批閱文件用。這一方小桌面除有筆墨之類辦公用具外,還有台曆,還有三件「寶」, 就是袖套、老花鏡和清涼油。
總理曾經感嘆他的這間辦公室不如在延安辦公的窯洞。延安的窯洞是冬暖夏涼,總 理的「第三辦公室」相反。天越熱,屋裡也越熱;天越冷,屋裡也越冷。
那時沒有空調,夏天只有一個小電扇,天熱得止不住汗,手臂濕得沾紙,便在電扇 前放盆涼水或放盆冰塊,算是我們土法製作的「空調器。」冬天我們就怕刮西北風,一 颳起來,「第三辦公室」就冷得沒法呆,手凍僵了寫不成字。這時,總理就會抱起文件 轉移到「第一辦公室」,因為廁所沒有朝西北方向的窗子,溫度。相對高一些。
總理每天走到辦公桌前,第一件事是仔細戴好袖套。那是和工廠工人常用的工作袖 套完全一樣,藍粗布縫成筒,兩邊有鬆緊。帶。這樣可以保護衣袖不要磨破不要弄髒。 他一邊戴袖套,一邊俯身,眯細眼看看台曆上所記錄的一天活動安排。
戴好袖套,總理便坐下來,一手將老花鏡往鼻樑上架,另一隻手已經去搬文件,在 「第三辦公室」里的辦公就開始了。
每天最大量的辦公,特別是批閱文件,主要是在「第三辦公室」完成。從總理辦公 開始,我們這些秘書也都跟著運轉,跟著忙起來;隨時準備總理叫去提問,隨時把手中 較重要的文件送去,隨時把情況報告上去。
一般情況下,總理白天的活動「節目」多,要開會、作報告、接待外賓、視察等等, 所以在「第三辦公室」坐下來的時間不多,也不會長。「第三辦公室」真正緊張熱鬧是 在晚間10點鐘以後,總理結束了在外面的活動,匆匆趕回西花廳。汽車停在外院,他一 邊清嗓一邊走進第三辦公室。
聽到清嗓聲時,我們秘書們已經紛紛朝第三辦公室聚集,人人手頭一堆文件、電報、 材料,都是總理外出活動這段時間報來的國內外大事,急等批示。總理當年搞地下工作, 用咳聲作暗號來叫門,久而久之養成了習慣,進任何門之前,都要條件反射似地清清嗓, 咳幾聲。於是,這聲音就成了我們上班的「鈴聲」,聽到這聲音我們就知道總理回來了, 就往第三辦公室聚。
總理跨進辦公室門,習慣動作是目光繞屋一掃,看見來的秘書多,滿屋晃來晃去, 就知道今天的事一定多。我多次觀察過,即便疲勞到家,只要眼前晃動的人影多,他肯 定是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從鼻孔里噴出,雙肩同時用力地向下一頓,精神立刻振作起 來:「給我泡杯濃茶1」
這幾乎都成了慣例,看見我們秘書就要濃茶,就興奮。鄧大姐曾不止一次對我們說: 「總理有個脾氣你們不知道,他一看你們秘書呵就興奮,就控制不住自己;眼前人影一 晃,他就靜不下來。你們能不能只留值班秘書,有文件的留下來,交持給值班秘書,總 理一看人少了,就可以鬆弛點。」
我們盡量照大姐說的辦,但有些事非口頭彙報不行,人往往還是少不到哪裡去。
這個時間總理的辦公有幾個特點。
首先是亢奮,帶著一種燃燒的力量;使整個第三辦公室熱氣騰騰,但有時也會灼疼 你。特別是在辦公剛一開始時,先報的都是大事急事,常常聽到總理急切的聲音:
「電報什麼時候收到的?」
「中午。」
「為什麼現在才送來?」
「您一直在忙,我看沒有空閑……」
「這是不允許的!我說過多少遍,主席有事要立刻報,有災情有重大事件要立刻報, 不管我是休息還是忙,必須立刻報,為什麼拖了半天?」總理目光始終盯著電文,邊訓 斥邊審批,交還秘書時,才掀起眼皮,語氣變緩和:「你們不要怕我忙么,我能忙過來。
以後再遇這種情況,不管我是睡覺還是開會或忙其他什麼事,都要立刻報來。」
嘴裡說著,手中已拿起下一個文件開始看。
那是一位副總理準備以中央名義批轉的文件。這位副總理是工農幹部,實踐能力強, 文字水平差,二三百字的批語,結構、邏輯、文句都不大通順。總理看過幾句便皺起眉 頭,目光從老花鏡的鏡框上邊閃爍,火辣辣地盯住站立辦公桌前的秘書:「這東西你看 過沒有?」
「看過了。」
「你覺得行不行?」
「內容還可以,只是文字好象差點,需要調整一下……」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調整好以後再送來!」總理將文稿擲還秘書。
「哎呀,」秘書一臉難色,「這是副總理寫的,我不好動……」
「你在我這裡,就首先要對我負責!」總理分秒不松地又拿起
新的文件審批,嘴裡兀自批評著:「不成熟的東西重複看,這是浪費我的時間!」
總理就是這樣緊張亢奮、熱烈激昂地進行著工作。但精神上的亢奮熱烈,決不影響 他態度的嚴謹、認真。
總理辦公的第2個特點就是謹慎細緻。
他辦公,離不開辭海、辭源等工具書,為求一字準確,有時甚至要翻到康熙字典。 我就曾幫他翻過康熙字典,翻到之後他還要親自查閱核對一遏。凡屬見報或下發的文件, 更是嚴格把關,有引用經典著作的內容,他一定要找來原著核對。我們秘書幫忙核對之 后他仍不放心,仍要親自核對一遍。對生產建設上的數字,對計劃項目,每個數目字他 都要親自再算一遍賬。我們秘書隨時都帶有計算尺,遇有審查計劃或財政預決算時,還 得把手搖計算機搬到辦公桌上,幫助總理計算核對。
有次,我見總理太辛苦,拉計算尺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核對,後面還有那麼多文件, 難免又是整天整夜不得合眼,便勸說一句:「別人都算過了,差不多總理就不要再算 了……」
我的話沒講完,因為總理一下子掀起眼帘盯緊我,並且眉頭皺起來:「怎麼又講差 不多的話?」
我自知失言,尷尬地閉了嘴。總理最聽不得「估計」、「大概」、「差不多」一類 泛泛之辭,他作什麼事都追求一個精確。
「這是多餘嗎?」總理舉舉計算器,「要我簽個字很容易,提筆一劃就行。可是事 關國計民生,國家的資金,人民的血汗,我是提筆千斤啊,不敢不慎之又慎!」
總理這種謹慎細緻事必躬親的態度,確實發現了不少問題,避免了許多失誤。記得 中印、中緬邊界談判時,總理查閱了大量資料、地圖,還向許多專家請教。一次,送呈 文件所附的地圖上少了一個對方的據點,還有一段邊界線畫彎了。這本是具體技術工作 人員的責任,下面各級負責人也看過,都未發現。總理審閱時就發現了這個問題,使那 些具體責任者既感動又慚愧,受到一次很深的教育。
總理辦公的第3個特點就是極端的認真負責。他常常在辦公桌旁一坐十幾個小時, 修改各部門送來的文件。記得有次他放下筆,搓搓臉又揉揉發木的手指,望住我,忽然 發出一聲感慨:「唉,我這個總理,簡直是一個語文教員,天天在這裡改卷子……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9 11:16
趙茂峰」就這樣一個彙報條,總理去邢台地震災區視察慰問時,專門接見了趙秘書的父母和 伯父母。
遞彙報條,有時還需要有簡單的口頭彙報,回答總理的提問,特別是大事件和絕密 事件。記得有次乘汽車,我見縫插針遞上彙報條。總理一看,先伸手按下起動電鈕,玻 璃隔斷升上來,將前後座位隔開后,總理才提出問題,聽取彙報。有時,他向我們交待 毛主席交辦的絕密事件,也要先將玻璃隔斷升上來,然後再開口。
當然,彙報條並非只能在「第五辦公室」見縫插針地呈送總理;在西花廳他的「四 個辦公室」里,我們也可按正常工作程序呈遞,而且這樣呈遞的彙報條也是大量的。不 過,由於彙報條可以在「第五辦公室」的廣闊天地里隨報隨批,確實提高了辦事效率, 使總理在有限的生命里,為中國人民多辦了許多許多事。
記得「文革」期間,宣統皇帝溥儀病逝了。趙秘書得知這一消息后,當即寫了彙報 條呈送總理。
總理在「文革」中有多忙,無須我再多講,公佈於世的大量文章已使人們有所了解, 以致於工作人員寫了那篇著名於世的請求總理注意休息的大字報。我這裡只舉兩個小例 子,就可以使人們更深切地體會到總理在「文革」中有多忙。
我跟隨總理幾十年,聽慣了他的一句口頭禪:「你們不要怕我忙么,我不怕忙你們 怕什麼?我能忙過來。」
我曾目睹周恩來連續工作一星期,只休息了13小時。這是當時的總理衛士長成元功 同志一分一秒計算出來的,從總理上床計時,到起床止,不論是否睡著,累計躺下休息 13小時。就這樣的勞作,總理仍是笑著說:「不要緊,我能忙過來。」他出訪亞非十四 國時,我們一分一秒算計,他平均每天睡眠只有2小時,卻仍然精神抖擻地說:「我可 以,我不怕忙。」
這樣超人的精力和忘我的精神,「文革」中卻自己承認忙垮了。
我清楚地記得,總理曾當我們好幾個人的面,說過兩句至今想起仍然止不住想落淚 的話。
「文革」中總理忙得經常是邊走路邊吃點東西當飯。他來去匆匆地走過西花廳院子 時,總是見到花工老周剪果樹、鏟雜草、修花壇,忙個不停。有一次,總理驀地停下步, 不再咬手中那作為午餐的半片麵包,默默注視花工老周。老周直起腰,抹把汗,問: 「總理有事嗎?」
總理搖搖頭,不無傷感地嘆了口氣:「唉,咱們西花廳就是我們兩個姓周的人最辛 苦了。」
不久,曾經在總理身邊工作過的喬金旺同志又調回總理身邊。見面時,一臉病容, 憔悴不堪的總理,用顫抖的聲音說:「老喬啊,『文化大革命』把我累垮了!」
我們從沒見過總理說這樣傷心悲哀的話,真受不了啊,當時大家都哭了。
我常在報刊文章里看到「百忙之中」這個詞,那是被人用濫了。有幾個是真正的百 忙之中?有哪個能像總理那樣百忙、千忙、萬忙?
就在這百忙之中,我們還要用彙報條見縫插針地填滿總理那一分一秒的「空閑」時 間;我們不忍心這樣做,又不得不這樣做。
記得趙秘書將溥儀病逝的彙報條呈送總理時,總理正忙得一次又一次用清涼油揉太 陽穴。他看到這張彙報條,稍稍一怔,馬上難過地蹙緊眉頭。他對這位末代皇帝溥儀始 終是關心的,同溥儀和溥儀的弟弟溥傑都有多次的見面和交往,建立了感情。他在1961 年曾經請愛新覺羅一大家人在中南海包餃子共渡除夕,彷彿那情景還在面前一樣。
總理放下手頭的工作,專門為溥儀的病逝作了指示,要求統戰部擬定一個具體的治 喪辦法,並把結果報告給他。
中國末代皇帝溥儀及其一家人的命運,同十月革命時俄國沙皇一家人的命運是截然 不同的,中國共產黨及其領袖們在處理這件事上也表現了「中國特色」;體現了毛澤東 思想的特色和中國文化的特色。這種特色與我們中華民族的民族性一樣頑強,巨大,執 著,即便在「文革」那樣天下大亂,無所不偏無所不激的形勢下,這種特色依然鮮明地 保持並表現出來。
溥儀的喪事,是在總理的直接關心下辦理的。在當時條件所能允許的範圍內,儘早 儘快盡好地處理了這件具有政治影響和歷史影響的事情。
總理的「第六辦公室」,只是為了介紹得方便,我自己按敘述順序這樣叫一下罷了。 此前沒人這樣叫過。
這是與前面介紹的五個「辦公室」含義完全不同的「總理辦公室」,是指一級組織 機構,屬國務院編製,就像現在人們常提到的「鄧辦」、「陳辦」、「楊辦」一樣,我 們這些工作人員都在「總理辦公室」的編製內。
「總理辦公室」也泛指總理身邊的工作班子,因為辦公地點就在西花廳,所以常被 人簡稱為「西花廳」。比如「總理辦公室來電話了」,常被各部委說成「西花廳來電話 了」。
總理辦公室設有室主任、副主任;下面還曾設過綜合、外事、軍事、財經、行政等 等組,有組長、副組長。不過,無論主任還是組長,工作職責主要是行政上的調度、協 調,在業務上,主任、組長及每個秘書都是各管一個口或一個方面,都是直接同總理髮 生關係。總理不允許那種層層上報下達的體制。他曾經對我們大家說:「你們的工作如 果先經過辦公室主任、副主任、組長、副組長那兒,那主任、組長不是變成二總理、三 總理了嗎?」
「總理辦公室」的「興衰史」大致是這樣:建國后,陸續從全國各地調來一些有文 化有實踐經驗有專業知識的幹部到總理身邊工作,這套班子就叫「總理辦公室」,是政 務院(后改稱國務院)的直屬機構。不過,我們這些人都叫總理辦公室秘書,那時還不叫 總理秘書,因為我們還要負責陳雲、陳毅和習仲勛三位副總理交辦的事。當然,三位副 總理自己也有秘書,一般不找我們。但總理講過話:「你們要為我們4個人服務,不能 光為我一個人服務。」
很快,「西花廳」就成了「總理辦公室」的代稱。我們又把西花廳稱為「家」。比 如「家裡來電話了」或「叫你馬上回家」,大家只會想到西花廳而不會想到其他什麼 「家」。總理外出,我們也是說:誰誰跟總理出去,誰誰留下看家。「看家」就是留在 西花廳值班。
這個家裡的成員真正是來自五湖四海。比如負責計委、經委的顧明來自鞍鋼(王鶴 壽推薦);負責交通的王伏林來自軍隊的第四高級步校(校長是林彪);負責農業的楊純 曾是松江地委書記,到1956年又調來國家計委的李岩;負責軍事的雷英夫是毛主席推薦 的「洛陽才子」,1956年1月調來的周家鼎原在西南軍區司令員賀龍麾下工作;我是 1940年從385旅由張才千團長和王唯洲旅長推薦到總理身邊,建國后又由副官改為機要 秘書;負責財經的秘書吳群敢來自上海工商局(局長許滌新推薦);負責外事的陳浩和馬 列,一個是1945年由王炳南「考試」合格而進入中共南方局外事組的青年黨員學生,一 個是跟隨旅大區黨委書記歐陽欽作為周總理隨員到莫斯科參加中蘇談判,而後調來總理 辦公室……
大約是在第一個五年計劃完成前後,我們就基本是只向總理負責了。從抗美援朝開 始,雖然外交、軍事兩組的秘書不少,但畢竟建國後轉入以經濟建設為主,所以還是財 經組秘書最多,多達六七人。「西花廳」建有黨支部,財經組人數最多,所以單獨組成 一個黨小組,年輕的吳群敢任黨小組長,總理就在這個黨小組過組織生活。
1956年,國家經濟建設取得前所未有的巨大成就,總理辦公室也達到鼎盛時期,秘 書多達20餘人。毛澤東批評「反冒進」以後,從1958年開始,總理辦公室開始減人,西 花廳漸漸冷清。不過,這第一次精簡還不是因為「反右」,而是總理認為應該支援文教 戰線。陳浩去兒童醫院任黨委書記;劉昂到機械部當司長;李琦到山西任省委宣傳部長; 韋明到北京市委文化部任副部長……
總理辦公室主任原來是由國務院副秘書長齊燕銘兼任,到1958年開始精簡人時,就 把統戰部秘書長童小鵬調回總理身邊任總理辦公室主任,而由許明任副主任。秘書的人 數由20餘人減至10餘人,並且要繼續減。
總理辦公室的第二次精簡發生在1964年底到1965年初,當時一位領導同志的兩個秘 書在外事工作上出現失誤,耽誤了大事。事情反映到主席那裡,主席生氣了,只說了一 句話:「秘書太多會誤事。」
毛澤東歷來講話言簡意約,越是講得含蓄,分量越重,總理就緊張了。他回來說: 「秘書最多的當然是我這裡了。」當即決定精簡。
就在決定精簡的期間,在一次見面時,毛澤東說周總理:「你搞那麼多秘書幹什麼? 讓秘書牽著鼻子走。」
總理回來,便作出決定:撤銷總理辦公室。
1965年1月,童小鵬主任調中央辦公廳;許明副主任調國務院任副秘長;顧明到國 家計委當副主任。總理辦公室撤銷,改稱總理值班室。秘書也調走一些,比如外事秘書 馬列調往國務院外辦,李岩去了六機部辦公廳,戚建南調到財貿辦公室,總理值班室只 剩了6個秘書。
西花廳門前清靜多了,但總理的工作還是那麼多;毛澤東只是宏觀領導,具體事都 交總理辦。這樣一來,事無巨細,總理都得自己去問,自己撥電話,自己去聯繫。秘書 少了,一個人負責幾個口,當然也更忙了。
湊合一段時間,實在忙不過來了,各部委就自己成立了一個小組或辦公室,專門與 總理聯繫,向總理負責。這些人加起來,比原來的總理辦公室秘書多幾倍;真是精簡了 一個機構,臃腫了整個國務院機關,實在得不償失。
到了「文化大革命」時,林彪、「四人幫」多次向總理髮難,總理值班室也撤銷了, 秘書紛紛被下放,連老衛士長成元功也由於江青發難而被下放。最困難時,總理身邊只 剩了一名秘書。而衛士的工作也只剩我和高振普,由我負起衛士長的職責。總理病重后, 才又調來喬金旺,算是增加了一名衛士,照顧住院的總理……
總理同秘書的關係非常親密,對每個秘書的經歷、品格、能力、思想及家庭狀況都 了如指掌;他可以用眼色指示我們行動,那一種默契就像用生物電磁波建立了一條熱線。 實際上也有「熱線」,由我給每個秘書與總理之間安裝了電鈴,總理親自約定「聯絡暗 號」。比如外事組的辦公室,總理約定:「我按一下就是叫馬列,兩下是找陳浩,三下 呢,就是鄧光來。」接著轉向楊純:「你們辦公室呢,按一下是叫你來,按兩下是找許 明……」
總理辦公室撤銷時,總理對秘書們說:「既然解散了,咱們就一塊吃頓飯,照個相 吧。」
總理敬大家茅台酒,深藏心底的那種難言的複雜情感漸漸隨著酒力溢於顏色。他那 濕漉漉的目光逐一在我們的臉孔上注視,然後緩緩滑過。末了,深吸一口氣,猛地把頭 轉向國務院秘書長周榮鑫同志,用情緒起伏的聲音命令式地說:「從我這裡離開的同志, 你一定要給予很好的安排。沒有安排好的不走,仍是我這裡的人!」
然而,感情深與「讓秘書牽著鼻子走」又怎麼能成為一回事呢?滑稽。
無論那時還是現在,確實存在「讓秘書牽著鼻子走」的幹部,特別是有的懶幹部, 養尊處優的幹部,缺少文化知識和工作能力的幹部。總理是位「事必躬親」,無比勤奮 的人,我們全體秘書加起來也無法比他的聰明才智,怎麼可能牽著他的鼻子走?
大凡當秘書的都不是傻瓜,知道有的首長好「哄」,有的首長好「唬」;有的事能 「哄」,有的事不能「哄」。但是對周總理,何時何地,任何一件事都「哄」不得, 「唬」不了。
有次總理同廖承志等討論港澳問題,談話中,周恩來隨口問一句:「香港和九龍的 總面積是多少?」
廖承志跟總理那麼久,再了解不過。不知道就說不知道,理不生氣;不知道裝知道, 總理准生氣。
迎著周恩來的目光,廖承志老老實實搖頭:「不知道。」
總理的目光轉向負責港澳工作的秘書。也許是見到在場的人都不知道,而總理的詢 問只是隨便問問,並不是要寫到文件里?何況他腦子裡似乎有點印象,便回答一句: 「十幾萬方公里。」
「滑稽!」總理勃然變色了,「浙江省才有多大面積?啊!」
這位秘書立刻脹紅了臉,流水也似低下頭;過去只知道總理容不得「可能」、「大 概」、「估計」一類詞,所以從彙報和回答里抹去了這一類詞。沒想到這一次更糟……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這樣蒙哄是決不允許的!」周恩來聲色俱厲。 有這樣一次,下次誰還敢蒙哄?
有的秘書說,當翻譯的最好蒙哄首長,只要說流利點,翻譯不夠準確首長也不懂。
但是對周總理就不行。英、德、日、俄、法,這些語言總理都懂。外事秘書馬列就 曾說:「你要是什麼地方漏譯或錯譯,總理馬上就能發現。這就是給他當翻譯的不易之 處——你甭想矇混過關。」
有一次,馬列把「美帝國主義」譯成了「美國人」,總理立刻提醒:「錯了,是美 帝國主義,不要譯成美國人,糾正過來。」
還有一次,總理講到「無神論者」,馬列一下子想不起來這個詞兒,卡殼了。只好 老實告訴周恩來:「總理,『無神論者』這個詞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了,您用英文提個醒 吧。」
正因為總理懂外語。所以了解翻譯的難處和苦衷,所以給他當翻譯也有容易之處。 比如毛澤東同外賓談話,仍然保持一貫的語言風格,成語典故隨手拈來,國人聽來生動、 感人、深刻,翻譯可就苦了,常常無法用外語表達出來。總理同外賓講話,盡量不用或 少用難譯的成語典故,句子造得平易、樸素、準確,甚至一些計量單位也換算成公頃、 公斤、米來講,而不用畝、市斤、尺:等國內市制,以免翻譯作難。
總理有一次批評秘書韋明,講過一句很嚴厲的話:「你知道爾是幹什麼的?你是我 的秘書!」這句話是1954年講的。那以後,這話像長鳴的警鐘一樣,伴著我們度過了跟 隨總理的全部時光。每個秘書都不忘自己的職責,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麼身分,應該 站在什麼位置,或說只能站在什麼位置。
陳浩曾經對總理和秘書的關係有個總結,我認為是比較切合實際的。
總理對秘書的態度是10個字:信任、尊重、民主、培養、關懷。
總理對秘書的要求是:認真負責、準確、及時、扼要、有日報、有建議、嚴格保密。
秘書的工作內容是:
1.傳達總理的指示、批示;2.篩選電報。特別重要特別緊急的,隨收隨送;十分 重要十分緊急的,送「第一辦公室」(廁所);重要的、緊急的,放「第三辦公室」的辦 公桌上;一般的,晚上總理批閱文件時再交給他看。3.加工經辦的案子。按總理要求, 通順文字,齊全附件,理清來龍去脈,檢查是否合乎政策。4.划《參考消息》,將外電 重要內容用紅筆劃出來,送「第一辦公室」(廁所)。5.做文件摘要,為總理節省閱件 時間。6.起草總理的口授電報;幫助查閱地圖、經典著作、歷史事件的時間地點等資 料。7.將各地各部門打來的電話寫成彙報條或當面向總理彙報請示。8.輪流值夜班。 9.通知有關人員來開會;準備材料、作記錄,必要時整理成文件,經總理改定印發。 10.隨總理出訪。事前作準備工作,出國后理材料,擬電報、值夜班等等。
由此也不難看出,秘書是為總理服務,向總理負責,決不可能總理「讓秘書牽著鼻 子走」。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0 12:21
08章 衣食住行
周恩來出訪亞非歐14國時,有個很能眨巴眼的記者問:「周先生,你已是65歲的人 了,為什麼看上去還顯得這麼年輕?你都吃什麼了?」
這個問題,不乏挑釁味道,但也不乏好奇。
尼克松對這種問題的看法是:權力使人年輕。
一首歌唱的是:革命人永遠是年輕,他好比大松樹冬夏常青。
有位老幹部回憶說:「只有愛心才能使總理老是那麼年輕。」
不過,總理當年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我是一個東方人,我是按照東方人的生活 習慣生活的。」
總理是按照怎樣一種東方人的生活習慣去生活的?現在越來越多的人,探尋的興趣 越來越濃,甚至有些醫生也開始研究,研究總理長壽的秘訣。
絕大多數人會說:你講錯了。總理不滿78歲病逝,這不算長壽。現代人78歲實在是 太普遍了。
但你不要忘了,如果人「醒」著才算活著,那麼總理的壽命絕對超過120歲的壽星; 一些很有研究的醫生對我講,像總理那樣的勞心勞力,鞠躬盡瘁,換其他任何人也不會 活得比諸葛亮長。「總理是累死的。如果作一項試驗,選10萬人在總理那樣的重負下經 受總理那樣的勞作,不出一年會倒下1萬,不出5年會倒下3萬……」
這種試驗雖然不可能進行,但我相信他講的話。當我們20多個秘書對總理1個人, 晝夜實行車輪大戰時,我就曾想過:換我處於總理的位置,我一年肯定徹底躺倒,而且 不大可能再爬起來。
回到原來的話題:總理是怎樣按照東方人的生活習慣生活的?工作已經講過不少, 本章講講衣食住行,下章講講休息娛樂,然後還有「夫妻之間」……
衣
周恩來信奉並遵循「人靠衣裝馬靠鞍」的東方文明。
人靠衣裝,周恩來必然要有各種「講究」。我替他總結了4條:講究選料,講究款 式,講究穿衣保密性,講究作衣的時機和理由。
首先談談在作衣置裝的選料上有什麼講究?
一進城,周恩來就跟我談話:「進城了,以後你就不要叫副官了,當行政秘書吧。」
當時也沒什麼正式命令,總理談了話,就從上到下都改稱我何秘書,並負責總理的 生活。
談話后,總理交給我一項工作:「我參加活動多,儀容是否整潔,國內國外都注意; 給你們提個要求,我的衣服一定要能表現出中國人的臉孔。」
那時,北京裁縫手藝最好的大約就是「紅都」了。五六十年代,只有外國使館和中 國高級官員才能在那裡做衣服,用現在話講,是中央首長做衣的「指定廠家」。
我陪總理來到「紅都」,有關服務人員迎來,見到總理的激動喜悅自不必說,他們 都知道總理的衣裝關係中國人的形象,將各種高級衣料向總理介紹:「為滿足出國人員 需要,我們進口了一些英國呢料和澳大利亞毛料;各型各色比較齊全……」
總理搖搖頭:「不要進口的,要國產的。」
服務員馬上理解,向總理詳細介紹國產衣料。總理向我們交待:「今後我做衣,無 論毛料布料,必須用國產的。」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0 12:22
總理仔細選擇了衣料。他對衣料和顏色大致是這樣選擇的:首先選了上海產的法藍 絨,又選了青色粗呢毛料各做一身中山服。剛進城主要就是這件青色粗呢毛料中山服當 「禮服」,接見外賓和參加重要活動都是穿這件衣服。接著又選了藍昧嘰布做一套夾衣; 又選了普通的斜紋布、平紋布作夏裝。記得平紋布是灰色的,總理喜歡淺灰色,也是做 成中山裝。做內衣都是選擇普通白市布,他不大喜歡穿棉毛衫,棉毛褲,都是用普通白 布做成襯衣襯褲。
以後再為總理做衣,就是由我帶人選料了。按照他的習慣,無須再請他過目。比如 有了國產毛的確良后,我們曾用這種料為他做夏裝。
我們還為總理做了兩件大衣。一件是用灰色昧嘰布做的夾大衣,春秋穿;一件是淺 青色海軍呢大衣,冬天穿。
總理從不戴帽子,無須我們去挑選製作。
總理喜歡穿普通單色的線襪子,有了尼龍襪子后,據說毛澤東不喜歡尼龍襪,仍然 穿線襪子。總理接受了尼龍襪子,60年代開始穿尼龍襪。
總理喜歡穿黑布鞋和黑皮鞋。他外出活動多,走路快,要求鞋盡量合腳。我曾陪他 去東安市場買鞋,圍觀群眾很多,事後公安部門很緊張,怕安全出問題。總理不以為然, 說:「那也得到群眾中去嘛,進城了又不是進了禁閉室,那就危險了。」我插話:「人 太多,影響秩序也是實情。以後還是我們給你買回來。」
總理和我腳一般大,身材也差不多,鞋可以互相換著穿,汗衫和大衣有時他也穿我 的。那次在東安市場沒買到合適的鞋,總理又到同春和鞋店去選了選,還是沒合適的。 雖然是晚上,人仍然不少,認出了總理,圍觀造成混亂,怕影響營業秩序,總理就回來 了。後來還是定做了一雙皮鞋。並且特別關照:「要用國產牛皮。」
總理佩戴的東西也都是國產貨。小到手絹大到手錶。剛進城時,實行供給制。我國 還不能生產手錶,中辦為黨和國家領導人從香港買來手錶,每人一塊,給總理的那塊是 瑞士產的勞萊司自動表。總理欣賞一番那塊表,發出一聲感慨:「什麼時候能讓我戴上 自己生產的手錶呢?」
上海首先使總理實現了願望。記得總理聽說上海生產出手錶的消息后,無限欣喜, 揚手遙指東南:「告訴他們,我買一塊。按市場價買。我給他們做廣告!」
那時人們對廣告的認識同現在遠不能比,若是人們有現在的頭腦和意識,總理給上 海表作廣告的舉動,不知將被有頭腦者做多少文章,產生多大的影響,帶來多大的市場 和效益呢。
上海手錶廠為總理精選了又精選,送來一塊上海表,要了120元。後來市場價就是 120元。周恩來以後參加各種活動,亮出手腕看錶時,就為上海廠作了廣告。隨著上海 手錶廠的發展,後來又換了帶日曆的上海表。
總理從貼身所穿背心汗衫到外衣、外褲、鞋襪、手錶、睡衣、手絹、牙具等所有物 品,都是表現中國人臉孔的國貨。他曾對我們說:「進口是必須的,國外許多東西比我 們先進么,拒絕學習利用是錯誤的。但我作為總理,代表著中國人的臉孔,中國人的骨 氣。只要我們國家能生產的,我就要用國貨。都不用國貨怎麼能發展民族工業?我們時 時都要想著為發展民族工業多作貢獻。」
不過,總理也遇到了兩大難題。
第一個難題是刮鬍子刀。
總理的大鬍子是很出名的,又多又硬還長得快,長征及初到陝北時,留下來一些蓄 有鬍子的照片。總理曾撫著那一部美髯幽默地自嘲:「轉來嘴角無覓處,忽聞毛里有聲 音。」據說這是蘇小妹挖苦蘇東坡的話…
進城后,總理外事活動頻繁。他注重儀容,鬍子要天天刮。修面是北京飯店朱師傅 負責,但不可能天天麻煩朱師傅,所以平常還是總理用安全刀自己刮鬍子。
其實,總理也不願刮鬍子那麼勤,他不只一次皺著眉頭,一手抓著刮鬍子刀,一手 撫著刮疼了的下領,搖頭嘆氣:「咳,太浪費時間,太浪費時間。」
在我們的國家領導人中,總理可說是真正日理萬機的唯一的一個人,你想想,活動 安排都是一分一秒地計算,連從中南海到人民大會堂這段路所需5分鐘都要算出來,刮 個鬍子也要佔用5分鐘,總理能不急嗎?連呼浪費時間。
偏偏國產刀片質量太差,始終「疲軟」,不能痛快解決總理的鬍子問題。於是,矛 盾越來越突出:刮鬍子修面直接關係著中國人的臉孔,用外國刀片修出的中國人臉孔, 即便外面不知道,總理內心總是不舒服的。所以他要用國產刀片;可國產刀片直到總理 病逝,始終沒有爭氣,新刀片連一次都刮不完就變鈍了。也許是多數中國人的鬍子少? 對於鬍子少而軟的多數人,國產刀片是可以連續用一段時間的,可是像總理這樣的大胡 子,硬鬍子,確實沒有一次能痛快刮完。往往是還剩一些鬍子沒刮凈,兩面刀片已是都 鈍了。總理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用熱毛巾敷軟鬍子,再打些肥皂,再刮。
有時刮著困難,他蹙著眉頭忍痛,還要咬著牙加快刮臉速度。工作等著呢,時間不 饒人啊!我們看在眼裡,難受在心裡;怎麼就煉不出好鋼,生產不出「過得硬」的刀片?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0 12:24
有一次到緬甸訪問,去之前,當時的衛士長成元功對衛士高振普說:「這次出去, 咱們領10元外匯,給總理買幾個刀片吧!」
總理每次出訪,從來不領按規定應該領取的出國外匯,都替國家節約了,並且影響 帶動我們所有隨行人員,也都不領不用,多為國家節省一些外匯。從沒像現在的出國人 員,大件小件往回買;出一次國,提高一次生活水平。
我記得很清楚,去緬甸那次,買回4包刀片,每包5片,共20片。帶回國后,替總理 裝好安全刀,總理匆匆刮臉時,很快有了感覺,臉上一喜:「噢,」他輕輕叫一聲, 「刀片質量提高了嘛!」
我們可真狼狽了,抓著頭皮,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看著鏡面上總理那喜形於色, 颳得輕鬆痛快的表情,真不忍心破壞他的情緒。
鬍子刮完了。總理用毛巾擦擦臉,旋開刀架,嘴裡喃喃著:「是上海的刀片嗎?」
看到總理擦抹刀片上的肥皂沫,我忙回答:「是在緬甸買的外國刀片。」
總理臉色一下子變黯淡,看著刀片上的外國字母,微微皺了皺眉,再沒說什麼。
唉,那時多麼希望我們能生產出自己的好刀片啊!
這20個刀片,維持了一段時間。用鈍了,就送到北京飯店的朱師傅那裡去磨一磨再 繼續用。因為這種刀片磨過之後也比國產的新刀片好用。
總理確實時間太緊,刮鬍子又是不能少的一項內容,所以對這20個刀片例外地沒有 批評我們亂花錢或是堅持用國貨。畢竟對工作有好處么。所以,當刀片確實無法再用的 時候,我們就托外貿部副部長李強幫忙,請他出國時幫總理買幾個刀片,講了總理刮鬍 子的難處。
「怎麼不早告訴我呢?」李強說,「放心吧,這事交我好了。」
李強用自己的錢給總理買了幾十個刀片。總理刮鬍子時,我們告訴了他這件事。
「上次沒說你們,這次怎麼又買了?」總理不高興了,「而且不經過我同意就隨便 讓別人替我掏錢買!別人不了解我,你們不了解嗎?」
「這種刀片國內還生產不出來么,」我們解釋,「國產刀片刮不動你的鬍子,還影 響工作。」
「刮不動,我可以去理髮館刮!」總理生氣了,扔下外國刀片,到理髮館修面去了。 我們可以理解,他真正不舒服的原因,還是國產刀片質量上不去。
沒辦法,我們就去找大姐,請鄧大姐替我們說情。
鄧大姐利用在一起吃飯的時機,慢條斯理勸說:「他們也是好意,你那個鬍子確實 是個大難題,既然能節約時間,有利工作,這次就用吧,以後不再這樣搞就是了。」
總理沒再說什麼。他承認鬍子確實是個大難題,勉強接受了「既成事實」。這幾十 個刀片真解決了大問題,總理用了好長時間。
後來,國外又生產出電動刮鬍子刀。總理又由於「文化大革命」的爆發,忙得飯都 吃不上,更不用說刮鬍子。他不接受也得接受電動刮鬍子刀了,因為活動緊張時,常常 三天五天地處於公開場合,根本沒機會刮鬍子。這時候就只能利用在汽車裡或上廁所的 短暫時間,用電動刮鬍子刀匆匆地把臉上冒出的胡茬「打掃打掃」凈。
總理遇到的第二個難題是怕熱耐寒,這使他不想突出也常常在一群領袖人物中鮮明 地突出出來。
戰爭年代,總理穿過棉衣棉褲。所以,剛進城時,雖然知道總理不怕冷,仍然在秋 涼時節,由我作主替他縫製了一身絲棉襖。接著是入冬,毛澤東去莫斯科談判不順利, 毛澤東點名要周總理去談。我就向總理建議:「總理,蘇聯比咱們黑龍江省還要冷,聽 說吐痰動作慢了就會凍在嘴唇上。」
「那是胡吹,」總理笑著搖頭,「我去過蘇聯,冷是比我們這裡冷點,沒那麼嚴 重。」
「西伯利亞跟莫斯科還不同。整天講西伯利亞寒流,那邊來勝風,我們就能冷大半 個中國,普遍降溫,可想不是吹牛。我們這次還要參觀他們的工業城市,在西伯利亞少 不得要走走,那就到了寒流的老家了。」
「你講這些是什麼意思?」
「你需要一件皮大衣,和一頂皮帽子。」
「我不需要。」總理搖頭。
「有備無患。」我勸說,「你不是去觀光,也不是做客,是去做工作呢。萬一凍病 了,躺倒了,就要影響黨和國家的大事……」
總理被我說動了。沉吟一下,表示同意:「那好吧,聽你的。」
於是,我們給總理做了一件皮大衣,一頂皮帽子。我以為這次是真做對了,莫斯科 比北京冷得多,我們是毛衣毛褲,棉衣棉褲,再加皮大衣,仍然冷得不敢在野外長時間 停留不動。特別是到西伯利亞,零下30多度還是好天氣,夜裡一颳風可真不得了,雖然 不至於吐痰凍在嘴唇上,唇上也確實不敢沾唾沫,沾濕了就馬上有結冰的感覺。
我有點替總理擔心。因為一帶皮大衣,他就把毛衣毛褲,絨衣絨褲,棉衣棉褲統統 丟下不帶了,上身除了外衣,只多一件夾背心;下身就是一層襯褲一層外褲。大衣是個 皮筒子,上下通氣灌風,真怕總理凍出病。
這一層擔心很快就消失了。那是難以想象難以置信的,總理即便在零下30度的嚴寒 中一站3小時,所有人臉上都會出現青灰的寒色或雞皮疙瘩,總理卻紅光滿面,從皮領 口和帽沿下流出騰騰熱氣。不動還好,稍有運動,比如說走著參觀,工夫不大,他竟能 流出汗來!
「上當了,上當了。」總理開始小聲發牢騷,「這傢伙又沉又熱,何秘書,我可是 上你們的當了。」
總理不時地用手提提穿在身上的沉甸甸的皮大衣。他是極講儀錶的人,什麼衣服穿 上身,決不隨便解開一個扣,再熱也要保持整齊。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0 12:25
我很納悶:「總理,我們毛衣毛褲,棉衣棉褲還要穿個皮大衣,你……」
「我怕熱,你又不是不知道!」總理心裡有氣。
「轉戰陝北到進京,你也穿過棉衣……」
「那是蓋棉被!」總理糾正,「那時走到哪兒,隨便一倒就睡一覺,棉衣是當棉被。 現在我又不需要走到哪就倒在哪兒睡……」總理搖著頭,朝我揮揮手:「上當了上當了, 你忙你的去吧。」
在莫斯科,總理基本不穿那件皮大衣,只是多穿一條布襯褲,上身加件我的絨衣。 就這一身,到處走走看看,沒有事。
我不能不擔心。哪伯是穿上那件海軍呢大衣呢?偏偏帶了皮大衣就沒帶海軍呢大衣。 總理連呼上當,本來就不高興,所以穿得再少也不敢多勸了。
然而,離開莫斯科,到了西伯利亞就不能不勸了。有時氣溫能降到零下三四十度, 再挨罵也得勸他穿上皮大衣。當時我可沒料到這一勸犯了多麼嚴重的錯誤。
那一路多次停車,參加地方黨政領導人舉行的宴會,參觀工廠。戶外活動時,總理 穿了皮大衣。在客人面前,他不能說熱也不能嘀咕上當了,熱著熱著,忽然鼻子一濕, 忙把頭轉向一邊,用手絹去堵。
糟了,總理流鼻血了!
從這次「血的教訓」,我才明白總理確實怕熱不怕冷。回到專列上,總理丟下皮大 衣,又開始說「上當了。」大家面面相覷,都默認這是事實。
此後,這件皮大衣就壓了箱底,總理再沒穿過一次,直到他逝世。鄧大姐對我說: 「這件大衣基本沒穿過,還新著呢。總理逝世前有交待,那時是供給制,大衣應是公物, 還是把它繳還公家吧。」
於是,總理1950年1月20日訪問莫斯科所穿的這件大衣,在25年後又新新地「完壁 歸趙」還給了公家。
我們為總理做的那件絲棉襖,總理也從沒穿過。我們也接「血的教訓」,一次沒請 他穿。每年冬天,總理下身就是一條襯褲、一條外褲,上身就是一件襯衣,一件呢子外 套,偶爾加件夾背心。天氣最冷時,哪怕是去機場迎送外賓;所有主人客人都是一身棉 又裹一身皮毛,只有總理一身單,外面穿件呢子大衣就可以在寒風裡一站兩個小時,紅 光滿面,沒有絲毫寒冷之狀。這使許多人都驚訝不已。賀老總等幾位首長想學學總理, 可是不行,在機場上一站就明白不是挺一挺能過去的。也只有總理是個例外。
總理不怕冷也不怕感冒。他極少感冒,偶爾有點感冒,嘴裡含口酒就可以好。常聽 議論:蘇聯人在寒冷中生活慣了,特別經凍。還有一種說法:白種人比有色人種耐寒; 白種人比黃種人耐寒,黃種人比黑種人耐寒。如果這種說法真有什麼科學根據,那麼周 恩來肯定是個例外。他比絕大多數白種人都耐寒。記得1965年11月,總理去羅馬尼亞參 加喬治·烏德治的葬禮。那天風雪交加,雪是那種顆粒狀的雪,不像那種輕盈飄落的雪 花,而是像沙暴一樣橫掃一切。這種天氣的寒冷總是帶著鑽透力和齕咬力,總理在這樣 惡劣的天氣里,不穿大衣,不戴帽子,站在一群皮毛裹身的各兄弟黨和國家領導人中, 默哀,送葬。
墓地很遠,儀式又長,從早晨8點到下午1點,總理在風雪中整整站立、緩行了5個 小時。
不斷有各國外賓驚訝地打量總理,關心地問幾句:「怎麼沒穿大衣?「今天變天了, 你穿這麼少……叫人取些衣服來吧?」
一位外賓甚至批評起我們這些隨員:「哎呀,你們就是這麼保護你們的總理?天這 么冷!」
我們不想多解釋,多解釋怕嚇壞了他們;我們的周總理何止是沒穿大衣?他連毛衣 毛褲都沒穿一件!
總理不但對穿戴的選料有講究,對如何穿戴及款式也是蠻有講究的。
總理這一生,多數都是在禮儀環境中度過,極少有隨便鬆弛,自由自在的時候。我 們私下聊天,都覺得總理這一生太累太苦了。
毛澤東在穿衣方面很與他的性格有關:寬鬆隨意,無拘無束,漫不經心。他穿衣往 往由衛士幫忙,自己並不動手,也不會注目在他面前手忙腳亂的服務人員;他的目光落 在你身後很遠的地方,可能正在看赫魯曉夫幹什麼或美國人跟越南人打成了什麼樣?這 個時候,你給毛澤東穿什麼衣服?紐扣是少了一顆還是扣錯一個眼?胸襟上的菜湯是否 洗去了?他都不管。你怎麼擺弄他怎麼動,聽話得很;衣服給他穿成什麼樣就是什麼樣, 扣子扣錯一個眼,衣服左高右低,歪一天沒人說他也不知道。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0 12:27
本帖最後由 瘋瘋顛顛 於 2017-2-10 12:41 編輯
周恩來的穿衣也反映出他的性格:規矩嚴整,清潔平展;認真仔細,一絲不苟。他 不叫衛士幫忙,穿衣脫衣都要自己動手。就寢時,他每脫一件衣褲,都要疊放整齊,從 不亂扔,更不會胡亂一揉一堆;他從外衣褲到內衣褲,從下往上一件件疊放好,第二天 起來,又從上往下一件件取來穿上;按部就班,順序明確。他不但衣服一上身就要系好 每一個扣子,神展每個衣角袖口領口,而且注意不能有一點點污漬。一旦發現,哪怕只 是米粒大的污漬,他也會馬上用濕毛巾仔細地擦去。我不只一次被他那種愛好清潔,仔 細揩拭去濺到身上一點污漬的專註神態所打動。那神態常使我聯想到愛惜羽毛的勤於梳 理功鳥兒。
毛澤東喜歡「亂」,屋裡的書,床上、椅上、桌上、沙發上「隨便」扔,越亂他越 好找,誰若不經他允許而破壞了他的「亂」,越歸置得整齊有序越會挨他批,惹他發脾 氣。他會由於這種人為的整齊有序而無法一下子找到自己要找的東西。
周恩來卻是講究條理順序的人。一天到晚無論多忙,都忙得有條不紊,生活和工作 井井有序。辦公桌上的文件按輕重緩急排放得清楚規律,閉上眼也不會拿錯;紙墨筆硯 文具眼鏡各自就位;舉手就能拿對;就連衣服口袋也都分工明確,永遠不亂揣東西。手 絹是固定裝在右邊的褲兜里,左邊的褲兜裝手紙;右面衣袋裝眼鏡盒,盒裡還放兩支圓 珠筆,左邊衣袋裡永遠是裝筆記本;上衣袋裡只裝別人遞來的名片或彙報條,涉及機密 的材料就放入貼身的內衣袋中。這種條理性和規律性保證了總理的工作效率,從來不會 發生手忙腳亂找不到東西的情況。一有事,他說走就走,不像一般人,越急越丟三落四 地邁不開步。
由於長期生活在禮儀環境中,時時要面對照相機,攝影機鏡:頭,時時要面對外賓、 內賓和廣大群眾的注目,他養成了穿制服的嗜好。他多次對我們講:「衣著整齊是一種 禮貌,表示對人家的尊重。
一旦養成嗜好,就不容易去分場合。所以,總理即便在家裡,四周圍沒有外人,也 總是衣著整潔,連領扣也不放鬆,好象面前有個攝相機隨時記錄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理 應永遠保持自己的形象,保持好中國人的臉孔。
前面講了總理怕熱不怕冷,那只是一個方面,是對冬天而言。
到了夏天,總理就變了,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不懼暑熱。
記得進城后,總理做的布料服,都是淺灰色的中山服,有斜紋布,也有平紋布。他 認為孫中山「發明」的這種中山服是最能表現中國人臉孔的,當時的幹部制服都是中山 裝。夏天無論多熱,總理穿的也是布稍稍薄一些的平紋布中山裝,而且太「正統」太 「制式」,中山裝里還一定要穿襯衣,衣領整齊地露一圈白邊。當天氣熱得人恨不能脫 光了再泡在涼水中時,總理也堅持「全副武裝」,他甚至不肯赤腳穿拖鞋,一定要穿雙 短襪子。
公開場合這樣嚴整還有一定道理,回到家,沒有外人,仍然保持這種「嚴整」性, 我們可有點受不住了。總理辦公,哪怕熱出一身汗,決不會脫下那身制服,連領扣都不 肯鬆開。他這樣表率,我們就不得不跟著注意。在自己辦公室還可以悄悄脫下制服,隨 意地只穿件汗衫或圓領衫,赤腳踩雙涼鞋。但電鈴一響,就趕緊穿制服,全身嚴整地去 見總理。
記得有次熱浪襲擊北京,熱得人要死要活,張開嘴喘氣。總理開會回來,汗水濕了 全身。他匆匆去沖涼,從衛生間出來,已,經又是全身披掛,制服領扣都系嚴了。在辦 公桌前坐下,還認真戴上工作袖套。
我們幫他開了電扇,電扇前還放盆涼水。但那風仍然是灼人的熱風,總理剛坐下, 汗水已經又流出來。
「總理,」我終於忍耐不住,打斷他的辦公:「我想給您提條意見。」
「噢?」總理抬起頭,由於汗水不斷被電扇風吹乾,臉上變得粘濕;他認真望住我: 「說吧,有什麼意見?」
「天氣這麼熱,」我朝辦公室外望一眼,在聒耳的蟬鳴聲中,空氣熱得浮動波顫, 「你不脫外衣,我們也就不好脫,太受罪了,影響辦公啊。」
鄧大姐很少有地也走進了總理辦公室,支持我的意見:「是啊,這麼熱。你那是干 嗎呀?又是背心又是襯衫,外邊還要套制服,穿那麼多!」
總理打量自己:「我覺得還可以……問題不大。」
「等覺出不可以就晚了。再說,大家都捂著……」
「你們可以脫,不要跟我比。」總理還不肯放棄「形象」。
「你不脫,我們怎麼好脫呢?」我拿定主意要讓總理解脫些,輕鬆些,「在家裡又 沒什麼影響問題,完全沒必要受那個熱罪……」
這時,許多秘書和衛士也進來勸說,提意見。總理見眾口一詞,才勉強動手去解領 扣、衣扣。
從這天開始,總理在辦公室才不再堅持穿制服,穿上了汗衫或香港衫,但他一次也 不穿圓領衫,更不肯赤腳穿涼鞋。
記得1954年英國工黨領袖艾德禮來華訪問,天氣熱得厲害,艾德禮穿上了短袖衫, 總理卻仍然保持他的禮貌,整整齊齊地穿:著制服,並且認真扣嚴了領扣和每一顆紐扣。
總理在公開場合一直嚴整地穿制服,偶爾在遊覽時穿過西服;他有一身西服,基本 沒怎麼穿,好象只在日內瓦會議和出訪非洲時穿過那麼幾次。
總理自己禮貌嚴整,對周圍人也這樣要求。有次,某國大使館舉行國慶招待會,總 理去參加了。雖然時值盛夏,總理依然制服加身,嚴格齊整。他向使館內走去時,目光 在跟隨的政府官員中一掃。政府官員受總理影響,也都注意外事活動中的形象,個個衣 冠楚楚。唯有黃炎培老先生不大在意,穿著一條西裝短褲就來了。
總理招招手,叫來禮賓司一位同志,小聲吩咐:「你去提醒黃老,怎麼穿短褲來了? 主人會誤以為對他們不尊重。你請他趕緊換條長褲再來。」
但是,這種禮貌要求也有不得不放一邊的時候。
周恩來的穿衣也反映出他的性格:規矩嚴整,清潔平展;認真仔細,一絲不苟。他 不叫衛士幫忙,穿衣脫衣都要自己動手。就寢時,他每脫一件衣褲,都要疊放整齊,從 不亂扔,更不會胡亂一揉一堆;他從外衣褲到內衣褲,從下往上一件件疊放好,第二天 起來,又從上往下一件件取來穿上;按部就班,順序明確。他不但衣服一上身就要系好 每一個扣子,神展每個衣角袖口領口,而且注意不能有一點點污漬。一旦發現,哪怕只 是米粒大的污漬,他也會馬上用濕毛巾仔細地擦去。我不只一次被他那種愛好清潔,仔 細揩拭去濺到身上一點污漬的專註神態所打動。那神態常使我聯想到愛惜羽毛的勤於梳 理功鳥兒。
毛澤東喜歡「亂」,屋裡的書,床上、椅上、桌上、沙發上「隨便」扔,越亂他越 好找,誰若不經他允許而破壞了他的「亂」,越歸置得整齊有序越會挨他批,惹他發脾 氣。他會由於這種人為的整齊有序而無法一下子找到自己要找的東西。
周恩來卻是講究條理順序的人。一天到晚無論多忙,都忙得有條不紊,生活和工作 井井有序。辦公桌上的文件按輕重緩急排放得清楚規律,閉上眼也不會拿錯;紙墨筆硯 文具眼鏡各自就位;舉手就能拿對;就連衣服口袋也都分工明確,永遠不亂揣東西。手 絹是固定裝在右邊的褲兜里,左邊的褲兜裝手紙;右面衣袋裝眼鏡盒,盒裡還放兩支圓 珠筆,左邊衣袋裡永遠是裝筆記本;上衣袋裡只裝別人遞來的名片或彙報條,涉及機密 的材料就放入貼身的內衣袋中。這種條理性和規律性保證了總理的工作效率,從來不會 發生手忙腳亂找不到東西的情況。一有事,他說走就走,不像一般人,越急越丟三落四 地邁不開步。
由於長期生活在禮儀環境中,時時要面對照相機,攝影機鏡:頭,時時要面對外賓、 內賓和廣大群眾的注目,他養成了穿制服的嗜好。他多次對我們講:「衣著整齊是一種 禮貌,表示對人家的尊重。
一旦養成嗜好,就不容易去分場合。所以,總理即便在家裡,四周圍沒有外人,也 總是衣著整潔,連領扣也不放鬆,好象面前有個攝相機隨時記錄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理 應永遠保持自己的形象,保持好中國人的臉孔。
前面講了總理怕熱不怕冷,那只是一個方面,是對冬天而言。
到了夏天,總理就變了,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不懼暑熱。
記得進城后,總理做的布料服,都是淺灰色的中山服,有斜紋布,也有平紋布。他 認為孫中山「發明」的這種中山服是最能表現中國人臉孔的,當時的幹部制服都是中山 裝。夏天無論多熱,總理穿的也是布稍稍薄一些的平紋布中山裝,而且太「正統」太 「制式」,中山裝里還一定要穿襯衣,衣領整齊地露一圈白邊。當天氣熱得人恨不能脫 光了再泡在涼水中時,總理也堅持「全副武裝」,他甚至不肯赤腳穿拖鞋,一定要穿雙 短襪子。
公開場合這樣嚴整還有一定道理,回到家,沒有外人,仍然保持這種「嚴整」性, 我們可有點受不住了。總理辦公,哪怕熱出一身汗,決不會脫下那身制服,連領扣都不 肯鬆開。他這樣表率,我們就不得不跟著注意。在自己辦公室還可以悄悄脫下制服,隨 意地只穿件汗衫或圓領衫,赤腳踩雙涼鞋。但電鈴一響,就趕緊穿制服,全身嚴整地去 見總理。
記得有次熱浪襲擊北京,熱得人要死要活,張開嘴喘氣。總理開會回來,汗水濕了 全身。他匆匆去沖涼,從衛生間出來,已,經又是全身披掛,制服領扣都系嚴了。在辦 公桌前坐下,還認真戴上工作袖套。
我們幫他開了電扇,電扇前還放盆涼水。但那風仍然是灼人的熱風,總理剛坐下, 汗水已經又流出來。
「總理,」我終於忍耐不住,打斷他的辦公:「我想給您提條意見。」
「噢?」總理抬起頭,由於汗水不斷被電扇風吹乾,臉上變得粘濕;他認真望住我: 「說吧,有什麼意見?」
「天氣這麼熱,」我朝辦公室外望一眼,在聒耳的蟬鳴聲中,空氣熱得浮動波顫, 「你不脫外衣,我們也就不好脫,太受罪了,影響辦公啊。」
鄧大姐很少有地也走進了總理辦公室,支持我的意見:「是啊,這麼熱。你那是干 嗎呀?又是背心又是襯衫,外邊還要套制服,穿那麼多!」
總理打量自己:「我覺得還可以……問題不大。」
「等覺出不可以就晚了。再說,大家都捂著……」
「你們可以脫,不要跟我比。」總理還不肯放棄「形象」。
「你不脫,我們怎麼好脫呢?」我拿定主意要讓總理解脫些,輕鬆些,「在家裡又 沒什麼影響問題,完全沒必要受那個熱罪……」
這時,許多秘書和衛士也進來勸說,提意見。總理見眾口一詞,才勉強動手去解領 扣、衣扣。
從這天開始,總理在辦公室才不再堅持穿制服,穿上了汗衫或香港衫,但他一次也 不穿圓領衫,更不肯赤腳穿涼鞋。
記得1954年英國工黨領袖艾德禮來華訪問,天氣熱得厲害,艾德禮穿上了短袖衫, 總理卻仍然保持他的禮貌,整整齊齊地穿:著制服,並且認真扣嚴了領扣和每一顆紐扣。
總理在公開場合一直嚴整地穿制服,偶爾在遊覽時穿過西服;他有一身西服,基本 沒怎麼穿,好象只在日內瓦會議和出訪非洲時穿過那麼幾次。
總理自己禮貌嚴整,對周圍人也這樣要求。有次,某國大使館舉行國慶招待會,總 理去參加了。雖然時值盛夏,總理依然制服加身,嚴格齊整。他向使館內走去時,目光 在跟隨的政府官員中一掃。政府官員受總理影響,也都注意外事活動中的形象,個個衣 冠楚楚。唯有黃炎培老先生不大在意,穿著一條西裝短褲就來了。
總理招招手,叫來禮賓司一位同志,小聲吩咐:「你去提醒黃老,怎麼穿短褲來了? 主人會誤以為對他們不尊重。你請他趕緊換條長褲再來。」
但是,這種禮貌要求也有不得不放一邊的時候。
這5項原則現在已為世界最大多數的國家和政府所承認和擁護。這5項原則是由毛澤 東最先提出基本精神和內容,由周恩來具體化成5項原則。據當年的外國記者報道,尼 赫魯對簽署這5項原則曾有過猶豫。是年輕的甘地夫人被周恩來那亞洲最偉大政治家的 翩翩風度所吸引,深深地受到感動,並為之「著迷」。她運用自己的全部影響和力量, 「終於說服尼赫魯接受了周恩來提出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這是當年國外報紙登過的 報道,我雖然記不全具體文字,但大意是記得清楚並無法忘記的。
就是這次訪印歸來,我們接受了教訓。印度熱得受不了,總理穿的衣服都是布做的, 太厚,熱得流鼻血,影響活動。訪印后又訪緬甸和越南,今後訪問東南亞、印度及印度 支那的活動不會少,所以周恩來同意我們為他做了兩件綢衫。由此進一步考慮下鄉時也 會有個穿制服不便參加勞動的問題,我們陪總理逛了趟天橋,為總理買回兩件襯衣,淺 藍色,便於下鄉穿,便於參加生產勞動。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0 12:29
本帖最後由 瘋瘋顛顛 於 2017-2-10 12:42 編輯
胡志明怔了一下,手撫長須呵呵笑了。他笑起來很像孩子。把手中的摺疊扇用力合 上,客隨主便,一下子脫光了膀子,兩位領袖人物就這麼光著膀子高談闊論天下大事。
這件事傳到總理耳中,我們開玩笑說:「幸虧總理沒去,總理要是去了可該怎麼 辦?」
總理只是笑,未了說一句:「也許就誰都不用脫了。」
總理穿衣還有個大講究,是只有我們這些身邊人才知道的,外界難以知曉。就是講 究保密,有時甚至是「嚴格保密」。
從莫斯科到阿爾及爾,從日內瓦到雅加達,許多國家的服務員都知道周恩來總理有 個皮箱子,警衛人員看守很嚴,裡邊不知藏有多少重大機密或錢財。特別是到第三世界 國家,一旦決定給他們援助,有的服務員就指指那箱子,悄悄問我們的同志:「你們援 助我們的錢都鎖在那個箱子裡面吧?」
每逢這時,我們只能笑著搖搖頭,但馬上又感慨萬千地點點頭,心裡別有一番酸澀 的滋味。實在說,給他們的每一項援助,都與這個皮箱有著最直接的關係。
這其實是總理的行李箱,裡邊裝有他的生活用品。
有一條總理在家使用的棉被。這是出於衛生和安全上的考慮,也是因為總理用慣了 自己的被子,所以出國不使用賓館的高級被褥。總理這條被子的被面是綠色平紋布,被 里是粗糙的白市布,中間一個薄薄的棉花套。還有個養麥皮枕頭,進城后始終是這個枕 頭,很舊了。
有件睡衣,進城時就穿著,早磨光了絨毛。由於總理睡前有辦公習慣,背部著床多, 所以那裡首先磨薄磨破。先破小洞,我們就動手補,漸漸磨成大洞,補不勝補,就將整 個後背換掉,破了再補,補丁摞補丁,一直穿到去世也捨不得買新的。
有三雙襪子,沒一雙不帶補丁,特別是腳掌部分,幾乎每星期都要由我們拿去補一 次兩次。衛士成習慣了,總理一上床,就檢查他的襪子,發現新洞,馬上拿走去補。第 二天早晨再提著襪子進來交給總理穿。這種情況直到有了尼龍襪子后才稍好些。尼龍襪 子結實,不那麼容易破。
總理的毛巾更不好見人。擦臉巾磨得沒了絨毛,漸漸像了紗布,漸漸磨出洞,洞越 來越大時,總理就將毛巾從中間剪開,將兩邊換到中間對縫起來繼續用。因為毛巾都是 中間使用多,先磨破,而兩邊很少磨損。
總理的擦腳巾更不好說,是用廢紗布縫起來當腳巾,幾十年就是這樣用紗布。
總理用的牙杯上,印有「保家衛國」,這個牙杯用到去世。無須多說,「保家衛國」 4個字,就說明了這個杯子的年頭和質量。
總理使用的是豬鬃牙刷,白玉牙膏,力士牌香皂。那時的力士牌香皂沒有香味,鹼 性大,我曾幫他買過一塊檀香皂,結果挨了頓批:「你是不是還想買些香水頭油回來?」
從此,再沒人干這種「討人厭」、「討人嫌」的傻事。
總理的內衣內褲,件件補丁摞補丁。因為怕國外有傳染病,我們要保證總理的安全, 所以他的內衣內褲不能拿到街上去洗。何況總理的內衣褲補丁那麼多,拿出去影響未必 好。萬一是用攪洗機,這樣的衣服肯定會被攪破。在家我們可以幫總理洗衣,在國賓館 顯然沒辦法,沒法拿出去晾曬,萬一被照張相,還不知會引出什麼故事來?所以,出國 就只能交大使館,請館里的女同志幫忙洗。每逢這時,都是大使夫人親自動手為總理洗, 許多大使夫人都是邊洗邊哭。記得總理在馬里訪問時,大使賴亞力的夫人看到總理穿的 衣服,有的補丁摞補丁,有的布都糟了,稍一用力就破個洞;所有這些襯衣,只有領口 袖口是換了新,露在外面一圈不會被人發現裡面的內衣破舊成什麼樣。她一邊洗一邊流 眼淚,輕輕喃出幾聲「總理……」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話。
作為我們一個六七億人口的泱泱大國的總理,穿這樣破舊的衣服,叫外國服務員看 到了會怎麼議論?他們不了解我們的國情,和我們的價值觀、道德觀也不同,難免不理 解,所以還是向他們嚴格保密為好。所以,每天早晨總理一起床,首先由我們的衛士進 去,該收的收,該藏的藏,行李箱鎖嚴實了,才放服務員進。到了晚上,總理再休息時, 才開鎖取出卧具、牙具和衣物。
總理出訪越南,胡志明主席到他下榻處來看望。面對閃光燈和照相機鏡頭時,胡志 明腳踏「陸海空」膠鞋,身穿制服,保持了他平日的形象。記者拍照一結束,胡志明馬 上脫衣換綢衫,一邊催促:「都快把制服脫掉,我先脫。」他特意關照老朋友周恩來: 「我知道你禮貌多,可也得分在哪兒。到這兒就是到家了,沒那麼多禮。」
胡志明歷來沒那麼多「禮」,在他的總統府里也是這樣,新聞記者一拍照完,他就 忙脫衣服,寬鬆一下自己。周恩來出訪的原則是「客隨主便」,到這裡也就只能隨胡志 明緊著脫制服了。
回國后,這個故事從我們3組傳到1組(負責毛澤東的衛士組叫1組,劉少奇的為2組, 周恩來的為3組),又傳到毛澤東耳朵里。毛澤東聽后一笑:「恩來也能被脫了制服。」
毛澤東進城27年,在我的記憶里只去過西花廳一次,小坐片刻就走了。他習慣召人 來,沒有或極少有串門的時候。他見到的周恩來自然都是「制服形象」,不能想象他還 會在外事活動中被動員脫下衣服。
也巧了,周恩來訪問過越南,胡志明又來訪問北京,也趕上個大熱天。毛澤東一候 拍照告一段落就脫衣服,一邊脫一邊催促胡志明:「脫脫,到我這裡來就是到家了,放 開些,隨便。」
那天也確實悶熱,毛澤東脫得剩下個背心時,仍在催促胡志明:「脫脫,脫光了談 話舒服。」
胡志明脫下制服就想停,見毛澤東脫得剩個背心,只好繼續脫。等他只剩件背心時, 毛澤東已經光了膀子,笑著催促:「都脫了。到家了,隨便。」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0 12:30
本帖最後由 瘋瘋顛顛 於 2017-2-10 12:45 編輯
服務員見不到開箱子,自然以為裡面都是貴重之物。但是,以總理為代表,中國人 民正是這樣節儉奮鬥,才盡自己所能省出了錢物支援那些第三世界的國家和人民。
當然,對於那個年代的許多援助應當怎樣評論?要有具體的分析,不能一概肯定, 也不應一概否定。但其基本說法沒錯:援助是相互的。
總理的節儉不只表現在「補丁」上,主要還是腦子裡時時想著。
他的毛巾磨破了中間部分,就剪開來將兩邊縫到中間用。毛澤東也是這樣。總理還 有個特點。我們用破兩三條毛巾,他的毛巾才磨破。我們都發現了其中的秘密,就是總 理從來不兩手抓了毛巾用力擰乾,只是用兩手合力擠出毛巾里的水。這樣毛巾雖然不會 擠干,擦著不如擰乾的毛巾舒服,但擠毛巾不會擠斷纖維,而擰毛巾會擰斷纖維,這是 總理講給我們的道理,所以他的毛巾使用時間長。
他每次刷過牙,總要多甩一陣牙刷。我們納悶,先後有幾位同志問:「總理,你刷 牙怎麼沒完沒了甩牙刷牙杯呀?」總理笑著問:「你看牙刷上的豬鬃怎麼扎在牙刷把上 的?」
「當然是用線紮上去的。」
「水不甩盡就會把線漚斷的。」總理笑著解釋,「而且,這麼甩一甩也是運動,一 舉兩得,何樂不為?」
總理對於他的制服,很講究,不允許有補丁。這麼大個國家的總理,穿著補丁衣服 會客顯然不好。所以,他對衣服穿用都很仔細,減少磨損。比如辦公,一定要戴袖套, 他每天批閱公文常在10個小時以上,袖底很容易磨破。即便戴著袖套,每件衣服最先磨 破的仍然是袖底部位。既不能丟棄舊衣,又不能帶補丁,這時總理就把衣服交我拿到王 府井去織補。富有經驗的老師傅們採用織補的辦法,衣服補好了,還不會叫人一眼看出 補丁。
對於內衣內褲,總理不大講究補丁的形狀用料,但是,袖口領口是一定要搞好的。 有的確良布后,我曾建議把總理磨破衣領或磨得已經毛邊了的衣領,都換成的確良衣領, 總理對這個建議很滿意,表揚我:「既節約,又能較好地保證我們中國人的臉孔。」
對自己人,總理不在乎「臉孔」。每次出國,大使館都是提個漂亮的小皮箱,把總 理的換洗衣服裝走。洗凈曬乾后,再用漂亮的小皮箱裝回來。
1963年底到1964年初,總理計劃出訪歐、亞、非的19個國家,后因烏干達政局動蕩, 減為訪問14國。當年這是一次很有國際影響的出訪。
記得到了埃及,大使館來人,也是用漂亮的皮箱把總理的換洗衣服裝走了。送還衣 服時,陳家康大使的夫人徐克立親自來到賓館,一見當時的衛士長成元功,就開始發火: 「你們簡直不象話!」原來,她也是親自為總理洗了衣服。她不是邊洗邊哭,而是邊洗 邊難過,邊上火,現在抖開總理的舊衣服朝著成元功發作了::你看看,你們都看看2 這種舊衣服,連我們使館的工作人員也沒有誰再穿,你們就叫總理穿這樣的衣服?太不 象話了!」
成元功苦笑說:「我們不想給他做新衣服嗎?可你能說服了他嗎?」
「那不行,後面還要走好多國家呢,我們六七億人口的大國,總理穿這樣的衣服怎 么行呢?」徐克立從包里取出三件外國襯衫,說:「我和老陳用自己的錢買了3件襯衫, 我們知道總理的習慣,這不是花公家,算我們送他的還不行嗎?」
徐克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知道總理從不肯讓公家花錢,不要出國補助,她可 不知道總理對衣裝的第一要求應是能表現出中國人的臉孔,怎麼可能接受外國襯衫呢? 但我們跟她講不明白,
最簡單的辦法還是叫她自己去碰碰壁:「那最好你自己去跟總理說吧?」
她去了。她碰了壁。
「我們是拿自己的錢給您買的!」徐克立強調她和丈夫是公私分明的。
「你們的錢又是哪裡來的?還不是國家的外匯嗎?我要是做衣服,在北京就做了, 何必花外匯在國外買?」總理始終強調一條:帝國主義對我們搞封鎖,外匯尤其珍貴, 要花在刀刃上,一分不能浪費。他只收下自己的舊衣服:「再說,我也有襯衣,破一點 兒,還能穿么。」
總理到底沒有接受這3件襯衣。
總理「愛惜羽毛」是否過分了?注意清廉節儉是否過頭了?是否過猶不及,不值得 宣揚了?我們這些「身邊人」從不這樣看。有次我們給他買來新襯衣,想造個「既成事 實」,被他狠批一頓,命令退貨。事後,他有段話給我們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這樣做是不是有點過分?」他像是問我們,又像問自己,帶著沉思的表情停頓 片刻才又說:「我看不過分。前提是我們國家還一窮二白。這裡有兩種考慮。六七億人 口的中國,不就是我一個總理嗎?再窮也不缺我幾身新衣服,何況對外還有個影響問題。 這話不是沒道理。但我們不能少了另一個考慮:身為六七億人口大國的總理,我怎樣做 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這表明我提倡什麼?六七億人口是應該提倡節儉,還是現在就不顧 國情去追求享受?我更多考慮的是後者。」
總理的第4個講究,就是講究作衣置裝的時機和理由,或叫目的。
就我所知,總理進城后,大約做過5次衣服。
進城不久,他搞過一次「大規模基本建設」,就是前面講過的,做了大衣、夾衣、 夏裝,都是青色、藍色或淺灰色的中山裝,要表現出中國人的「臉孔」。
1954年6月,周恩來第一次訪問印度,與印度總理尼赫魯發表聯合聲明,重申了中 印兩國政府在4月29日的協定中首次提出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一)互相尊重領土主權; (二)互不侵犯;(三)互不干涉內政;(四)平等互利;(五)和平共處。
這算第2次買衣服吧。
第3次是去柬埔寨訪問前夕,因為柬埔寨國王去世,處於國喪期,總理下令,代表 團全體人員每人做一件白色西服,帶有弔唁哀悼之意,總理自然也不例外。這次作衣的 目的性很強,並非一般添置衣裝。為此,西哈努克親王很受感動,與周總理建立了深厚 的私人情誼。
第4次作衣置裝是在1963年,周恩來訪問歐、亞、非的14國前夕。這是總理第一次 訪問非洲,意義重大。
行前,我們工作人員討論這次活動的準備情況。有人說:非洲那地方沒人敢去,溫 度特別高,蚊蠅又多又厲害,咬得人受:了。大家都沒去過,就有些緊張,把鄧大姐姐 請來,商量辦法。
我說,要接受10年前訪問印度的教訓,聽說非洲比印度還要熱,應該預作準備。總 理50年代做的衣服都已破舊,一旦熱得穿不住制服,襯衣沒有一件適合公開場合「亮 相」,所以必須做幾套適合熱帶穿的衣服。
大家都是這個意見,鄧大姐也同意,並徵得總理認可,我們為總理的衣裝進行了自 50年代初以來的第一次「大規模更新」。所謂「大規模」是比較第2次、第3次那種有目 的有限地添置一兩件衣服而言。這次趁14國之行,為總理做了幾件一百支紗的府綢白襯 衣,做了毛的確良中山裝,那是淺灰色有暗格暗道的當時國內比較好的料子。總理腳上 那雙黑皮鞋已經換過幾次掌,趁這次去非洲,我們為他做了一雙皮涼鞋,配淺色衣服, 涼鞋選了棕色牛皮。這次「大規模更新」也許不如現在青年人的隨便一次換季,但對於 我們的總理,卻是50年代到60年代的十餘年間,唯一一次認真的添換新衣。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0 12:32
本帖最後由 瘋瘋顛顛 於 2017-2-10 13:11 編輯
60年代到70年代,總理10年未添新衣。進城時做的那件法藍絨中山裝,雖有工作袖 套保護,也多次破損,經我手多次送到「紅都」服裝店請王師傅織補。到70年代,已經 有外賓看出了總理那身「禮服」是織補過的,並傳說出去。
於是,我有了理由,在基辛格訪華前夕,鄭重給總理提意見:「你那套衣服會見外 賓實在不行了,再做一套吧,仿原來那套法藍絨的,不改變樣式,還是過去形成的一貫 衣著形象……」
總理終於同意了。在基辛格訪華前夕,做了一身新的法藍絨中山服。這身衣服中國 人都很熟悉,就是總理坐在沙發里照的那張半側像,被群眾廣為張掛,並被《周恩來傳 略》一書選為封面;就是這張照片上總理所穿的那身衣服。
這件法藍絨中山裝,總理一直穿到1975年3月。根據總理一貫的意願,他去世后, 我們選擇了這件衣服為他著裝,這在後文有所交待。
食
周恩來愛吃什麼?平日吃什麼?吃東西忌什麼?這恐怕是許多人都想知道的內容。
有人說,周恩來祖籍浙江紹興,出生在江蘇淮安,自然是喜愛吃江浙風味。他的廚 師桂懷雲就是江蘇人,說明他喜歡江浙風味的飯菜。
這話不準確。周恩來的一生,去過地方太多了,其中生活戰鬥過較長時間的地方, 不但有東北、天津、江西、安徽、湖南、陝北、重慶、南京、北京等飲食風格迥異的中 國各地,而且有日本、法國、德國、蘇聯等世界各國。總理是個很講究「入鄉隨俗」的 人,不愛吃的東西吃幾次也就適應,慢慢變得愛吃。他愛吃的東西還會少嗎?
比如狗肉,這曾是總理最討厭的一種食物。
從我一到周恩來身邊,就知道他討厭狗肉。因為那時的革命隊伍中,江西出來的老 紅軍很多。江西人是湖南人的老表,親戚,所以這兩地的人都愛吃狗肉。不但吃起來香, 聊起來也香。周恩來一聽聊狗肉,就厭惡地皺眉頭:「那東西我連味都聞不得,想不出 你們怎麼會饞狗肉?」
遇上江西、湖南的同志吃狗肉,周恩來一定避開,嘴裡念念有詞:「我才明白五台 山的人為什麼都討厭魯智深;他本來不錯,就是喜歡吃狗肉……」
當時我跟隨周恩來在重慶,重慶周公館的「館長」就是龍飛虎。這個人的名字很反 映他的性格,他就是個生龍活虎的人。從西安事變時跟隨周恩來,已經很熟很有感情。
龍飛虎特別愛吃狗肉,他不理解天下怎麼還會有人不愛吃狗肉?周恩來不吃狗肉是 多大的誤會和不幸啊!
「太可惜了,周副主席一定是受騙了,誤會了。」龍飛虎對我們工作人員嘀咕, 「怎麼還會不吃狗肉呢?這麼冷天,狗肉多暖身子啊。」
當時正是冬季,重慶潮濕陰冷。這種潮冷有時比北方的低溫更容易僵化人的肢體。 龍飛虎想個主意,做了聞不出狗肉味的狗肉,並給我們講一段假回民不吃豬肉的故事。 說一位同志雖不是回民,卻從來不吃豬肉。有次請他吃豬肉餡餃子,騙他說是羊肉的。 因為放的調味品濃,加上長期吃不到肉,太缺油水,所以這位同志一個勁說餃子餡很香。 吃完了,才告訴他是豬肉餡。從此這位同志就吃豬肉了。
龍飛虎用同樣的辦法,做了狗肉請周恩來吃。他也不多語,反正是紅燒肉,不說紅 燒什麼肉。周恩來不知道,也就大口小口地吃了。
飯後,龍飛虎笑眯眯問周恩來:「周副主席,身上暖和了吧?」
「吃過飯當然身子暖了。」周恩來很舒適地回答。
「還是狗肉暖身子。」龍飛虎先含蓄一句。
「什麼?」周恩來睜大眼,接著打了一個呃。
「周副主席,今天請你吃的是狗肉。」
「啊?」周恩來勃然變色,將手按在了脖根,像有些噁心,可也吐不出去了。他發 起脾氣,厲聲責問龍飛虎:「你怎麼強迫人哪?你就這麼個搞法子啊?胡鬧台!」
龍飛虎並不害怕,低著頭聽罵,也不多解釋。周恩來心地善良,發多大脾氣不會傷 害人,所以聽他罵不會產生思想壓力。
周恩來顧不上多罵,忙拿了香茶水漱口,又連喝幾口,壓壓胃裡的翻騰。末了還捏 幾葉茶片含嘴裡。龍飛虎已經溜跑了,我們都忍不住笑,周恩來也只剩了苦笑,對我們 嘆口氣;「唉,龍飛虎這個人哪,侵犯人權,騙我吃狗肉。」
後來,周恩來多次說這個話。那時雖然不像現在某些國家的。大講「人權」,講濫 了,講假了,但那時國民黨搞恐怖統治,侵犯人權的話常可以聽到。周恩來就常說起 「龍飛虎騙我吃狗肉。」其中當然不乏親昵。畢竟龍飛虎是出於關心愛護周恩來。
過了一段時間,周恩來接受狗肉了,並且漸漸吃出好味來。建國后,金日成首相常 來中國訪問。朝鮮人更愛吃狗肉,周恩來多次請金日成到家作客,吃淮陽菜,也吃狗肉 火鍋。
這算第2次買衣服吧。
第3次是去柬埔寨訪問前夕,因為柬埔寨國王去世,處於國喪期,總理下令,代表 團全體人員每人做一件白色西服,帶有弔唁哀悼之意,總理自然也不例外。這次作衣的 目的性很強,並非一般添置衣裝。為此,西哈努克親王很受感動,與周總理建立了深厚 的私人情誼。
第4次作衣置裝是在1963年,周恩來訪問歐、亞、非的14國前夕。這是總理第一次 訪問非洲,意義重大。
行前,我們工作人員討論這次活動的準備情況。有人說:非洲那地方沒人敢去,溫 度特別高,蚊蠅又多又厲害,咬得人受:了。大家都沒去過,就有些緊張,把鄧大姐姐 請來,商量辦法。
我說,要接受10年前訪問印度的教訓,聽說非洲比印度還要熱,應該預作準備。總 理50年代做的衣服都已破舊,一旦熱得穿不住制服,襯衣沒有一件適合公開場合「亮 相」,所以必須做幾套適合熱帶穿的衣服。
大家都是這個意見,鄧大姐也同意,並徵得總理認可,我們為總理的衣裝進行了自 50年代初以來的第一次「大規模更新」。所謂「大規模」是比較第2次、第3次那種有目 的有限地添置一兩件衣服而言。這次趁14國之行,為總理做了幾件一百支紗的府綢白襯 衣,做了毛的確良中山裝,那是淺灰色有暗格暗道的當時國內比較好的料子。總理腳上 那雙黑皮鞋已經換過幾次掌,趁這次去非洲,我們為他做了一雙皮涼鞋,配淺色衣服, 涼鞋選了棕色牛皮。這次「大規模更新」也許不如現在青年人的隨便一次換季,但對於 我們的總理,卻是50年代到60年代的十餘年間,唯一一次認真的添換新衣。
1959年,周恩來陪金日成到廣州參觀,廣東省的同志宴請金
日成。周恩來事前向金日成打招呼:「今天廣東省委的同志請你吃蛇肉。這是廣州 的名菜,你怕不伯呀?」
金日成笑笑說:「總理不怕,我有什麼好怕的?這也是接受新事物么。」
騙周恩來學會吃狗肉的龍飛虎,後來作了福州軍區的副司令員。有一次,他想總理 想得厲害,就託人給總理送來一筐桔子,很新鮮,說請老首長嘗個鮮。
總理見到桔子,說:「我不需要。」
大家勸:「已經送來了,還能再送回去呀?」
總理說:「你們問問這一筐多少錢?」
趙秘書打電話問過之後,報告總理:「一筐25元。」
總理吩咐:「你給他寄50元去。」
趙秘書說:「是25元。你多寄他會退回來的。」
總理說:「就寄50元2多餘的錢叫他處理,不這樣做就制止不了他。我多付錢,他 以後就不再送來了。」
果然,龍飛虎以高出一倍的價錢「賣」給總理一筐桔子,以後就再也不敢給老首長 送東西了。他說:「送東西就等於敲總理竹杠,誰還敢送啊?」
不過,有些食品是無法像龍飛虎騙總理吃狗肉那樣行騙的。比如總理太累太熱了容 易流鼻血,但有時鼻血流得也叫人莫名其妙,好象無緣無故就發生了。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0 13:20
本帖最後由 瘋瘋顛顛 於 2017-2-10 13:34 編輯
鄧大姐特別相信中醫,堅信中醫比西醫更能「正本清源」。她請一位老中醫給周恩 來檢查,老中醫詳細地望、聞、問、切之後,不慌不忙說出一番道理。中醫學里那些玄 奧的詞句我聽不懂也記不住,但那基本意思我是明白記住了。
老中醫說周總理「火大」,不能吃長翅膀的東西。比如雞,雞的正常體溫就比人高 出2到3度。周恩來火大,怕熱,吃了帶翅膀的飛禽就容易上火流鼻血。他最後的結論是: 周總理忌食飛禽,特別忌食雞和雞湯。
鄧大姐很相信中醫的「正本清源」,便嚴格規定炊事員不要給總理吃雞和雞湯。這 件事要換成毛澤東,大概馬上會頂牛唱反調,越不叫吃他就非吃不可。但周恩來不會專 門唱反調。又非原則問題,他取「無所謂」的態度。
我當衛士長后,與衛士高振普商量。我們不信總理吃不得雞,但又不能當面跟鄧大 姐唱反調,就採取「陽奉陰違」的辦法。在家從不給總理吃雞,總理也從不提出要吃雞; 外出開會給總理安排點雞丁雞塊吃,總理也從不說他不要吃雞。我和小高終於得出結論: 總理吃帶翅膀的飛禽,並非一定要上火流鼻血。
但我們從不明說。還要尊重鄧大姐對中醫的相信,在鄧大姐面前,總是態度一致地 向客人解釋:「總理不能吃雞,吃雞他容易上火流鼻血。」
先講了這樣兩個小故事,人們對總理愛吃什麼,平時吃什麼,忌食什麼就可以有大 概的了解,也就好理解我下面所做的具體介紹。
總理愛吃的東西很多,可以點出一大串;不愛吃的東西極少,幾乎具體說不出什麼 東西,只能比較而言。比如有人說:「總理愛喝豆漿,不大愛喝牛奶」就是比較而言。 其實總理既喝牛奶也喝酸奶,只是比起豆漿來,更喜歡喝豆漿罷了。
經過這種比較,這裡所說總理愛吃的,都是他點出名來索要過的飯菜。
總理愛吃冰糖肘子和紅燒鯽魚,常主動向我們索求:「弄個冰糖肘子吧?」或者: 「搞點紅燒鯽魚行不行?」
抗美援朝時,美國人對我們的運輸線狂轟濫炸,為對付美國人的轟炸,總理連續工 作幾十小時,只是靠茶水麵包來支撐。
那天上午,聶榮臻、呂正操等同志走後,我忙去勸總理:「該吃點東西了,總理。 您已經兩天沒正經吃飯了。」
「嗯,是感到虛了。」總理疲憊地搓搓臉,手掌從臉上搓下來時,兩眼在手掌的上 方睜開望住我:「能弄個冰糖肘子吧?」
我說:「你兩天沒睡了,還是搞點開胃的菜吧?」
總理開始拿桌上的電文,準備批閱,一邊搖搖頭說:「你不了解。我吃甜的也開胃。 我身體還好,活動量越大越需要補充熱量,冰糖肘子可以滿足我的需要。」
於是,我忙去吩咐桂師傅做冰糖肘子,並且懂了,總理每天消耗熱量多,吃冰糖肘 子可以補充。
總理的客廳兼著餐廳,工作忙時,也常在辦公室吃飯。那天我們把總理請到了餐廳 用餐,因為多少天了,他沒吃一頓正經飯,總是在會前會後或汽車上,隨便湊合著吃幾 片麵包就算一頓飯。
看總理吃冰糖肘子真是一種享受,他吃得越香,我們心裡越甜。總理無論多累多困, 食慾總是不錯,因為他需要能量。他不像毛澤東工作忙起來就把吃飯當成負擔;他不吃 則已,只要吃到好東西,必要津津有味地品咂享受,真是吃得有聲有色,叫人看了打心 眼裡跟著香。
可是,主席那邊來電話了,找總理。總理對我們有嚴格要求,只要是主席找,哪怕 他剛吃了葯入睡,也必須馬上叫醒報告。所以,他放下沒吃完的冰糖肘子就匆匆往出趕。
一般情況,只要主席把總理找去,那就沒鐘點了。也許談事情討論問題很久,也許 有什麼重大事情總理馬上去辦理,不會很快回來。所以餐桌上的飯菜就得收拾了。
總理的習慣,上頓剩了飯菜,下頓一定要熱來繼續吃,決不許倒掉。天氣熱時,怕 食物放壞,我們工作人員就會吃掉。遇上好吃的東西,我們也會「幫忙」吃掉。總理下 頓吃飯,必要問及上頓剩下的飯菜。如果聽說被我們吃掉了,他便點點頭:「只要沒浪 費就好。」
「吃到肚裡不浪費」是他的原則,吃進誰的肚子他從不計較。然而,對於冰糖肘子 和紅燒卿魚就不同了。
總理剛出門,又一溜快步地趕回來,對我說:「哎,忘了告你,冰糖肘子留給我 啊。」他說到這裡,稍稍一頓,忽然像孩子一樣不好意思地笑了:「沒吃夠,我還想 吃。」
不知為什麼,我心裡忽悠一熱。平時我更多的感覺是總理可敬,只有這種時候,那 一貫可敬的感覺才會被另一種更強烈的可愛之感所替代。我笑著說:「放心吧,總理, 我會看好。」
總理匆匆地走了。我向所有能接觸到冰糖肘子,有可能吃掉冰糖肘子的工作人員打 招呼:「都老實點啊,冰糖肘子是留給總理,的,誰也不許犯饞!」
那以後,我和炊事員桂師傅為總理安排食譜時,隔幾天一禮拜的,總要安排一頓冰 糖肘子或紅燒鯽魚給總理吃。
總理還愛吃紅燒獅子頭。「文化大革命」爆發前,17年的時間,逢年過節,總理和 鄧大姐必要請我們工作人員一道吃頓「團圓飯」。這時,桂師傅就成了貴客,總理和鄧 大姐總要親自下廚,做幾樣拿手菜。桂師傅笑呵呵地在一旁指點油鹽醬醋糖的擺放位置, 幫手忙腳亂的總理打打下手,氣氛歡樂祥和。
抗美援朝停戰後到「文化大革命」爆發前,總理抽閑下廚的情況時有發生。他說 「這是一種休息」,又說「做飯是一門藝術」,「搞藝術是一種享受」。
總理親自下廚做菜,必要請我們作客。過節請大家,平時抽閑下廚,也要請在場的 人一道品嘗他的手藝。在我的印象里,總理下廚,紅燒獅子頭是必做的一道菜。每次做 好了,會親自端盤子送到我們面前。他走路總是一溜快步,配上腰間系的圍裙,真有些 像小飯館里的勤快熱情的服務員,有時還要歡快地招呼一嗓子:「哎,紅燒獅子頭,這 是我最拿手的菜。」
總理很少強調「最」字,但是對紅燒獅子頭用上了「最」字。「最拿手的菜」、 「保留節目」、「看家的手藝」和「家鄉菜」,都是用於紅燒獅子頭。據說獅子頭屬淮 陽菜系。
周恩來在春天的時候喜歡吃紅燒肉。周恩來的紅燒肉與毛澤東的紅燒肉有不同。毛 澤東的紅燒肉就是肉,頂多是加些辣子,極少放菜的時候。周恩來的紅燒肉喜歡和蘿蔔 一起紅燒。北京的「心裡美」和變蘿蔔可以和肉一道紅燒,但總理更愛吃的還是水蘿蔔, 又嫩,味道又鮮。那時沒有「大棚菜」,不像現在不論季節地能吃到四季新鮮菜,那時 吃菜季節性很鮮明。水蘿蔔是春天的重要鮮菜。所以,每到春天,總理就不忘提醒吃頓 紅燒肉。
有次開會回來,總理沿路看到成堆的新鮮水蘿蔔擺在菜市場,心情很好,一到家就 對值班衛士姜貴春吩咐道:「小姜,你和桂師傅說一聲,給我燒點紅燒肉吃。」
桂師傅一聽就明白,他自然是把小水蘿蔔同肉一起紅燒了。
總理還喜歡吃燒豆腐;抽閑下廚,燒豆腐也是他的一個拿手菜。不過,我們都把他 的燒豆腐叫熬豆腐。並且懂得有句老話在民間很流行,叫做「錢油熬豆腐」。
起因是在三年困難時期,總理有天抽閑下廚,自己動手做飯招待幾位加班的同志。 每逢總理下廚,在「家」的工作人員都喜歡跟到廚房圍觀學習總理的手藝。(工作人員 把西花廳稱作家)
總理抓著油瓶往鍋里倒油。他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傾斜油瓶,油還沒滴出來時就 幾次抬高瓶口,好不容易才滴出幾滴油進鍋。他看看鍋底,又看看油瓶,再小心翼翼地 滴出兩滴油,就收起了油瓶子。
他掀起眼皮望望圍觀的「群眾」,笑著聳一下肩,自我解釋說:「放那麼多油幹嗎, 現在這麼困難。油放少點,錢油熬豆腐嘛,這是老話了,民間都懂。」
豆腐做好了,燒豆腐成了熬豆腐,不過味道更嫩更鮮。那以後,我們都學會了「錢 油熬豆腐」。
總理的工作餐喜歡吃大燴菜,特別是天冷時,白菜、豆腐、粉條,用肉湯一燉,別 提吃得多香。每當他召集副總理們開會研究問題,或是找一些部長來談事,吃飯時,最 經常最多的就是吃大燴菜。一大盆子燴菜,每人都要盛三四次,個個吃得紅光滿面,熱 氣騰騰。至今一些在世的老部長,你問他總理家的菜什麼最好吃?個個都會回答:「大 燴菜,再沒有比那更好吃的了。」
總理經常點名索求的還有小米粥、玉米面窩頭和高粱米飯。每星期—必要吃兩頓粗 糧,忘了做就會點名要。每年還要請那些在延安生活過的工作人員到家裡來喝一次菜粥, 小米粥里放點菜葉放點鹽,每人都能喝好幾碗,喝得心裡潮起浪涌,喝得兩眼濕漉漉, 喝得多少往事又現眼前,喝得人人臉上泛起紅暈。
有一次,周恩來津津有味地吃著高粱米飯,對我說:「南方人柔秀,北方人蒼勁。 我的身子骨和好胃口,都是靠了東北的高粱米飯打下個硬實底子。東北是我人生的一個 轉折點,我永遠感謝東北的高粱米飯、大風和黃土……」
還有一次,他要高梁米飯吃時,說:「我在東北上中學,就是吃高粱米飯。到現在 還是饞這一口。」
從1958年開始,總理和鄧大姐規定:他們的主食至少要吃三分之一的粗糧。到困難 時期,總理和鄧大姐又規定了不吃肉,不吃蛋,吃糧不超標準。而糧食又是將粗糧比例 提到一半以上。國家完全渡過困難,到了1964年夏收之後,細糧的比例才提高,但也是 只吃糙米,不吃小站稻等精米。
總理由於忙,是真正的日理萬機,吃飯談不上規律,也論不得習慣。不過,能夠在 家吃三頓飯時,還是可以說出點「規律」或「習慣」的。
總理的早餐應該叫「早點」,就是「點到為止」。不像現代科學研究所提出的「早 飯要吃好吃飽。」
總理的早餐多數是在中午前後吃。先喝碗稀的,一般是小米粥或豆漿。偶爾也喝過 一碗奶或一杯酸奶。這種喝奶的時候很少,除非是我們為了給他補足熱量而規定了食譜, 只上牛奶不上小米粥或豆漿,他也就喝了牛奶。
如果喝小米粥,他會就點鹹菜吃。他喜歡的鹹菜就是大頭菜,切成絲,嚼起來咯吱 有聲。
喝過稀的,還會剝一顆煮雞蛋,沾點鹽吃。經常是邊吃邊進了辦公室。工作太忙就 不進飯廳,把早點拿到辦公室,他一邊批閱文件一邊「點到為止」。
這個「點」,應該是點心。總理有時以雞蛋當點心,有時也吃片麵包片或蛋糕之類 點心,吃得很少,他說:「點心點心,就是一點兒么。」
午飯在晚上七八點鐘吃,晚飯在夜裡12點前後吃。如果不是忙得進不了餐廳,那種 正式用餐是兩菜一場。如果同鄧大姐一道用餐,或臨時有客人一起用餐,就是四菜一場。
這種正式用餐,食譜是由我同保健醫生及炊事員根據營養保健,所需熱量及口味變 化來調劑安排。
主食以米飯、麵條、炒麵、饅頭、烙餅、玉米面貼餅和小窩頭幾樣為主,變換著給 總理上。比較而言,午飯吃米多,晚飯吃面多點。
主要的調劑還是在菜上。除了冰糖肘子、紅燒鯽魚、紅燒肉、紅燒獅子頭、大燴菜、 錢油熬豆腐之類前面點到過的菜,值得一提的還有:豆類菜;像蠶豆、豌豆、綠豆芽。
南方的綠葉菜;像空心菜、筧萊、雞毛菜總理都很愛吃。
油菜、長白菜、圓白菜、油菜苔、肉末雪裡紅、素炒菠菜、栗子燒白菜,都是總理 愛吃常吃的菜。
總理也喜歡吃一些小菜:煮鹽水黃豆、炒鹹菜、豆腐乳等等。如果喝酒,受歡迎的 下酒菜永遠有花生米。
愛吃是一回事,平日吃上吃不上又是一回事。我跟隨總理幾十年,他大量的時候是 不能坐在餐桌旁正經吃飯的,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是在汽車上,會場休息室或匆匆的走 路中吃飯。
在汽車上的飯,最多的時候是喝一杯玉米麵糊糊,吃兩片麵包。麵包里或夾幾片香 腸,或抹些果醬。有時也喝杯麥片湯。比較而言,總理更愛喝玉米麵糊糊。
如果是在會場休息室,我們常給服務處的李維信同志打電話,叫他準備一碗熱場面, 總理可以在會議休息時,邊聽彙報邊吃面,有湯有面,吃著還可以。國家經濟情況好時, 面里放些肉絲菜葉;經濟困難時,麵湯上只漂幾片蔥花。
如果總理太忙,按我們的安排連三兩分鐘時間也抽不出來,那就通知人大會堂或有 關人員準備幾個素餡包子,在總理從一個會場趕去另一個會場時,拿在手裡邊走邊吃。 特別是到了「文化大革命」時期,總理邊走邊吃的情況幾乎天天都有。
如果遇上突然的情況,臨時增加的活動,總理吃不上麵包、素餡包子,喝不上玉米 麵糊糊或麵條,那就「餓了糖也能充饑」。他多次吃兩塊糖作一頓飯,或條件允許時要 一把花生米或煮黃豆當飯。這種情況在「文化大革命」中就更多了,那期間總理能正經 坐在餐桌旁吃飯的時候可以說連五分之一也不到。且不說我們身邊工作人員,就是偶爾 接觸總理的領導幹部也無不發現了這個問題。鐵瑛曾經掉過淚,他就親眼目睹了總理要 一把花生米,邊吃邊喝茶,這一把花生米就頂了兩頓飯!
我們不會掉淚。因為天天見,天天是這樣。如果哭,淚也早就流幹了……
總理吃飯有三忌,這是不同於忌吃帶翅膀的飛禽的另一種忌。
一忌公私不分。
西花廳院子里有不少空地,老花工周師傅便利用來種了豆角、白菜、蘿蔔、茄子之 類蔬菜。到了夏季,各種菜蔬陸續下來,大家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請總理嘗個鮮。
那天,衛士姜貴春給總理端飯,上豆角菜時,順嘴說一句:「這是咱院子里自己摘 的豆角,很嫩。」
總理條件反射似地閃出警覺的目光:「給錢沒有?」
「自己種的,往哪兒給錢?」姜貴春納悶、驚奇,搖一搖頭:「沒處給。」
總理緊跟著搖頭的姜貴春搖頭:「你說的不對。公家地,公家水,長出東西就全成 自己的了?回頭你算算清,吃了多少豆角多少白菜,按市價該是多少錢,把這筆錢交了, 分兩部分交。一半交機關,是土地和用水錢;一半分給花工,是花工勞動所得。」
姜貴春回來一講這個情況,我們都服氣:這就叫公私分明。
也有不大服氣的時候。
我跟隨總理參加了第一次日內瓦會議。那是1954年,像我這樣自小跟著共產黨長大 的人,既有政治上的無比堅定性,又有思想上的局限、狹隘和教條性。用現在青年人的 話講:沒見過世界還整天談世界革命。1954年的國際兩大陣營的對立正尖銳激烈,在我 腦子裡,不是太陽就是月亮,不是光明就是黑暗。所以,一旦接觸高層次的談話,諸如 聽到周恩來說「資本主義不是鐵板一塊」,「社會主義也不是鐵板一塊」時,誰能想象 我是怎樣的驚訝,目瞪口呆啊!
最讓我目瞪口呆的是英國首相艾登在一家旅館請周恩來吃飯。前後上了三道菜:炸 牛排是最好的,剩下兩道也就是土豆白菜之類的水平。首相請總理吃飯才三道菜,簡直 無法相信,小器到家了。
更讓我驚訝的是,總理居然大誇英國首相,回國后還到處為這個「敵人」作宣傳: 「你看人家首相吃飯就三道菜,夠吃就行,從不那麼講排場。他們請客都是自費,公私 分明,不搞奢侈,這點非常好,值得我們學習。」
現在說這種話可以時髦了,50年代說這種話可不得了,也就是「久經考驗」的總理 這樣講沒事,換成我們哪個說這種話,肯定落個「經不起考驗」,立刻能成反革命。抓 起來關兩年算輕的。
那時,以蘇聯為榜樣,所到社會主義國家,都是宴會多,排場大,氣氛熱烈。而資 本主義國家的領導人,都很平淡、小氣,吃東西隨便簡單。總理顯然是贊成英國首相不 贊成蘇聯。他給自己規定:請客自費,吃飽吃好就行。
身為總理,周恩來宴請客人的時候很多。國宴、政府宴會,那是國家和政府拿錢。 如果是總理以個人名義請客,無論是在家宴請在外宴請;無論是宴請工農兵代表,身邊 工作人員,還是宴請國務院各部委領導,各省市自治區來的客人、親友,或者是宴請外 賓、國際友人,總理一概是自己掏錢。
總理2級,鄧大姐6級,在當時來說工資都不低。他們的錢是由我掌管;我管大帳, 管理員管小帳。他們除了工資收入,沒有任何其他收入。因為稿費總理和大姐從來不要, 一律交公,交幫助整理文章的同志。總理逝世后出版的文選,曾給鄧穎超2萬元稿費, 鄧大姐把這2萬元稿費都贈送給了延安。總理在世時親筆書寫的稿子,稿費來了就交機 要組秘書保管,根據工作人員的家庭情況支援生活困難的同志。
總理的收入只有工資,這個帳就好算了,他定期檢查帳目。每月拿出100元救濟生 活困難的親屬,根據身邊工作人員的情況,隨時發話叫我們拿出錢來支援家裡遇災或死 傷親人、生活遇到困難的同志;交黨費、房租,私人用車交費等都要記帳。其中就有吃 飯的帳目。家裡買米面菜油自然有管理員記錄的詳細帳目,所有的請客也都要列帳,包 括出去跳舞或參觀,所有人吃冰激淋喝汽水的錢,總理都要自己掏錢。他要求我們記帳 就是伯忘了付錢。一旦忘記付錢,那是要挨克的,並且會命令你馬上去補交。
有一次,總理在北京飯店接見外賓。接見結束后,總理感到有些餓,就跟值班衛士 張永池說:「有點餓了,咱們吃點便飯吧。」
那是一般客飯,很快就吃完了。張永池一算帳,吃了兩元八角。不要以為這是優待 價,總理從來不允許優惠,嚴格要求按市價收付款。那個年代的錢同現在不同,5分錢 就能買回一臉盆西紅柿,1角錢就能在食堂吃到肉炒白菜。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0 13:35
本帖最後由 瘋瘋顛顛 於 2017-2-10 13:38 編輯
可是,張水池這次糊塗了。心裡算了帳,楞是忘了給錢,追在總理屁股後邊上了車。 還沒坐穩,總理就問:「給了錢沒有?」
「哎呀,」張永池叫一聲,「糟糕,忘給了!」
「快給我把錢送去!」總理生氣了,大聲訓道:「要會算經濟帳,公私算分明,不 然怎麼行?」
類似的批評,我們都碰到過。剛進城時,我記帳交錢還不夠認真,挨了幾次批,認 真了。我們在總理身邊工作的同志們議起這方面的事,人人都能說出幾件例子。我們共 同回憶后,確實敢向全國人民保證:總理一生奉獻,即便日常生活也從沒佔過公家一分 便宜。那個年代,幹部基本都清廉,但未必都心細;總理既廉潔又心細,公私分明,一 絲不苟。1961年,中央辦公廳曾組織專人到各省市自治區調查中央首長身邊的人下來時 有沒有拿過吃過公家的東西而未付錢。調查后,毛澤東很生氣,命令從他稿費中拿出2 萬元退賠他身邊l組吃用的帳。周恩來身邊的3組最清廉,沒有此類問題。
這是總理以身作則又嚴格要求,既清廉又細心的結果。
總理吃飯,二忌鋪張浪費。
記得有次我們隨總理去廣州,他連續工作40多個小時,只睡了4個小時就起床了。 工作與睡眠的時間比是10:1。負責接待的同志怕總理身體吃不消,想叫他吃多吃好, 早餐時多加了幾碟地方小菜。總理剛來到餐桌旁就不高興了,把我們叫去,厲聲批評道: 「我在北京早餐的習慣你們不是不知道,為什麼搞這麼複雜?撤回去!」
我們知道總理的脾氣,在此類問題上歷來說一不二。忙去找服務員。服務員不肯撤: 「這算不得複雜,廣州人吃早茶就是這樣。再說,首長叫端上來的,已經端了還能再撤 下去?」
我們把服務員的話向總理彙報,然後提議:「這次已經端上來了,先吃吧,下次不 搞複雜就行了。」
總理要走:「那好,擺在那裡吧,我可以不吃早飯。」
這下子大家都慌了,服務員趕緊往下撤菜。軍區領導聽負責接待的人彙報后,很難 過。他們都知道總理的作風,難過的是怕總理的營養跟不上,這樣幾十小時連軸轉地工 作,累垮了身體。想了半天辦法,後來決定挑幾樣小菜,每樣取一點,合在一個碟子里 端上去。一碟菜很容易吃完,說不上鋪張,也不會浪費,總理沒再說什麼。
總理曾多次向我們隨行人交待:「一切按標準吃,按標準付錢。」他定有具體要求: 「不準吃山珍海味,不許擺水果擺糖,發現擺了要撤回去。」他還說:「搞複雜了就是 鋪張,鋪張本身就是一種浪費,這種情況一定要杜絕。」
記得有次去長春,我們照例把總理的一貫作風及要求講給了管理員。管理員以為是 說說而已,仍然超標準地上了菜。這下子惹總理生了氣,鄧大姐找來管理員,在他面前 親筆寫了各項要求,並一一作了解釋交待。
當時,管理員和廚師都很激動。廚師跟我們說:「我幹了這麼久廚師,大官見多了, 沒少為他們掌勺。有些人也說這不準吃,那不準上,也只是說說而已。還沒有見過像總 理這樣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一絲折扣都不許打的首長。我算真服了。」
總理的不許鋪張浪費,吃飯時處處可以使人感受到。比如吃米飯,他一粒米也不肯 浪費。在那時的條件下,這種不浪費一粒米的精神尤其重要。偶爾灑到桌上一粒米,他 必要撿起來放嘴裡。他拾桌上的米粒與毛澤東不同。毛澤東可以用手拾起米粒放嘴裡。 總理不用手,堅持用筷子。哪怕灑桌上的米粒較多,他也是用筷子一粒粒夾起來,一粒 粒放入嘴裡。我常見這種情況,印象特別深,有時總理連夾幾次才能拾起一粒米,放回 嘴裡去。當他發現我在旁邊看著出神時,便微微笑了笑,點著頭說:「誰知盤中餐,粒 粒皆辛苦喲!」
總理吃飯還有個習慣,就是盤子里剩的菜湯要用開水沖一衝喝掉。即便餐桌上擺了 湯盆,他也要把盤子里的菜汁沖沖喝掉。在他影響下,我們這些身邊工作人員也都養成 了這種習慣。家裡吃飯,剩下菜汁總要在飯後用開水一衝,當湯喝掉。這種湯往往比做 的湯還好喝。
現在,我們的這個習慣又影響到孩子們也養成了這種開水沖湯喝的習慣。
總理吃飯,三忌特殊化。
總理愛吃南方各種綠葉蔬菜,越綠得濃越吃著香。記得中央開杭州會議時,當地交 際處的同志發現總理愛吃綠菜,就在我們臨離開的前一天,提來一筐菜請我們給總理帶 上。
「不行不行,」我們在場的人幾乎同時搖頭擺手,「總理對我們有嚴格要求,這種 事討不來好。」
「我們也知道總理嚴,公私分明。」交際處的同志拿出了發票,
「你們給錢不就行了?按市價。」
「那也不行。」我們還是不收,「搞特殊總理也不答應。」
第二天上飛機,成元功發現飛機上放了兩筐菜,立刻急了,趕緊找送行的交際處同 志:「飛機上那兩筐菜是怎麼回事?」
「不是專給總理的,是托你們帶到北京給中央幾位領導的,有發票,讓首長們都付 錢好了。」交際處的同志早想好了對策。給總理一個人是特殊,給中央領導同志每人一 份就不顯特殊了。
我們也這麼想,何況菜拉來再拉回去也不合適,就帶到北京,把兩筐菜交給了供應 處。供應處將菜賣給每位首長一份,按杭州的市價收錢。我們交供應處的菜,我們又拿 了錢去供應處買回一份,這實在是清明廉潔之舉了,理直氣壯交炊事員給總理做了吃。
誰想到呢,總理進餐廳,一眼看見菜,臉色立刻變了,大聲喊:「把成元功給我叫 來!」
成元功慌慌趕來,剛進門就聽到嚴厲的一聲責問:「這菜是哪兒來的?是不是杭州 給帶來的?」
成元功把經過如實彙報一遍。
「我和你們講了多少次,不許往回帶東西,為什麼不聽?」總理聲色俱厲。
「這不是專給我們一家,是帶給中央首長的,每家買了一份,我們又沒搞特殊……」
「北京的老百姓能吃到這樣的菜嗎?」
「……吃不到。」
「你還敢說沒搞特殊嗎?」
「我……沒想全面。」
「我能吃到,群眾吃不到,他們會怎麼說?想事辦事眼光首先要看到群眾,要和我 本人聯繫起來,和我的職務聯繫起來,和政治影響聯繫起來。飛機是接送我辦公事的, 不是拉菜的。我們自己制定出的規矩自己不遵守,讓下面遵守,別人遵守,那不成了只 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嗎?和國民黨還有什麼區別!」
總理氣得飯也沒吃,給我們留下了終生難忘的教訓。
事後,總理情緒平靜下來,又召集我們工作人員,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你們不 要以為我要求得過分,我處的位置不同。這類事情最搞不得下不為例,讓一步就會開了 口子,開了口再堵就不那麼簡單,你花千倍百倍的力氣也不一定堵得住。一筐菜事情小, 從一筐菜開了口事情就說不清有多大。我在這個位置上決不許開這個口!」
國家進入困難時期,人們都到處找吃的,相當一級高幹也不能不把吃飽飯當作一件 事來對待,都吃不飽肚子。群眾在互助互濟,親友在互幫互救,許多高級幹部也開始互 相關心愛護。非常時期么,有些重災區很有些「活過來就是勝利」的悲壯氣氛,許多過 去所信奉的神聖原則現在都似乎可以靈活一些了。
青海省委書記見總理生活太清苦,心裡很難過,回去后,派人送來一些黃魚。這種 黃魚並非我們平常所說的海里那種黃花魚,是青海湖裡產的一種顏色發黃的魚。這種魚 不太好吃,但在那個困難時期,就格外顯得珍貴了。
周恩來馬上知道了這件事,立刻把管理局局長高登榜叫來,嚴厲下令:一、照價付 錢。二、批評青海,並通報全國各省。今後一律不準送!
實在說,總理也靈活掌握。魚如果退回去,勢必腐爛,在那樣的困難時期,一口糧 能救一條命,無論如何不能把這些黃魚糟蹋了。但是總理說:「一省送,數省就會效法 送;收一份,就會有更多人把東西送來,所以必須有斷然的措施。」
這個措施就是嚴厲批評,立刻通報各省區。
總理外出,無論住交際處、招待所還是賓館,都要求我們不許在小賣部買東西,他 自己當然更不會去買。因為那是清廉的時代,也是物質匱乏的時代。建國后,我們開始 模仿蘇聯的經濟模式,搞蘇聯式的社會主義,後來又摸索自己的路子,卻始終不能擺脫 物質匱乏的陰影籠罩。直到鄧小平來設計這份藍圖,才終於擺脫這一陰影,走上具有中 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繁榮之路。
物質匱乏的年代,商品分配是個大難題,配發幾十種票證也解決不完這個難題。於 是,各省、市、自治區的交際處都設立了小賣部,賣緊俏商品,將質高價廉的商品供應 首長和外賓。總理對這種小賣部是很有看法的。
記得有次去昆明,總理自己掏錢請我們隨行人員吃了頓炒鱔魚絲,飯後大家說說笑 笑在院子里散步。
「小賣部開了。」有人說,「進去看看吧?」
「你們不要去那裡買東西,那裡面有名堂2」總理皺起眉頭說:「什麼內部價格呀, 你們不要佔這個便宜,要買什麼到街上去買。」
「街上沒有。」不知誰小聲嘀咕一聲。
「有就買,沒有就不買,幹嗎非買不可?」總理指指小賣部,「搞了這種特殊,再 講清廉也是虛假的。人家5元錢買不到的東西,你l元就買走了,你的100元工資就變成 500元了么。你再跟群眾說你只有100元工資,那算清廉還是算騙人?」
總理的不搞特殊自然使我們受感動,受教育。但對我觸動大,感動不已的,還是他 搞特殊化的時候。
周恩來夜間常在人民大會堂開會、接見、處理國際事務或國內大事。按當時制度規 定,夜裡11點以後,可以吃夜餐。夜餐兩菜一場,有夜餐補助,每級幹部補助多少錢有 明確標準,按這個補助標準,夜餐實際上可以不交錢。
不到夜餐的鐘點,在人大會堂就餐都應交錢,並且定有交錢的標準。高級領導人交 8角,我們秘書工資低,交2角5分錢。
可是,總理在人大會堂吃夜餐,堅持照白天的標準,交8角錢。我們不好辦,人大 會堂也不好辦,因為夜餐有補助,明文規定了的,交錢也不好下帳。
我去向總理彙報解釋:「總理,夜餐補助是明文規定的,你不要補助堅持交錢我們 不好辦。你一向反對特殊化,你這麼做也是搞特殊呀。」
「是有點特殊化。」總理點頭承認,「這是因為我的情況特殊。我一般是白天休息 夜裡辦公,人家是夜餐我是正餐么,怎麼能享受夜餐補助?」
「總理,我不能接受你這個道理。」我堅持意見,說:「你睡眠那麼少,一天只有 三四小時。如果夜餐算正餐,那麼白天就餐應該算夜餐了?那以後白天享受夜餐補助。」
「白天怎麼冒出來了夜餐?講不通么。你不要給我搞特殊。」總理揮揮手,「你去 吧,就照我說的辦。」
「就許你搞特殊,不許我搞特殊……」我小聲嘀咕著退出來。有啥辦法呢?只好按 總理的要求去付款。在我跟隨總理的幾十年中,這是總理唯一一次「強詞奪理」地鬧特 殊。
隨著年齡的增大,總理工作量不減,飯量不減,但是變化還是在悄悄發生……
總理喜歡和群眾一道吃飯。在田間地頭,他與農民一道吃飯;在工廠礦山,他與工 人一道吃飯;在招待所、飯店,他喜歡和服務員一道用飯;在水庫工地,他和民工一塊 啃窩頭鹹菜……
這種故事太多了,公開出來的文章也不少。我這裡講的可能與以上的故事有些不同。
那是「文化大革命」中,總理陪外賓外出參觀。那幾天他吃飯很費力,吃得慢,吃 得少。我認為這是睡眠太少,過於勞累造成的,心裡很犯急。
記得是在參觀大寨的前後,在一次行動前,我感覺他有什麼事要說,但沒最後拿定 主意。想到他吃飯的費力,我忙問:「總理,你身體不舒服吧?」
「不,我身體很好……」總理說得肯定。但我太熟悉他了,我能感覺出那種看不見 聽不出的異常。
「總理,你有什麼事吧?」
「嗯,」總理略一沉吟,望住我,用商量的語氣說:「這次活動,吃飯要一起吃。 你看,能不能設法把我碗里的飯弄軟一些?」
「可以。飯都是盛好了才端上來么。」
「搞特殊了。」總理笑了笑,有些不安和苦澀。他忽然輕輕嘆出一口氣:「唉,我 的牙齒已經全鬆動了……」
總理髮出這聲輕嘆時,我看清了他變得灰白了的頭髮;曾經英氣勃勃的臉孔已經血 肉耗盡,臉孔和脖頸的皮膚鬆弛下墜,並且出現了老年斑;他那威武明銳的雙眼也深深 地凹陷下去……
我鼻子一酸,眼前模糊了,趕緊把臉轉向一邊。
「我的牙齒已經全鬆動了……把我碗里的飯弄軟一些,」這就是總理猶豫再三才說 出的「特殊」要求啊!
我沒有忍住淚,慌忙退出屋。
我哭了。一個人悄悄地哭了……
住
1949年毛澤東進京后,為防止敵人飛機襲擊,住在香山雙清別墅。周恩來有大量具 體工作要做,住在城裡。就住在中南海豐澤園裡的菊香書屋。
隨著形勢漸漸穩定,毛澤東可以下山進城住了。總理親自為毛澤東選住處。在中南 海看了各處的房屋,感覺還是菊香書屋的綜合條件好些。於是,周恩來決定自己搬出菊 香書屋,請毛澤東來住。自己再去另找住處。
那天我是跟隨總理一道去選住處的。總理對中南海的建築情況已經很了解,知道有 個西花廳還空著,抽空兒去看看房子。
西花廳,名字不錯,條件卻不好。位於中南海西北角,我跟總理剛進前院,就聽到 一陣隆隆的馬達聲,腳下便鮮明地感覺出地顫。看房子時,不時聽到一驚一乍的汽車喇 叭聲,聽管理人員說,夜靜時連車輪駛過的沙沙聲都可以清楚地聽到。
正說著,玻璃忽然響起來,那是被汽車馬達引起共振的原因。
「周副主席,這裡不行,太吵了。」我和大家一道發表見解。
「我住下吵,別人住下就不吵了?」周恩來邊看房間邊說,末了做個手式:「就搬 這裡了。」
這是典型的北京四合院式的建築,兩面臨街,隔一道牆就是大馬路,用總理的話講, 隨時可以聽到市聲,感覺上離人民群眾近些。這是西花廳最大的優點。
西花廳分前後院。後院的北屋,有周恩來一間卧室,鄧穎超一間卧室,兩人合用一 個客廳。吃飯時,客廳又作了餐廳。接待內賓在這裡,看電視、文化娛樂也在這裡。
房間質量比較糟糕,主要是年久失修,房子太舊。地是鋪了青磚,年頭多,到夏天 泛潮泛鹼,牆角一圈白鹼花印。
那年代沒有壁紙,牆壁雖然噴了漿,由於泛潮,不到兩年就都變灰暗。房間像一切 老式房屋一樣,都存在一個採光不好的問題,那種陰濕昏暗的感覺就更濃了。天花板也 很陳舊,像上了年紀的老人的皮膚一樣缺少光澤。我們多次提議翻修,他總是說:「我 們經濟還困難,又在抗美援朝,怎麼能為我花這個錢?你們想都不該這麼想!」
剛進城那幾年,總理在這樣的條件下辦公,落下個腿疼的毛病。
那是深秋時節,幾種不利情況全擠到一起:房子潮濕,地泛潮,又逢秋雨綿綿,總 理又是夜間辦公的習慣,我記得他批閱文件時,兩腿總是沒完沒了地上下顫動。那也許 是下意識動作,不少人坐久了有這種習慣,但總理還常常把左膝藏入右膝窩,這樣坐一 陣兒,又將右膝藏入左膝窩。我觀察一段時間后,判定總理不是「翹二郎腿」,這是用 兩腿輪替捂暖膝頭。
於是,我找來一塊小毛毯,輕手輕腳過去,蓋在總理的腿和膝部。
周恩來停下手中的筆,望我一眼,沒有反對,說了聲:「謝謝你了。我這裡沒什麼 事了,你休息去吧。」
以後,每年春秋潮冷之季,供應暖汽前後,值班衛士都要在周恩來夜間辦公時,替 他在腿上蓋塊毛毯。
朝鮮停戰,我忍不住提建議說:「總理,鋪塊地毯吧,其他首長都鋪了地毯……」
「不要,我不需要。」周恩來擺手。
「可是,屋子太潮,你又不讓翻修。首長們到你這裡來開會。坐久了都容易腿腳受 寒受潮,特別是一些老人,會鬧腰腿疼。」
周恩來似有所動,想了想說:「那好吧,辦公室可以鋪地毯,來客人共同得益。卧 室不許鋪,卧室只我一個人住,鋪了浪費。」
這樣,周恩來的辦公室里有了一塊地毯。但是卧室始終沒有鋪地毯。
周恩來的卧室陳設簡陋。他睡一張雙人木板床,上面墊一層棉花套,然後是一條普 通棉布褥子。被子也是普通棉布被子。他不喜歡花布,喜歡素淡。被面是豆綠色的平紋 布,被裡是普通白市布。開始他使用的是養麥皮枕頭,60年代,我們幫他買了個長方形 海棉枕頭,替換下養麥皮枕頭。對於這一新事物」,所費無兒,他接受了。
木板床的兩邊很「熱鬧」。床頭兩把椅子,腳下兩把椅子,「四星望月」一樣圍拱 著大木床。因為卧室里沒有衣服架,腳下放兩把椅子是睡覺放衣服用,床頭兩把椅子是 上床批閱文件時,放置文件用。
前面講過,卧室是總理「第四辦公室」,他每天要在床上辦公3至6小時。躺床上辦 公,吊燈顯然不適合,為了借光,周恩來不得不保持某種躺卧的姿式和角度,這樣是很 疲勞的。
「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0 13:41
我們向他建議:「總理,買個檯燈或是落地燈吧,這樣有利於辦公。」
「嗯,是得搞一個,辦公需要。」
我具體提議:「打電話叫賓館送一套來,他們有儲備,不用花錢。」
「自己用,搞那麼高級幹什麼?」周恩來把手一擺:「不要麻煩賓館,這屋裡也沒 人看你的檯燈樣式。」
「這不是變庫存積壓為有用么。」
「這件事還是按傳統辦;自力更生、豐衣足食。」總理比劃手勢:「一個落地燈, 很簡單,稍微動動手就行。」
結果,他請中南海里的工人用鐵管子自己做了兩個落地檯燈;卧室床頭擺一個,辦 公室擺一個。是30瓦的日光燈,用洋鐵皮打的燈罩。用了幾天,洋鐵皮反光,晃眼晃得 厲害,他讓我們在燈罩上刷了層綠漆。從此,這兩個落地檯燈便再沒有動過地方,一直 陪伴到他住進305醫院,卧床不起。
總理住所最不方便的是上廁所。現在的公寓,從床上爬起來就可以進衛生間。西花 廳當年不行,從卧室到廁所,須出門走一段路。廁所是總理的「第一辦公室」,每天一 離開床就進「第一辦公室」,在外面走一段路,特別是遇上壞天氣,對年齡大的人就實 在是不方便了。
前面講過,我曾利用總理外出視察、開會的機會,組織工人對西花廳進行了一些較 大的維修改建。雖然挨了嚴厲批評,不得不將沙發、燈具、窗帘、傢俱等物統統歸還公 家,不過,廁所總算改建了,一改就不會再恢復原樣,解決了總理上廁所不方便的實際 困難。
1965年,隨著國家經濟形勢逐步好轉,我又動了修修西花廳的念頭。
西花廳的前院有個水池子,有條小長廊。周恩來說:「我們號召人民節約一滴水, 一度電,怎麼能為我一個人浪費一池水?」所以,那水池子從未放過水,成了我們種試 驗田的地方。
小長廊更是破舊不成樣兒。油漆剝脫,木料乾裂。我同幾位同志商量后,找周恩來 彙報說:「總理,西花廳的木建築必須保護,現在就需要修理一下。從愛護古建築講, 也是應該修修了。水池子應該放水,改變環境,增加點空氣濕度,對木建築也能起保護 作用。」
周恩來聽說保護古建築,痛快地點頭答應:「有道理,可以搞一下。但一定要自費, 不準花公家的錢。這裡現在是我住么。」
我很高興總理能同意,馬上與有關部門聯繫。有關部門來看過後,算算帳,說需要 2萬元。
「什麼?2萬元!」
我楞住了。總理和鄧大姐的全部存款只有2干元,差一位數呢!
「總理,人家說維修一下要2萬元呢……」我想提議由公家修,到底沒說出口,改 為請示:「你看怎麼辦?」
「咱們還有多少錢?差不多我可以先找陳老總借點。」
「差一位數,咱們只有2千。」
「嗯,差太多了……」周恩來沉吟一下,說:「我看暫時放放,形勢再好些時再 說。」
但是,第二年就「天下大亂」,並且經濟形勢再沒好過。於是,西花廳也再未維修, 周恩來在那裡住到病重入醫院,院子房屋都不曾修過。
周恩來逝世后,隨著經濟恢復並迅速發展,趙紫陽多次建議鄧大姐修建前廳、水池、 走廊。鄧大姐不同意。趙紫陽反覆勸說,特別提到保護古建築的意義,鄧大姐才點頭: 「可以保護性地修修,但不能鋪張。」
然而,一旦動工便頂不住了。水池用水泥磨地,放水養了魚。長廊油漆一新,繪畫 很漂亮;房屋也修建得氣派多了。大姐多次反對,沒有用。
中南海里,部分同志認為應該修;不僅因為鄧大姐應該有個好的生活與工作環境, 更主要是經濟發展了,已經可以拿出錢來保護好古建築。
但許多在總理身邊工作過的老人,再進西花廳,看到那高級漂亮的庭院,都有些想 不通,接受不了。甚至有人心裡很難過。畢竟這是違背總理生前的願望和一貫作風。將 來一旦對外開放,群眾看到那麼漂亮的庭院會作何感想呢?而實際上,總理何曾住過一 天這麼豪華的西花廳?
且不論兩種意見各有多少道理,畢竟,一個時代過去了,又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
但是,我們永遠不能否定歷史,否定過去,否定老一代身上閃爍的理想和風尚的光 輝。
周恩來在家住得儉樸,外出也住得儉樸。他不願住什麼高級賓館,喜歡住普通旅館, 朝人群中「扎堆兒」。
1954年10月,周恩來根據與蘇聯赫魯曉夫達成的協議,去東北哈爾濱接收中長鐵路。 那天的會議和晚會結束后,已是夜裡12點。當地領導給他安排了高級賓館,他不去。他 說:「我不住賓館,太冷清了,見不到人。我隨便找個旅館住好了。」
周恩來乘車開到哈爾濱喇嘛台南邊,隨便看到一個旅館便找上門去。旅館經理不在, 黑龍江省委第一書記歐陽欽找到一名服務員,像普通旅客那樣,臨時找一個空房間便住 下來。
第二天一早,經理已聞訊趕來,要特意給總理做飯送飯,總理馬上拒絕,直奔餐廳, 像普通旅客一樣買飯,同群眾一道邊吃邊聊家常。了解人民的生活與想法,了解社會動 態。
1955年周恩來到西安,被安排在過去高桂滋的公館里。他喝了一杯茶,不幹,要去 旅館住。我勸說:「已經安排了,就住下吧。再說旅館里也太亂……」
他說:「我不怕亂,就怕寂寞冷清。」
我說:「你住旅館,我們的安全保衛工作不好做。」
他說:「保衛不是把我和人民群眾分隔開,那不是保衛是傷害,傷害黨與群眾的關 系。別忘了我們黨是靠了人民群眾才有今天。」
結果,他住到西安大廈,和群眾一道在食堂買飯吃,並且感慨地跟我說了兩句話: 「我就喜歡這種生活。進城后總缺少這種生活。」
然而,保衛制度是不允許總理喜歡什麼生活,缺少什麼生活,就去過什麼生活。更 多的時候還是把他保衛在專門的院子專門的樓房裡。
八屆六中全會在武昌洪山飯店舉行;白天開會,晚上看戲跳舞。中央首長里有許多 四川人,所以把四川劇團也調來了。演出結束后,興緻勃勃的毛澤東隨口講出一段話: 「這次會議的這種開法很好。過去中央全會都是在北京開,以後要到各省去輪流開,可 以就地處理這個省的問題,可以了解當地情況,聯繫各方面。」
這話一傳出,各省爭相修建賓館,準備中央全會來本省開。中央政治局常委、政治 局委員、中央委員,不同級別都有一定標準的住宅住房。毛澤東提倡游泳,中央領導們 都喜愛游泳,所以這種供上層專用的賓館都要修游泳池。河南一馬當先修造了水晶宮, 多少年空著用不上,偶爾住一個人就要燒起整個建築的暖氣,所以造成巨大浪費,而且 是不住人浪費,住了人更浪費。這種各省爭相比賽的浪費,連內蒙、青海、甘肅這些邊 遠省份也不例外。許多建築,直到實行改革開放后,才開始派上用場,才開始往回收取 幾十年前的投資……
周恩來曾又難過,又氣憤;說多了不行,不說也不行地批評了一些省市負責人: 「正是國家困難時期,上馬這麼一大批脫離群眾的工程,很不好。人民會怎麼看?對我 們的黨不利啊……」
對於另一種建設,總理就是積極提倡支持的態度了。
周恩來到過陝西、雲南和廣東的溫泉。每到溫泉,總理總要先了解當地居民是否有 洗溫泉的地方?
在昆明,有關同志彙報時,談到溫泉給幹部療養院佔了,老百姓洗不上溫泉。總理 聽后很生氣,把省市負責人找來,嚴厲批評說:「都知道洗溫泉好,能治病,有利有好 處當幹部的就佔過來,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裡的老百姓卻沒地方洗溫泉,你們說你們是國 民黨還是共產黨?老百姓會怎麼看怎麼想?我叫你們說!」
這些幹部說不出話,只有趕緊採取措施,解決老百姓洗溫泉的問題。
在廣州從化溫泉,周恩來同廣東省有關負責人談話,也是先問:「群眾有沒有洗溫 泉的地方?」
廣東的同志說:「暫時還沒有。我們考慮過這個問題,主要是經費不足,一時難建 起來。」
「給領導幹部修,經費就能搞到,一給老百姓修,經費就難籌措,你們說這是為什 么?」總理不肯洗了,回到住處派秘書送去200元錢,轉告廣東省生活管理局的王局長 說:「一定要給群眾修建洗溫泉的地方,這點錢是我和鄧大姐一點心意,表示一下我們 對籌措經費的態度。」
管理局的同志覺得這筆錢不好收,不好作帳,又派人送還總理,說:「總理的心意 我們全明白了,一定努力為老百姓辦事,這200元錢還是請總理收回。」
總理不收回,第二次派秘書送那200元給生活管理局,並且轉告他們:「下次我還 要來檢查,看看到底修了沒修,是不是真為老百姓辦事了。」
王局長掉淚了,說:「總理這麼關心人民群眾,叫我很慚愧。我們再修不好,對不 起群眾也對不起總理啊……」
像許多用腦過度的人一樣,總理入睡困難。無論住西花廳還是外出住旅館、賓館, 他基本都離不開安眠藥。
毛澤東睡覺難,為了入睡可以二次三次地吃安眠藥,用藥量比較大。周恩來睡覺難, 卻不敢多用藥,怕吃多了醒不來而影響辦公。他每次睡覺只服用一次安眠藥,服藥后如 果還睡不著,那就苦不堪言了。因為總理壓力大,睡覺時間一般只安排4小時,晚入睡1 小時就少睡1小時,到鐘點就要立刻叫醒,所以有急於入睡的念頭;往往是越急於入睡 就越難以入睡。痛苦厲害時,也請保健護士作作頭部按摩,促進血液循環,也算一種休 息吧。
我們這些工作人員最盼過春節。一臨近春節,心裡總有個盼頭,暗暗喜悅。因為辛 苦一年的總理,只有春節能充分睡兩覺。這兩覺可以不存壓力地自然入睡,自然醒來。 我跟隨總理幾十年,可以肯定地說,總理平時幾乎沒有自己自然睡醒的時候,都是到鍾 點就由我們叫醒他。叫不醒就搖醒,搖也搖不醒時,就須兩人一架,把總理從床上攙扶 起來,「強行」在屋裡轉幾圈,直到把他弄醒。那情景至今想起都忍不住要流淚。
他事情太多太多,工作太忙太忙,想多睡也不能啊。我跟隨他的幾十年中,他每天 多則睡4小時,少則幾天十幾天連續工作,然後算個睡眠總帳。根據記錄,平均每天睡 不夠2小時的時候很多很平常。
總理嚴重缺乏睡眠的情況,連越南的胡志明主席也知道。我曾經見到胡主席握住周 總理的手不放,充滿深情又很不安地勸說:「多睡2小時,你得答應我,以後每天多睡2 小時,至少睡夠5個小時。」
周恩來苦笑著搖搖頭,說:「不行,2個小時確實做不到。折中一下,爭取多睡l小 時吧。」
從那樣大量而繁重的工作中多擠出l小時的睡眠時間談何容?可以說基本不可能。
總理一般是在三種情況下被叫醒起床的。
第一種是正常情況。
正常情況下,周恩來抱著文件上床時,值班秘書已把起床后的全部活動項目排列好。 前面講過,活動項目是以分鐘為計算單位,一個接一個,中間沒有寬裕;一件事誤點, 就要影響後面一串的活動項目。所以,叫總理起床必須嚴格按照鐘點,晚叫3分鐘就可 能使一天的活動節奏都受影響,就可能造成手忙腳亂的情況。
總理的睡眠時間大多數是4小時,至於真正入睡的時間夠不夠4小時,那就說不定了。 也許夠,也許只睡著了二三小時,乾脆沒睡著的時候也有。
叫總理起床的那一刻,對總理對值班人員,都是一件痛苦、困難的事情。
一次,我和衛士小高準點來到他的大木床旁,連續輕聲呼喚;「總理,總理,到點 了……」
我們先是站著叫,然後俯身叫,然後輕輕搖晃他身體叫。他先後三次閃閃眼皮,旋 即又合上了,始終沒有醒。總理太累又苦太困了。我和小高難過地對視一眼:
「怎麼辦?」
「豁出去挨頓批吧。」
「我是不忍心了……」
於是,我們兩人眼淚汪汪地退出來,看著手錶守在門口。我們不時交換一下目光; 不忍心……還是不忍心……
就這麼一邊看錶一邊交換目光地拖延了一個小時。我把心一硬,說:「不能再拖了, 叫醒吧!」
我們又來到總理的床旁,連續地輕搖輕喚,總理終於醒過來,兩手用力搓搓臉,像 平日一樣,奮力坐起身,馬上以快節奏開始穿衣。
突然,他怔了一下,看到了表上的時間,臉上陡然變顏色,目光火辣辣地盯住我們。 我們忙低下頭。
「怎麼搞的?為什麼晚了1小時!」
「總理……」我哽住了。
「胡鬧台,這是不允許的!」總理髮脾氣了,把他批評人所習慣使用的兩句最嚴厲 的話全用上了。
「總理,你批評吧。」我流下了淚,「我,我們實在受不了了……」
「唉,」總理嘆口氣,把嚴厲的批評轉為一種柔和的說理:「你們的心情我理解。 不要總想著我怎麼樣,要想到工作怎麼樣,我的工作,時間卡在那兒,到點必須叫。你 們好心叫我多睡會兒,可工作還是那麼多,不幹行嗎?你們除了打亂我的工作節奏,影 響一天的活動,並不能減少我的工作量,這不是好心幫倒忙嗎?我起不來,你們硬把我 叫醒,這是對的;不叫醒,就是錯誤,以後不允許再發生這類事。」
有了這次教訓,以後每到時間,我們就狠下心來強行把他弄醒。有時叫醒,有時搖 醒,好多次都是「殘酷」地把他從床上架起來,攙扶著在屋裡走,直到他完全醒過來, 奮力地振作起來……唉,我們的總理啊:我一直感到世上沒有什麼語言能真正表現出我 們總理的品格和精神。
第二種被叫醒的情況有所特殊。
進城時,總理就向我們規定:如果主席找我,不管我在幹什麼,要立刻報告。
一天,主席親自把電話打到我們值班室,是我接的電話,一聽就聽出是主席的聲音: 「恩來同志幹什麼呢?」
我回答:「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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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0 13:42
那邊遲疑一下,又問:「睡下多久時間了?」
我說:「剛睡下,不到1小時。」
片刻,毛澤東在電話里吩咐:「兩個小時后你再叫醒他,到我這裡有事。」
兩小時后,我叫醒周恩來,把主席找他的事報告了。
「為什麼不叫醒我?」總理一邊匆匆穿衣,一邊嚴厲批評說:
「我是怎麼交待你們的?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況,只要是主席找我,必須立刻報 告!」
「是主席叫我過2個小時再叫醒你……」
「這是不允許的2」周恩來用斷然的手勢打斷我解釋,「今後不論任何情況,只要 是主席找我,哪怕是剛睡下也必須馬上叫醒2」
從此,我們又吸取一條教訓,只要毛澤東主席找,總理睡覺我們也不說總理睡覺, 馬上叫醒總理,向他報告。
第三種叫醒周恩來的情況,是在一次邊境發來的急電未能立刻叫醒他報告,引得他 嚴厲批評我們,宣布了「這是不允許的」之後。從此,凡有重大事件發生,比如邊境沖 突,水火災害,列車出軌,飛機空難,地震驟發等等,都必須立刻將他從睡眠中叫醒。
周恩來逝世前的最後十來天,多數時間是處於昏睡中。我守在他床邊的日日夜夜裡, 不知流了多少淚:
睡吧,他這一生實在睡得太少了……
行
周恩來的行,無論走路、乘汽車、乘火車還是乘飛機,都有其特色和感人的內容。
凡是調到周恩來身邊工作的同志,鄧大姐在介紹情況時總要提醒一句:「恩來同志 走路快哪,你們要跟緊了,小心不要跟丟。」
總理不會走慢步,跟人散步也像搶時間趕急事,他辦公疲勞起身繞辦公桌走幾圈時, 也是快步帶起一陣風,扇動桌上文件能飄起紙頁。從西花廳到春藕齋,到菊香書屋,到 頤年堂,到懷仁堂等處,周恩來那急促輕快的步子時常會出現;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我們這些工作人員都比他年輕20歲左右,卻走不過他,時時要小跑幾步才能跟上。
總理忙迫而匆匆地快步,與他的少睡一點,再少睡一點,無疑都是在搶時間,摳時 間;多爭取一點工作,再多爭取一點……
每當想起總理快速的腳步,不知為什麼,我總會聯想到一個數學問題。總理活了78 歲,這個78歲就是生命的極限值;總理匆匆的腳步,快一步再快一點;他的睡眠,少一 點再少一點,就是有效的生命序列值;這個序列值在總理那裡是無限趨近於極限值,雖 然最終也不會達到那個極限值,他卻以驚人頑強的毅力和決心,讓這個序列值無限地延 伸下去,無限地接近於那個極限值。
這就叫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總理喜歡坐汽車,哪怕是在中南海里,路途稍遠他也可能坐汽車,這當然也是要搶 時間,是為了儘可能地接近那個極限值。
周恩來坐汽車有4大特點值得一說。
第一個特點是喜歡坐國產車。
建國之初,他坐大吉斯車,是斯大林送給中國領導人的。那時我們還不會生產汽車。 這部吉斯車老化以後,有關部門準備再為他買一部,他當即拒絕。說:「不能再花外匯 去買,要儘快研製出我們自己的紅旗車。」
紅旗車剛研製出來,他就將這種車定為自己的專車。他說:「別人不坐我坐,我喜 歡坐國產車。」
我曾勸說:「這種車剛研製出來,各方面性能還不穩定,也沒經過實踐檢驗,還是 等產品完全定型后再坐吧?」
周恩來笑著說:「我是試用,不保險才試用,保險了還談什麼試用?我坐上了,可 以促進他們改進,促進我們的民族工業發展。我坐紅旗車就是為他們做廣告。」
這句話我熟悉,他也說過為上海表做廣告。周總理是第一個戴國產上海表的消費者, 也是第一個乘國產紅旗車的中國領導人。
周恩來經常看望一些民主人士。由於紅旗車體型大,張治中、李濟深、齊白石等各 屆民主人士都住在北京市的小衚衕里,紅旗車有時開不進去。在這種情況下,他才同意 保留了一輛灰色吉姆車。據說這種車是以他的朋友,蘇聯原外長莫洛托夫的名字命名的 工廠所製造,他也只是在需要鑽衚衕時才使用這種車,平時都是用紅旗車。
隨著我國汽車製造業的發展,國產轎車漸漸多起來。除紅旗車外,還大批生產了上 海牌小轎車。從60年代始,凡屬大的活動,周恩來總是要求使用國產車,無論是共產黨 代表大會還是全國人大,全國政協開會,特別是外交活動中,周恩來總是要求使用國產 車。1990年。國家機關一位開上海轎車的司機說:「周總理在世時,逢上重大活動,最 忙最露臉的是我們開國產車的司機,一出動幾十輛上百輛,在長安街上浩浩蕩蕩風光得 很。到了80年代就不行了,趙總理看不上我們,越是重要活動我們越沒事幹,出風頭的 全是外國進口車,好象我們出來就會丟臉似的……」
第二個特點是,坐車討厭前呼後擁。
周恩來是共產黨中央副主席,國務院總理。按規定,他的外出有嚴格的安全保衛制 度。外出路線、所經路口,住地及重點防備地區等等,有一整套安全規定。一般行動, 頭天就做好了計劃,幾點幾分到何地,幾點幾分經何路口或經何路線,事先和警衛部門 打招呼。出動時,前驅車,後衛車都要到位。
周恩來對此很反感,多次反對,甚至嚴厲警告不許前呼後擁跟隨他。
「浪費,沒有必要!」周恩來朝我揮著手說:「你去跟他們講,我不要這一套。像 這樣還怎麼接近群眾?嚇也嚇跑了,影響很不好嘛!」
我沒有動步,提出不同看法:「不要警衛跟著,萬一路上壞了車呢?不說安全吧, 也要耽誤時間,影響工作啊。比如外賓等候接見,你的車壞到半路上怎麼辦?」
「並不是每次外出都有外賓等候,可你們每次都要搞這種前呼後擁。有重大國事活 動搞,這還可以;我去看個朋友你們也搞這種做法就很笨,缺少靈活性。我在重慶時做 過這方面工作,不同的環境、不同的對象、不同的活動要有不同的措施和方法。比如我 去看望民主人士,我去人民群眾中間了解情況,你們這樣前呼後擁是什麼影響?連自己 的人民群眾都信不過還談什麼為人民服務!」
周恩來在某些活動中,明確警告不許警衛車跟隨。一般情況下只有我和衛士高振普 隨他乘主車外出,警衛車雖然被嚴令不許跟隨,但為了安全,還是悄悄地隱蔽跟隨。周 恩來是非常機敏的,警衛車隱蔽,仍然要被總理從汽車反光鏡中發現。
「你們不要搞這種『盯稍』,我在重慶常被跟蹤,有經驗,你們瞞不過我。」總理 又氣又煩又無奈,「說過了你們就該執行,為什麼還要悄悄跟著?浪費么,沒有必要。」
警衛人員聽著,不急於反駁,但也不說「改正」。畢竟他們有他們的制度要求。
總理也知道他們的難處。為了不叫警衛車跟隨,周恩來有時會突然行動,使他們根 本來不及通知警衛,上車就走。這時,車上除了總理,只有我或小高,加上司機老楊共 3個人。這時周恩來會感到一種自由或愉快,會笑著說:「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就是要 擺脫這些形式主義。」
第3個特點就是喜歡坐快車,並且決不浪費車上的時間。坐在車上,或吃飯,或批 閱彙報條,或聽取秘書口頭彙報,交待一些工作。如果沒什麼事,總理會抓緊車上的點 滴時間打個盹。
總理正經睡覺困難,離不開安眠藥;打盹卻有超一流的能力和表現。這主要是在汽 車上,如果沒公事沒陪客,短到兩三分鐘,長到幾十分鐘,他都可以打個盹;而且說盹 就盹,說醒就醒。
我當副衛士長及衛士長時,仔細觀察過總理的打盹。他的打盹主要有三種形式或叫 情況。一種是被動的,就是前面講過的在辦公桌旁疲勞睏乏到極點,身不由己地打起盹; 頭一下又一下失控地耷拉;剛掙扎著抬起來,馬上又垂落,手中的筆也會失控地落下去, 又沉落下去,在文件上留下點狀道狀的墨痕。當他的頭大幅度地垂落時,會突然驚醒, 忙捏捏鼻子,揉揉眉頭,揪揪頭髮,然後抓起清涼油,用手指往太陽穴和額頭上擦抹, 一邊望著文件上跑筆的墨污搖頭。
另外兩種打盹主要都是在汽車上。
一種情況是路程較遠,坐車時間稍長些的時候,比如在京時去機場接客,比如在廣 州,從南湖到小島,總理上車剛坐穩便看一眼手錶,壓壓手勢吩咐:「都不吵,睡覺 啊。」
聽到這聲吩咐,所有人便屏息靜氣,司機楊師傅警惕車開平穩,總理習慣地靠在沙 發座的一側,頭向右一歪,很快就入睡了。這種時候,他不會失控地把頭向前垂,可以 幾十分鐘一動不動,呼吸變得均勻綿長細微,是真正迅速有效的沉睡。
車到站,我們都是一動不動,只把目光投向沉睡的總理。總理像是有第六感官,像 是具備生物定時器,每次都一樣,我們的目光一觸到他,他便微微一震,一下子睜開眼: 「噢,到了。」
說著,用力搓搓臉,便精神煥發地投入新的工作中。
如果路途近,坐車時間短,比如從中南海到人民大會堂,三五分鐘的時間,總理就 不說什麼「別吵,睡覺」之類的話,也無須把頭朝右歪靠沙發座。他會坐正身體,全身 放鬆,眼皮微微合上,像是意守丹田,像是「入定」一般。
總理是會氣功的。這不是那種劈石碎磚的硬氣功,也不表現在各種腹呼吸的運用, 他的氣功是在意念上對靜的追求,由意念導引著全身血液的循環,肌膚神經的鬆弛,腦 筋的高效休息。這種帶有極大調理性的休息,效果是驚人的。我常常感到,在各種緊張, 繁忙,有時激烈有時枯燥的馬拉松式的無休無止的勞作中,當總理精疲力盡地完成一項 工作,乘車去另一個地點繼續另一項工作時,就這短短几分鐘的「入定」,這幾分鐘的 調理休息,就能使他在下車時重新神采奕奕,兩眼大放光輝。
當我們二十幾名秘書與總理經年展開車輪大戰,當全國所有的神經束都導向總理, 源源不斷輸來各種信號,總理永不疲倦地作出及時準確的反應時,當總理常年累月超負 荷運載,令人不可思議地睡眠少時,我便不能不想到總理那汽車上的打盹。沉睡幾十分 鍾也罷,「入定」幾分鐘也罷,正是這見縫插針式的調理休息,維持著總理的精力和思 維活動。
總理的一切生活習慣都是為了適應他的工作。他那超人的工作量,不僅是靠奉獻精 神和頑強意志來保證,也是靠了幾十年艱苦奮鬥所鍛鍊出來的具有科學性的休息方法來 實現的。
總理坐車喜歡提醒司機老楊:「慢點,開慢點。」他喜歡提醒這句話,是因為他喜 歡坐快車。他一生搶時間搶速度,能坐飛機就不坐火車,那麼坐汽車當然希望車能開得 「飛」起來,快一點就能多干一點工作。
基調是快,必要時就須關照司機放慢。
我的觀察,當路上行人車輛多時,總理會關照司機慢;天下雨下雪,地上積水結冰, 總理會關照司機慢。我至今一合眼,就能鮮明如初地看到那一幕;
雨小了,馬路上積了不少水。總理不肯仰靠坐椅,而是前傾著身體,雙手扶著前排 椅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街上的倩況。馬路兩邊不但流動著雨水,也流動著自行車 和行人。總理一邊觀察一邊不停地念念有詞:「慢點,再慢點,不要濺水,別濺水…… 小心,小心有水濺了人……」
總理就是這麼細心,時刻想著別人。
總理坐車多,遇到的事也少不了。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0 13:42
1959年夏天,我們跟隨總理,乘一輛嘎斯69吉普車去河北平山縣的崗南水庫。汽車 飛快地駛在野外的公路上。突然,前面出現了一輛馬車,一個老農民趕著一輛兩匹馬拉 的大車。那時的牲口見汽車少,馬被汽車驚了,亂奔亂跑翻到路邊的溝里。
「停車,快停!」總理下令。司機剎住車,總理跳下車就奔去搶救人。那個老農民 已經爬起身,看樣子傷得不算重。可是總理不走了,下命令說:「趕快用我的車送老漢 上醫院檢查,我們就在這裡等吧。」
我說:「總理,汛期快到了,崗南.水庫那邊還等您去彙報……」
總理擺一下手:「來得及。你們不要說了。」
一直等到送老漢的車從醫院回來,報告老漢沒什麼危險,總理才上車繼續趕路。
1960年在北戴河,總理的車經過一座木橋時,隆隆的木橋震動聲驚了河對岸一輛馬 車。驚馬朝橋旁的斜坡衝去,把車上拉的一名病號給掀了下來。總理馬上下令,又是跑 去病號旁。那病號長了一身毒痂,觸目驚心,總理卻像父親一樣毫不嫌惡,仔細察看了 農民的病情,馬上命令送醫院。
到住地后,我們后怕的是,如果驚馬衝過來,把總理的車撞擠到河裡該多危險,總 理想的卻是那個病號,一進門就給醫院掛電話,詢問病情傷情……
這樣的例子還可以舉出一些。比如有次總理外出,車開到府右街時,一個女孩子騎 自行車猛地從臨街衚衕里衝出來,撞到總理的車上。女孩子是自己撞到汽車上,當時總 理的車已急剎住,所以女孩子沒受什麼傷。但是細心的總理髮現女孩子衣服掛破一塊, 馬上叫警衛去買件新衣服給那個女孩子送去了……
然而,總理坐快車也是遇過危險的。
記得那是1961年6月15日下午,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個不停。
總理定於下午2點半到釣魚台看望來訪的越南總理范文同,然後陪范文同到人民大 會堂參加萬人歡迎大會。
總理的時間以分秒計算安排,外出都是選最近的路以能夠允許的最快速度行駛。那 天行駛的路線是:府右街——西四——阜成門——釣魚台。
按以往習慣,總理坐右排左側,成元功坐後排右側,我坐前排司機旁位置。司機楊 金明技術一流,兩手在駕駛盤上大幅度地滑來滑去。那時北京城裡汽車不多,我們的車 速很快,箭一般駛出了阜成門城樓。這時,道路變寬,行人更少。視野遠闊,楊金明加 大油門,車像要飛起來一般。
就在這時,突然從路南一個大門裡鑽出一輛大卡車。按理說,這傢伙右拐東行,兩 車各走一邊,互不妨礙,所以老楊並沒減速。誰料到呢,大卡車就像國民黨特務製造暗 殺事件一樣,在兩車即將交會的剎那,突然駛入逆行道,既不開大迂迴指示燈,也不鳴 笛,直向總理座車撞過來,在那間不容髮之際,老楊猛踩剎車,疾向右閃避。不料想, 右前方正是一根粗大的水泥電線杆子,大卡車撞過來將把總理的座車在電線杆子上擠扁。
一切都是在剎那間發生和完成的。老楊驚叫一聲:「不好!」幾乎是在他喊叫的同 時,我扭轉身子想撲過去保護總理,這完全是一種本能,在猛烈對撞中這個動作有多大 意義就不得而知了。但座車是三排座,在我和總理之間還隔了一排活動椅,用不上力。 我絕望地叫一聲:「總理!」
說時遲那時快,成元功側身用自己身體去掩護總理並且用左手護向總理心臟部位。 總理的右手也用力支撐住前排座位的靠背,準備迎接那威猛劇烈的一撞。
也就是楊金明了,換別人簡直不可想象怎麼避開這種比蓄意謀殺還要兇狠的衝撞。 楊金明那聲:「不好」剛出口,方向盤已經快似陀螺地疾轉,車子敏如脫兔地竄向左, 避開水泥桿,駛向左邊的逆行道。
現在的形勢是大卡車沖向右邊逆行道撞我們,我們向右避不開就沖向左邊逆行道, 與大卡車對換了位置,都進入了逆行道。但大卡車似乎不死心,在我們左閃的同時,這 傢伙也又扭頭沖回左邊,還是要撞!楊金明腳下死命一踏剎間,方向盤疾轉,座車猛甩 了180度的大調頭,嘎然停住。這種大調頭產生的離心力,使總理我們3人都摔倒在座椅 上。現在是車后屁股對著卡車,它要是撞,也只能撞著我們一道朝前沖,不會發生致命 的危險了。爬起身看時,那輛卡車在大馬路中間來了個大迂迴,不再向我們追逐衝撞, 不打燈不鳴笛,大搖大擺駛回它剛才駛出來的那個院子里去了。好象什麼事也不曾發生 過一樣,他也根本不在乎他的「謀殺」行動。
這樣重大事件,總理卻平平靜靜說一句:「快趕路,去釣魚台不能誤點。」
汽車又「飛」起來,直衝釣魚台。楊金明臉色蒼白,目光閃閃地警惕著路面,以最 快的速度沖向釣魚台。駛入大門時,總理評論一句:「老楊技術高,處理得好,今天避 免了一場大車禍。」
下車后,總理嚴肅地囑咐成無功:「你去查一查那個卡車是怎麼回事?」
我跟總理去看范文同,成元功去調查那個卡車。他很快查明了原因。
駕車者是電車一廠的一名維修工,既無執照又不懂交通規則,那傢伙是私自偷開車, 跑出來玩的。真是混蛋透頂,差點當一個千古罪人。
總理卻仍然關心這個肇事者,讓成元功轉告廠領導,要加強制度管理,對這位工人 要做好思想工作,按規章制度進行批評和處理,決不許因為是衝撞了總理的車而加重處 分。
不過,人的素質太差時,你就是教育、批評、處分也未必起多少作用。這個肇事者 闖這麼大漏子,仍然不吸取教訓,後來又違反規程,在「文化大革命」中被電車壓死了。 經調查,責任全在他本人,是他違反了規程制度。
所以,現在我一看到電視和報紙上拿出來示眾的那些交通肇事者,心裡就一股火, 總覺得對這些人處理應該再重些。
第4個特點是公私分明。
那天,周恩來要去人大會堂接見外賓,他乘車由西花廳開至北京飯店,理髮刮臉之 后再驅車去人大會堂。
在北京飯店上車時,周恩來輕輕拍一下司機老楊的肩膀,提醒說:「從西花廳到北 京飯店算私事,從這裡到人大會堂才算公事,你不要又籠統搞錯帳。」
楊師傅說:「總理放心,我早記上帳了。」
周恩來在建國后,一直堅持私人用車要自費。工資發下后,錢歸我管,工資表他一 定要過目,就是檢查是否扣除了用車費和外出用餐費等。他把看戲、跳舞、到公園散步、 到飯店理髮算作私事,把去醫院看病人,到民主人士家拜訪及看望外國朋友這類亦公亦 私的事也都算作私事用車,都堅持自費。他乘車的記帳,先由我記;後來嫌我記的帳有 疏漏,轉交鍾步雲記。老鍾遇空難后,就直接交由司機楊金明本人記帳了。總理說: 「你開車你記帳,這樣不會出現疏漏。」
帳記下了,交通部門如果忘記或沒按時依照帳目從他工資里扣錢,交通部門要挨批, 我們也會挨批評,責任是沒有提醒交通部門扣錢。在這樣嚴格的要求下,自然再不會發 生用私車漏交錢的情況。
周恩來無子女,但侄子侄女及親戚並不少,這些人來看總理,那是坐公共汽車。周 恩來曾明確規定:我的任何親屬都不許派車。
有次,他的一個侄子一個侄女相約來看望,同周恩來鄧穎超,一道吃飯談話。出來 時,已是晚上7點多。我從門前過,見他倆正焦急地小聲議論:「唉呀,來不及了!」
「可能已經開演了,快走吧……」
我心裡一動,停下來問:「你們要幹啥去?」
「到工人俱樂部看演出,來不及了。7點半就開演……」
我看一眼表,說:「來來,我送你們去。」
我們這些人都會開車,我用車把他們送到工人俱樂部,回來正碰上鄧大姐的秘書。 秘書問:「你幹啥去了?」我心知不妙,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應付道:「沒幹啥。」
可是這位秘書還是猜到了,報告了鄧穎超。工夫不大,周恩來和鄧穎超一同把我叫 去,像這樣共同與我談話還是少有的,可見問題嚴重了。我不敢說謊,老實承認用車送 人了。並解釋說:「這是特殊情況,不然就要誤了看演出。」
「你以為這是對他們好嗎?」周恩來皺著眉頭盯緊我:「晚到幾分鐘,少看一段有 什麼了不起呀?你是幫助他們搞特殊,助長他們的優越感!」
我不敢回嘴,低下頭,赧顏地悶聲不響。
「記住,這是不允許的。」周恩來乾脆明白地警告一句。這一聲至今響在我耳邊。 我再不曾用車接送過周恩來和鄧大姐的親屬,我自己和我的家人也從未用過公車。我會 開車,卻一次也沒用車辦過一件私事。就是辦公事,只要來得及,都堅持騎自行車,實 在來不及了才開車。現在我離休了,老幹部局定期發給我公里數,但我仍然沒用過。沒 那個習慣。我的習慣是受周恩來影響而形成的——凡事一定要公私分明。
周恩來離開北京去全國各地,按規定都是乘專列。專列由前驅車、主車及後衛車組 成。這是安全部門規定的,不是周恩來個人所能改變得了的。
正因為如此,周恩來極少乘專列,除非視察各地,需要沿途了解情況,否則是不肯 坐專列的。他只喜歡坐飛機。
他曾對我說:「坐專列太浪費,主要是浪費時間,工作不允許。」
周恩來乘專列時,很注意不要隨意停車。毛澤東對這一類事不大注意;專列行駛中, 工作累了休息,並不在意專列行駛在單行線還是雙行線,到站還是沒到站?一旦想睡覺 了就睡。他一睡覺。有關部門便會通知司機停車。有時專列停在單行線上,便會造成其 他列車晚點。
周恩來對這些具體事是非常細心。有個說法不全面不準確,但確實反映了部分實際 情況:毛澤東只想他所關心的大事,周恩來則還要時時想到關心到別人所遇到的事。
比如,他偶爾坐了專列,不到站決不許專列停車。他多次告誡我們:「要保持同司 機和鐵路部門的聯繫,千萬不要因為我們搞得其他列車運行晚點。」
建國以來,周恩來只坐過有數的幾次專列;一般專列行動,容易影響其他列車晚點, 但周恩來乘專列,從未影響過其他旅客列車的正常運行。
總理外出,主要是坐飛機。在重慶時,我就跟隨他乘坐到lOO多次飛機,前面講過, 多次遇險,卻從未因此遠離飛機。建國后,他的專機是一架蘇制伊爾18型飛機,編號為 「208專機」,國內外都知道,很有名。機長是張瑞藹,改革開放后出任中國聯航總經 理,是一位非常有經驗,有技術,有膽量的優秀飛行員。
對於總理的喜歡坐飛機,張瑞靄曾開玩笑問總理:「總理,你是不是崇拜飛機?你 怎麼那麼愛坐飛機呀?」
總理笑著說:「飛機好啊,它快嘛!坐飛機能節省時間,辦事效率高嘛。」說著, 右手在面前輕輕帶過一下:「我喜歡坐飛機,可不等於不支持鐵道部的工作,不等於不 關心鐵路建設喲。他們不要對我有意見喲。」
總理對於他的機長張瑞靄是很感自豪的。尼克松訪華,要坐他自己的專機去杭州、 上海訪問。總理不同意。
「你們在我們境內旅行,應該坐我們的專機嘛。」周恩來堅持道。基辛格深知中國 人的民族自尊感,積極幫助斡旋,說服美國方面接受了總理的意見。尼克松任總統期間, 只乘過一次外國飛機,這就是周恩來的專機。
當周恩來的專機在上海虹橋機場降落時,尼克松對周恩來豎大拇指:「飛得很好!」
總理榮然一笑:「這是我們自己培養的飛行員,我很信任他們。」
基辛格接過話頭說:「總統是第一次乘坐外國飛機,因為中國飛機是最安全的。」
總理乘飛機的故事很多,張瑞靄寫過回憶文章,我在前些章節也寫過一些,這裡不 多講了。我只講這樣幾句話:
總理逝世后,有人計算他操勞天下事,乘飛機所飛距離,可以飛到太陽。當你計算 這段飛行距離時,你是否想過?他那顆偉大的心就像太陽一樣永遠光照著人間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3 06:03
本帖最後由 瘋瘋顛顛 於 2017-2-13 06:11 編輯
09章 休息與娛樂
毛澤東太忙,但是有自由;不想忙時可以不忙,去休息娛樂。周恩來太忙,而且沒 自由;不想忙時也常常被具體事務纏身而脫不開。我跟隨總理幾十年,他只是在1951年 去大連養病,休息了幾十天,就這麼一次休息。
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周恩來當然需要休息娛樂。我的感覺,他對休息娛樂採取 的是積極有效、「公私兼顧」、目的明確的態度。
概括起來講,總理的休息娛樂,主要有三種方式和內容:朋友聚會、文娛活動、體 育鍛煉。
朋友聚會被周恩來稱作是「最好的休息」。
進城后,我見總理不休星期天,曾勸他:「總理,星期天你盡量少安排一些活動, 多休息休息……」
周恩來噓我一聲,眯著眼搖搖頭,用這個孩子氣的動作表示。我講的不通,沒道理。 然後才睜開眼望著我說:
「你們對我還不完全了解。什麼叫休息?我和文學藝術界朋友談談心,吃頓飯,與 民主黨派的人士喝酒飲茶聊天,這對我就是最好的休息。」
想一想,總理講的也有道理,這種休息往往比看一台節目還要心情愉快,甚至留下 幾十年難忘的美好印象。
記得1946年在上海,國共談判已經無望,周恩來為爭取和平日夜奔忙,心力交瘁, 我們都勸他休息一下。
我說:「該做的我們都做了,該想的也都想盡了,現在急也沒用,索性休息一下靜 觀形勢變化。」
周恩來搖搖頭又點點頭:「該做的都做了,還不能這麼講。永遠有該做的事情,沒 有都做完的時候。不過,急也沒用,講得有道理。我們去串串門,休息享受一下。」
於是,周恩來和鄧大姐帶我去了上海靜安寺路廖夢醒的家裡。
這是很小很小的一套公寓,小得叫人想到玩具。好象一間住房也就幾平米,肯定不 過10平米,卻又設施齊備。卧室、廚房、衛生間應有盡有;衛生間可以洗漱也有廁所馬 桶,給人「家」或是叫「窩」的感覺極濃。
周恩來到了這裡很隨便,確實象到家了一樣,洗手擦臉,該坐就自己坐,該幫就幫 一把女主人,只有我像個客人需要別人關照。
廖夢醒叫周恩來阿哥,叫得親切、自然、隨便。她的女兒叫李梅,文靜漂亮,一看 就是大家庭里出來的,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和影響。
廖夢醒請我們吃陽澄湖的螃蟹,鮮美極了。說實話,過去我從沒享受過這樣精美的 食物。不過,也有不適應的地方,就是上什麼飯菜都是小碗小碟,小得叫人不敢大張嘴, 不敢「如狼似虎」地大嚼大咽地過過癮。到了這樣的小窩兒,面對小碗小碟,特別是見 到周恩來、廖夢醒細嚼慢咽的文明樣子,我不知不覺也就「文明」起來。過去當兵吃糧, 大海碗也不過癮,恨不能盆盆罐罐地吃飯吃菜才舒坦,才受用。現在,我也一點一點朝 嘴裡夾食物,慢慢地嚼,細細地。品;這種吃菜吃飯法,在嘴裡嚼就嚼得消化吸收完了, 幾乎沒有舒服痛快的吞咽感覺。天哪,這得哪一年才能吃飽?
周恩來平時吃飯比我還快,可是到了這樣的環境,他卻像回到了熟悉的生活中一樣, 表現得那麼瀟灑、優雅、自然、適宜。我相信,他過去一定過過這樣的生活
這種吃飯,最適合聊天了。談形勢,談奮鬥,談前途;政治風雲,戰場風雲,在這 不到十平方的小天地里隆隆地卷過來,盪過去;有憂愁,有歡樂;有激昂,有憤怒;有 熱血,有溫情,轉眼間2個小時過去了。
告辭之後,我隨周恩來離開這一方小天地,返回思南路周公館。
「你吃飽了嗎?」周恩來忽然問我。
「嘿嘿,」我難為情地笑笑,「碗太小,不敢吃,怕一口不滿就吃光了。」
「吃光了還可以盛么。」
「一口一碗我得吃多少碗?回頭傳出去,說周副主席的副官能吃30碗50碗飯,那多 糟糕呀。」
「哈哈哈,」周恩來把頭朝上仰去,開心大笑。然後說:「廣東人吃飯是最講究的, 都是小碗小碟。不過,我相信你不會再餓。」
我下意識地摸摸肚子,真的,沒有餓的感覺。
「不餓了。」我說,「可是也沒覺飽。」
「什麼叫飽了?不餓就是飽。」周恩來換上一副略帶憂傷的神色,思考著說:「幾 千年了,中國的老百姓在飢餓線上掙扎,肚子整天是空的,好容易吃一頓飽飯,這一頓 的標準一定要把肚子撐得圓圓的才叫飽。什麼時候天下百姓再無飢餓,那就不需要吃一 頓把肚皮撐得圓圓的了。撐得太多和飢餓過度一樣,都不利於健康。我們的奮鬥,就為 了有這一天啊。」
這一頓飯,這一番聊天,給我留下終生不忘的美好記憶,誰能說這不是最好的休息 娛樂?
建國后,廖夢醒又曾請過我和我愛人去吃飯。這種親切宜人的氣氛我又享受過幾次。 雖說每次都不敢大張嘴,放開肚皮過癮,但每次都能感覺到一種休息娛樂的舒適安逸。 於是,我又想起總理的話:不餓就是飽。想起總理的期望:願天下人都能過上這樣放鬆 的生活,不要餓一年,才撐死飽死在春節那幾天。
進城后,廖夢醒常給「阿哥」周恩來送些吃食。東西不多,有點送點,經常送點, 據說廣東人習慣這樣。
宋慶齡也知道總理喜歡吃陽澄湖的螃蟹。她每年8、9月份,都要帶些陽澄湖的又大 又肥的螃蟹來北京,帶來了就給我打電話。
若是宋慶齡親自來送螃蟹,那就是周恩來親自接。但大多數都是由隋副官送,由我 接。他們不託人代送,我們也不託人代收,因為這是入嘴的食品。那時受蘇聯影響。蘇 聯對於食品都嚴格要求經化驗之後才能送領導人吃,我們對於食品也有嚴格要求。
總理收到螃蟹,有時同我們工作人員一道吃,有時請陳毅、張茜一道來吃。
周恩來喜歡交友,可以說朋友遍天下;他喜歡與朋友聚會,吃飯、飲酒、品茶、聊 天。
黨內幹部,在我的印象中,朱德、陳雲、董必武、陳毅、李富春、王稼祥以及在他 直接領導下工作的王震、陳郁(曾任煤炭部部長)、喬冠華、王炳南、章漢夫,以及地方 負責人陶鑄、歐陽欽、曹獲秋、潘漢年等,都是他的座上客,聚會來往較多。其中,與 陳毅關係更密切些。
比較而言,與文藝界人士和民主人士的這種朋友聚會更多些。這種聚會交往的朋友 多得我都數不清,其中,文藝界人士以郭沫若為最密切,民主人士中以張治中、傅作義 來往最多,友誼更深些。
周恩來喜歡陳毅的性格,說他剛烈而不失瀟灑,豪俠而不乏文雅。周恩來推薦陳毅 頂替自己擔任外交部長。陳毅講話常常熱血沸騰,任由激情自由奔放,有些話按照官方 標準來衡量,難免講得有些出格。就有人向周恩來報告,說陳毅講話像放炮。
「不要怕放炮么,放炮才能吸引人,震撼人。」周恩來很欣賞地說:「他比我講得 好,大氣勢,很符合我們這樣一個大國的國威軍威。」
「可是有些話走嘴,講得不很恰當,不夠準確……」
「句句準確,句句恰當,就不會有這樣的大氣勢,也不會這麼吸引人,震撼人了。」 周恩來加重語氣說:「要看整體效果。他講的很好,比我有氣勢,比我講的效果好。」
周恩來不但肯定、支持陳毅,還約請陳毅一道出去遊玩,一道吃飯。這對陳毅是極 大的支持。
那天,陳毅興緻極好,嗓門大、笑聲高。周恩來見朋友高興,自己更高興。
「陳老總,你興緻來了。」周恩來高聲提議:「你能不能來首詩啊?」
「總理來,總理來。」陳毅忙不迭謙讓總理。
「我不行,」周恩來搖頭,「我對詩沒什麼研究。」
「總理是一定要叫我出醜喲……」陳毅作出一副被迫無奈,勉為其難的可憐樣兒, 其實他心裡早就鼓湧起詩情,想找機會「發泄發泄」了。總理再了解他不過,所以根本 不再多說,該走就往前走,該看就往前看。果然,沒多大工夫,陳毅在他旁邊放開了嗓 門,以四川人那特有的富於音樂色彩的聲調,抑揚頓挫地誦起一篇新作。這種新作,即 席即興之作,往往粗糙一些,但情真意切,常會博得總理喝彩或誇讚,個別地方也有所 提議指正。陳毅回家后肯定會對這種即興之作再來番「細琢磨」,「精加工」,然後寫 成文字送主席、董必武、朱德、葉劍英等詩友看。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3 06:13
公開發表的陳毅詩選有不少就是這樣一個過程出來的。
總理喜歡陳毅,陳毅也了解總理,並且知道總理喜歡自己。別人不敢跟總理講的話, 不便提的要求,就來找陳毅,請陳毅出面幫忙。
比如我遇到幾次,賀龍元帥想請總理去看看他的體育健兒,不好張口,就去找陳毅。
「主席和總理不是剛去看過的嗎?」陳毅問。
賀龍與陳毅關係深,根本不作解釋,兩個手指捏著陳毅的衣袖,扯一下說一句: 「幫幫,幫幫。晚上見。」
賀龍丟下陳毅就走,不給陳毅叫難的機會。陳毅也了解賀龍。戰爭年代,賀龍是有 名的愛兵如子,當了體委主任,只要他的「兵」想見見毛主席、周總理,他一定想方設 法滿足這些「兵」的願望。自己不好出面請時,就讓陳老總出面。在我印象中,只要陳 毅出面去求請周恩來,周恩來沒有不答應的。
我們也都喜歡陳老總,因為他常能幫助我們做工作。比如陳毅愛看川戲,愛聽音樂, 常來拉總理一道去看。友情深,陳毅的嘴巴又會講,常搞得總理再忙也得跟他去看看, 這就達到了我們做多少工作也達不到的目的。
我們尤其喜歡陳毅的是,他來了常常不談工作,專挑輕鬆愉快的話題聊,常聊得總 理輕鬆愉快,甚至開心大笑。所以,我們都支持總理和陳毅聚會聊天。總理常到陳毅家 作客,陳毅也常找總理來小酌閑聊。
每次這樣的聚會聊天之後,總理都像剛度假回來一樣顯得精神煥發。
有人說,朋友聚會一定要同性情相投的人在一起才好,否則很累。
總理則不然。只要是同志、同事、朋友,儘管千人千性,脾氣作風各不相同,他都 談得來,都願意儘可能多交往,多相聚。像國家主席劉少奇是位勤奮嚴肅、組織紀律性 極強又不苟言笑的人;朱德是溫和寬厚,慢條斯理;董必武一身古香古色;彭德懷威風 嚴厲又血性十足;陳老總熱烈坦率,經常發個牢騷提點意見;黃克誠不修邊幅卻又只唯 實,不唯上;陳賡、劉亞樓驍勇善戰又大大咧咧,不拘小節;所有這不同性格、不同風 採的人,周恩來都談得來,處得感情深。
有幾次,周恩來迎客時,粲然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他那愉悅開心 的樣子使我漸漸體會深一些,就是人有社會性,
所以這種歡聚當然帶了休息娛樂的性質。然而,真正使我認識更深,還是在同志、 同事、朋友遇到困難、麻煩、甚至危難時,周恩來仍然堅持相見、歡聚,這才使我有了 新的感受。
熊瑾玎是周恩來的朋友。在重慶地下黨工作時期,他擔任《新華日報》的「老闆」, 被大家稱為「熊老闆」,久而久之,成了專用詞。好象我們共產黨內只有這麼一位「老 板」,被大家叫到去世。老闆兩字也表現出了他為黨所作出的特殊貢獻。他的夫人朱端 綬自然成了「老闆娘」。
周恩來、董必武、熊老闆十幾年堅持鬥爭在國民黨統治區,風雨同舟,友情極深。 比如周恩來父親去世,痛哭而發脾氣時,只有董必武、熊老闆敢去勸說;董必武跟兒子 賭氣,發火打兒子時,夫人不敢勸,就請周恩來和熊老闆來勸,一勸就靈。30年代末, 40年代初,他們朋友相聚的機會最多,次數也最多。建國后,忙裡抽閑,也常有聚會之 樂。
1967年,熊瑾玎和他的夫人都被打成了「資產階級大老闆」和「資產階級老闆娘」。 就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周恩來沒有忘記友情。
那天,周恩來連續工作30多個小時,體力精力都漸漸不支。。我們勸他:「總理, 該休息休息了。」
連勸幾次,總理停下工作,「昭」一聲,搓搓臉立起身。他沒有繞辦公桌快走,也 沒到室外運動,而是朝台曆俯身伸手過去。
「休息休息。」總理一邊說一邊翻著台曆:「熊老闆該過生日了……」
他朝日曆盯視片刻,掀起眼帘對我吩咐:「你準備兩瓶茅台,我們去看熊老闆。」
東城區大典衚衕,熊瑾玎的門前,除了大字報大標語的殘痕,真是門可羅雀。那時 「抄家」的風潮已過,這裡對紅衛兵失去吸引力,便再沒有什麼人對這裡感興趣了。
我們上前輕輕敲門,總理走過來,緊挨院門站好。工夫不大,門被打開,熊老闆夫 婦一前一後站在門內愣住了,痴痴地望著總理。
「這個時候你怎麼還到我們家裡來呀!」熊老闆終於冒出這麼一句,不知是擔心總 理的處境還是為自己的處境感到怨懣。
「同事加朋友,怎麼能不來?」總理像平時一樣親熱隨便,毫無運動中普遍發生的 那種「一覺醒來全陌生」的情景和感受,進門同老闆、老闆娘握手:「我來看看你們。 順便給咱們老闆過個生日么!」
「過生日?」熊老闆喃喃。
「我沒記錯吧?」總理笑容可掏,「我帶來兩瓶茅台。」
「周公……」熊老闆哽住了。他用重慶時候的稱呼來叫總理,當年的情誼一下子全 在眼前重現,淚花便在眼眶裡閃爍起來。
一向熱情好客的老闆娘激動地不停搓手:「可我們現在什麼都沒有,吃什麼呀?」
「哎,你不是很會煎荷包蛋么,在重慶我們也沒什麼東西呀,老闆娘。」總理興緻 勃勃地說:「花生米,花生米總有吧?」
「有有,你就愛吃花生米,還是沒變。」老闆娘高興得淚水一個勁往下淌,卻又笑 得合不住嘴,腿腳變年輕地往廚房走:「我這就去給你們炒!你們聊,你們先聊……」
總理握住熊老闆的手,含義無窮地望著他點點頭:「老闆,要多保重啊,看遠一些, 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熊老闆臉上出現了紅暈,用力地點頭,那雙陰鬱的眼睛重新煥發出光彩。
這次朋友相聚,給熊老闆注入了生活的希望和力量,帶來了慰藉和歡樂。而總理呢? 坐上車時,輕輕地舒了一口長氣。他來給熊老闆過生日,本身就是無言的表態,誰再說 熊老闆是資產階級大老闆,就不能不有所顧忌,因為他們必須把周總理和熊老闆加在一 起來考慮分量。
總理坐在車上,始終帶著一種靜溫無言的遐想和憶念的神情,並且為自己做了一件 應該做的事而獲得一些平靜。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老詩:使別人歡樂的人自己最歡樂,使 別人幸福的人自己最幸福。
於是,我對總理把朋友聚會看作最好的休息和娛樂有了新的理解:你能把歡樂和幸 福帶給別人,你自然會得到歡樂和幸福,只有心性溫和、慈愛、善良的人,才會產生這 種感覺和追求。
再進一步想,中國還有句老話是「不責人小過,不發人隱私,不念人舊惡」。總理 就是這樣待人交友。
我想起梁漱溟。1946年國共談判時,周恩來曾由於梁漱溟的「不講信義」,「對不 起朋友」而聲淚俱下,痛加斥責。但是,1953年梁漱溟公開頂撞毛澤東時,周恩來又千 方百計代為緩頰,保護其過關。
我想起南開學校校長張伯苓先生。周恩來在南開學校讀書時,與校長張伯苓關係親 密融洽,星期天總要到張校,長家去請教並長談,張伯苓很喜歡他,常留他吃飯,吃天 津風味的貼餅子,煮稀飯,熬小魚。張伯苓常對親友同事說:「周恩來是南開最好的學 生。」可是,這位最好的學生卻參加了共產黨,而張校長卻以社會名流參加了國民黨政 府。共產黨被罵作「共匪」時,這位老先生把他當校長時的學生周恩來從「同學錄」中 刪除。共產黨坐天下后,他給周恩來寫信,說「正在閉門思過」。周恩來不念人舊惡只 念人舊情,派飛機把張伯苔由重慶接回天津,表示慰問。張伯苓先生去世時,周恩來親 自趕往天津弔唁,悼念這位母校的老校長。
我想起……善良使人心平,慈愛使人氣和。
心平氣和就是一種休息,就能帶來快樂。
同文藝界人士和民主人士的聚會更多些,因為這種聚會不僅是休息,本身就包含有 統戰工作的意思,何況聊天時還可以更具體更有針對性地做工作,解決一些問題。
在中央領導人中,周恩來結交的文藝界朋友最多,舉凡有些名氣或雖然名不見經傳 但確有所長或有某種代表性的人物,他幾乎都認識,並且多數都交了朋友。像郭沫若、 茅盾、巴金、艾青、曹禺、蔡楚生、田漢、陽翰笙、夏衍、白楊、張瑞芳等等文藝界老 戰士,無不與周恩來建立起深厚友誼。
比如張瑞芳,在我記憶里她的入黨都是周恩來介紹的。那是1946年,日本投降后不 久,周恩來把我叫去,單獨囑咐:「何副官,你去陵江門接一下張瑞芳,要注意安全還 要保密,決不能帶尾巴。」
我記得張瑞芳當時是住在陵江門一座國民黨修建的公寓里。我去之前,首先設法甩 掉國民黨特務,確實證明沒尾巴了,才猛插公寓接走張瑞芳。帶張瑞芳到周恩來那裡, 她高興得不得了,我記得是批准她加入中國共產黨了。
周恩來在重慶結交的這批朋友,來往密切,友誼深,彼此很隨便。直到建國后,周 恩來當上總理,與這些人仍是朋友相交,相互之間的感情和關係從沒因為地位的變化而 變得疏遠或冷淡。
從我的感受,周恩來和鄧大姐老兩口的生活太單調,太寂寞,尤其是逢年過節的時 候。他兩個人都是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但是,要說沒有一點空閑時間也不真實。 逢年過節,老兩口有點空閑時,那種單調寂寞就會顯得突出。總理害怕這種寂寞,寂寞 往往會使人生出莫名的孤獨與憂傷。所以;年前節前,只要估計有點空閑時間,我們必 要給總理安排一些活動,不能叫他「閑」。
總理自己也注意不發生「閑」,一得空兒,必要提出名單,請客人到家來聚會,特 別是文藝界人士,他們一來,西花廳就熱鬧起來,活躍起來,總理就會忘掉寂寞,快活 起來。
有子女的首長們,勞累之後巴不得有兩天清閑,與孩子們共享天倫之樂。沒有子女 的首長,如果生性孤僻,也就不容易理解總理。比如彭德懷,在軍營中過慣了硬梆梆、 簡單明確的制度式生活,對於總理喜歡與文藝界人士交往,就產生一點看法。說過一句 兩句難聽的話。不過,他本來就是厲害人,敢罵娘,敢為民請命,也難免敢翻臉把人鬧 個難堪。有些高級領導高級將領因此對他意見大些,周恩來卻從來沒有為個別一句兩句 話生出意見或看法,相反,對彭德懷更加喜歡,常對我們工作人員說:「那才是個好同 志呢,有啥是啥,怎麼想就怎麼說,你叫他裝假他都裝不出來。」
周恩來常去彭德懷住所串門看望,同時也繼續與文藝界廣泛結交來往;他不因為彭 德懷的難聽話而疏遠彭德懷,更不會因為彭德懷的偏見誤解而斷絕與文藝界的朋友聚會。 周恩來是按照自己對生活的理解和認識而生活,不是按照別人的議論或想法去生活。
正因為如此,文藝界人士、民主人士,有什麼事,發生什麼矛盾,首先想到的都是 周恩來,請周恩來幫助解難。
記得有次接到一個電話,大聲說要找總理。
「總理正忙,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張治中。請你向總理報告一聲,我找他有急事。」張治中的聲音有些異常。 想起當年軍事3人小組的活動,天天一道坐飛機,想起「不要忘了我張治中3次到延安」, 我決定報告總理。
此類事,只要我們報告,總理是不會不馬上接電話的。
「文白兄嗎?」總理聽到報告,馬上接電話:「我是恩來呀。」
「哎呀,總理啊,」張治中剛聽到周恩來的聲音,立刻像個受了委屈的大孩子一樣 叫起來:「請你轉告郭,要筆下留情啊!」
「怎麼回事啊?文白兄,你不要急,慢慢講么。」
「我已經給總理寫去一封信,就是郭沫若先生那個洪波曲,請他筆下留情!我張治 中罪該萬死,遺臭千年,也還不敢有計劃有預謀地加害恩來兄。我若是這種人,以後還 好見總理嗎?……」
看來張治中是真惱火了,不稱郭老、郭先生,讓轉告「郭」。原因是郭老寫的那部 「洪波曲」,裡面寫到了抗戰開始時長沙那場大火,說這場火是國民黨有計劃有預謀地 要燒死周恩來。燒這把火時,張治中是湖南省主席;要說有計劃有預謀,這個計劃者、 預謀者自然少不了有湖南省主席這位地方政府最高長官。
「文白兄,郭先生決不會是要傷害你,他寫的是小說,文學作品,不是史料,不是 作歷史評論。不妥之處,我馬上轉告郭先生,設法補救,文白兄這邊也要息怒,互相多 諒解……」
周恩來放下電話就又給郭沫若先生打電話。郭沫若先生叫屈說,寫這件事時,腦子 里出現的只是蔣介石,並沒閃過一點張治中的影兒。何況書已經出來,無法再改,只能 請總理代為緩頰了。
張治中和郭沫若都屬於總理最親近的朋友這一圈裡的人物,無話不好談。總理便去 張治中家作客,不送東西,送東西就見外了,就是看望,吃頓飯。
飯後,總理說:「文白兄啊,要說有計劃有預謀燒死我,我再不怕死也不敢來討飯 吃。這段歷史還需要多解釋嗎?」
「無須再解釋。」張治中承認。
「我看文白兄不是怕郭先生的書,是怕老百姓議論猜測。人言不是史,人言不足畏; 既然書已經出來了,文白兄還是要看其主要內容和思想,個別地方說法不準確不妥當, 容他日後再版時修改,你看可好?」
「我並沒叫他焚書。」張治中終於諒解了。
在「文化大革命」開始前,總理到民主人士家裡作客是常有的事。總理自己不過生 日,但很樂於為民主人士祝壽作生日。比如給傅作義過生日,我就跟隨總理去過幾次。
那時傅作義住在小醬坊衚衕,總理去時,不送壽禮,就是看望、聊天、吃飯,與往 日朋友聚會的那種親熱、密切氣氛一樣,只是多兩句加壽的吉利話而已。
這類朋友交往,總理始終保持了一諾千金。所以,只要答應去,哪怕臨時發生了再 大的事,最後還是要趕去。比如前面章節里曾寫到總理答應去江西省委書記楊尚奎家吃 飯,大家等到晚上10點,總理仍然末到,就沒一個人腦子去想總理可能不來了,只想他 一定遇了大事,要晚到。結果,總理10點多趕到了,原來是被主席叫去了。從毛主席那 里一出來,立刻趕往楊尚奎家。所有人都堅信:「總理只要說過,就絕不會忘,一定會 來。」
總理這一生,答應過的事情忘記了,大概只有過一次。至少我們身邊工作人員在議 論中,只扯出這麼一件事。我從1940年跟隨總理,到他逝世,再想不起第二件答應別人 以後又忘記了的事。
那是1957年左右的事。在一次集體活動的場合,人很多,總理不停地與人招呼,不 停地與人交談,各種信息都朝他這裡匯聚。其中就有傅作義部長,他說:「6月29日是 我生日。總理,想請您到我家裡吃頓便飯,不知行不行?」
「62歲生日,對吧?」總理連連點頭,「好,我一定去。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3 06:14
這一天收到的信息量太大,距博作義過生日還有兩個星期,到了那一天,總理恰好 忙了23個小時,上床服了安眠藥,睡覺了。
傅作義深知周恩來一諾干金,從認識起,沒出現過失信,所以生日這天作了總理來 參加的準備。工作人員提醒說:「當時只是隨口問一句,這都兩個星期了,總理會不會 忘了?」
「不會。」傅作義充滿自信,「打從我認識他,他就沒忘過事,沒失過信。」
幸虧親屬和工作人員不像傅作義與總理接觸多,他們只按常理想事情。照常理,事 隔兩個星期,總該再問問。就算對方沒忘記,兩星期前只能算打招呼,辦事這天還該再 邀請一下才合禮。所以,他們在中午11點給總理辦公室打來電話,話講得很巧妙:「傅 部長今天過生日,總理今天是否能抽出時間參加?」
那天成元功值班,他翻翻日曆又看看小黑板,沒有記錄這項活動,也就是說,事先 沒作安排。所以總理連續工作23個小時后就上床休息了,沒有堅持28個小時,再參加一 下傅作義的生日餐,然後才休息……
不過,成元功是細心人,聽對方口氣,分明總理是答應過的,而總理又是一諾千金 的人,所以他沒有因為總理已經入睡而回答不行,只說:「請等一下,我去報告。」
成元功向鄧大姐報告,鄧大姐明白總理一諾的分量,對成元功說:「告訴他們,總 理去,稍晚點兒到。」
11點半,鄧大姐將入睡不足1小時的總理喚醒。
以往,總理被叫醒,不是主席找就是國家出了大事。總理眼圈充血泛紅,一邊看錶 一邊問:「有情況?」
「傅作義今天的生日,」鄧大姐問,「你是答應去吃飯了吧?」
「嗅,嗅,是答應了……兩個星期前就答應了。」總理一下子精神起來,匆忙穿衣 服,「哎呀,糟糕糟糕,怎麼會忘,怎麼會忘了呢!」
總理匆匆驅車進往小醬坊衚衕,參加傅作義將軍的生日聚餐后回來,兀自歉疚地喃 喃不已:「我活了這麼大歲數,這還是第一次忘事情!」
我說:「反正又沒誤。」
總理不自安地說:「答應了人家的事情又忘記了,就算沒誤也是對不起人家呀,答 應了怎麼能忘記呢!」
總理就是這樣的朋友交往,一諾千金!
總理喜愛的文娛活動很多。他是個愛玩又沒時間玩的人;興趣廣泛又不能不壓制興 趣,甚至忍痛將其窒息掉。
總理喜歡唱歌、跳舞、讀小說、作詩、看電影、看戲劇以及下棋打牌。
在人民大會堂,在建設工地,在許多群眾集會的場合,歷史都為我們留下了周恩來 指揮大家高歌的鏡頭。
周恩來喜歡唱歌,也喜歡聽歌。他的聽歌、唱歌有一致之處,也有不同之處。
一致之處是,他喜歡聽喜歡唱民歌,不大喜歡「洋歌」,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美 聲唱法。聽這種歌他從來不跟著唱,也不會像那樣用嗓。
他曾對我說:「這是一種很好的藝術,但不適合我。這種洋嗓子聽著不舒服,洋嗓 子和我們革命的歷史聯繫不大,喚不起美好的回憶。」
周恩來畢竟是一位職業革命家,有他獨自的經歷,當然也就有他自己的愛好和選擇。 就像生活中好姑娘很多,但未必好姑娘就可以成為好妻子,每個人還有其他性格、知識、 經歷、交往等許多考慮。聽歌唱歌也是這個道理。
周恩來喜歡聽信天游,聽到這種曲調便會生出莫名的激動,兩眼閃出濕漉漉的波光, 頭輕輕地點出節拍,神情里流露出一種靜謐無言的喜悅和舒心愜意的遐想。
但是,他很少唱信天游。從東北到雲南,從新疆到台灣,所有的地方小調他都喜愛 聽,但極少放開喉嚨高歌,這就是聽與唱的不一致。
他喜歡高歌的是《我們走在大路上》、《社會主義好》、《長征組歌》、《洪湖赤 衛隊》、《中華兒女志在四方》等等激情澎湃,熱烈奔放的歌。特別是《長征組歌》和 《洪湖赤衛隊》,簡直可以說入迷上癮,時間久聽不到就難受,疲憊不堪而閉目小憩時, 嗓子里必要哼哼這些歌曲。
他愛看愛聽「長征組歌」,有演出盡量設法去看,獨個兒聽收音機,聽到組歌就會 「入歌」用手輕輕擊拍,或哼曲,或小聲跟著唱。我的記憶中,他最喜歡「毛主席用兵 真如神」這一句。無論是在劇場還是獨個兒聽收音機,聽到這裡便會擊出一個重音,無 限感慨地把頭點一點。
有一次,我見他獨個兒在辦公室聽這支歌,到了「毛主席用兵真如神」,他身體各 部位都隨著音樂的節奏有所動作,彷彿全身心都融入了旋律之中。我忍不住問:「總理, 這一句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他睜眼看看我,笑道:「不是經過長征,那是聽不出這一句的、美妙境界的。」
我是經過了長征的,但我在四方面軍,沒有跟中央紅軍行動,自然缺少總理這樣切 身的體會和感受。
對於總理的聽歌和唱歌,有人形容為:「小氣候里遲逐流動,大氣候里震蕩奔放。
對各地民歌小調,總理喜歡沉醉一般悄悄欣賞;全身心地鬆弛,獨個兒追逐體會著 那感情的跳躍,意識的流動,彷彿漸漸走入一個美妙而古樸的童話世界,充滿了花草的 溫馨和泥土的芬芳。這就是「小氣候里追逐流動。」
大氣候里震蕩奔放,那是帶著登高一呼,萬眾響應的氣勢和力量,是一名職業革命 家壯懷激烈,「仰天長嘯」的抒發情懷的表現。也是宣傳鼓動群眾與自己一樣激蕩起豪 情和熱情,團結、奮鬥、向前的真情流泄。
周恩來是位感情非常豐富的人。在某些作品里,常把周恩來工作中的嚴肅、謹慎、 細緻,籠統到整個生活中。其實不這樣;休息時,哪怕是群眾場面,只要不是辦公事, 他都是活潑又活躍。在老幹部中,「活躍分子」是有其特定含義的,往往指革命隊伍中 上下組織,左右聯絡,出頭露面進行宣傳鼓動的同志。在中國的領袖群中,周恩來幾乎 可以稱為唯一的「活躍分子」,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像他那樣常常按捺不住地放開歌喉, 甚至要指揮起成千上萬的人一道唱。更沒有第二個人能像他那樣樂於自告奮勇,教同志 們唱「志在四方」,唱「長征組歌」。
過去有許多影視資料和報道文章都記錄過周恩來帶領群眾放。聲高歌的情景,無須 多講。我這裡想講一點的只是他這樣做,絲毫沒有什麼做作或工作需要,那確實是一種 感情洋溢,需要釋放的再自然不過的表現、
最能說明這一點的是1965年6月,周恩來出訪坦尚尼亞。這是中國民航第一次走出 亞洲,走向世界。飛越天險喀喇昆崙山時,總理臨窗,放眼遠望:群山綿延,突兀顛連, 好象維繫中華民族的古老文化一樣機妙玄奧,深不可測;又像鑒證著大自然不可思議的 雄偉創造。冰峰林立,白雲徜徉其間;碧空萬里,與皚皚白雪上下輝映,幻化流轉著七 彩光芒。
總理的眼裡像起了驚雷電閃,光彩照人。他的胸脯開始起伏,那是激情進發前的沉 默。他連續幾次長長地嘆息,仍然無法平息心潮的起伏,便從胸腔里發出了渾厚的低沉 的歌聲:「紅岩上紅梅開……」
他唱的第一聲像呻吟一樣帶著隆隆的胸膛共鳴音,並且馬上停住了,輕咳兩聲,好 象有些不自然,目光朝我們一掃。我相信他是從陶醉里剛剛醒來,明白了自己是在飛機 上,是在一群隨行人員之中;他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時,千仞冰峰在腳下蛻起、躍動; 滾滾而來、層出不盡。於是,那無法按接的激情便第二次噴涌而出,並且一發而不可止。 那成了真正的引亢高歌;總理是徹底放開了嗓門,歌聲縈繞在機艙里,在我們每個人心 頭引起強烈的經久不息的迴響。於是,總理的獨唱自然而然成了我們全體乘客和機組人 員的合唱:
「紅岩上紅梅開,千里冰霜腳下踩。三九嚴寒何所懼,一片丹心向陽開……」
總理喜歡民族歌曲,自然也喜歡京劇及各種地方戲劇,喜歡看各種國產影片。
對於戲劇,我曾問過周恩來:「總理,你喜歡京劇還是喜歡越劇?」
總理說:「都喜歡。」
我問:「比較起來,更喜歡哪一個?」
總理一笑:「比較起來我更喜歡話劇。我在南開學校讀書時,演過話劇。那時學校 還不夠解放,男女分校,我們演劇沒有女角,就由我來扮……我們演得很成功。」
總理天天看報紙,天天必看各劇場的節目預告。無論哪一天,你隨便問總理:「今 天吉祥劇院演什麼戲?」總理肯定可以馬上告訴你。
有一次我問:「總理,你看那些劇場節目預告幹什麼?」
總理笑著嘆口氣:「看戲是享受,想戲也是一種享受呢。」
我含笑作一個總結:「很少有總理沒看過的戲,也很少有總理看完全場的戲。」
總理聽罷哈哈大笑,頻頻點頭。因為我這一句話道出了實情。總理酷愛看戲,沒有 什麼戲不想看,但他「官身不由己」,想看也看不完,太忙了。或者晚到;看個尾巴, 或者早到,看個開頭就馬上要趕去參加會,有頭有尾地看完一場戲實在太少,有數的幾 場而已。
有的老同志說我有辦法叫總理休息,其實這辦法就是「假公濟私」,「投其所好」。
什麼是「假公濟私」?就是把休息和工作搞得界線不分。凡有新電影,新戲劇出來, 我們總要找出各種理由原因,安排總理去審查新片新劇,並且盡量「上綱上線」,說這 是對文藝工作者是否關心、重視、支持的大問題,說作者和演員如何如何已經準備聽取 總理的意見,如果不去看就會挫傷文藝工作者的積極性,甚至是不利於黨的知識分子政 策云云。
這樣一來,總理就不審查也得審查,不休息也得休息幾個小時了。
所謂「投其所好」,就是按照總理對休息的解釋,滿足他的那種「休息」。比如把 作者、演員請到家裡來,同總理一起吃頓飯,聊聊天;自然是聊戲,聊演員的生活。這 樣聚會一次,解決了劇團的問題,也達到了讓總理休息一下之目的。
讀小說對總理也是一種很好的休息和娛樂。總理早在剛剛結束童年步入少年時,就 讀完了《三國演義》、《水滸》等古典名著。他曾對我說:「讀小說和辦公,用的不是 一個腦子;辦公辦累了,看看閑書也是休息。」
總理看電影看戲看小說的故事很多,特別是文藝界人士寫過許多回憶文章。我這裡 只想講兩件事,說明我們的總理,即便休息娛樂,也保持著鮮明頑強的民族性。這對於 剛剛結束殖民地、半殖民地命運的中國人民來說,是尤其重要的。
記得1950年1月20日,我跟隨總理趕赴莫斯科,參加與蘇聯的談判時,中蘇正號稱 「磐石般的團結」,也就是鐵板一塊了。像我們這一層的人,單純熱情,一說蘇聯老大 哥,那就一切光明,一切友好。記得那時斯大林的威望不得了,只要喊起他的名字,人 們就可以前仆後繼,不惜任何犧牲地衝鋒向前。他在蘇聯人心目中是神,在中國人心目 中也是神。但是,毛澤東與周恩來與我們的心態顯然不同,思考問題遠不在一個層次一 個水平線上。
毛澤東只跟斯大林談,不參加與莫洛托夫,維辛斯基等人的會談。這與其他任何社 會主義國家都不同,是第一個當仁不讓地把自己放在與斯大林完全平等的位置上。
斯大林在二次世界大戰中所建立的崇高威望,使他原有的大國沙文主義表現更突出 了些。毛澤東到莫斯科,離莫斯科,斯大林都沒參加迎送。這樣的結局毛澤東是不能接 受的,他那強烈而鮮明的個性,使他當面向斯大林提出請求,堅持讓斯大林去自己所指 定的地點參加中國舉辦的答謝宴會。斯大林說他從來沒有出去到別人確定的飯店去赴宴。 毛澤東堅持斯大林應該給自己一個例外。
結果,斯大林第一次屈從了別人的意志,這個人就是毛澤東。記得周恩來為此十分 興奮,對宴會作了許多具體指導。我至今鮮明地記得那天的氣氛:歡快、隆重、莊嚴。 來賓非常多,有各國大使和蘇聯的高級將領及部長們。
顯然,這些部長、高級將領、大使們也是輕易見不到斯大林,都激動得不能自己, 焦急盼望著能看一眼斯大林。
在一片喧騰中,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大使們議論中的兩句話:
「斯大林與毛澤東相見,在世界上是開天闢地的大事。」
「毛澤東厲害,能把斯大林請出來;羅斯福和丘吉爾也沒能做到,沒能如此。」
斯大林出現時,那些大使,那些部長、將軍們都像孩子一樣爭搶著一睹斯大林風采, 並不像現在某些作品出於政治原因所描寫的那樣。我當時看到的情景,所有人都是發自 內心地歡呼,夾道迎著斯大林鼓掌,拚命擠前一點,就是想多看一眼,那是真正的崇拜, 沒有偽裝和做作,見到斯大林與毛澤東站到一起時,多少人流下了淚。真流淚假流淚, 真歡呼假歡呼,真激動假激動我還是分得清,看得明的。比如「文化大革命」開始一年 后,那種歡呼萬歲已是越來越假,越來越口是心非。豈止我看出來,絕大多數人都清楚, 只是不敢說或不能說罷了。
現在沒有什麼不敢說或不能說的。實事求是講,1950年我見到的所有歡呼者,流淚 者,都是至倩至性的真實流露,決無半點虛偽假裝。
就在這樣的中蘇友誼,這樣的熱烈親密中,總理卻沒有生出盲目性。去莫斯科的列 車上,他連續閱讀獲斯大林獎金的小說《旅順口》。一般人讀這本書,一聽獲斯大林獎 金,便盲目跟著喝彩、叫好。周恩來沒叫好,越看越皺眉,最後把書一摔說:「滿紙胡 說八道,這種書居然還獲斯大林獎金,可見蘇聯也並不是什麼都好,什麼都對。」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3 06:17
到了1950年底,抗美援朝戰爭緊張進行之際,周恩來的軍事秘書雷英夫擔心敵人在 遼東半島登陸,利用工作之餘讀這本《旅順口》,想從中得到一點在遼東半島設防的啟 示。
在一次聊天中,周恩來聽說雷英夫對照地圖看《旅順口》,就問:「你讀這本書感 覺怎麼樣?」
「不怎麼樣。」雷英夫說,「不像外面吹捧那麼好,我是為了研究戰爭參考著看一 看。」
「這本書很糟糕。」周恩來評價說:「很糟糕的書還獲得斯大林獎金,獲得某些人 喝彩,那就更糟糕,簡直是糟糕透頂。」
「總理看過這本書?」
「我是今年一月去莫斯科的路上看的,印象壞極了,有些地方簡直看不下去,真正 的中國人都會有這種感覺,不會盲目地跟著去吹噓。」周恩來很少有地掰了一下手指: 「第一,這本書是吹噓沙俄侵略戰爭;第二,旅順口陷落時,列寧有篇文章說這是掠奪 性、反動性戰爭,這本書卻仍然大加宣揚;第三,極盡醜化中國人之能事,不是特務、 奸商,就是妓女、騙子。第四,書中歌頌的英雄馬卡洛夫,是個擁護沙皇反動統治制度 及其侵略政策的傢伙。有這4條,這本書是什麼貨色就很清楚了。他們就是改不了的大 國沙文主義!」
在那個「一邊倒」的年代,張口閉口蘇聯老大哥的年代,總理講出這樣的話,確實 給我們發熱的頭腦降了降溫。知道「斯大林獎金」也不能迷信;他們搞大國沙文主義, 搞民族主義,我們也必須堅持自己的民族性,站起來的中國人民再不能有絲毫的奴顏媚 骨。
正像周恩來所說,「我首先是一個中國人」。在娛樂中他也從不忘記。
1954年我隨周恩來去參加日內瓦會議,出發前,他特意關照,讓把我們新拍攝的越 劇《梁山伯與祝英台》帶上。
會議期間,我們先放映了紀錄片《1952年國慶節》。這部紀錄片受到熱烈歡迎和贊 嘆,一位瑞士記者在報紙上報道說:「當全副武裝的中國軍隊和手捧鮮花的姑娘們邁著 矯健的步伐,跨進日內瓦的銀幕時,西方和東方的無冕之王們都情不自禁地一起發出輕 輕的讚歎聲。」
影片結束后,觀看影片的記者們紛紛圍過來和中國代表團的人握手祝賀,講了許多 熱情洋溢的讚美話。連英國的記者也承認:「再也不能拿1949年以前的眼光來看中國 了。」
但是,美國一位記者卻心懷敵意地說:「這部影片不能不叫我們擔心,中國是不是 在搞軍國主義?」
情況彙報到周恩來那裡,周恩來早有準備地說:「他說我們搞軍國主義,我們就再 給他們放一部《梁山伯與祝英台》,看他們還有何感想?」
大家聽了這個決定,心裡都沒譜。前些日子周恩來請卓別林看《梁山伯與祝英台》, 客人都是文藝界或與文藝界有關的人士,這些專門人才都看懂了而且興趣很大,當時演 出效果很好。但現在請政府官員和記者看,效果會怎麼樣?是否會應了那句話——洋鬼 子看戲,傻眼了。
負責這項工作的新聞聯絡官是熊向暉同志,他對這件事有過回憶文章。為了洋鬼子 看戲不傻眼,他請英文翻譯將劇情和主要唱段寫成了一本16頁的說明書,劇名也譯成英 文《梁與祝的悲劇》。
熊向暉興沖沖地向總理彙報他創造性的工作。
「這才是黨八股呢。」周恩來沒有表揚他,反而批評說:「你也不看對象,在那裡 對牛彈琴!」
熊向暉始料不及,被批得發怔發痴。
「十幾頁的說明書,虧你想得出來。」周恩來吁口氣,放緩聲音:「我要是記者, 我就不看你那本說明,又不是上政治課,還要發講義。」
熊向暉眨眨眼,噗嗤一聲笑了:「叫我說,給洋鬼子看戲,本身就是對牛彈琴。」
周恩來也笑了,笑得文明而又開心,不慌不忙說:「琴還是要彈,不但有政治意義, 也是傳播我們的民族文化么。問題是你怎麼彈這個琴?你用十幾頁說明書去『彈』,那 叫『亂彈琴』,我換個『彈』法就能彈通,你信不信?」
「怎麼彈?」
「你只要在請柬上寫一句話就行。」
「什麼話?」
「請你欣賞一部彩色歌劇影片——中國的《羅米歐與朱麗葉》。」
「噢……」熊向輝似有所動,點點頭又搖搖頭:「這樣……行嗎?」
周恩來把手一揮:「你就這樣辦好了,保你不會失誤。如果失誤了,我送你一瓶茅 台酒!」
「行,一瓶茅台酒!」熊向暉打賭似地說。如果總理的話真靈驗,輸一瓶茅台酒是 完全值得的。
放映那天,各國記者早早就都來場了,座位坐滿,過道也站了人。看來,都想看看 中國怎麼也有個羅米歐與朱麗葉?總理這個法子想得不錯,有懸念,吊胃口,可是,成 功不成功還得看過電影才能下結論……
開演幾分鐘后,奇迹發生了。觀眾並沒「大失所望」地離開或不滿地發牢騷,這次 全場靜悄悄,觀眾都如石雕一般紋絲不動,靈魂早巳進入影片劇情之中。看來人類不分 種族膚色,不分地區時代,不分階級信仰,確實存在著某些共同的屬於全人類的情感和 思想。《梁山伯與祝英台》和《羅米歐與朱麗葉》都是循著這種人類共同的情感發展著 故事,所以,無論白皮膚、黑皮膚、黃皮膚,大家都被劇情所吸引,為絢麗繽紛的畫面 所陶醉,為溫馨委婉的唱腔所傾倒,為飄逸裊娜的舞姿所征服,更為人類歷史上,任何 地區任何民族都不曾避免無法躲過的愛情悲劇所感動。當演到「哭墳」和「化蝶」時, 觀眾的情緒也達到頂點,影院里一片抽泣聲……
影片結束后,華燈復明。一個極少見的情景展現在我們面前:如痴如醉的觀眾還沉 浸在梁山伯與祝英台深摯哀怨的愛情悲劇之中,為他們的悲劇流淚不止。這種悲傷的默 哀足足保持了一分多鐘,什麼人鼓了一聲掌,剎那間像起了暴風驟雨,熱烈的掌聲經久 不息,並且伴隨了陣陣的歡呼聲。
英國記者說:「太美了,比莎士比亞的《羅米歐與朱麗葉》更感人!」
比利時一位記者說:—「簡直忘了是在看電影,好象我也到了梁祝身邊。」
一位印度記者說:「中國還在朝鮮戰爭和土地革命中,這種時期就拍出這樣充滿美 好感情的影片,這一點比電影本身更有意義。」
而所有這些對中國戲劇中國文化的認識和理解,確實是靠了總理那一句話。
而這一句話,又說明總理.對我們民族,對世界各民族,對整個人類,有著何等深 刻的認識和理解啊!
在總理的文娛活動中,還有一項重要內容,就是作詩。可以說,從1940年我到他身 邊,直至他老人家去世,總理基本沒有停止過作詩。不過,從我來到他身邊后,基本也 沒見過他保留下一一首所作的詩。
現在公開發表的周恩來的詩作,都是他年輕時的作品。其實,他當總理以後作詩, 遠比青年時期作詩多,特別是晚年,常看到他念念有詞,並將新詩寫下來。
總理一般是作格律詩,偶爾也作自由體詩。他對古詩詞非常熟悉,無論我們提到哪 首詩詞,他都可以出口便背誦下來,當我們為此驚訝時,他總是很動感情地說:「這要 感謝我的母親,4歲時她就教我識字,5歲時已經教我背誦了幾十首唐詩……」
我常想,周恩來的喜歡讀詩作詩,是否與他的母親有關?他在讀詩作詩的時候一定 可以尋找回來那遙遠的記憶,重新感受母親的慈愛與保護,重新從母親那裡得到新的啟 示……
周恩來作詩,或者是對什麼事有感,對什麼人有感,對什麼景有感,或者是看到主 席或陳毅或董必武等戰友的新詩,反覆品味之後唱和一首。他一旦要作詩,吃飯走路乘 車這種時間就會被充分利用起來,嘴裡偶爾吟出一句。這樣的一天忙裡抽空兒,反覆索 句,或睡前,或起床后,新詩就出來了。
他作的新詩都是一揮而就地寫在紙上,然後獨個兒拿起來欣賞、品味,偶爾也提筆 改幾下。我們只能遠遠看那詩行,偶爾聽他吟出一句,無法拿過來細細欣賞,他就像秘 密地藏著什麼珍寶一樣不願叫外人看。
他把作詩當作了消遣似地,消遣完了,概無例外地撕碎,而且撕得太碎了;先撕成 許多小碎塊,再將小碎塊一疊疊分別撕成更碎的碎片;撕到一般人再也無法拼對起來時, 才用手弄成雪片飄落一般扔進廢紙簍。
總理心細,作詩極講平壓工對押韻,撕碎時也從不大意。我一次也未能將他的詩作 拼對出來。直到他病重后,仍然是這樣,不願留詩給後人。
外出參觀遊覽,所過名勝古迹的工作人員都希望他留下墨跡。他一概拒絕:「找郭 老去,叫郭老寫。」
我很後悔,那些撕成粉碎的詩作,如果我都用牛皮紙袋裝好,現在將這上百紙袋的 「碎詩」交有關部門,一定能拼對出來,從中定可以進一步了解總理的思想情感。
周恩來會下棋,象棋、圍棋、國際象棋都會下,還會打橋牌,在重慶與董必武等同 志玩過,後來都「戒」了。
總理對「戒棋」「戒牌」的解釋只有三個字:「沒時間」。
在他晚年,病重住院后,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減輕一些痛苦,我們拉他玩牌。他 在「戒棋」「戒牌」20多年後又拾起來了。他很會算牌,隨隨便便就能贏了我們這些認 認真真的人。贏了便輕聲一笑,沒有精力多說話。
只有一次,他看看錶,說:「下棋打牌,過時間不覺,有個故事說,樵夫看兩個老 頭下棋,一盤棋下完,身旁的斧頭把兒已經爛了。這盤棋下了多少年?幹事業的年華, 千萬不可沉溺其中。」
在文娛活動中,總理最喜歡的似乎還要算跳舞。我們也喜歡讓總理多跳舞。這項活 動後來被我們稱為「三結合」,不是「文化大革命」中的老中青三結合,而是:文娛、 體育、工作的三結合。
跳舞本身既是娛樂活動,又能鍛煉身體,這是無須解釋就很明白的事。醫生主張總 理每天跳一場舞,活動活動身體各部的肌肉關節。但他太忙,做不到。
總理跳舞極少去春藕齋,一般是在紫光閣和人大會堂山東廳。50年代在北京飯店也 常跳。到這些地方來跳舞的還有李先念、陳毅、余秋里、何長工、呂正操等國務院及各 部領導。舞會8點開始,總理如果參加,常常10點左右到,跳幾圈就提前走了。他舞姿 瀟灑,會跳三步、四步,能跳出花樣,不像毛主席、朱老總那麼單調地踩點走步。
總理跳舞從不固定舞伴,他很理解文工團來的那些女演員,盡量勤換舞伴,滿足盡 可能多的女演員「陪總理跳一圈」的願望。
總理參加舞會,首先是作為社交的場合與機會,不忘結交朋友,不忘調查研究,不 忘討論工作。
每次跳舞,周恩來必要同國務院機關和各部委領導打招呼,通報情況。若是有大事 複雜的事,就在舞會休息時將有關領導叫入舞廳旁的小屋裡談話。跳舞時,周恩來換舞 伴勤,也包含有多認時人,多聽到一些情況的考慮。
每次跳舞,對於新舞伴,周恩來必要問姓名、年齡、工作單位,對單位里的領導及 工作有什麼意見?等等。對於認識的老舞伴,他常提出一些文藝政策方面的問題,徵求 意見,或者將自己考慮中的有關文藝工作的內容講出來聽聽群眾意見。
總理在跳舞中是怎樣調查研究,怎樣做工作呢?隨便舉個例子。
鄭淑雲是總理的保健護士。她第一次見總理,就是在北戴河的舞場上。談話是在舞 會休息時開始的。
「你什麼時候來北戴河的啊?」周恩來問過姓名、年齡及家庭情況后,放慢了講話 速度。
「中央異地辦公,從開始我就跟打前站的同志們一起過來了。」
「這個地區的地方病是什麼?」
「哎呀,不知道……」
「你是醫務工作者,領導沒給你介紹嗎?」
「光是從安全方面介紹一下,地方病可沒說。」
「沒介紹你也沒調查?這就是問題。安全也要以預防為主。到一個地方就要調查研 究這個地方的狀況,作為醫務人員特別應該查清這個地方的發病情況,這樣才好開展工 作,做到有的放矢。你說對不對?」
「對的。」
「那麼地圖你看仔細了?」
「看了,否則找不到首長。在杭州我給羅部長做蠟療就迷了路,摸黑轉了半天……」
「哈哈哈,就是么,吃一塹長一智,這就提高了……」
「哎呀,舞曲開始了。總理,你去跳舞吧。」
「你會跳嗎?」
「我不會。」
「一次沒跳過?」
「跳過兩次,也是人家帶著我……」
「那好,這次我帶你,我來教你跳。」
「哎呀,我,我會踩你的。」
「哈哈哈,」周恩來把頭稍稍後仰,一邊笑一邊指鄭淑雲腳下:「不要緊么,你穿 的是軟膠鞋。」
鄭淑雲臉紅了,把手遞給周恩來。跳出第一步時,仍在喃喃:「可是,可是,您帶 我跳會很累的。」
周恩來放低了嗓門,小聲說:「放心跳吧,累點正好運動。」
像周恩來那樣的大工作量,若不搞點運動,若不堅持體育鍛煉,是無法長期勝任的。
每周的周末舞會,周恩來去跳幾圈;每天起床后,從第一辦公室出來,做5分鐘的 自編體操;如果只是這一點運動,肯定起不了多大作用。周恩來還有其他許多運動方式。
第一種運動是辦公室里的運動。這就是前面章節里寫到的5分鐘自編體操以及辦公 疲勞時,起身繞辦公桌快走幾圈。除此兩項運動外,第三項運動是踢室內足球。
天津人愛踢球。建國初期,天津的足球是很有名氣的。周恩來在天津讀書時就喜歡 踢球,當總理后,醫生和身邊工作人員天天要求他保證運動,他就想到踢球上,買來一 個足球。他沒有時間去足球場踢,他的年齡和工作情況也不允許他去踢比賽,他就想出 了踢室內球的辦法。
這辦法也簡單,就是辦公室的一面山牆騰出一塊空地方,不放辦公用具。他的那個 足球,少打一點氣,彈性不要大,然後放在辦公室內。每天工作累了,周圍人一再勸他 活動活動時,他就起身,兩腳盤帶足球,在那幾平尺的小天地里激烈運動一番,時時朝 牆上射門。球沒氣,彈不遠,每次射到牆上都能及時用腳控制住球,不會碰壞門窗或辦 公桌上的東西。
作者:
瘋瘋顛顛
時間:
2017-2-13 06:18
不要小瞧這種運動,由於動作的迅速,活動量是相當大的,不要說總理那樣的高齡, 就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陪他練5分鐘,也會流出汗來。周恩來有時踢球要個「陪練」, 攔在那堵山牆前,總理盤帶過人。如果被截住球,算輸一分;如果晃閃過對方,把球帶 過人,射到牆上,那就贏一分。
這項運動總理很喜好,堅持很長時間。因為他的運動同他的睡眠一樣,必須圍繞工 作進行。室內足球不受時間空間限制,有幾尺地面就可以運動起來,見縫插針,效果很 好。
除了足球,總理還喜歡玩玩「衛生球」。
總理的喜歡玩乒乓球,同庄則棟、李富榮、徐寅生那批優秀球員為國爭光是分不開 的。這批運動員打出了國家和中國人民的威風,吸引得像董必武這樣古香古色的老人, 也扔下毛筆,去玩了一段時間的乒乓球。周總理這樣更具現代色彩的領導人,當然要比 毛澤東、董必武這些老派些的領導人玩得多些,好些。
總理的不利條件在那條傷臂。由於右臂在延安摔傷后,接骨不正,落下殘疾。他的 右臂彎不到頭,伸不到底,不像正常人可以180度彎臂直臂,他只能在彎曲30度,伸直 到150度這樣的範圍里正常發揮,超過就要活動受限。
總理難得有時間玩玩球,主要在飯前飯後的10分鐘左右,在我們一再勸說下,可以 答應一聲:「好,玩幾下衛生球。」
講「衛生球」,無非是形容乒乓球小。陪總理打球是件高興事,因為我們太愛他了, 我們所有工作人員的自我感覺是超過世上任何一種愛,無論什麼事情,只要對總理有好 處,只要有利於他的休息或健康,那麼,再小的事我們也願意全力以赴去做,做了就會 產生幸福和愉快。
我們都搶著和總理打球,為了不讓他打著費勁,常常有意將球往他右手附近的檯面 上送,而且要送得不高不低,便於重扣或抽殺。球的位置合適時,總理常常能抽殺出第 一流的漂亮球。
可是,總理沒有抽殺,左手將「衛生球」一把撈過來,沖著對家嚷:「不幹不幹, 盡給我容易的,那不行。我不要照顧球,我能夠輸得起。」
總理認真得很,我們只好更認真地對待,既要真打,不讓總理覺得是讓球,又不能 一下子打死,必須給總理一定的招架和還手餘地。這種球打得艱難而又令人興奮不已。
每逢球下網或出界,總理常常顯出一臉的惋惜:「哎呀,輸了,輸了!」如果一記 重扣或一個大力抽殺擊中了,我們未能接回去,總理會為自己漂亮瀟灑的擊球歡呼鼓掌: 「打中了,漂亮!」「你輸了,哈哈,你輸了!」
總理喜歡玩幾下乒乓球,更喜歡看別人打乒乓球,特別是國內外有乒乓球大賽時, 賀老總都要派人給總理送幾份秩序冊。冊子上詳細列出分組情況,誰與誰對陣,怎樣淘 汰怎樣出線。總理看得非常細。
到了比賽開始,那個冊子每天擺在總理的辦公桌上,他每天在辦公桌旁一坐,總要 先問問:「誰被淘汰了?」「誰出線了?」「下一輪誰跟誰比?」
我們隨時將進展情況報告他,幫他用紅筆勾出來。他一邊聽報告,一邊自己也動手, 勾去淘汰的,勾出新的對陣關係,那種認真關心的勁頭兒,不亞於處理軍國大事。
偶爾我們也勸總理一聲:「有時間勾他們,不如咱們多打兩下呢,咱們還是以鍛煉 身體為主。」
總理笑著說:「歷來看棋的比下棋的累,我這也是運動,這樣緊張一下,轉回頭再 辦公,精力特別足。」
總理打球、看球都是圍繞工作運轉,如果影響了工作他是決不答應的。
第26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之後,全國乒乓球熱升溫到最高,點,西花廳里的秘書們 打球也打到了最高潮。
這天,乒乓球正打得激烈,一位外事秘書忽然驚叫起來:「哎呀,不好了!把一件 大事忘了!」
他扔下球拍就跑,還是把事情誤了。
這下子惹火了周恩來,將全體工作人員召集一起,狠狠批評了一番。大家心裡都不 好受,挨著做檢查,保證引以為戒,不再發生類似情況。
於是,總理態度緩和下來,望著大家,帶出感慨萬千的語氣:「唉,時間不饒人哪。 你們看,你們年輕輕跟了我,現在都有了白髮。我也老了……記性都衰退了。」他朝我 吩咐一聲,讓把準備好的小筆記本取來,親手發給每個秘書,然後宣布:「以後你們就 用這個本子備忘。我交待的事,外面反映來的重大事情,你們就把它記下來,不要再誤 事。」
打乒乓球之外,總理還曾想增加一項游泳運動。
1954年在廣州,毛澤東每天去越秀公園游泳,都要請總理一道去。總理也下過幾次 水,似乎有了一些興趣。他曾表示態度:「我聽你們的,爭取學會游泳。」
為了教會總理游泳,還為他請來體委一位同志當教員。教員當然積極性很高,很快 教會總理在水中憋氣,並漂起來。可是再往下學,他那隻伸不直的右臂便帶來一些不便。 興趣有點減弱。但並沒停止學習,廬山會議時,有點空閑時間他又下兩次水。
當時北京醫院的院長是周澤召先生。有次總理游泳上來,坐在藤椅上休息,周院長 發現總理腳底出現許多小紅點。他就替總理做了一下檢查,說總理的身體不適合游泳, 以後還是少游,最好不游。否則不利於健康。
以後,總理就放棄了游泳這項運動。雖然這項運動是毛主席所提倡,中央首長多數 都學會游泳,並且熱情很高,總理卻退出了這支游泳大軍。無論在北戴河、廣州還是北 京,他最多不過坐在岸上看看別人游。偶爾忍不住下次水,也是坐船下水。我曾陪他在 中南海劃過幾次船。
到了「文化大革命」開始后,總理將一切體育鍛煉都停了,只剩了一種運動,就是 從這個「救火現場」趕到那個「救火現場」,這種匆匆趕赴現場的急行,客觀起到一種 體育鍛煉的作用。
但由於「救火」的心焦情急,這種「運動」對身體其實是弊大於利。都說「文化大 革命」如火如荼,這種「救火」沒完沒了,一個比一個急。都說總理是累死的,這話一 點不假。
在我的記憶中,「文化大革命」開始后不久,總理的休息有時已經是帶了搶救性質。
1967年春天的廣交會上,紅衛兵要砸爛廣交會,總理輪流找各派紅衛兵談話,作他 們的工作,30小時沒離開現場,沒停止談話。勸說完紅衛兵,接著又連續工作70多小時, 前後達100多小時沒睡一覺,沒休息一刻。
他在辦公桌前突然面色蒼白,額上沁出一層冷汗;由於痛苦,臉上的肌肉繃緊,嘴 巴抽縮著想挺過去那難忍的胸悶和心絞痛。
保健醫生張佐良聞訊起來,一摸脈搏,早搏很多。馬上給總理做心電圖。當時301 醫院的一位專家黃教授正陪胡志明主席在廣州的小島療養,張醫生就拿著心電圖給黃教 授看,確實早搏頻繁。兩個人研究之後,決定給總理用藥和吸氧。
從此,總理每天多了一項幫助他休息並恢復精力的內容,就是睡覺前吸一會兒氧, 改善血液的供氧狀況,以維持他超負荷的大工作量。
就是天天吸氧,總理仍然發生過幾次缺氧和心臟病發作。比如紅衛兵火燒英代辦處 那次,總理又急又氣憤又過度勞累,心臟病就發作了。醫生進行了搶救。
對於久坐不動或少動的人,洗澡無疑也是一種很好的休息。毛;澤東就是堅持搓澡。 在1956年以前,他是泡澡;1956年以後,由於年歲大了,主要是搓澡。他搓一次澡,全 身血液流暢,是很解乏,很有效果的休息。
周恩來也常洗澡。但他不像主席由衛士侍候,由衛士幫忙搓澡;他一向是自己洗, 從不要人幫忙。
在他發生過兩次心臟病後,大家就都擔心了。總理畢竟年事已高,身體遠不能比當 年,萬一洗澡出了什麼事,外邊不知道,這個責任可不得了。
我們與保健醫生商量后,決定以後不能再讓總理一個人洗澡。第一次幫總理洗澡是 張醫生和衛士小高去的。他們進入衛生間時,見總理正坐在浴盆里喘呢,忙上前幫忙。
「我沒事,你們去,我不習慣,我自己能洗。」周總理不讓外人幫忙。
「總理,你心臟不大好,萬一犯病身邊沒人怎麼行?」張醫生勸說:「我們已經進 來了,還是幫你一把吧。」
說話間,小高已經動手幫總理搓泥。在這種情況下,總理才勉強接受了服務。
從此,我們再沒讓總理一個人洗澡,我和小高及張醫生,總要有人陪他進衛生問。 而這時,總理實際上已經患了癌症,在我們開始幫他洗澡前,就已經查出了癌細胞。
就在身患癌症后,有次總理又是工作30多小時沒休息。我忍無可忍地進去說:「總 理,你必須休息了……」
總理從眼鏡框的上邊望住我,小聲說:「我去休息,這些工作你替我辦哪?」
我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總理終於離開了我們,但他的聲音天天在我耳邊迴響:
「我去休息,這些工作你替我辦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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