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外交官中國來信之 詔書若揭(25)

致妹妹

英國公使館 8月7日

北京城裡里裡外外都很興奮。皇上已下令讓不同的省份迅速調集部隊來保衛京城，但是沒人願意遵命。南方找借口不來。我們是從丁韙良教士弄來的30份清政府的報紙中得知這個消息的。從皇上的詔書和其他政府公文中可以看出，朝廷支持義和團的運動，而且太后似乎還是這次運動的發起者。現在看來，太后好像受不了這場運動了。因為她已經感到苦惱了，她的行為已經激起了全世界的反對。我想下面一些詔書的譯文可能會讓你感興趣的。

詔書

「鑒於多日來惡民燒殺搶掠，致使本地區陷入混亂。現命各總督，官員，軍中統帥務必查明情況，合力平息叛亂並斬草除根。令各地知曉此令。」

詔書

「因城中群情激憤，難以全面抵禦，他們亦同各外國公使商談撤軍之事，護其安全前往天津，以免除疑慮。我等命榮祿大將軍先行挑選可靠民眾及高級將領，率率可靠部下，於各國公使確定行程之時隨同護行。若有伺機行搶劫之事者，格殺勿論。不得稍有怠慢。各國公使離京之前，假使有未用密碼之電文欲發至其國家，總理衙門應即刻安排此事，不得有誤。此舉顯示聖上欲善待遠道而來者之願望。」

詔書

「近日京城周邊有多宗冒充義和團之歹徒所為強盜謀殺之案件。如不嚴加區分，外患加之內憂，國家形勢將不堪設想。已命嚴加看管已投誠之義和團民眾，逐出冒名頂替而生事者。凡結幫報復殺人之案件依山賊搶劫治罪。對此類混亂絕不容情。」

中國人極度迷信。謠傳太子的父親——端郡王曾在戰爭爆發之前召集了很多義和團團員到他的官府，就為了觀看他們誦念奇怪的咒語。他們對他說，上帝派他們 來把大清國從外國人手裡拯救出來。接著他就向皇后表達了他的堅定信仰，而她居然同意去見證那些人的魔力。太后也被說服了，相信他們是上帝派來拯救大清國的。大清皇帝和義和團為了光復大清國以及他們從前的一切而聯合起來同外面的世界及一切外來的事務作戰。的確，他們瘋狂地戰鬥。正如太后與端郡王確信的那樣，他們不得不根據義和團迷信的說法行事，否則上帝會嚴厲地懲罰他們。很顯然，朝廷內部對此有分歧，這種分歧就導致產生了兩個派別。由於我們被困在這裡，公使們得到的都是由總理衙門簽署的帶有官方印章的公文。而其他一些公文簽有「慶親王及其他大臣」的字樣，這些公文沒有一點官腔。這些看似不重要的東西對公使們卻有重要意義。

現在一切都平靜下來了。我們預計援兵會在28日左右到來，但我們仍然繼續修築防禦工事，把它們修得更高更結實。

7月22日。我們仍然處於可怕的圍困之中！從16日開始已經沒有什麼交火了。在夜幕的掩護下，中國人在努力修築防禦工事。如果他們再向我們開火，會對我們造成較大的損失，但是在任何情況下我們決不給敵人以重新襲擊我們的借口。

羅伯特。赫德爵士幾乎天天都來拜訪我們，但他從來不吃我們的食物。他說，這段時間他不能吃任何人的食物。今天他就中國以及中國人的話題談了很長時間。他告訴我，義和團運動由來已久，最初幾乎是純粹的愛國運動，它得到了中國執政者的鼓勵和支持。他也認為，這樣的運動目前還不會走向滅亡。它根深蒂固，因此他相信它還會存在很長一段時間。中國人似乎認為這一年的鬥爭其目的都是為了他們的生存。皇帝頒布的詔書顯得輕率而魯莽。今年閏八月，按照迷信的說法，這對皇帝很不吉利。如果不通過殺生來破解，將會有災難降臨到他頭上。

今天，醫院裡已經沒有新的病人入院了。所有人都在康復中。

7月25日。今天凌晨大約兩點的時候，激烈的槍戰又開始了。這是自7月16日以來的第一次大戰。今晚，信使打扮成算命先生的樣子帶著密信出城了。

7月26日。從總理衙門來的三封信首先要求公使們給各國的政府發電報說我們「都很好」。他們稱我們的政府會擔心我們的處境。他們要求這些電報必須內容完整，不得使用密碼，也不許描述這裡的局勢。其次他們建議公使們去天津，並提出護送他們，因為他們無法確定能否保證公使們在北京的安全。他們想方設法試圖讓我們離開我們的設防區域。第三封信是關於電報的。這些信毫無價值。後來，由於無法突破清軍士兵的防線，扮作算命先生的信使只得回來了。因此到目前為止，信件還沒有送到天津。現在似乎無法把任何消息送出城去，也幾乎不能從外面得到什麼消息。我們聽到不少謠言，但不知該相信多少。

我仍然每天至少往醫院跑兩次。我提出要在那裡做護理工作，但被告知說我已經儘力做了該做的事，他們讓我繼續努力做下去。除了每天供應30-40瓶過濾的開水之外，我沒為他們做過飯。王大管家和廚師在我的監督之下很忠實地給醫院做飯送飯。他們從不抱怨，是我見過的最忠實可靠的僕人。

7月27日。今天是康格先生的生日。敬愛的人啊，我們是多麼愛他啊！

一個自稱是清軍士兵的人為了豐厚的賞錢跟日本人串通。她詳細介紹了我方援兵的情況，說是他們正在沿途跟一支清軍精銳部隊打仗。中國人在通州設防，將有四萬官兵去那裡增援，他們還帶著九架大炮。也許這裡面沒有一句是真的。

今天上午，普爾上校帶我們去了翰林院。這是全中國最古老，最富有，最有價值的學府之一。這裡藏有中國歷史上一部分最有價值的寶藏和歷史記載，其中一些可以追溯到三千年前。中國人自己把這座學府燒毀了，這兒有許多美麗的建築物，屋裡存有中國流傳了多少代人的傑作。對這些財富的毀壞不僅對中國而且對世界來說都是一場浩劫。它是6月23日被義和團燒毀的。參觀廢墟的時候，我撿到了一些書籍和表格的殘片。看到這麼多珍貴的，精製的，保持完好的歷史記錄被踐踏，我感到痛心。這座學府有1200年的歷史。這片廢墟令我傷心。

7月28日。今天早上，7月24日被派出去當信使的小乞丐回來了。他去天津送一封信。他一路行乞，傳教士們收留他的時候，他就是乞丐。在送信的路上，他被義和團抓住，幹了六天的活。雖然中途受阻，但這小傢伙還是成功的把信送到了天津。他於7月22日開始返回，沒遇到什麼阻礙。我聽到這個孩子講他的經歷，我向你保證內容非常有趣。他說我們的援兵還沒有離開天津。他帶給我們的回信含混不清。我們在天津的部隊大概有1900人，他們還堅守著那座城市。更多的部隊正在趕來。信里沒說他們什麼時候會向北京進發。

邁爾斯上校病得很重，還在發燒。他今天被送到醫院來了，我們很擔心他。

康格先生帶我們去了客棧及法國和德國的公使館。這些地方損壞得很嚴重。客棧老闆和他的妻子已經對客棧做了很多有效的特別改動。他們把殘存的部分在已有基礎上改成了磨坊，馬廄和儲藏室。他們自己仍留在那裡。樓上那一層已完全變成一片廢墟。他們在街對面設置了堅固的路障。我們離開客棧後去了法國公使館。這個公使館只有一個小角落還由我們的人佔領著，其餘部分都在敵人手裡。近來，火燒雷炸已把這裡變成了一個悲慘的地方。接著我們又去了德國公使館。這裡的局部地區還算好，但其他比較暴露的地方實際上已經被毀了。帶著這些信息，我們回到了自己的圍城。

完成巡視任務后，我們參加了在俄國教堂舉行的禮拜。俄國公使陪同我們走進教堂。這是我第一次參加由希臘教堂主持的禮拜，整個儀式中人們都站著，看起來非常虔誠。儘管聽不懂他們說些什麼唱些什麼，但我理解當時的那種精神，因此當我離開時，我覺得有很多想法需要仔細思考一下。他們的教堂沒有任何樂器。合唱團大約有二十名歌手。開唱之前，領唱者會給出一個主調，根據這個主調，每個歌手將會找准他該唱的高音或者低音。每個人聆聽著，專註地看著領唱者，聽清主旋律，然後大家一起唱出悅耳的和音。為什麼我們沒有更認真更專註地領悟我們的領唱者——我們的上帝——那和諧的主旋律，從而使我們各自不同的音調變成一曲悅耳協調的合唱呢？

皇上派人送來了麵粉，西瓜，蔬菜和冰塊。除了麵粉，其他的東西我們都派上了用場。因為我們被告知情況會更糟糕，所以準備到急需時再動用麵粉。有人懷疑這可能是個投毒陰謀。康格先生仍然日夜保持著警惕。他總是在從公使館回來的途中去一下教堂和鐘樓，並欣然把他所能得到的信息告訴大家。很多人對我說：「康格先生對我們所有人而言是個堅強後盾。我們相信他的判斷，他振奮的精神在他進行判斷時起了很好的作用。」他經常說，我們不能對援兵的到來失去耐心，因為在一個由敵人防守的陌生國度里調遣一支龐大的部隊需要做很多準備工作。

7月29日。內斯特加德先生——從我們這裡逃出去的瘋子—— 回來了。他向我們抱怨他所經歷的悲慘遭遇。我們說不清楚他跑到敵人陣營里這件事是好還是壞。他對丁韙良教士說，為了活命，他就跟中國人說了我們這裡的情況，而且他告訴他們說他們的射擊角度太高，所以根本就沒怎麼傷害到我們。中國人正在把他們的工事修建的更高些，以便能向我們俯射。這讓我們費了很多事，因為我們的工事也必須相應增高。為了找到能替我們給援兵送信並帶回複信的人，我們拿出了5000美元的賞金。

有人看見中國人正在修建路障，以使他們可以控制通行城牆的水道。義大利炮兵對著他們開火，對方反擊時，一顆子彈射穿了炮兵的手。在我們辦公樓的二樓，通過望遠鏡我們就能將中國人的防禦工事盡收眼底。

那位「清朝軍官」向日本的S上校報告說我們的援兵的確正在向北京進發。他時不時地來報告有效援兵的進程，每次都索要300美元的報酬。一名信使被派去尋找我們的援兵，他把信藏在他腹部貼的膏藥下面。

7月30日。外面流傳著各種謠言。現在俄國銀行提供10000美元的賞金，征尋能為我們送信給援兵並給公使們帶來回信的信使。

總理衙門來信建議我們讓中國本地的基督教徒出城，這樣他們就能得到朝廷的照顧。官府不希望給我們增加負擔。這話聽起來不錯，但我們不相信這些許諾。

8月1日。S上校收到一封來自天津的信，信上說7月26日我們的隊伍仍然沒有出發。

康格先生帶我們上了城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的話，沒人能想象得到堅守和加固城牆的辦法有多巧妙。簡直是奇迹！ 深深的壕溝和高高的堡壘默默地為人們提供庇護。牆上有很多供士兵觀察敵情的窺視孔。這些孔是我們這座圍城中最不安全的地方。在通往城牆的斜坡頂端有一個最危險的窺視孔。有一段時間，我們的士兵晚飯查明一個討厭的狙擊手的位置。最後，他們在一棵樹的頂端發現了一個黑點，於是那個黑點被打下來了。

日本公使館派出的信使回來了，但他解答不了任何問題。他在天津待了三天，之後就有信件交給他帶回北京。他不要他應得的報酬。這是什麼意思呢？

前線對於沙袋的需求在增長。我們今天為德國公使館做了70個。連續值崗的士兵們離崗后除了吃飯睡覺外，禁止做任何其他事情。午夜時分，當康格先生和其他人正在掩埋一名倒在城牆邊的美國兵時，一名俄國士兵正要回去休息。他停下腳步，然後走向挖開的墓穴，跳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搬開每塊石頭，搗碎土塊，讓這位士兵地最後歇腳處變得鬆軟起來。他身邊的人都攔著他不讓他幹活，因為他需要睡眠。但他卻動情地說：「他是我城牆上的兄弟。」說完又接著細心地干起活來。他幫著把他的同伴放進墓穴，然後抹平裹屍的旗子，溫柔地把它塞到頭和腳的下面，同時他還不停地重複著：「我在城牆上的兄弟啊。」 這個俄國士兵直到把墓上的土堆好以後才離開。這些城牆上的兄弟雖然嘴裡說的是不同的語言，但他們的心缺說著同一種語言。

我們剛剛得知總理衙門裡的兩個官員被斬首了，其中一個對外國人友好，另一個則是出過國的。看樣子他們好像竭力削弱朝廷的力量。顯然他們正試圖清除崇洋者和崇洋思想，但他們這麼做就是自不量力了。

今晚我們處於極度興奮之中。劉海瀾夫人收到了她在天津的丈夫的一封信。她無私地把這封信念給聚在一起的，焦急的人們聽。康格先生收到五封簡訊，邁爾斯上校收到一封，羅伯特 赫德爵士也收到一封。所有人都歡呼起來！康格先生，勞拉和公使館工作人員都急著吧簡訊中的密碼翻譯出來。隨著密碼的快速破譯，其中的信息也傳到了在鐘樓的人們那裡，援兵一定是上路了，10000人的先頭部隊開路，更多的人隨後就到！ 劉海瀾先生作為翻譯隨行，他們在天津經歷了一段可怕的日子，曾經放棄了活著見到我們的希望。能聽到一些消息—— 甚至是在聽說援兵還沒從天津出發的這些消息時—— 我們是多麼高興啊！消息來得太遲了，今夜將會無眠。

8月4日。更多的聖旨被翻譯出來，包括一些奇怪的詔書。

公使們召開了一次會議，商討總理衙門讓我們去天津的建議。他們決定把向總理衙門索要糧食的事情推后，因為他們認為不到萬不得已時提這樣的要求是不明智的。我們的援兵太近了，不能讓敵人了解我們虛弱的一面。今天下午，公使們又開了一次會議，大家認為離開北京其實是在消磨時間，因為公使們根本不想走。各國公使都通過總理衙門給各自的政府發送用密碼撰寫的急件。

一個清軍士兵今天對我們說：「你們的軍隊在來北京的半路上了，打了一場大戰，你死我活，」他的意思是說我們是勝利者。

我們現在日日夜夜都處在槍林彈雨之中。我們的人正在倒下，醫院已經滿員了。有謠傳說我們的隊伍在不停地往我們這裡趕來，我們迫切地琢磨著每一個字。是我不斷的禱告讓我的恐懼還沒有戰勝對信仰的忠誠。這是飽受考驗的日子。康格先生接到一封署有駐坎頓的中國領事姓名的電報。這份電報使用的是中國的密碼，文字殷勤有禮，它要求我們敘述一下北京的局勢。康格先生認為做出回復是不明智的，天氣很好。對北京的這個季節而言，這種天氣是最好的。傍晚很美，蝗蟲已經停止刺耳的歌聲，中國人也再沒有發出恐嚇的嗓音。這份寧靜似乎是靜態的。

8月6日，星期一。昨夜的寧靜大約在兩點鐘的時候被打破了。槍戰又開始了，並且一直在持續。這次戰鬥是自7月16日夜晚以來最厲害，最激烈的一次，大概持續了三十分鐘。鐘樓里的懸鐘急切地響起來。所有人都開始警惕起來。

今天，總理衙門送來一封信，聲稱他們對外國軍隊先向他們開火繼而引起戰鬥感到遺憾。而事實是我們的人根本就沒有先開火。位於肅王府的一處中國人的要塞坍塌了，據估計中國人因此受了驚，以為「洋鬼子」在他們身後，這才引發了衝突。進攻從肅王府開始，接著延伸到整條戰線上。總理衙門與外國公使們頻繁通信。去過醫院，我又去看了一下美國公使館。王大管家和苦力們弄到了一些炕和木板，這樣我們的床墊就不用放在潮濕地上了。跳蚤，蒼蠅和蚊子真是成群結隊。由於英國人要將他們的公使館內騰出一些空地方，因此我們也試著稍微打掃一下我們公使館里的房間，這樣，當援兵來的時候，我們就能馬上搬回去。我今天花了很多時間來讀書和寫作。

馬匹的數量正在減少，我們的食物也越來越少。不過，我們還能堅持更長時間。關於向清政府索要糧食的問題，今天有人再次來徵求康格先生的意見。他認為，這麼做是個很大的錯誤，因為這樣會降低我們在中國人心中的地位。

今天在圍城內舉辦了一次拍賣，我讓王大管家去買些僕人們需要的東西。我們巡視了英國公使館。已經完成的工作都做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