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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姑娘」的白日夢 --楊憲益戴乃迭鋃鐺入獄

作者:change?  於 2023-12-17 16:50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法律相關|已有1評論



一九六八年,某個普通的夜半,楊憲益與戴乃迭先後遭到逮捕,兩人同被懷疑是英國間諜,而這一關就是四年。不過兩人在獄里的待遇迥異,楊憲益與獄友相處愉快,教他們學歌頌詩,戴乃迭則是被單獨囚禁,只有幾本閱讀材料可讀。聽說她用舊牙刷把囚室的牆刷得一塵不染。楊憲益還說,她出獄後有一年多的時間常常自言自語。

一九六八年四月。

紅色風暴繼續在中華大地上肆虐。

生活對於許多人來說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一年一度的春天也沒有像從前那樣讓喜歡花花草草的戴乃迭興奮。我沒有在這一年的家信里發現對春天的描述。
好在他們最後的慰籍---酒,還沒有被剝奪。

四月三十日的晚上,楊憲益和戴乃迭在家裡靜靜地對酌。第二天就是「五一」了,他們也許可以遠離運動的喧囂,在家裡享受一天的寧靜。
十點剛過,戴乃迭便去裡間的卧室睡覺了。茶几上的瀘州大麴還剩下半瓶,楊憲益在一人獨酌。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感到放鬆,平靜,昏昏欲睡,「灰姑娘」的白日夢若隱若現在腦海中閃現……

突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楊憲益一怔,難道是午夜的鐘聲?灰姑娘得趕緊逃跑了。
敲門聲繼續,不重,但很堅持。

楊憲益低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已近深夜。什麼人會在半夜時分光臨寒舍呢?莫非我真把灰姑娘給夢來了?他思忖著,躋拉著著拖鞋,去打開了門。
哦,原來是一個年輕的同事,人事處的。楊憲益感到有些失望。眼前的這個身著藍色中山裝的小夥子沒少找過他,不是讓他揭發這個,就是交代與那個的關係。

「你出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楊憲益也沒多想就出了家門。
「跟我來。」小夥子輕聲說。
楊憲益就跟著走了。躋拉著拖鞋,跟著他下了樓,穿過外文局黑咕隆咚的院子,走進前面的辦公樓。

小夥子帶他走進三樓一間人事處的辦公室。昏暗的房間只有辦公桌上的一盞檯燈亮著。楊憲益模模糊糊地看出辦公室里有不少人,似乎都穿著綠色軍裝。其中一人走上前來,煞有介事地問他姓名,年齡,籍貫等等;楊憲益機械地回答著,恍惚中彷彿回到了一九四零年回國的輪船上,正接受日本軍官的盤問。
突然,盤問者嗓音提高了八度:「奉北京市軍事管制委員會命令,你被逮捕了!」 同時竄上兩個軍人,把他的兩隻胳膊一併,銬上了手銬。楊憲益頓時酒醒了,感到有些荒唐。

一左一右扳著他肩膀的兩個軍人顯得有些緊張,好像楊憲益不是一個文弱書生,而是一個膀大腰圓,隨時會奮起反抗的壯漢。其實毫不奇怪,執行任務前,戰士們一定得到了有關方面對楊憲益妖魔化的描述。把「敵人」妖魔化是那個時代所推行的仇恨教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一夜之間,楊憲益與戴乃迭接連入獄

他躋拉著不合腳的拖鞋,踢里踏拉地從三樓走下來。在這樣一個莊嚴的時刻,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他本該換上一雙好走路的鞋。

一輛軍用吉普車在樓前等著。士兵們把他推上車,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邊,並按著他的腦袋,不許他抬頭。不一會兒,車裡就射進了紅紅綠綠的燈光,埋著頭的楊憲益猜想他們一定正經過繁華的西城。啊哈!楊憲益突然想到,原來這就是我的「灰姑娘」夢啊!「仙女娘娘」竟是給我派來這樣一輛車。想著想著,他們的車就到了一扇大鐵門前。似乎早有約定,大門自動打開了,吉普車徑直開進大院,探照燈光柱在院里穿插交錯。楊憲益想起灰姑娘去參加舞會的宮殿,燈火輝煌;原來這就是楊憲益版的「灰姑娘」夢的宮殿啊!也同樣燈火通明。「宮殿」宏大,正是俗稱「王八樓」的半步橋監獄。沒想到「灰姑娘」的白日夢竟把自己送進這樣一座「宮殿」,楊憲益不免感到造化弄人。

車停下后,楊憲益被帶進一間門房一樣的辦公室,在那裡把衣服口袋裡的東西全部掏出,放進一個大信封;鞋帶,皮帶等東西統統被沒收。然後又被兩個武裝的士兵押解到另一棟樓。他繼續躋拉著鞋,現在沒有了皮帶,還得兩手提著褲子,感覺行走更不方便了。好在手銬已在「門房」被解除,兩手負擔減輕。
走進一個大開間,似乎兩邊都一個挨著一個地躺滿了人。開門的獄警對著左邊的大通鋪喊了一聲:「挪一下!都挪一下!」人體一個個蠕動了幾下,通鋪上閃出一條一尺左右的空當,便是楊憲益的鋪位了。

時間已是下半夜了,已經折騰了半宿,又喝了不少酒的楊憲益早已睏乏難耐,倒頭便睡了。

第二天一醒來就聞到一股刺鼻的尿騷味和混雜著汗酸,腳臭的氣味,楊憲益一時不知身在何處。揉揉眼睛,望見地當中一個鐵皮桶,正是尿騷味的來源,才想起夜裡在那裡解過手。

這時幾個好奇的獄友已經圍攏過來,其中一個年紀大的問道:「你昨晚準是喝多了在街上鬧事了吧?」楊憲益說自己是在家裡喝的酒。
老獄友又問:「那你喝的什麼酒啊?好香啊!」說著還咽了一下口水,似乎空氣中仍然飄著酒香。「好久都沒有聞到這麼好的酒味了,你那酒一定很貴吧?多少錢一兩啊?」楊憲益說自己的酒都是整瓶買的,從來不知一兩多少錢。
老獄友頓時兩眼放光,對這位新來的犯人充滿了敬意。「那一瓶你都喝完了?」楊憲益說沒有,還剩小半瓶。
」哦,不知你瓶蓋蓋好沒有?等他們放你回去那酒還在不在?」 老獄友自說自話,對那小半瓶酒的命運充滿關切,似乎勝過對自己命運的關切。

這場對話讓楊憲益清晰地想起了前一晚發生的一切。他不免為當時已經熟睡的戴乃迭和兩個女兒擔心起來。不知她們早上醒來如何面對夜裡發生的事情。
事實上,楊憲益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戴乃迭現在也和他一樣鋃鐺入獄,只是他不知道罷了。

就在楊憲益被帶走之後,又有一男一女兩個員警到了家裡,叫醒了睡夢中的戴乃迭,給她銬上了手銬。

「你們為什麼抓我?」 戴乃迭問道。

「你自己心裡明白。」 女員警說。

「我一點都不明白!」但戴乃迭馬上想到了江青早些時候的一段講話,她聲稱好多到中國來工作的外國友人實際上是間諜。江青講話后不久,就有戴乃迭認識的外國專家或被捕或被軟禁。但那些專家也是參加過運動的積極分子,不像自己一樣「兩耳不聞窗外事」。

他們命令戴乃迭帶上洗漱用具,換洗衣服,然後被押上另一輛吉普車,駛向同一座監獄。

在半步橋,戴乃迭遭受到更特殊的「待遇」---她被單獨監禁,還被全裸搜身,似乎她是一個老奸巨猾,隱藏極深的特務。

曾被國民黨冠以英國共產黨頭銜的戴乃迭現又被共產黨戴上英國間諜的帽子;一個為了愛情,「不遠萬里,來到中國」的英國女性,就這樣始終被政治糾纏不放。

戴乃迭被帶走後,他們的家裡又來了一撥人,把兩個女兒叫醒,向她們宣布父母已經被捕,然後翻箱倒櫃地搜查,最後命令她們倆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搬進最小的一間房子,其他房間貼上了封條。

一夜之間,父母雙雙入獄,家被查封,這對兩個女兒一定是個不小的打擊。當時大女兒楊熒是清華大學的學生,因為學校的造反,派仗,武鬥,很不安全,她搬回家裡;小女兒楊熾尚在讀高中,中學也是文革初期火藥味十足的戰場。因為家庭出身,姐妹倆都有較強的自我保護意識,儘可能遠離「戰火」,但「戰火」還是燒到了家門。對父母的被捕雖然感到驚恐,但在那個年月,批鬥,抄家,武鬥,自殺,關牛棚,進監獄,各種暴力事件早已是司空見慣。

北京師範大學附中副校長卞仲耘被學生活活打死(一九六六年八月五日);著名翻譯家傅雷與妻子雙雙自縊(一九六六年九月三日);著名考古學家,詩人陳夢家自縊身亡(一九六六年九月三日);…… 從此開啟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文化名人不甘屈辱的自殺風潮。

人們在經歷了瘋狂的紅八月和隨後肆虐不止的紅色風暴之後,宛如被注射了防疫針,災難面前已經沒有驚愕,只有默默忍受。

楊憲益苦思冥想也不明白自己犯了罪

從一九六八年的五月一日開始,楊憲益開始了他一生中最規律,最節制的生活。七點起床,八點盥洗,由獄警押隊,輪流解大手和洗澡,解手不可超過十分鐘,洗漱不可超過十五分鐘,十點第一餐,然後學習,午睡,下午再學習,四點第二餐,八點睡覺,不熄燈。餐食一般是兩個窩頭和一碗或漂著兩片菜葉,或漂著兩片蘿蔔,清湯寡水的菜湯;節假日時,菜湯里會出現一兩片肉,不足十分鐘的如廁時間,對於便秘的人相當困難,楊憲益常聽到有些人痛苦地嚎叫,十五分鐘的盥洗時間他充分利用,每天可以輪流洗洗手絹,襪子,內褲等等。政治學習他被選為小組長,因為他不僅可以流利地為大家朗讀紅寶書,《人民日報》社論等等,有些文章,如《紀念白求恩》,《為人民服務》等他幾乎都倒背如流。

大約過了一兩周,獄方提審了楊憲益,提審是在下半夜,看守把楊憲益叫醒,押著他穿過院子,身後跟著兩個武裝的士兵,端著上了刺刀的自動步槍。楊憲益躋拉著拖鞋,雙手提著褲子,想象著他們四個人穿過探照燈四下掃蕩的院子里的畫面,覺得很好笑。難道在他們眼裡,我是個危險人物嗎?

他被帶進一間辦公室,煞白的熒光燈很是晃眼。他被按在一條凳子上坐下,對面的檯子上坐著一老一少兩個審訊員,他們身後的牆上是醒目的黑體大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楊憲益,」年輕的一個先開口,「你要徹底坦白,嚴肅交代你的一切罪行!」說著,還伸出拇指戳向身後的牆,「我們的政策你是明白的。」

楊憲益說:「我願意坦白一切罪行,只要我知道都我都願意交代。可是我真是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

「你狡辯!」 審訊員啪的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站了起來,虎視眈眈對瞪著楊憲益。

他身邊年長的審訊員拉了拉他的衣袖,讓他坐下,自己清了一下嗓子:「楊先生,我們最近處理了兩個案子,」他不緊不慢的說,「一個罪犯的案情比你還嚴重,但他老老實實地坦白交代了一切罪行,結果呢---」他把「呢」拉得很長,「他被釋放了,又回到原單位繼續工作。」他又清了一下嗓子,「另
一個恰恰相反,罪犯就是不肯坦白交代,拒不認罪,結果呢---」這回「呢」拉得更長,「前幾天剛剛開了公審大會,他被判了死刑,立即押赴刑場槍斃了!」

說完,他不無得意地望了一眼他的年輕同事,後者補充了一句:「何去何從,你自己好好考慮吧!」

他們把一摞稿紙甩到楊憲益懷裡,結束了第一場審訊。

楊憲益躋拉著拖鞋,兩手提著褲子,胳膊彎里夾著稿紙,被端著槍,刺刀上膛的士兵押著回到監號。

自入獄以來他一直睡的很好,可這次卻久久不能再入睡了,他苦思冥想也不知道該坦白交代什麼。

又經歷了兩次半夜提審,審訊員一次比一次更凶,總拿某某某被公審,判死刑說事。楊憲益也為自己寫不出交代材料心焦。「再過幾天又要開公審大會,你也想走這條路嗎?」最後一次提審時審訊員的警告和眼裡射出的凶光也確實讓他感到事態的嚴重。他再一次搜腸刮肚,回憶自一九四零年回國后的日子。朋友,同事,詩友會的聚會,北碚的郊遊……一幕幕像放電影似的在他腦海交替出現,他忽然靈機一動,為何不「交代」一下這些人呢?

於是,第二天他就開始了「獄中寫作」---從校長羅家倫到中文系主任尹石公;從同事 梁實秋到胖詩人盧前;還有他在外文局的同事,還包括一些親戚,如羅沛霖,趙瑞蕻等等,他給每個人寫了一個小傳,並交代了自己與他們相識的前因後果。

一摞稿紙很快就用完了,獄警又送來了新的稿紙。

「寫作」期間沒有再提審,令楊憲益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很享受這一過程。這一「坦白交代」帶來了許多美好的回憶,還能讓他在枯燥單調的鐵窗生活中動動筆,用用腦。最後他竟「交代」了將近二百人,常常一人就寫了整整一頁甚至更多。

交代材料上交幾天之後楊憲益又被提審,不過這次提審已不再是深夜。

「這是很好的開端,」審訊員說,「不過你並沒有坦白一切。」
知道他話裡有話,但不解個中含義,楊憲益有些不知所措。

審訊員翻開桌上厚厚的交代材料,拿出其中幾頁在楊憲益眼前晃了晃,「這些人你還交代得不夠。」 楊憲益看到了兩個人的名字:蒲樂道(John Blofeld 1913--1987)和伊文思(Adrian Conway Evans 1905--1952),兩人都是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楊憲益和戴乃迭在重慶結交的英國朋友,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罪行」是和這些人有關的,他顯然被懷疑成英國間諜了。

楊憲益的交代材料里有三分之一都是外國人。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陪都重慶和抗戰勝利后的南京,他和戴乃迭結交了很多英,美,澳等國家駐中國的外交官,記者,學者等等,其中不乏名人,如李約瑟,路易艾黎等。於是,楊憲益又得到了厚厚一摞稿紙,回監號繼續「寫作」。

蒲樂道是文官,伊文思是武官。像他們當年結交的許多朋友一樣,這兩人都是性格多彩多姿的角兒。

蒲樂道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從二十世紀三〇年代就常來中國,尋僧訪道習禪,深愛中國傳統文化,在重慶期間他是負責中英文化交流的官員。據說他很喜歡老舍的作品,曾經把《貓城記》譯成英文,可惜沒有找到出版社。

伊文思是英國大使館的武官,他生性好玩,喜歡冒險,是個無憂無慮的單身漢,所以和同樣好玩的楊憲益,戴乃迭很是合得來。伊文思有一輛德國大眾旅行車,常在周末載上楊戴出去郊遊,在重慶和南京都遊玩了不少地方。在楊憲益看來,伊文思是個天真的大男孩,是個很不稱職的情報人員,常常為寫不出每月的工作報告發愁。在與他的交往中,倒是有心的楊憲益從他那裡得到了一些有關國民黨軍隊布防及動向的情報,再通過地下黨轉給了共產黨,這些情報無疑對「百萬雄師過大江」起了積極作用。然而極具諷刺意味的是,二十年後,楊憲益卻被懷疑為英國間諜。

聽說蒲樂道晚年隱居泰國,還常常去印度等地學佛修禪。

伊文思的結局也很切合他的性格,一九四九年後他到台灣任外交官,一九五二年在一次郊遊中意外溺水。

楊憲益的外國朋友不僅眾多,而且個個五彩繽紛,書寫起來不乏素材。


在獄中楊憲益備受尊敬,戴乃迭卻無人可對話

楊憲益洋洋洒洒的交代材料還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副產品,那就是人不少獄友對他肅然起敬。他們當中許多人是沒有多少文化的,一下子與楊憲益這樣一個學貫中西,博古通今的文化人朝夕相處,令他們眼界一新。很多人真誠地拜楊憲益為師。於是,除了政治學習為大家念社論,念紅寶書,楊憲益還給他們講三國故事,講《水滸傳》,教他們背唐詩,甚至還教他們唱英文歌曲。

他們壓低了聲音,認真地學唱《友誼地久天長》,《請用你的秋波為我祝酒》,他們一遍又一遍地低吟白居易的《長恨歌》,回味一位古代皇帝的悲劇愛情。這些習慣動粗口,揮拳頭地「小流氓」們,被這些從未領略過的歌曲,詩歌觸動了內心的柔軟。「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誼地久天長」……他們認真地學,悄悄地背。

獄友中有一個曾經的幫伙頭目,在獄中仍以老大自居,眼見楊憲益成了大家的中心,不免心生嫉妒,他向獄警打小報告,狀告楊憲益教大家背誦《長恨歌》---「他們恨什麼?他們能恨什麼?他們恨的是共產黨,毛主席把他們關到監獄。」

也許獄警對於犯人們現在都老老實實地學歌誦詩,不給看守人員惹麻煩,他們求之不得。所以也只是在遇到犯人們集體出聲時裝模作樣地呵斥他們一下。倒是打小報告的人不受大家待見,倍加孤立。

獄友中有一個年輕人學習起來格外認真,看得出他很珍惜跟楊憲益相處的機會。有一天,他從大通鋪的木板縫隙中用指甲剔下一個一寸多長的小條,又用指甲把它修成一根木針。他從自己草綠色仿軍裝的外衣袖口上小心翼翼地拆下了一些線條,然後他向楊憲益借用他的手絹。

後來,楊憲益驚奇地發現年輕的獄友在他的手絹上繡花!大約兩三個月後,淫威「針」是監獄嚴格禁止的物品,「繡花」完全是偷偷摸摸進行的---楊憲益收到了被「借」走的手絹,白色手絹的一角,綉著一棵綠油油的松樹。

我禁不住會想象當時的場景:楊憲益的感動,年輕獄友的成就感和滿足感,在封閉沉悶的囚室里該是多麼燦爛地放射著人性的光輝啊!一根木針,一團舊衣袖口拆下的線,幾個月的小心翼翼飛針走線,一棵用心,用愛,用感恩綉出的也許是很顯粗糙的松樹,凝聚著多少最純真的情意!

有需要出獄后,經歷了一場「洗心革面」的大掃除,所有從獄中帶回家的衣物都被阿姨燒掉了;等他想起那條綉著松樹的手帕,為時已晚,心中留下了永久的遺憾。但是那棵松樹所凝聚的人性之美在他心裡永遠光芒四射。

物質的毀滅不可避免,但精神的財富是永恆的。

楊憲益獄中還有一件事令他津津樂道。

一九七一年九月下旬,楊憲益發現好多部隊將領的名字從《人民日報》上消失了,比如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等;一九七一年的國慶日,欽定的二號人物,「偉大領袖毛主席最親密的戰友」和接班人林彪也沒有出現;楊憲益斷定林彪一定出事了。楊憲益本就對近年來登峰造極的個人崇拜很是反感,於是他打開自己的小紅書,把林彪的「前言」及題詞「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給撕掉了。

幾天之後,獄警來監號讓大家把小紅書都交上來,他一本本翻開,然後統一放在一邊。當翻開楊憲益的小紅書時,獄警先是一愣,然後抬頭看了一眼楊憲益,對方微微一笑,獄警把小紅書又翻了一遍,就把它還給了楊憲益。其他人的小紅書全部都收走了。

獄友們很驚奇,紛紛圍著楊憲益問為什麼。楊憲益說我的和你們的不一樣,還打開自己缺了前頁的小紅書給大家看;大家面面相覷,一臉茫然。楊憲益則眼睛眨著狡黠,說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果然,又過了一段日子,新來了一個獄友,告訴他們林彪集團叛逃,墜機溫都爾汗。

於是,獄友們紛紛稱讚楊憲益能掐會算,堪比諸葛亮,而諸葛亮的故事,他們正是從楊憲益嘴裡聽到的。楊憲益也很為自己的政治嗅覺感到驕傲。直到晚年,回憶起這段往事,蒼蒼白髮下的面孔還會浮現出一絲孩童般的得意。

戴乃迭的獄中生活則單調得很。

四年單獨囚禁。

開始她的閱讀材料只有《人民日報》和毛主席的小紅書;後來在她的抗議下,她得到一本英文的《資本論》,這成為她四年中反覆讀過的唯一一本書。

聽說她用舊牙刷把囚室的牆刷的一塵不染。

畫家郁風曾經回憶在半步橋監獄時,每每在送飯時會聽到不遠的另一個監號有人說「謝謝」,郁風想這個犯人一定是個外國人。多年之後郁風和戴乃迭成為朋友,發現他們曾經在同一時間被監禁在同一甬道,原來那個每天接過窩頭還要說聲「謝謝」的正是戴乃迭。

戴乃迭在回憶獄中最痛苦的經歷是她曾經下放勞動的大隊派代表到獄中查看她是否真的被捕,因為社員們不相信「戴大姐」是敵人,當這位代表親眼見到了獄中的戴乃迭,他那瞬間被憤怒與仇恨扭曲的面孔令戴乃迭久久無法遺忘。

戴乃迭說自己很盼望提審,因為那樣就可以有人對話。

楊憲益說戴乃迭出獄後有一年多的時間常常自言自語。

他翻譯了整個中國 第七章 鋃鐺入獄 




約翰·伊頓·卡爾索普·布洛菲爾德(蒲樂道   John Eaton Calthorpe Blofeld,1913年4月2日-1987年6月7日)是一位研究亞洲思想和宗教,特別是道教和中國佛教的英國作家。
早期生活

布洛菲爾德 1913 年出生於倫敦。年輕時,他偶然遇見一尊釋迦牟尼小像,不知道那是什麼,就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佔有慾,於是每天晚上私下給它獻花、頂禮。 這樣的經歷讓布洛菲爾德相信了輪迴,並且他的前世在中國是一名佛教徒。 他曾在劍橋大學黑利伯里學院和唐寧學院接受教育,在那裡他學習自然科學,但沒有完成學位。 相反,他在第二年離開去中國旅行。1932年至1935年間,他居住在香港,在九龍民生書院教英語並學習粵語。 然後在 1935 年夏天,他移居中國,在天津的河北工業學院獲得了一個教職,教學日程允許他每周在北京度過三個晚上。 1937年夏天,由於家庭原因,他回到了英國,所以當日本佔領中國北方時,他並不在場。

戰爭年代及之後

1937年9月返回香港,直到1949年為止,他大部分時間居住和遊歷中國,拜訪寺廟和所有聖山,並與蒙古喇嘛、禪師、道教聖賢等人交談。 他在北京生活了一段時間,並遊歷了亞洲(西藏、蒙古、中國、印度和緬甸),拜訪了那些宗教信徒居住的地方。 他與道教隱士交談,在寺院中消磨時光,體驗了這一時期中國精神文化的活躍。 布洛菲爾德成為徐雲的學生,但實際上是在雲南昆明附近的一座寺院接受徐雲學生的禪修訓練。 他也接受了金剛乘的教法。

1937年起,他遊歷華南及東南亞,訪問桂林、河內、昆明(在華亭寺禪修十個月),最後返回香港繼續修行。 任教於民生書院。 但在那裡幾個月後,他於 1939 年返回英國,進入倫敦大學東方和非洲研究學院學習中文、日語、韓語和馬來西亞語。 他的學術研究再次被打斷,這次是由於第二次世界大戰。 學習一年後,他應徵入伍參加反情報工作(否則他就被徵召入伍,無法選擇參軍),並很快憑藉其精通的軍事能力,被提升並派往英國駐重慶大使館擔任文化參贊。 中文。

戰爭結束后,布洛菲爾德回到英國,並在六個月內獲得了劍橋大學的文學碩士學位。 1946年,他飛往河北。 他獲得中國政府資助研究唐代佛教,並在師範大學教授英語。

看到共產黨接管迫在眉睫,布洛菲爾德帶著懷孕的妻子逃離了北京。 隨後,他在香港(1949-1951)和曼谷朱拉隆功大學(1951-1961)教授英語。 這些年來,他還前往大吉嶺,向包括敦珠仁波切和多智欽仁波切在內的寧瑪派上師學習。

布洛菲爾德曾在聯合國(ECAFE,後來的 ESCAP - 亞洲及太平洋經濟社會委員會)工作(1961-1974),然後退休。  晚年,他在美國和加拿大進行了廣泛的巡迴講學(1978-1980),隨後學習了中國作曲和文學。

他的研究以及他對中國聖人和神秘主義者的研究和收集的經驗特別有趣,因為他在文化大革命之前進入這個領域,其目的是消滅與舊的封建中國身份的所有聯繫。

他自己對所遇到的實踐和信仰的看法總是充滿了對這種活生生的靈性的欽佩。 在他的旅行和學習之初,他對當地語言不太熟悉,並對這些宗教的薩滿教成分持懷疑態度。 但隨著他的研究深入到亞洲思想的複雜象徵意義,他發展了更廣闊的視野,並成為一個深刻的精神人。 布洛菲爾德指導紅松的翻譯工作。 根據紅松的說法,布洛菲爾德「是一位非常真誠的佛教徒,每天晚上練習幾個小時,並且熱愛他所做的事情。我認為他從未停止過學習。」

個人生活
34歲時,布洛菲爾德與張美芳結婚,他寫道:「她有一半滿族和一半中國人的血統……她是一個品格優秀、聰明能幹的女人,但她卻非常好辯!這表明了 古語『天罰有罪』,並不是一句空口號。」

他的第一個孩子名叫明德(Ming Deh),於布洛菲爾德逃離共產黨佔領北京的那年出生於香港。 一年後,他的女兒Shueh Chan(「雪美人」)出生。

他於泰國曼谷因癌症去世,享年 74 歲。 他的骨灰安放在他於 1951 年幫助建造的中國觀音廟中。

My Journey in Mystic China: Old Pu's Travel... by John Blofeld

部分著作

                                                                                            道教:追求長生不老 - 1978
     黃埔普心論 - 1947年,筆名朱禪
     《頓悟之道》,唐代惠海所著的中國佛教禪宗著作 [ar] - 1948 年
     泰國北部的一些山地部落 - 東方評論和文學文摘中的專著,卷。 3,第 1 期,1957 年 1 月。 - 摘自《暹羅協會雜誌》
     黃頗禪宗:論心傳 - 1959
     流光溢彩之城:老北京異域風情的坦率記述 - 1961
     慧海禪法 - 1962
     易經,易經 - 1968
     權力之道。 西藏密宗神秘主義指南 - 1970
     西藏密宗神秘主義:密宗冥想的理論、目的和技術實用指南 - 1970
     秘密與崇高:道家的神秘與魔法 - 1973
     阿底峽:著名佛教聖人的傳記 - 1974 年,由圖登格桑仁波切和恩戈珠巴覺與約翰·布洛菲爾德翻譯。
     慈悲菩薩:觀音的神秘傳統 - 1977
     蓮中寶珠:當今中國佛教概述 - 1977
     咒語:神聖的力量之言 - 1977
     生命之輪:一位西方佛教徒的自傳,ISBN 0-87773-034-2,1978
     道教:追求長生不老 - 1978
     智慧之門:道教和佛教冥想治療瑜伽 - 1979 年 -1980 年
     中國茶藝 - 1985
     我的神秘中國之旅:老浦的旅行日記 - 2008(中文原版於1990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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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1 個評論)

回復 rfw1972 2023-12-23 03:41
毛主席52歲死掉將會成為傳奇。過去現在將來的問題都是老不死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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