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在《古舟子之歌》(The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 中描寫了迷失的水手以來,「脖子上的信天翁」就一直是我們語言的一部分; 但是,儘管柯勒律治生動地描述了這隻大鳥繞著船盤旋,並像「基督徒的靈魂」一樣棲息在索具上,但柯勒律治不太可能看到一隻活著的信天翁。
這個故事可能起源於1759年喬治·謝爾沃克斯船長在他的航海記中的記述,其中描述了一隻信天翁在船上翱翔,「彷彿迷失了自己」,「用帆、礁石和舵來展示」顯得「笨拙無能」 」。 他的船「斯皮德韋爾」號在惡劣的天氣中奮力繞過合恩角,一名水手已經在冰冷的大海中落水而亡。 副船長是西蒙·海特利 (Simon hatley),他在 1719 年 9 月的「憂鬱」中射殺了信天翁,並被指責為這艘船持續厄運的罪魁禍首。 哈特利曾被西班牙人監禁,並因私掠而受到懲罰,「被絞住,直到幾乎被勒死,然後被砍斷繩索掉落」。 這種折磨讓人想起古代水手脖子上沉重的信天翁。
伊恩·麥凱倫朗讀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的《古舟子詠》
Ian McKellan reads "The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 by Samuel Taylor Coleridge
(伊恩·麥凱倫爵士,CH,CBE是一位英國男演員,被譽為是英國最傑出的演員之一。 伊恩·麥凱倫的戲路甚廣,包括在舞台上演出嚴肅的莎士比亞劇作、現代戲劇、到通俗的動作片電影,都有相當傑出的表現。他在舞台劇和電影演出中多次獲獎,1998年以《眾神與魔鬼》獲奧斯卡金像獎提名,在舞台劇和電影中則同樣扮演理查三世一角並獲獎。 出生信息: 1939 年 5 月 25 日(84 歲) )
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年10月21日-1834年7月25日),英國詩人、文評家,英國浪漫主義文學的奠基人之一。以〈古舟子詠〉(亦可稱作〈古舟子之歌〉)(The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一詩名家,其文評集《文學傳記》(Biographia Literaria)以博大精深見稱,書中對想像(imagination)與幻想(fancy)的區別尤其著名。一生作詩不綴,但中年時自稱棄詩從哲,精研以康德、謝林為首的德國唯心論。他的「鴉片癮」、他的個人魅力、他與華茲華斯的微妙關係,使他成為西方文學史上最令人注目的作家之一。
《古舟子詠》(The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是英國詩人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於1798年發表的敘事長詩。與發表在《抒情歌謠集》里的其他詩一起,《古舟子詠》被認為是英國浪漫主義文學的開端。此詩講述一艘船在航行被風暴吹至南極海域,後來又在一隻信天翁的引導下離開了冰封的海域,此後水手將信天翁射死,船上的人遭遇了各種厄運。
古舟子詠(顧子欣譯)
柯勒律治
1
他是一個年邁的水手,
從三個行人中他攔住一人,
「憑你的白須和閃亮的眼睛,
請問你為何阻攔我的路程?
「新郎家的大門已經敞開,
而我是他的密友良朋,
賓客已到齊,宴席已擺好,
遠遠能聽到笑語喧鬧。」
他枯瘦的手把行人抓住,
喃喃言道:」曾有一艘船。」
「走開,撒手,你這老瘋子!」
他隨即放手不再糾纏。
但他炯炯的目光將行人攝住——
使赴宴的客人停步不前,
像三歲的孩子聽他講述,
老水手實現了他的意願。
赴宴的客人坐在石頭上,
不由自主地聽他把故事講:
就這樣老水手繼續往下說,
兩眼閃著奇異的光芒。
「船在歡呼聲中駛出海港,
乘著落潮我們愉快出航,
駛過教堂,駛過山崗,
最後連燈塔也消失在遠方。
「只見太陽從左邊升起,
從那萬頃碧波的汪洋里!
它終日在天空輝煌照耀,
然後從右邊落進大海里。
「它每天升得越來越高,
正午時直射桅杆的頂極——」
赴宴的客人捶打著胸膛,
當聽到巴松管嘹亮的樂曲。
這時新娘已跨進大門,
她如鮮紅的玫瑰一樣漂亮;
行吟詩人走在她前面,
搖頭擺尾快樂地歌唱。
赴宴的客人捶打著胸膛,
但不由自主地聽他把故事講;
就這樣老水手繼續往下說,
兩眼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這時大海上颳起了風暴,
它來勢兇猛更叫人膽寒;
它張開飛翅追擊著船隻,
不停地把我們向南驅趕。
「桅杆弓著身,船頭淌著水,
像有人在背後追打叫喊,
卻總是躲不開敵人的影子,
只好低著頭任其摧殘,
船兒在疾駛,狂風在呼嘯,
我們一個勁兒往南逃竄。
「接著出現了濃霧和冰雪,
天氣奇寒,凍徹骨髓;
如檣的冰山從船旁漂過,
晶瑩碧綠,色如翡翠。
「冰山射出慘淡的光芒,
在飄流的雲霧中若明若滅:
四周既無人跡也無鳥獸——
只有一望無際的冰雪。
「這兒是冰雪,那兒是冰雪,
到處都是冰雪茫茫;
冰雪在怒吼,冰雪在咆哮,
像人昏厥時聽到隆隆巨響!
「終於飛來了一頭信天翁,
它穿過海上瀰漫的雲霧,
彷彿它也是一個基督徒,
我們以上帝的名義向它歡呼。
「它吃著叢未吃過的食物,
又繞著船兒盤旋飛舞。
堅冰霹靂一聲突然裂開,
舵手把我們引上了新途!
「南來的好風在船后吹送;
船旁緊跟著那頭信天翁,
每天為了食物或玩耍,
水手們一招呼它就飛進船中!
「它在桅索上棲息了九夜;
無論是霧夜或滿天陰雲:
而一輪皎月透過白霧,
迷離閃爍,朦朦朧朧。」
「上帝保佑你吧,老水手!
別讓魔鬼把你纏住身!——
你怎麼啦?」——」是我用弓箭,
射死了那頭信天翁。」
2
「現在太陽從右邊升起,
從那萬頃碧波的汪洋里;
但它終日被雲霧繚繞,
然後從左邊落進大海里。
「南來的好風仍在船后吹送,
但再不見那可愛的信天翁,
也不再為了食物或玩耍,
水手們一招呼就飛進船中!
「我幹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它使全船的人遭到了不幸;
他們都說我射死了那頭鳥,
正是它帶來了海上的和風。
他們咒罵我,這個惡棍,
他不該殺死那頭信天翁!
「當艷陽高照不再又暗又紅,
而像上帝頭上燦爛的光輪,
大家又改口說我做得對,
應該射死那帶來迷霧的信天翁。
「惠風吹拂,白浪飛濺,
船兒輕快地破浪向前;
我們是這裡的第一批來客,
闖進這一片沉寂的海面。
「風全停了,帆也落了,
四周的景象好不凄涼;
只為打破海上的沉寂,
我們才偶爾開口把話講。
「正午血紅的太陽,高懸在
灼熱的銅黃色的天上,
正好直射著桅杆的尖頂,
大小不過像一個月亮。
「過了一天,又是一天,
我們停滯在海上無法動彈;
就像一幅畫中的航船,
停在一幅畫中的海面。
「水呵水,到處都是水,
船上的甲板卻在乾涸;
水呵水,到處都是水,
卻沒有一滴能解我焦渴。
「大海本身在腐爛,呵上帝!
這景象實在令人心悸!
一些長著腿的粘滑的東西,
在粘滑的海面上爬來爬去。
「到了夜晚死火出現在海上,
在我們四周旋舞飛揚;
而海水好似女巫的毒油,
燃著青、白碧綠的幽光。
「有人說他在睡夢中看見了
那給我們帶來災難的精靈;
他來自那冰封霧鎖的地方,
在九尋的水下緊緊相跟。
「我們滴水不進極度乾渴,
連舌根也好象已經枯萎;
我們說不出話發不出聲,
整個咽喉像塞滿了煙灰。
「呵!天哪!這全船老小
都向我射來兇惡的目光!
他們摘下我戴的十字架,
而把死鳥掛在我脖子上。
3
「焦躁的時光呵,人人喉焦
舌干,兩眼如蒙上一層釉,
焦躁的時光呵!焦躁的時光!
焦躁的眼睛如蒙上一層釉!
當我向西遠眺,突然看見
有個東西在空中飄遊。
「起初只是個小小的斑點,
後來又彷彿是一團雲霧:
它不斷向前移動,終於
像是個物體看得很清楚。
「一個斑點,一團霧,一個物體!
它不斷移動越飄越近,
它彷彿在躲避著水妖,
左右打轉,盤旋而進。
「嘴唇焦黑,喉嚨乾涸,
我們既不能笑也不能喊;
我咬破手臂吮了幾口血,
才喊出聲:『一艘船!一艘船!』
「嘴唇焦黑,喉嚨乾涸,
他們張大著嘴聽我叫喊:
老天爺,他們都咧嘴笑了,
一個個突然大口吸氣,
好象在痛飲救命的甘泉。
「『看!看!(我喊著)它不再打轉!
她將來這裡消災化難,
海上既沒颳風也沒漲潮,
她卻昂舉船首破浪而前!』
「西邊的海波似一片火焰;
此時白晝將盡已近夜晚:
一輪巨大的燦爛的夕陽,
將墜未墜在西方的海面;
突然,那個奇怪的物體,
闖進了太陽和我們之間。
「太陽隨即蒙上條條暗影,
(願天國之母賜我們憐憫!)
他彷彿隔著獄柵向外張望,
露出巨大的燃燒的面容。
「呵!(我想,心兒怦怦亂跳)
她疾駛如飛越來越近!
那在日光中閃爍的可是帆蓬,
它們如遊絲一般飄搖不定?
「那如獄柵的可是船的腰骨,
太陽正從柵後向外窺探?
莫非船上只有那個妖婦?
莫非死亡就是她的同伴?
「她嘴唇腥紅,姿色妖艷,
長長的秀髮如金子般耀眼:
皮膚卻似麻風病人般蒼白,
她是一個死中之生的夢魘,
使人血液凝凍,毛骨悚然。
「那無人的荒船向我們靠攏,
死亡與生命在擲骰爭勝;
『賭局已定,我贏啦!』
她叫著,連吹口哨三聲。
「夕陽落海,群星奔涌:
轉眼間黑夜已經降臨;
那魔船仍在海上疾駛,
如飛箭離弦獵獵可聞。
「我們邊聽邊斜眼偷看,
恐懼在心中吸吮著血液,
就像在把酒杯慢慢啜干!
星辰無光,夜色漆黑,
燈光映著舵手蒼白的臉;
濃重的露水從帆上滴落——
直至一鉤新月升起在天邊,
新月下面掛著一顆星,
在夜空中閃著明亮的光焰。
「同伴們來不及呻吟嘆息,
就在星月下一個個倒斃,
臉上帶著劇烈的痛苦,
眼中含著詛咒和敵意。
「算起來總共有三百人,
(但我沒聽到呻吟或嘆息)
隨著一連串撲通之聲,
甲板上倒下一具具的屍體。
「他們的靈魂從體內飛出,——
飛向幸福還是飛向痛苦?
當每個靈魂經過我身旁,
颼颼作響一如我的弓弩!」
4
「我怕你,年邁的水手!
我怕你這雙枯瘦的手!
你又瘦又高,臉色萎黃,
就像退潮后海邊的沙丘。
「我怕你和你灼灼的目光,
你枯瘦的手多麼萎黃,」——
「不用怕我,婚禮的貴賓!
我並未在船上倒斃身亡。
「孤獨呵孤獨,我獨自一人
在那遼闊無際的海面!
沒有一位神明曾對我
心靈的痛苦表示哀憐。
「多少美好的人遽然離世,
直挺挺躺在甲板上面:
而萬千濁物卻仍然活著,
還有我也在苟延殘喘。
「我望了一眼腐爛的大海,
趕緊把目光從那裡移開;
我望了一眼腐爛的甲板,
死去的同伴們七倒八歪。
「我仰望蒼天,想做禱告;
但未等禱詞從嘴中說出,
便聽得一聲邪惡的低語,
頓使我的心呵干似塵土。
「我閉上雙眼,閉得很緊很緊,
而眼球卻象脈博在跳動;
天空和大海,大海和天空,
沉重地壓著我疲倦的眼睛。
「死者的軀體布滿了冷汗,
卻既不腐爛也不發臭:
他們臨死時看我的目光,
永不消失,仍在眼中停留。
「孤兒的詛咒能使靈魂
從天上一直落入地獄;
但死人眼中的詛咒呵,
比孤兒的更令人恐懼
!七天七夜我面對那詛咒,
我想死卻又不能死去。
「月亮慢慢地升上天空,
她不斷上升一刻不停:
她悄悄地,悄悄地上升,
身旁伴有一兩顆星星——
「她灑下清光如四月的寒霜,
彷彿在嘲弄這酷熱的海洋;
除了船身巨大的陰影,
著魔的海水到處在燃燒,
到處是一片紅色的火光。
「在那船身的陰影之外,
水蛇和白光遊動在海面:
每當它們豎起蛇身時,
水泡抖落如霜花飛濺。
在那航船的陰影之內,
蛇身的顏色是多麼濃艷:
蔚藍、碧綠、晶黑;每過一處,
留下一簇金色的火焰。
「呵幸福的生命!它們的
美麗沒有語言能夠形容,
一陣熱愛湧上我的心頭,
我在心中暗暗祝福它們!
準是神明開始對我憐宥,
我在心中暗暗祝福它們。
「就在這時我又能祈禱了
而掛在我頸上的信天翁,
自己掉了下來,並像
沉重的鉛塊落入水中。
5
「呵睡眠!它是多麼香甜,
世人有誰不將它愛寵!
我要將聖母瑪利亞讚頌!
是她從天上送來酣眠,
令它悄悄潛入我的雙眼。
甲板上原放著幾隻水桶,
桶內空空早已廢棄無用,
我夢見桶內盛滿了露水;
當我醒來時卻躺在水中。
「我嘴唇濕潤,喉嚨清涼,
我全身的衣服都已濕透;
我定在夢中把雨水喝了夠,
我的身體仍在把甘霖吸收。
「當我走動時四肢如云:
我的身體是那樣輕盈——
彷彿我已在睡夢中死去,
已成為一個遊盪的精靈。
「接著便聽到狂風怒吼:
但風並不向船身靠近,
只聽風聲搖撼著船帆,
襤褸的帆蓬飄搖不定。
「天空驟然間獲得了生命!
無數道火光如旗幟飄動;
暗淡的群星在火光間舞蹈,
迷離閃爍,時顯時隱。
「狂風的吼聲越來越高,
船蓬如蓑草發出尖嘯;
雨水從烏雲中傾盆而下;
月亮已被烏雲所遮繞。
「濃密的烏雲被霍然劈開,
但月亮仍被烏雲遮繞:
像瀑布從懸崖飛瀉而下,
明亮的閃電直落長空,
如大河陡立把雨水傾倒。
「狂風從未吹到我們船上,
但船兒卻開始向前航行!
在閃電和月光下面,
死人一齊發出了呻吟。
「隨著呻吟他們站了起來,
既不說話也不眨動眼睛;
眼看死人突然間挺立,
哪怕夢中也難見這奇景。
「舵手在掌舵,船兒在航行;
可船上卻沒有一絲風;
水手們又像往日一般,
一齊操作著船上的纜繩:
他們的動作像機械一樣——
彷彿一群可怕的幽靈。
「在我身邊是我侄兒的屍體,
他與我膝對膝站在一起:
他與我同挽一根纜繩,
但對我始終默默無語。」
「我怕你,年邁的水手!」
「安靜點,婚禮的貴賓!
並非是怨魂重返軀體,
而是一群天使借屍顯靈。
「天亮時他們便歇手不幹,
紛紛圍繞在桅檣旁邊,
嘴裡唱出悠揚的歌聲,
這歌聲在海上越飛越遠。
「它先在四周不停地飛旋,
剎那間卻已直上青天;
隨後又緩緩降落到海上,
或齊聲合唱,或一曲婉轉。
「有時像雲雀高歌天廷;
有時像百鳥齊唱爭鳴,
彷彿整個大海和天空呵,
都充滿了它們美妙的歌聲!
「有時樂聲如萬弦俱發,
有時卻又像一笛獨奏;
有時如仙樂在海上回蕩,
使九天諦聽這樂聲悠悠。
「樂聲停了;但直到正午,
船帆仍發出悅耳的響聲,
那聲音宛如隱秘的溪水,
流淌在六月茂密的樹叢,
它向著沉沉酣睡的樹林,
整夜低吟,泠泠有聲。
「直到正午一切平安無事,
但海上卻仍無一絲風:
船兒緩慢平穩地行駛,
若有神力在水下推動。
「在船下九尋深的水裡,
從那雪霧瀰漫的地方,
正是他一路推波助瀾,
負舟潛游護佑它遠航,
到正午時船帆啞寂無聲,
船兒又重新擱淺在海上。
「然後像一匹脫韁的奔馬,
船身突然向前一躍:
血液猛地湧入我腦中,
我一陣暈眩在船上摔倒。
「我在昏迷中躺了多久,
我說不清,也不知道;
當我蘇醒時,卻分明聽見
兩個聲音在耳邊繚繞。
「『告訴我,憑基督的名義,』
一個聲音說,『是不是這個人,
用他殘酷的弓弩,一箭
射殺了無辜的信天翁?
「『在那冰封霧裹的地方,
居住著一個威嚴的神靈,
他愛這海鳥,這鳥愛此人,
卻不料被他一箭喪生。』
「這時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這聲音似甘露甜美動聽:
『他已為自己的罪行懺悔,
他今後仍將無窮地悔恨。』
6
第一個聲音
「『但請告訴我,請告訴我,
用你甜美動聽的聲音——
為何那船兒能疾駛如飛,
當茫茫大海風平浪靜?』
第二個聲音
「『像奴僕屏息面對著主人,
海上一片沉寂,沒有一絲風;
他睜著大大的閃爍的眼睛,
仰望明月,默默無聲——
「他在請求月亮給他指示;
因潮漲潮落全由她控制。
看,兄弟,看!她向他
俯視的目光是多麼仁慈。』
第一個聲音
「『但既不颳風,也不見波浪,
為何那船能疾駛在海上?』
第二個聲音
「『前面的氣流已被切斷,
後面的氣流也已凝固。
飛吧,兄弟,快向高處飛!
我們再不能耽擱延誤:
因為這船將緩緩行駛,
當那水手從昏迷中復甦。
「我醒來,船兒繼續航行,
宛如在惠風吹拂的天氣:
夜色寂寥,明月當空;
死去的人齊在船上站立。
「死去的人齊在船上站立,
彷彿這裡是屍體存放所:
他們冷酷的眼睛都瞪著我,
映著皎潔的月光在閃爍。
「他們臨死前的痛苦和詛咒
一直彌留在他們的臉上:
我既不能躲避他們的眼睛,
也不能抬眼禱告上蒼。
「最後魔法終於被解除,
我又看到蔚藍的海洋,
我心懷餘悸向遠處望去,
兩眼昏花只見一片蒼茫。
「就像一個孤獨的旅人,
心驚膽戰穿過野徑荒丘,
他偷偷回首望了一次,
從此再也不敢轉回頭;
因為他知道有一個魔鬼,
緊緊追隨在他的身後。
「但接著吹來一陣微風,
但什麼也沒有被它吹動:
它沒在海上留下任何痕迹,
既無漣漪,也無深色的水紋。
「它只吹拂著我的臉和頭髮,
它輕柔如草原上的春風——
它雖和恐懼交織在一起,
卻又像在對我表示歡迎。
「船兒飛快地、飛快地航行,
卻又十分平靜安穩;
微風輕輕地、輕輕地吹拂——
卻只吹拂著我一人。
「呵!歡樂的夢!莫非是
那燈塔又在遠處出現?
這是那座山?這是那教堂?
莫非我又重返可愛的家園?
「船兒繞進港口的淺灣,
我一邊禱告一邊啜泣——
『上帝呵!讓我醒來吧,
或讓我在此長眠不起。』
「船兒平穩地駛入港口,
港內的海水清澈如鏡!
水面上映著明媚的月光,
也映出月亮自己的倒影。
「山崖在閃耀,還有那
矗立在山崖上的教堂;
月色如水,高高的風標
在寂靜中沐浴著月光。
「港灣里是一片銀白世界,
突然間出現點點紅光,
最初恍惚是赤色的陰影,
後來漸漸升到水面之上。
「赤色的陰影越飄越近,
飄到船頭不遠的地方,
我舉目再向甲板望去——
上帝呵!那是何等景象!
「縱橫的屍體仍僵直不動,
但我憑著聖十字架起誓!
我看見每一具屍體旁,
站著一個發光的天使。
「每個天使都在舉手相招,
那景象只有天國才能見到!
每個天使發出一片光亮,
彷彿在向岸上打著信號:
「每個天使都在舉手相招,
卻默無一言,一片靜悄悄,
但這靜默打動了我的心扉,
好似仙樂一般令人傾倒。
「但很快就傳來槳聲欸乃,
還有領港員歡快的呼叫;
我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
見一葉小舟在水面飄搖。
「那領港員和他的孩子,
正駕著小舟向我們靠近:
上帝呵!儘管船上屍體縱橫,
也抑制不住我喜悅的心情。
「我見小舟上還有一人,
我聽出那是隱士的聲音!
他口中高唱著一支聖歌,
那歌曲是他在林中編成。
他將赦免我有罪的靈魂,
為我把海鳥的污跡洗凈。
7
「那隱士終日居住在林中,
樹林沿著山坡伸向海邊。
當水手們從異邦歸來,
他愛與他們會面交談。
「他每天都要祈禱三次——
他有一個厚厚的跪墊:
那是一棵橡樹的樹樁,
上面覆蓋著厚厚的苔蘚。
「小舟划近時我聽見談話聲,
『怎麼回事,這可真希奇!
那些美麗的亮光哪兒去了!
剛才的信號又在哪裡?』
「『真奇怪!』隱士也這麼說——
『他們不回答我們的呼喚!
你看那船板已翹曲變形!
那船帆也已破爛不堪!
「『就像一片片枯黃的殘葉,
在我林中的溪水上漂流:
當常春藤已蓋滿了白雪,
當母狼正吞噬著狼仔,
貓頭鷹嗥叫在積雪的枝頭。』
「『上帝呵!它像魔鬼般可怕——
(領港員戰戰兢兢地回答)
我害怕』——『划吧!划吧!』
隱士的聲音卻毫無懼怕。
「當小舟靠近我們的航船,
我默不作聲一動不動,
當它在下面向大船靠攏,
立即聽到一種奇異的怪聲。
「它從水底下隆隆而來,
越來越響,越來越嚇人:
當它劈開海水觸到船上,
大船頃刻如鉛塊下沉。
「那巨大而又恐怖的聲音,
震撼著海洋和天空,
我在巨聲中失去了知覺,
像一具溺屍漂浮在水中;
但我隨即已躺在小舟里,
迅速的變換猶如夢境。
「沉船的水面上捲起漩渦,
小舟在上面不停地打轉;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回聲
仍蕩漾在岸邊的群山。
「我剛張嘴——領港員便嚇得
一聲尖叫,在船上昏倒;
那隱士也兩眼仰望上蒼,
坐在原地連連禱告。
「我拿起船槳,領港員的孩子
這時已嚇得神經異常,
他發出陣陣狂笑,兩眼
不停地轉動,充滿驚惶。「『
哈哈!我今天親眼目睹,
原來魔鬼也會划船使槳。』
「呵,我終於又回到了故鄉!
雙足站在堅實的大地上!
隱士也慢慢地下了船,
站都站不穩兩腿直搖晃。
「『聖者,赦免我吧!赦免我!』
隱士舉手合十在他的額頂。
『你快說吧,你快說——
你究竟是鬼還是人?』
「頓時劇烈難耐的痛苦,
撕裂著我的整個身心,
它迫使我講述我的故事,
講完后才能自由輕鬆。
「從此後這無比的痛苦,
時時出現,將我折磨:
我的心在劇痛中燃燒,
直到我把這故事訴說。
「從此後我如黑夜般流浪,
神奇的力量迫使我開腔;
見到人我一眼便能斷定,
誰該是我講故事的對象。
「新郎家中傳來一片喧鬧!
喜氣洋洋,宴客盈門,
同時從那花園的樹蔭里,
響起新娘和儐相的歌聲:
告訴我已是禱告的時辰!
「呵喜宴的嘉賓!這靈魂曾
獨自彷徨在遼闊的大海:
那是一片死寂,就彷彿
連上帝也已不再存在。
「當我能和眾人一起,
滿懷虔誠地走向教堂,
我就感到無比的幸福,
慶婚喜宴怎能比得上!——
「大家一起去教堂祈禱,
在天父面前低頭思量,
不分老幼或親愛的友人,
還是快樂的青年和姑娘!
「再見吧!喜宴的嘉賓!
但臨別前聽我進一良言!
只有兼愛人類和鳥獸的人,
他的祈禱才能靈驗。
「誰愛得最深誰祈禱得最好,
萬物都既偉大而又渺小!
因為上帝他愛我們大家,
也正是他把我們創造。」
老水手目光奕奕鬚髮蒼蒼,
他講完故事便獨自前往:
赴宴的客人也轉過身子,
不去新郎家而走向他方。
他彷彿受到巨大的震驚,
失去了知覺,神情迷惘:
但翌晨他變得嚴肅深沉,
從此後完全改變了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