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的毛澤東:願做個無根的流浪者
揮手告別,我踏上旅途。
我們彼此凄涼的眼神讓事情變得更糟,
再一次強調了我們的苦澀。
你的眉眼裡流露出怨恨,
你強忍著想要流下的熱淚。
我知道你誤解了我們過去的交流;
我們眼前飄過的是雲霧,
儘管我們以為沒有人比你我更了解彼此。
當人們感到如此痛苦時,
上天知道嗎?
今天黎明,東門路上結了厚厚的霜,
一輪殘月和半邊天空倒映在我們那片池塘里——
都回蕩著我們的凄涼。
火車的汽笛聲直刺我的心。
從今以後,我將孤身一人。
我求你斬斷這些糾結的感情。
我自己願意做一個無根的流浪者,
不再與情人的私語有任何關係。
山嶽就要崩塌。
雲朵在天空中飛舞。
人們不禁會問,這是真的么? 確實是真的。不過他的原話要文雅奧妙得多,是1923年底填的詞《賀新郎》:
賀新郎
作者: 毛澤東
揮手從茲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訴。眼角眉梢都似恨,熱淚欲零還住。知誤會前翻書語。過眼滔滔雲共霧,算人間知己吾與汝。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東門路,照橫塘、半天殘月,凄清如許。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憑割斷愁思恨縷。我自欲為江海客,更不為昵昵兒女語。山欲墮,雲橫翥。
【背景】一九二三年四月,湖南省長趙恆惕下令通緝「過激派」毛澤東。毛離開長沙去武漢,轉上海,然後赴廣州參加六月的中共三大,直至一九二四年秋才回湖南開展農民運動。這首詞是與妻子楊開慧分別時所作。
【揮手從茲去】引自李白《送友人》「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熱淚欲零】零,零落。
【人有病,天知否】原為「重感慨,淚如雨」。
【東門路】古詩詞中指離別之路,也指鬥爭之路。這裡又雙關通往長沙東門之小吳門火車站的道路。
【橫塘】「橫塘」在古詩中常指女子居住之處。如崔顥《長干行》「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此指湖南長沙小吳門外清水塘。一九二一年冬至一九二三年四月,毛澤東租了清水塘邊一所茅屋作為家住兼作中共湘區委員會會址,舊址現為紀念館。
【憑割斷】請割斷。
【翥】奮飛。最後兩韻原為「我自欲為江海客,更不為昵昵兒女語。山欲墮,雲橫翥」。1970年代毛去世前整理改為 「要似崑崙崩絕壁,又恰像颱風掃環宇。重比翼,和雲翥。」
開始的現代體是從號稱美國的中國歷史司馬遷的偉大學者史景遷所著《MAO ZEDONG》(不像他的絕大多數著作此書無中文版)的英譯做的中譯。
Waving farewell, i set off on my journey.
The desolate glances we give each other make things worse,
Yet again emphasizing our bitter feelings.
Eyes and brows reflect your tension,
As you hold back hot tears that seek to flow.
I know you misunderstood our past exchanges;
What drifts before our eyes are clouds fog,
Even though we thought none knew each other as well as you and I.
When people feel such pain,
Does heaven know?
At dawn today, thick frost in the way to East Gate,
A fading moon and half the sky reflected in our patch of pond---
Both echo our desolation.
The sound of the train's whistle cuts straight through me.
From this time on I'll be everywhere alone.
I'm begging you to sever these tangled ties of emotion.
I myself would like to be a rootless wanderer,
And have nothing more to with lovers' whispers.
The mountains are about to tumble down.
Clouds dash across the sky.
史景遷大師在此書第五章《工農》中記述了毛澤東從事的工作及對與楊開慧關係的影響在這首詩中的反映。原詩詞真情沉鬱,悲壯決絕,
走向工農
1921 年初,毛澤東還是一名政治新手。他經常主持新民學會的會議,參加會議的主要是教師和學生,他們似乎專註於諸如是否要開辦一家餐館為當地工人提供廉價食品,以及他們的目標應該是改造中國還是「改造中國和世界」等問題。然而,到 1922 年底,毛澤東已成為一名專業的革命組織者,並學習如何協調影響成千上萬工人生活的重大罷工。
第一次罷工是建築工人和木匠的罷工,此前他們一直按照傳統的行會組織起來。在長沙湖南自修大學的舊址,毛澤東認識了一些修復舊建築的木匠。他與他們談論了他們的勞動合同和工資標準,並說服其中一名木匠加入共產黨。這個選擇非常明智,而這位木匠也是一位天生的領導者和出色的組織者。1922 年 9 月和 10 月,這位木匠與毛澤東(黨授予他「中國勞工組織秘書處湖南辦事處書記」)一起領導了一系列集會、示威和停工,使工人的基本時薪大幅提高。
1922 年 11 月,鉛字排字工和印刷工也發起了罷工,他們在 1920 年成立了自己的工會,但後來根據他們各自的專業技能(平版印刷工、印刷機操作員、印刷工和排字工)而分裂。毛澤東現在在長沙以組織能力而聞名,但尚未被視為危險的激進分子,這一點可以從以下事實中看出:在隨後的罷工解決中,報紙所有者請他擔任「調解人」。在這個角色中,在工人的強大支持下,他幫助實現了幾乎所有工人的要求。
在一份詳盡的當前政治概要中,毛澤東估計,到 1923 年初,湖南有 23 個主要工人組織,成員約 30,000 人,這些概要充斥著他標誌性的事實和數據。在同一時期,發生了 10 次罷工,共有 22,250 名工人參加,其中 9 次「勝利或半勝利」。除了上述兩次罷工外,毛澤東還將礦工(煤礦、鋅礦和鉛礦)、鐵路工人、機械車間操作員、造幣廠工人、服裝工人、絲綢廠工人、電工、理髮師、製鞋匠和人力車夫列入了他的工人組織名單。毛澤東本人也參與了其他幾次罷工的戰略規劃,其中一些罷工是由他以前在長沙的同學領導和指揮的,他們現在已經從法國勤工儉學歸來(其中幾位同學已經加入了共青團或共產黨)。毛澤東的兩個弟弟也積極參與罷工工作,一個是煤礦消費合作社的組織者,另一個是鉛礦工人俱樂部的成員。毛澤東的妻子楊開慧——儘管懷著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一直在礦工罷工地區附近的農民中工作,幫助爭取婦女權利和更好的教育設施。這是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記錄。
然而,湖南的激進主義世界並不是整個共產黨政治的中心。在共產國際的指示下,由於馬林仍在中國監督執行命令,中國共產黨被迫與聯合國民黨結盟。毛澤東幾乎肯定是那些認為這是一項危險政策的共產黨人之一:他了解到,工人正在建立自己的團結,反對資產階級勢力,甚至反對外國人,儘管軍閥的對抗——他們可能是最野蠻的罷工破壞者——是不可預測的,並且已經對湖南造成了嚴重破壞。此外,作為黨的早期成員,他幾乎沒有權利公開抗議。然而,毛澤東長期以來一直欽佩的陳獨秀卻沒有這樣的顧忌。陳獨秀列舉了反對馬林提出的共產黨應該加入國民黨的計劃的諸多理由,例如,兩黨的目標和政策完全不同,國民黨積極與美國和北方軍閥以及腐敗的親日政客合作,因此加入他們會讓所有年輕人失去對共產黨的「信仰」。陳獨秀還說,國民黨無法容忍新成員的想法,並「以謊言為力量」。
1922 年 7 月 16 日至 23 日,中國共產黨第二次代表大會在上海召開,討論了這些以及其他有關無產階級在當前鬥爭中的作用的重要問題。毛澤東可能被邀請參加,因為他參加了第一次代表大會,此後一直擔任湖南勞工秘書處負責人,並取得了成功。然而,他完全錯過了會議。多年後,他給出的唯一解釋是奇怪而不完整的:「我忘了會議地點的名字,找不到同志,所以錯過了。」毛澤東以前確實承認過自己有點心不在焉——他曾告訴一位記者,他在讀信時把信弄丟了——但這個解釋仍然很奇怪。毛澤東當時已經對上海相當了解了,他曾三次訪問上海,其中兩次訪問時間相當長,並且與許多黨內人士都有聯繫。另一方面,有人可能會說,上海是一個大城市,被劃分成許多部分,包括兩個國際租界;楊開慧當時懷孕五個月;他長期勞累過度;其他幾位代表也錯過了會議,包括李大釗和整個廣州代表團。與會的十二名代表就共產主義與資產階級結盟的必要性達成了足夠的共識,並發表聲明同意與孫中山和其他國民黨民族主義黨領導人合作。
除了黨對莫斯科指示的忠誠之外,這一決定還有多種原因。1922 年 5 月,香港海員大罷工以工人勝利告終,民族主義組織者積極參與其中,提高了國民黨作為一個天生革命組織的威望。儘管罷工取得了成功,但共產黨本身的規模仍然小得危險:1922 年的 12 名代表代表了全中國 195 名共產黨員,比前一年增加了四倍,但還算不上壓倒性的數量。在這 195 名代表中,只有大約 30 名是工人。此外,中國共產黨幾乎沒有任何資金。大多數黨員沒有工作或其他收入來源。1921 年至 1922 年秋冬期間,黨的中央機關的開支總計 17,500 美元,其中共產國際提供了 16,665 美元。預計來年的預算全部來自共產國際。然而,直到 1922 年 8 月馬林在杭州召開的另一次特別會議之後,才規定所有共產黨員必須加入國民黨,即所謂的「內部聯盟」。許多共產黨領導人立即加入了國民黨,包括李大釗,甚至陳獨秀,儘管之前有所疑慮,但毛澤東似乎一直推遲到 1923 年初才加入國民黨。也許對他來說,最後的刺激是 1923 年 2 月,一名北方軍閥對鐵路工人工會進行了野蠻鎮壓,而共產黨曾相信該軍閥具有進步潛力。許多工人被殺,工會領袖被公開斬首。顯然,工人面臨的來自軍閥的危險是全國性的,湖南與其他地方沒有什麼不同。到 1923 年夏天,毛澤東肯定是國民黨的一員。然而,儘管建立了新的聯盟,共產黨的發展仍然緩慢而艱難,到 1923 年 6 月,黨員人數僅增加到 420 人,其中 37 人是女性,164 人是工人,10 人在監獄中。
毛澤東的職業軌跡現在開始改變,因為他陷入了官方政治事務的漩渦中。雖然楊開慧在 1923 年春天再次懷孕,但毛澤東不得不在 6 月離開家參加共產黨第三次代表大會。這次代表大會在廣州舉行——毛澤東沒有迷路,儘管他以前沒有去過這座城市——他盡職盡責地支持了關於與國民黨結盟的宣言。在這次大會上,毛澤東當選為共產黨執政的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並被任命為黨的組織部部長。雖然這是一個重大的進步,但后一個職位對家庭生活造成了問題,因為毛澤東必須前往上海,他於 7 月到達那裡。來自長沙的消息令人震驚。一個新的軍國主義者控制了這座城市,湖南爆發了新的暴力事件,許多學校被關閉,毛澤東本人在一年前幫助建立的幾個工會被鎮壓。毛澤東作為黨的發言人寫道:「我們一貫反對自治省聯盟」,理由是,這隻不過是「一個各軍省長在各自分裂政權中的聯盟」,這戲劇性地暴露了他不久前對湖南獨立的立場。
9 月,毛澤東離開上海與妻子團聚,並於 1923 年 9 月 16 日到達長沙。在那裡,他發現兩支主要軍隊在湘江沿岸對峙,他非常擔心家人的安全,於是他通過私人信使傳遞政治信件,並要求他的政治聯繫人用假名給他寫信。毛澤東還發現他無法承擔落在他肩上的新任務。他告訴國民黨的聯繫人,他每個月至少需要 100 元人民幣來開展他們在長沙設想的行動,並租用必要的辦公室。正是在這種令人沮喪的情況下,楊開慧和毛澤東的第二個孩子於 1923 年 11 月左右出生——又是一個男孩,他們給他取名為安慶。
毛澤東和楊開慧呆了 12 月,沒有參加他本應在上海參加的共產黨中央執行委員會會議。相反,他向委員會提交了一份對湖南局勢持悲觀態度的報告。毛澤東在報告中指出,由社會主義青年團領導的農民組織(長沙南部地區原有多達一萬名成員)已被鎮壓,部分原因是「經濟鼓動」的極端政策甚至疏遠了中等富裕的中農,部分原因是軍政府的反擊。在過去的四個月里,長沙只有十四人加入了共產黨,罷工中心則有三十人左右。我說,城外對他來說很好。由於戰火連綿,長沙的工廠普遍關閉,工人們陷入貧困,工人俱樂部全部關閉或完全停止活動。
但即使黨的領導人原諒了毛澤東 12 月的缺席,共產國際要求他與國民黨建立統一戰線的新命令也使他必須參加定於 1924 年 1 月在廣州舉行的第一次國民黨全國代表大會。毛澤東一定覺得自己別無選擇,只能離開。楊開慧雖然是共產黨員,但她顯然覺得,毛澤東有義務留在她和兩個孩子身邊,他們現在一個 14 個月,一個 1 個月,被困在這座飽受戰爭蹂躪的城市。雖然毛澤東和楊開慧之間沒有留下任何私人信件,但毛澤東從學生時代起就一直熱愛中國詩歌,並用詩歌向親密的朋友表達自己的私人情感。這是一首寫給楊開慧的詩,寫於 1823 年 12 月,儘管這首詩的韻律很正式,也引用了其他古典經典詩歌,但它讓我們清楚地看到了他們在人生這一極其困難的時刻所陷入的複雜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