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昌平區的沙河大學城裡,有一塊面積不小的農田,在鋼筋水泥的現代化景觀中間,那一抹綠色顯得格外突出。這塊農田名叫「小王莊農場」,也稱北京農機試驗站,隸屬於中國農業機械化科學研究院(簡稱「農機院」)。它能在城市擴建中保留下來,要從在這裡工作過二十餘年的一對美國夫婦說起,他們就是兩位著名的國際友人:陽早(Erwin Engst,1918—2003)和寒春(Joan Hinton,1921—2010)。
1992年,北京農機試驗站(當時名為「沙河農機試驗站」)附近王莊村的一些麥地被圍起來,準備用於開發,遭到了陽早和寒春的強烈反對。經過商議,上級領導決定尊重他們二人的意見,並對農機院相關負責人約法三章:「第一,試驗站的農田未經批准,不許改變用途;第二,以後試驗站對外合作大項目,要和陽早、寒春商量;第三,試驗站這塊地要保住。」
陽早和寒春的態度之所以有如此分量,是因為這個試驗站的重點成果—中試奶牛場,是由他們嘔心瀝血、精心打造的。這也是我國第一個自主設計並建設的機械化養牛場,對於推進農業機械化改革、改良奶牛牛群有重要意義。
對於這對美國夫婦來說,中試奶牛場只是他們豐富的人生經歷中的一段。自20世紀40年代末第一次踏上這個東方國度以來,從延安到瓦窯堡,從內蒙古大草原到陝西農村、再到北京城郊,他們懷著對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的赤子之心,全身心投入中國革命,在踏實、樸素的工作和日常生活中,始終堅定地走在為解放全人類而奮鬥的長征路上。
陽早、寒春:俯首甘為孺子牛的革命伉儷
在20世紀中國歷史中有一批支持中國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的國際友人,他們撰寫了大量的新聞報道,對外傳播20世紀中國社會的巨變,有一些留在中國,參與到教育、醫療、外交等事務中,成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本書用非虛構寫作的方式講述這些國際友人的中國故事,借他們的目光來重返20世紀的歷史現場。國際友人的個體生命經驗與20世紀全球進步運動的思想與行動網路交織,與中國的革命與社會建設相互作用,呈現出一個複雜、動態的全球20世紀時代景觀,也為反思當下的國際關係和全球秩序提供了獨特的視野。
一、陽早:追求平等的農場主
陽早於1918年出生在美國的一個農場,從記事起就打著燈籠在牛棚裡邊幫著大人擠奶。陽早的父親是被農場主收養的孤兒,年輕時當過煤礦礦工,參與過工會,接受了社會主義的思想。但陽早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母親愛德娜獨自一人撫養十個孩子,又恰逢大蕭條時期,家庭經濟十分困難。陽早靠勤工儉學讀到大學,最初在伊利諾伊大學學習醫學,後來發現自己還是更適合做農民,於是轉入康奈爾農學院,並與寒春的哥哥韓丁成為室友。20世紀30年代,歐美國家深陷經濟危機的泥潭,而蘇聯卻是高歌猛進、蓬勃發展,這種鮮明的反差對美國民眾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在陽早的家中,既有左派,也有右派,還有中間派,兄弟姐妹們經常就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展開激烈討論,爭執不休。陽早站在左派一邊,他從15歲開始就閱讀了有關俄國革命的書籍,對書中描述的蘇聯社會中「不允許高層幹部獲得高薪和特權」的內容很感興趣。
在大學期間,陽早結識了他在政治上的啟蒙者、韓丁的姐姐韓珍(Jean Hinton)。當時,韓珍受到身邊左派人士的影響,對美國和世界的政治問題很感興趣,並熱衷於宣傳進步思想。她常常來找弟弟韓丁,給他和陽早帶來華盛頓的最新消息以及一些進步書籍,其中就有埃德加 · 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這本書讓陽早對中國共產黨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韓珍還將一些活躍的美國左派人士介紹給陽早,在他們的影響下,陽早產生了參加更大範圍社會鬥爭的想法。
1946年,適逢聯合國救濟總署招募一批畜牧專家前往中國,可以提供路費和工資,陽早借這個機會踏上了中國的土地。他親眼看到了當時貧困、落後、飽受戰亂與疾病侵蝕的舊中國。來到中國不久,陽早就離開了聯合國救濟總署,從北平飛到延安,那是內戰爆發前飛往延安的最後幾趟航班。一到延安,陽早就感受到了解放區和國統區的巨大差別。這裡雖然貧困,但沒有乞討、皮條客,也沒有坐在豪華汽車裡招搖過市的腐敗官員。雖然物質條件艱苦、生活水平很低,但是人們擁有積極、自信、樂觀的精神面貌。陽早很快就被這種平等且充滿熱情的革命氛圍所感染。幾天之後,時任中央外事組副組長的楊尚昆來看望陽早,隨後安排他去延安郊區的光華農場。在這裡陽早獲得了自己的中文名字,這是農場的一些友人為他提的建議,為了紀念不久前被國民黨殺害的著名記者、中共黨員羊棗。
不久,傳來了胡宗南的部隊要進攻延安的消息,黨中央準備撤離、轉戰陝北。毛澤東、朱德和周恩來在撤退前接見了當時在延安的幾位外國友人,包括美國記者安娜 · 路易 · 斯特朗、學者李敦白、馬海德大夫以及陽早。當時,他們四人均要求與所在組織一起撤離,經過考慮,最後中央通過了三人的請求,讓斯特朗回到國統區,希望她利用記者身份將解放區的真實消息帶到世界各地。就這樣,陽早回到光華農場,準備和同事們以及農場的一群荷蘭奶牛從延安轉移到內蒙古和陝北交界地區。

幼時的陽早

陽早(右)和寒春在延安
這次轉移行動非常危險,稍有不慎可能就會犧牲。那段時間,陽早一行人在國民黨軍隊的圍追堵截中艱難跋涉。他們每到一處,就派人與當地的黨組織聯繫,獲取國民黨的信息並制定下一步行動這次轉移行動非常危險,稍有不慎可能就會犧牲。那段時間,陽早一行人在國民黨軍隊的圍追堵截中艱難跋涉。他們每到一處,就派人與當地的黨組織聯繫,獲取國民黨的信息並制定下一步行動計劃。為了避開飛機大炮、電台測位儀,他們白天躲在窯洞、山溝里,晚上才能出動。一次,剛剛經過疲憊的夜間行軍之後,同志們正在村裡紮營,準備休息一下。但偵察兵的警報緊跟著傳來,全體人員必須立刻打包撤離。陽早和幾位同志在撤離隊伍後面負責趕驢,但是在過河的時候,一頭驢被鞭子抽了一下,突然發了瘋似的往上游跑,把背上馱著的補給包裹甩在河裡。陽早見狀立刻潛入水中,不顧安危地拚命撈取包裹。這一舉動深深地打動了農場的其他同志,從此以後大家對陽早這個大個子外國人更加信任,關係也更加親密了。在六個月里,陽早一行人居無定所、風餐露宿,還要隨時與國民黨軍周旋。陽早由於食物缺乏而嚴重營養不良,但他還是頑強地跟著隊伍一直走,直到突破了國民黨的封鎖線。這段經歷讓陽早親身感受到共產黨的軍民一心、團結一致,親眼看到陝北老百姓如何一心一意地跟著共產黨走。他在日記中寫道:「我有幸經歷了西北解放戰爭,在六個月當中,親見了什麼叫人民戰爭、什麼叫和人民打成一片……有了正確的領導,馬克思主義者,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是無敵的,這是因為他們依靠群眾。」①從此陽早對毛主席和中國共產黨產生了由衷的敬佩之情,也正是這種情感促使他最終選擇留在中國,為中國的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無私地奉獻終生。
二、寒春:尋找方向的核物理學家
寒春(Joan Hinton)與陽早的成長經歷有很大差別,她出身知識階層,家族中不乏歷史上的名人,包括布爾代數的提出者喬治 · 布爾和著名小說《牛虻》的作者艾捷爾 · 麗蓮 · 伏尼契。寒春的父親是一名律師,母親從事教育工作。她的母親深受杜威教育思想的影響,強調培養學生的實踐能力、發掘學生的好奇心和創造力。寒春在母親的培養下形成了自信、樂觀、獨立的個性,而且勇於探索、勤于思考、善於動手。中國媒體往往形容寒春初來中國時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之感,其實並不恰當。寒春最喜歡的恰恰就是經歷一件事情從無到有的全部過程,她對這種挑戰帶來的新鮮感和成就感充滿了熱情。寒春在美國時,經常連續幾星期在森林公園野營,需要自己搭帳篷、尋找食物和水源。所以當她來到一無所有的新中國時,並沒有受到艱苦條件的影響,反而找到了能激發自己興趣與激情的事業。對於寒春來說,在中國從事農機具的工作和在美國研究核物理沒有太大差別,兩者都是要白手起家,在空白的領域創造新的東西。
寒春母親創辦的著名私立寄宿高中 The Putney School(寒春也畢業於此)位於美麗的佛蒙特州鄉間,目前每年學費73000美元,也有中國孩子入讀
看情形這裡會出現新的寒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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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視頻都非常短,只有這個今年的畢業式有點長,也最熱鬧
1945年8月在廣島、長崎爆炸的兩枚原子彈為二戰畫上了休止符,這場人類歷史上最為慘烈的浩劫將不同的國家和地區捲入其中,無數人的命運因它而發生難以預料的轉變,寒春就是其中之一。而寒春與原子彈的密切關聯以及最後出人意料的人生轉折,讓她的故事富於傳奇色彩並且更加耐人尋味。1944年,在威斯康星州大學攻讀物理學碩士學位的寒春入選曼哈頓計劃,前往位於新墨西哥州的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在一年多的時間裡,寒春協助美籍物理學家、「原子能之父」恩利克 · 費米共同完成了原子鈾的臨界質量的測量工作,這是原子彈研製工作中一個關鍵性的實驗。曼哈頓計劃完成後,寒春接受費米的邀請進入芝加哥大學核物理研究所工作,她身邊雲集了諸如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歐文 · 張伯倫、「氫彈之父」愛德華 · 泰勒等核物理領域的重量級人物,同學中不乏楊振寧、李政道這些未來的學術明星。可以預見,如果寒春沿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她的科研事業前途無量。

年輕時的寒春
但當核武器首次用于軍事活動並造成了毀滅性的災難時,寒春開始意識到在純粹的科學研究之外,不可避免地要考慮「科學為誰服務」的問題。她積極加入科學家對軍方的抗議之中,參與了旨在爭取平民對原子能控制權的「洛斯阿拉莫斯科學家協會」,並跟隨協會到華盛頓進行宣傳、遊說。但是這些社會活動收效甚微,而且寒春發覺核物理領域越來越封閉,她申請的獎學金以及實驗所必需的某些試劑都來自軍方的支持,自己所做的實驗物理的成果,最終都不可避免地會被進一步改進成為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寒春獻身純核物理研究的理想就此破滅,她深受打擊,同時也倍感迷茫,不知道自己在核物理研究之外還能做什麼。此時,在中國革命中幹得熱火朝天的陽早頻頻來信,反覆勸她來中國、來延安看看,信中描繪的另一個世界深深吸引了寒春。
在韓丁的幫助下,寒春向宋慶齡主管的中國福利基金會申請物理教師的職位。拿到錄用函之後,她很快申請了護照準備遠行。寒春將自己去中國的決定首先告訴了楊振寧,楊振寧這才明白為什麼前一陣子寒春向他學習中文,她學會的第一句是「這是一支鉛筆」。後來寒春曾給楊振寧寄過一張明信片,上面寫著「我還記得你教我的第一句中文,現在我在教我的孩子們第一句英文」②。寒春也沒有向核物理研究所的其他同事隱瞞去中國的決定,雖然費米等人都持不同意見,但從始至終沒有任何人向政府透露一絲消息,因為他們都有著一致的想法:人們有權自由地追求理想,哪怕是與自己意見不合。寒春離開之前,同事們自發地為她組織了歡送會,費米還送給她一部照相機。此後40年裡,寒春用這部相機拍下了數千張照片,留下了珍貴的影像資料。
1948年,寒春在舊金山搭乘「戈登將軍」號客輪前往中國,經過18天的漂泊到達上海。那時,解放戰爭的局勢已經日漸明朗,中國即將正式開啟新的歷史篇章,剛剛落腳中國的美國人寒春也從此開始了一條新的人生道路。
三、紮根中國的革命伉儷
一踏上中國的土地,寒春就迫切地想要到延安去。但是,內戰時期國統區與解放區彼此隔絕,前往延安十分困難。寒春在中國的第一年是在漫長的等待和反覆失敗的嘗試中度過的。
1949年初,北平城外圍已經解放,國共雙方就北平和平解放進行最後的協商。恰好此時一群燕京大學的學生要出城返回北平城外的校園,寒春就趁機混在燕大師生的隊伍中走出了城門。這時,她才第一次進入解放區,也見到了解放軍的風采,這令寒春格外激動。但是出城之後,寒春還是沒機會前往延安。直到北平和平解放,她又跟著解放軍進了北京城。這一出一進之間,老北平已經翻開了歷史的新一頁了。後來寒春曾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那天整個城市都沸騰了!城門敞開著,解放軍正在進城,我便跟著隊伍走。人們向隊伍拋撒糖果,每個人都在鼓掌和歡呼,我被看作解放區來的一員而受到隆重的歡迎!」③
北平解放后不久,寒春被告知自己終於可以去延安了。她十分興奮,以至於當即在床上翻了個跟頭。很快,組織安排兩名戰士開著卡車護送寒春去延安,經過漫長、顛簸的旅途,她來到了心心念念、近乎神話般的延安。和陽早一樣,寒春也被延安火熱的革命氛圍與人們團結樂觀的精神面貌所震撼。她回憶說:「每個人都在為共同的目的而工作,我融入了一個非常宏大的事業之中,作為全世界普通大眾中的一員,我像回到了家一樣,那是一種享受,十分神奇。我自言自語道:『老天,這就對了!』」④

陽早(左)與寒春(中)在延安
得知寒春來到延安的消息,當時在瓦窯堡鐵廠工作的陽早立刻趕來與寒春相見。一別三年,重逢之後兩人甚是激動。有些男孩子氣的寒春一上來就照著陽早的胳膊來了一記重拳,而熟知她這般爽朗個性的陽早也當即笑著回了一拳。對革命的熱情、對共產主義與社會主義理想的信仰讓兩個人的命運從此匯入了同一條河流,他們之間的感情也迅速開花結果。當時,整個邊區政府都對他們二人寄予厚望,期待著這對進步的、要求革命的外國青年能夠立即在延安窯洞結成伉儷,締結百年之好。在眾人的關注下,領導詢問他們二人是否願意馬上結婚,陽早很痛快地答應了,寒春還稍有猶豫。但在濃厚的革命氛圍中、在同志們的熱切期待下,寒春不忍心讓大家失望,也很快同意了。
如果沒有中國革命,身為農場主的陽早和作為核物理學家的寒春或許不會結合在一起;如果不是對中國革命理想有著強烈的認同和堅定的信念,兩人大概也很難攜手共度後半生的風風雨雨。陽早與寒春夫婦的愛情不僅是彼此心儀的男女雙方的結合,更是充滿革命熱情的國際主義戰士的結合。這一點從陝甘寧邊區政府秘書處贈給他們夫婦的錦旗中有直接的體現,錦旗上寫著:「正當全世界革命人民,以偉大的國際主義精神緊緊地團結在一起的時候,欣逢你倆在中國人民革命的聖地—延安結婚,我們相信你倆今後在爭取世界和平與人民民主的鬥爭中,會發揮更多更大的力量。謹以革命的熱忱,祝你倆的幸福和成功。」⑤
四、三邊農場:草原上的革命歲月
新婚後,陽早、寒春被安排到瓦窯堡農具廠從事農機具的設計和製造,夫婦二人都遇到不小的挑戰。陽早原本是學畜牧養牛的,對機械製造並不了解;寒春雖然動手能力很強,但從核物理實驗轉到農機具改造,對她來說也是很大的考驗。由於條件極差和經驗不足,這一時期的嘗試大多失敗了。寒春為農場設計了一個風車,但是後來被大風吹爆了。陽早參考美國農場的經驗製造了一個四輪馬車,但是當地山路狹窄,大型馬車並無用武之地。
在瓦窯堡工作近五個月後,農具廠就被廢棄了。陽早、寒春受命到西北部建設新的農場。他們從延安走到內蒙古,從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來到一望無際的內蒙古草原。1949年9月,他們到達了農場新址城川,這裡是中共在內蒙古地區開闢最早的革命根據地之一,位於陝西、寧夏、內蒙古交界處,新農場也據此取名為「三邊農場」。不久,新中國宣布成立,舉國歡慶。但是由於城川信息閉塞,20天後,當地人民才通過拉貨驢車帶回的報紙得知這一喜訊,整個城川都沸騰了。
在三邊農場時,陽早擔任副場長,負責整理文件、處理管理上的問題。他憑藉著豐富的畜牧經驗在農場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當時農場面臨飼料不足的難題,陽早抓住時機帶領員工大量種植玉米和新品種牧草,待秋天收穫之後為過冬儲存飼料,大大緩解了奶牛冬季飼料不足的難題。寒春在農場擔任技術員,負責乳酪和酸奶生產。一開始,她按照美國的經驗製作,但都失敗了。後來,她想到向自己的蒙古族鄰居請教。一位名叫嘎拉的當地婦女不僅熱心地教給她奶油的製作技巧,還在休息時間拉著寒春切磋摔跤技術。幾次交往下來,嘎拉成了寒春生活中最親密的朋友之一。三十多年後,陽早、寒春回到三邊農場,與當年的老朋友重逢,寒春和嘎拉又比試了摔跤。在聚餐上,寒春還唱起了老歌,歌詞頗具時代特色:「我們膽子大,什麼都不怕。原子炸彈落下來,我說是大西瓜。」
1952年,懷有身孕的寒春前往醫療條件較好的北京待產。宋慶齡獲知消息后,邀請她參加亞洲及太平洋區域和平會議,寒春欣然應邀並加入美國代表團。會議期間,她還公開發表了一段演講,結合自己參與核物理研究的經歷,提出科學家必須考慮「科學為誰服務」的問題。在演講中,她這樣說道:「我很慚愧地承認,廣島和長崎恐怖的爆炸將我震出了這個自我滿足的象牙塔,事實上根本就沒有『純粹的科學』這樣的東西;科學的意義只在於其能夠服務於人類……我將和所有那些拒絕加入這一致命工作的人們一道,並在此號召,讓我們加倍努力,迫使禁止原子彈、細菌戰以及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⑥
寒春誠懇的發言獲得了與會人員的強烈反響,多家媒體對此進行報道。這個消息也傳到了美國,一度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那是「麥卡錫主義」猖獗的時代,由於寒春的特殊身份,當局認為她有叛國嫌疑,美國的《真相》雜誌甚至稱她為「逃走的原子間諜」,還對她在美國的家人、朋友進行調查甚至跟蹤。而在大洋彼岸的新中國,「間諜」寒春對這一風波毫不知情,在生下大兒子陽和平之後,她就返回陝北準備繼續投入工作中了。
五、 草灘農場:農機械改革初嘗試
20世紀50年代,由於新中國建設的重心逐漸轉向了城市,需要大力發展郊區農業以供城市所需。上級決定將陽早、寒春調往西安東郊的閆庄奶牛場,保證西安城市的牛奶供應。
1953年4月底,陽早結束了三邊農場的工作,告別內蒙古草原上的朋友們,乘火車前來與暫住在西安的寒春母子相聚,已經六個月大的小陽和平這才第一次見到了「姍姍來遲」的父親。陽早、寒春一家人團聚之後,立即前往閆庄奶牛場。之後的十幾年間他們都紮根於此,二兒子陽建平和小女兒陽及平也先後出生。在那個物質貧乏、條件簡陋的年代,他們始終和當地的普通農民一同生活、一同勞動,堅持和最基層的中國人民緊緊聯繫在一起。
在閆庄奶牛場,陽早擔任副場長,寒春擔任技術員。由於奶牛場負責為整個西安市供奶,所以在管理和壯大農場方面,陽早的工作負擔更重了。他和其他幾位領導成員共同籌劃開闢新的農場,從考察場址到設計和建造牛舍,各項工作都親力親為。新的農場取名為「草灘農場」,耗時三年才最終建成。這期間,陽早既要參與閆庄奶牛場的管理,又要跟進草灘農場的建設,每天騎著一輛自行車兩頭奔波。
草灘農場時期,是陽早、寒春最早嘗試農業機械化改革的階段,作為技術員的寒春更是全身心專註於技術創新。在閆庄奶牛場時,寒春和一位鐵匠合作,設計並製造出了牛奶高溫消毒殺菌的裝置。這是寒春第一次設計奶牛場設備,也是她今後幾十年設計奶牛場全套設備的開端。她還利用美軍在西安遺留的一台冰箱,配上馬達帶動壓縮機,使得牛奶在熱交換以後有可能保持低溫,加上冷藏設備,可保質運送到西安市。在與中國農民合作推進技術創新的過程中,寒春深深感受到基層群眾的智慧,體會到了知識與智慧相結合併湧現出無窮創造力的快樂,這正是她理想的生活狀態。
1954年初,農場派陽早等人去外地參觀學習。這期間,正趕上蘇聯農業機械展覽會在北京召開,陽早在展覽上發現了一台小型飼料鍘草機,他認為這台機器對提高農場效率很有幫助,就專程拜訪農業部副部長,請求將鍘草機運回草灘農場。寒春和其他技術人員經過一番嘗試,使得機器順利開始運轉,飼料經傳送帶被送進機器,刀片自動將它們切碎,然後直接運到堆積飼料的坑裡。這是當時中國較早的一台飼料鍘草機,機器和人工的鮮明差別讓全農場都為之振奮。但是,一段時間之後,鍘草機頻頻出現故障,寒春就和幾位修理工一起著手改進機器。後來,她在西安市圖書館找到了這台鍘草機的俄文設計書的中譯本,結合實際中出現的問題,有效地解決了機器的設計問題。這讓她感到格外驕傲,「天啊,我不僅能製造它,還能改進它。從一個核物理科學家,到農業機械使用、修理、設計、製造工程技術人員的轉變,是理論結合實踐,從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的飛躍」⑦。
1962年的一天,寒春驚喜地接到了母親卡瑪麗塔從莫斯科打來的電話。當時,卡瑪麗塔正隨團到蘇聯旅行,她希望能來中國一趟,看望寒春一家。自1948年乘船離開美國以來,寒春和陽早一起全情投入中國革命和建設之中,與廣大勞動人民結合在一起,徹底告別了在美國作為高級知識分子的生活。由於當時交通通信技術的限制,寒春極少與美國的親戚朋友聯繫,包括將她養育成人的母親也完全淡出了她的生活。突然得知卡瑪麗塔要來中國的消息,寒春既激動又糾結,激動的是可以見到闊別十多年的母親,而糾結的是,由於當時中美兩國的緊張關係,美國人想進入中國還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寒春發電報向宋慶齡尋求幫助,宋慶齡馬上聯繫中國駐蘇聯大使館。經使館工作人員安排,卡瑪麗塔順利來到了中國。卡瑪麗塔來華期間,經組織安排,寒春陪著母親到各地遊覽。她們去了上海、武漢、南昌等地,參觀了很多革命紀念館,對中國革命的歷史背景有了更多的了解。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還邀請卡瑪麗塔來北京參加國慶慶典。周恩來對於她不顧美國禁令、冒險來到中國給予高度讚賞。

陽早、寒春一家在草灘農場

陽早、寒春一家和寒春的母親卡瑪麗塔合影
卡瑪麗塔的首次中國之旅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和諸多啟發。1971年,中美關係開始正常化,周總理在接見韓丁、寒春兄妹時,建議請卡瑪麗塔組織10多名20歲左右的美國青年,來中國作一次工作、學習的旅行。卡瑪麗塔欣然應邀,當年就帶著一個美國青年代表團前來中國訪問。他們在最具先進模範性的大寨地區進行勞動,還由勞動模範陳永貴為他們講解「大寨精神」。那時,卡瑪麗塔患有高血壓,從大寨回到北京之後,病情逐漸惡化,被送往北京協和醫院。她一度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十分悲觀,甚至對寒春說:「我的一生美好而漫長,可能已經到頭了。」⑧周恩來總理得知這一情況后,特派多地專家組成醫療隊,對卡瑪麗塔進行治療,終於將她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寒春與陽早深受感動,回憶起往事時曾動情地說:「我們在周恩來總理那裡感受到的是溫暖,是堅持原則。周恩來是一位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他的偉大之處在於是完全忠誠的,沒有個人利益,是全心為中國人民和世界人民服務的!」⑨
六、從農村到城市:與「特殊待遇」的抗爭
1959年夏天,林伯渠曾到草灘農場視察。當年陽早、寒春在延安喜結連理之時,林伯渠時任邊區政府主席。正是經他安排,大家用當時延安唯一的一輛轎車將這對進步洋青年拉到幾米外的「洞房」,共同見證了他們的結合。十年時間過去,林伯渠面前的陽早、寒春已經完全融入了中國的基層鄉村,操著一口西洋陝西方言,為社會主義建設事業忙得熱火朝天。當他看到這一家五口人連同保姆擠在一間簡陋的小屋子裡時,立即指示草灘農場領導要照顧好國際友人。於是,農場給陽早、寒春一家蓋了一套60多平方米的新房,有四個房間和一個廚房,還有一條走廊。陽早和寒春都反對搬進新房。經農場領導耐心勸說之後,這對固執的夫婦才不情不願地同意搬家。
1966年,北京方面又有官員來看望陽早與寒春,這次是為了請他們去北京做英文譯校工作。連搬新房都百般不樂意的陽早、寒春,自然更不願意離開農場到城市生活,他們當即拒絕了這一請求。
然而無奈組織上再三要求,最後他們只能服從安排。大兒子陽和平聽到這個消息后立刻就哭了,他之前曾在北京上過一年小學,與自由自在的農村相比,城市的生活單調乏味。他已經把農場當作自己的家鄉,對那裡充滿了依戀。
陽早與寒春勉強答應了調往北京的安排,但臨行前提出了兩個條件:一是不住友誼賓館,要和工作單位的同事住在一起;二是孩子們要在普通學校和中國的孩子們一起上學。負責人員答應了他們的請求,然而等陽早、寒春一家搬來北京后發現,負責同志為他們安排了比友誼賓館更高檔的新僑飯店,那裡居住的都是來華的外國人。陽早、寒春上下班均有豪車接送,他們有獨立的辦公室和特殊的薪資待遇,完全和普通職工分開,成為特殊階層。這種安排讓兩人幾近崩潰。陽早曾痛苦地說:「我到中國20年了,一直在群眾中工作和生活,到北京后卻被排除在群眾之外……我們非常難受,快要瘋了!」⑩
回想早年在瓦窯堡、在三邊農場時,生活條件極其惡劣,缺衣少食自不必說,與老鼠、虱子的「鬥爭」也是家常便飯。但陽早、寒春卻毫不在意,甚至樂在其中。寒春為學會抓虱子而感到十分興奮,稱「找到虱子是個絕妙的享受」。陽早製作過一個簡易的捕鼠器,有力回擊了老鼠的入侵。夫婦倆還很有生活情趣,陽早32歲生日時,寒春用泥土精心做了一個蛋糕送給他。在革命的理想和熱情面前,物質的匱乏和環境的艱苦顯得微不足道。事實上,但凡陽早、寒春有一絲在意物質環境和生活水平,他們也就不會選擇留在中國了,畢竟在當時經濟條件相對落後的中國,高級的新僑飯店也不過相當於美國普通家庭的生活水平。這兩位國際主義戰士不是來享受生活的,而是要投身革命,追求平等、獨立和自由的。他們的大兒子陽和平曾在採訪中說過:「很多中國人老覺得他們做出什麼犧牲之類的東西,人們都不理解他們,他們不是做了犧牲,他們到中國來是獲得解放了。」
但搬到北京之後,「不理解」他們的中國人用特殊待遇將他們完全束縛住了。更糟糕的是,孩子們的情況又加重了陽早、寒春的痛苦。他們的第二個要求也沒有得到滿足,二兒子建平和小女兒及平被送入一所外交官和高級幹部子弟較多的寄宿學校,學習負擔很重,沒有遊戲的時間,一周只能回家一次。在農村的泥巴里摸爬滾打出來的孩子自然無法適應這種死板嚴肅的城市教育,及平甚至由於精神過度焦慮而性情大變。在一位兒童醫院大夫的建議下,陽早、寒春帶著小女兒到北京附近的一個公社住了一段時間,及平的心理狀況才慢慢恢復。
工作生活中的各種不如意令陽早和寒春十分難受,而就在這個時候,「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各種大字報鋪天蓋地而來。陽早和寒春受到啟發,也想通過大字報來表達自己目前的困擾,與他們二人深有同感的韓丁妻子史克和美國老鄉安 · 湯珊一同參與進來。四人先給國家外國專家局寫了一封信,這封信後來被轉抄成大字報貼在友誼賓館門外。當時,全國都在抄大字報、貼大字報、看大字報,大字報成了消息傳播的一個重要渠道。當幾個外國人寫的大字報傳出來后,人們覺得很意外,都願意抄。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陽早、寒春等人的大字報很快傳遍全中國。這份大字報也傳到了毛主席那裡,毛主席對其中的內容表示贊同,並給出批語:「我同意這張大字報。外國革命專家及其孩子,要同中國人完全一樣,不許兩樣,請你們討論一下,凡自願的一律同樣做。如何請酌定。」 這樣一來,陽早和寒春就從特殊待遇中「解放」出來了。
1972年,外交部長黃華受周總理委託看望陽早與寒春,詢問他們的工作意願,他們強烈要求回到生產勞動第一線,特別是希望繼續從事奶牛事業。不久,組織安排他們從文化部門調回農業部門,在北京南郊的紅星公社從事科研工作。陽早擔任北方乳品廠革委會副主任,寒春擔任技師。夫婦二人原本想去大西北,結果還是沒能遠離城市,陽早有些失望且誇張地形容紅星公社「距離天安門廣場只有拋擲一塊石頭那麼遠」 。但是總算回歸了生產一線,他們又一頭扎進農具改進和技術革新之中,在公社積極推廣在草灘農場時期設計的鍘草機,還研製了牽引式青飼收割機和擠奶機。
他們的三個孩子則相繼離開,由於好奇「資本主義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他們先後去了美國。老二建平選擇留在美國,把自己稱為「父母的右派朋友」。小女兒及平則與丈夫定居法國。老大陽和平在中美之間往返三十多年,但始終感到不能完全適應美國的生活,他描述自己在美國的感受「像看電影一樣,我不過是個銀幕外的觀眾而已」 。父親陽早去世后,陽和平決定落葉歸根,回到中國陪伴母親。
1972年還發生了一件轟動世界的大事,即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這之後,中美關係快速升溫,兩國開始頻繁的交流活動以促進彼此了解與互信。1975年,陽早應時任美中人民友好協會主席韓丁之邀去美國做巡迴演講,他在六周之內訪問了25個城市,出席講座並接受採訪,獲得很大的成功。兩年後,寒春也受邀赴美。在這次「旋風之旅」中,她在53個城市發表了250多場演說,還與楊振寧、李政道等昔日好友重聚。
七、紅星公社:農機械改革之再次出發
改革開放后,陽早與寒春多次受到中央領導人的接見,時任中共中央主席華國鋒曾到他們家中吃餃子,中共中央委員王震曾在人民大會堂接見並宴請陽早、寒春一家。1979年,農機部聘請寒春、陽早為顧問。此後,他們又相繼收到機械工業部、國家機械委、機械電子工業部的聘書。
進入80年代,寒春與陽早在農業機械化改革方面又取得了諸多成果。1980年,他們在北京南郊德茂牛場試製了管道擠奶設備,獲得北京市科技進步二等獎。接著,他們又在西安草灘農場「牧三」隊開展了魚骨式擠奶台的技術改造。這兩項技術改造,為進一步試製成套設備奠定了基礎。1982年,在寒春、陽早的積極建言下,國家經濟委員會和機械部下達了「奶牛場成套設備研製、牛場設計和中間試驗」科研課題。該項目由工人、技術人員和領導幹部「三結合」組成課題組,寒春與陽早擔任組長。經過五年的辛勤工作,一系列顯著成果問世,包括可移動式犢牛欄、卧式直接冷卻奶罐(系列)、戶外井式地熱保溫飲水器等,將中國奶牛場設計和成套設備的技術水平提高了一大步。寒春、陽早將項目成果在西安草灘農場「牧六」隊首先進行推廣。從勘查、基建到設備安裝、試運轉,他們全程跟進奶牛場的設計和建設過程,最終落成的中國農機院沙河試驗站奶牛場(簡稱「中試奶牛場」)得到外國專家的高度肯定,認為「無論是設計還是質量都非常出色,管理上稍作改進就可生產出世界水平的牛奶」,這也是我國自行設計、研製的第一座機械化奶牛場。

陽早與寒春在沙河的家中

陽早與寒春在中試奶牛場
在寒春、陽早的精心努力下,中試奶牛場成為國內現代機械化奶牛場的典範。奶牛場以優質、純凈的奶源和高產、低耗的奶牛聞名全國,「卡夫」及「三元」乳製品廠都曾以較高的價格收購試驗站的牛奶。全國各地來中試奶牛場參觀學習的人絡繹不絕,寒春、陽早熱情細緻地講解,無償提供設計圖樣、資料和零部件。他們實打實地希望這套先進實用的設備在國內得到推廣,提高農業機械化水平,讓廣大中國人民喝上新鮮、優質的牛奶,至於自己是否能從中獲取名利這些問題,他們卻毫不在意。除了技術革新,在奶牛場經營方面他們也積累了諸多經驗。陽早認為搞機械化農場,不僅要效率高、產量高,而且還要效益高,如果不掙錢就沒有推廣價值。在他的領導下,中試奶牛場開展多元化經營,獲利頗豐。除了作為主業的牛奶,中試奶牛場還利用有機肥種植無公害、無污染的水果及蔬菜。
80年代中後期,寒春與陽早又著手進行奶牛牛群的品質改良。他們參照北美的經驗,認為進口高等級優質公牛精液和優質母牛胚胎,繁殖出中國自主的優質公牛、母牛譜系,是「多、快、好、省」改良中國奶牛牛群品質的最佳選擇。他們密切關注北美選拔出來的最優質的公牛和母牛,不惜自己花大價錢購買精液和胚胎。這種自掏腰包為國家購置先進裝備的事情他們做過很多次了。之前,陽早想用四年積蓄兩萬美元買擠奶自動計量裝置,錢不夠,便賣了一塊工藝毯換美元。他說:「用中國給我的錢給中國買東西,應該的。」 在寒春與陽早的推動下,中試奶牛場通過胚胎移植改良牛群,培育出一批批優質公牛和母牛,顯著提高了牛奶產量和質量。中試奶牛場的公牛是全國許多公牛站養殖公牛的首選,母牛和胚胎則被大量提供給其他奶牛場改良牛群,或用於高校的科研項目。
八、不忘初心:革命本色始終如一
陽早、寒春對革命的忠誠和熱情貫穿在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改革開放以後,社會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這兩位「老革命」依然堅持延安的革命精神和優良作風。他們對於物質生活的態度是:能住就行、能用就行、能步行騎車就不坐小轎車。多年來,兩人一直穿著滿是補丁的舊衣服,住在辦公室兼卧室的老舊平房裡,用的都是硬板床、舊傢具。組織上想幫忙重新裝修房屋,他們一直不同意。直到房頂漏雨、電線漏電起火,才勉強同意大修。在吃飯方面,他們也非常簡單:菜是自己種的,早晚玉米粥、烤饅頭片抹芝麻醬。一次,曾任國家副主席的王震宴請他們,陽早看到宴席上豐盛的菜肴轉身就走,王震趕忙命人換上豆腐白菜,這段「罷宴」的故事後來廣為流傳。和他們一起出國考察的技術人員曾回憶,陽早、寒春在考察團開支方面極度節儉,有制裝費卻不做衣服,有住宿伙食費卻不住賓館,帶著考察團成員到他們的朋友家免費吃住,或在公園住一晚上1美元的帳篷。省下的錢除了用來買機械零部件,其餘全部上交國家。
陽早、寒春還格外重視與人民群眾保持最緊密的聯繫,堅持黨的群眾路線。始終和普通農民共同勞動、生活的他們,對群眾的智慧與力量有著最深的感觸和敬意。寒春晚年回憶自己在農場工作的幾十年經歷時,曾表示,自己在和群眾相處的過程中慢慢認識到,一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要靠群眾的力量,群眾有智有才,群眾才是真正的英雄。和蒙古族婦女學習製作乳酪,在草灘農場和農民學習養鴨子,與普通工匠合作改進農機具,這些經歷讓寒春放下了作為高級知識分子的驕傲,真正地融入人民群眾中,相互學習、互相啟發,充分發揮聰明才智,解決實際生產生活中的各種問題。
工作中,他們更是兢兢業業、盡職盡責,憑藉這些可貴的品質打動並感染了很多人。陽早與寒春的一位同事曾回憶:「老陽老寒要求我在工作中要認真,要實話實說。有一次收割青貯,老陽發現收割機沒有磨刀,很嚴肅地批評我,使我意識到每一個小細節都可能會影響牛的產奶量。老陽每天到地里觀察青飼生長情況,確定最佳收割日期。」 在打造中試奶牛場的過程中,寒春與陽早積累了大量的工作筆記,還為農場的每一頭牛都建立了詳細的檔案,其圖案、譜系、胎次信息都清晰詳盡。寒春設計的描述胚胎生長發育情況的表格令農業科學院畜牧所的朱教授驚嘆不已:「胚胎的狀態如此一目了然!我們研究胚胎移植多年,沒有想到設計這樣好的表格。」 在場的中國農機院黨委書記李偉民說:「老寒就是這樣,要麼不做,要做就最佳。」
2003年12月25日,陽早在北京病故,享年85歲。他生前表示,「一、不搞任何形式的悼念活動;二、捐獻遺體;三、用最簡單最省事的方式處理骨灰;四、為全人類的解放奮鬥一生」。遵循他的遺願,寒春讓工作人員買了最便宜的骨灰盒子,把部分骨灰埋在位於北京北郊的中國農機院沙河中試奶牛場的草地下面。
2010年6月8日,寒春離世。國家外國專家局張建國同志在追思會上表示:「寒春同志立志為全人類的事業奮鬥一生,她忘我工作、一絲不苟、精益求精,是白求恩式的國際共產主義戰士。」 由於陽早、寒春把陝北視為自己的第二故鄉,他們的孩子後來將夫妻二人的骨灰撒在陝北和內蒙古交界的廣袤草原上,以紀念那段革命熱情如火的崢嶸歲月。
如今,新中國已走過七十餘年的征程。遙想當初,社會主義革命的理想曾吸引不少國際友人來到中國這片熱土,他們追求進步、平等,有志於為人類的解放和幸福貢獻力量。時移世易,大多數人只是短暫地同中國革命同行了一程,最終選擇留下來的外國專家甚至不到十人,陽早、寒春夫婦就是這極少數中的兩位。
陽早、寒春的長子陽和平曾這樣說過:「我父母把自己的愛好和人民的需要融為一體,因而,他們是最幸福的人,我們慶賀他們的一生。」
(撰文:馬遙)
註釋
① 陽和平、李維民:《寒春陽早畫傳》,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第77頁。
② 陽和平、李維民:《寒春陽早畫傳》,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第249頁。
③ 陽和平、李維民:《寒春陽早畫傳》,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第81頁。
④ 陽和平、李維民:《寒春陽早畫傳》,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第88頁。
⑤ 陽和平、李維民:《寒春陽早畫傳》,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第89頁。
⑥ 陽和平、李維民:《寒春陽早畫傳》,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第131頁。
⑦ 陽和平、李維民:《寒春陽早畫傳》,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第149頁。
⑧ 陽和平、李維民:《寒春陽早畫傳》,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第194頁。
⑨ 陽和平、李維民:《寒春陽早畫傳》,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第195頁。
⑩ 陽和平、李維民:《寒春陽早畫傳》,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第183頁。
⑪ 觀察者網:《陽和平走進人民網,談父母陽早寒春的紅色情懷》,http://www.guancha.cn/Education/2011—12—02—62545.shtml.
⑫ 青島新聞網:《參加「文化大革命」的外國人》,http:www.qingdaonews.com/content/2019—08/11/content.8115411.htm.
⑬ 陽和平、李維民:《寒春陽早畫傳》,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第196頁。
⑭ 彭丹:《陽和平:長在紅旗下的美國人》,文匯客戶端,2019年10月13日,網頁鏈接:https://wenhui.whb.cn/third/baidu/201910/13/294379.html.
⑮ 繆平均:《白求恩式國際主義戰士陽早、寒春夫婦的感人故事》,《檔案天地》2013年第2期,第23頁。
⑯ 曉緣:《美麗人生:記陽早、寒春的養牛情結》,《農業機械》2004年第6期,第70—72頁。
⑰ 陽和平、李維民:《寒春陽早畫傳》,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第225頁。
⑱ 陽和平、李維民:《寒春陽早畫傳》,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第225頁。
⑲ 陽和平、李維民:《寒春陽早畫傳》,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第242頁。
⑳ 陽和平、李維民:《寒春陽早畫傳》,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第241頁。
本文摘自《不遠萬里:國際友人與20世紀中國》,上海大學出版社2022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