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先秦文中的「是」
雪梨子
昨天撰一篇「孰「是」孰「斯」」的短文,引用了楊伯峻先生對《論語》、《孟子》和《春秋左傳》中「是」與「斯」的用法,冀望大家借這個網路熱搜的機會讀讀自己祖先流傳下來的文明經典。
從在下所瀏覽的那些為「斯」爭辯文章以及評論看,感覺99%的評論者沒有讀過《孟子》的完整一章,90%的小編沒有完整讀過《孟子》。但他們很有理:竹簡、帛書中沒有發現「是人」--慚愧的很,筆者也沒有見過帛書、竹簡,也沒有能力、時間和興趣去查詢。但這方面的專家學者楊伯峻先生(1909-1992)應該見過,但在他的著作看來,「是」在《孟子》中大部分用法都是「這」、「此」之意,毋需特地註釋,這也是他們那代學人的共識。如有顛覆性的考古發現,怎麼沒有指出,或者他的門人指出?
因上篇拙作匆忙,只有結論,如:
「在《孟子》全文三萬五千三百七十多字中,「是」出現了209次,其中,表示「此」的意思達112次--分別代詞86和形容詞26。也就是說在「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中「這、此」的用法佔一大半,53.6%。」
未有引用一些《孟子》中「是」的用法的例句,先抽空摘引一些,並稍做評述。
《孟子·梁惠王章句上》中有個孟子開示齊宣王的故事,他以齊宣王不忍殺牛祭鍾而用羊來代替之事講述人的不忍之心。
「曰:「無傷也,是乃仁術也,見牛未見羊也。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楊伯峻翻譯:孟子說「(百姓這樣誤解)沒有什麼關係。王這種不忍之心正是仁愛。道理就在於:王親眼看見了那隻牛,卻沒有看見那隻羊。君子對於飛禽走獸,看見它們活著,便不忍心再看到它們死去;聽到它們悲鳴哀號,便不忍心再吃它們的肉。君子把廚房擺在遠離自己的場所,就是這個道理。」
此段的第一個「是」,就是代指之前所說齊宣王以羊換牛的這件事。如果沒有一點讀古文的基礎訓練,在抄寫、輸入此段,就完全可能理解「是乃仁術也」為倒裝句,「乃是仁術也」,但結果卻是一樣的,翻譯成「這正是仁愛呀!」只是,今人將代詞「是」理解是動詞「是」。如同將英文中的「it」當成了「is」,豈不荒謬?
日本覆刊元代至正年間的《論語》
在《論語》中「是」共出現54次,其中指示代詞、指示形容詞--表達「此」意分別37次和6次,佔比79.6%。大家都熟悉的「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即是!
其實只要認真通讀過《論語》、《孟子》(含註釋)兩遍以上的人,絕不會說出那些「理直氣壯」但日後不得不刪帖、並痛恨有些人將之截屏的話--假如這些小編、評論者尚存羞恥心。
如果更進一步,讀點《春秋左傳》,那麼了解「是」在《左傳》中出現很多很多!主要是「此、這」之意,具體有
a) 用於此人、這個人。如:初,虞叔有玉,虞公求旃。弗獻。既而悔之,曰:「周諺有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吾焉用此,其以賈害也。」乃獻之。又求其寶劍。叔曰:「是無厭也。無厭,將及我。」遂伐虞公。故虞公出奔共池。(桓公·傳10.4)
b) 代指事物。如:寡人是征,寡人是問。(僖公·傳4.1)--此處有」風馬牛不相及「的典故。有興趣者可查閱,不錄。
c) 代指地。如:屍女於是。(宣公·傳12.2)--罵人話:我在此地收你的骨頭。於是,指「在此地」,而不是連接詞「於是,so」
d) 代指時間。如:孫文子自是不敢舍其重器於衛。(成公·傳14.5)--自從此時開始。
當然還有其他作為定語、聯繫性動詞、結構助詞等應用,但「此、這」之意是最多的。但若片語「是以」、「是用」和「是故」則就相當於「因此」了。
如果細心的看官見到「寡人是問」與當下常用的「唯你是問」是否同源?答案是肯定的。「寡人是問」就是古文中典型的倒裝,即「寡人問是」,「是」就是「此、這」的意思。因此,「唯... 是...」的結構就是來源於先秦《左傳》的說法,流傳至今,而不是某些教材輔導書所說的「是」是語氣助詞,無意義。
當今網路世界,謬誤穿的快,被匡正的可能也快。雖不及謬種流傳更快,但,任何一個有羞恥心的人都會知恥而後勇;任何一位有智慧的人都會停止錯訛的傳播。
當然,發覺自己幾十年的印象是錯的,突「覺今是而昨非」,彷佛否定了自己的大半輩子,的確會很難受,但是否可學陶淵明「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今後的日子裡多讀點有質量的書,少看電視劇和網路垃圾文章呢?
2022.10.29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