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妹妹 北京,美國公使館 1900年6月13日~7月20日
烏雲籠罩著整個城市。昨晚義和團團員打開內城通往外城的城門,大規模地湧進來。外國警衛隊清理了東交民巷和順城大街,並設立了崗哨,由荷槍實彈的士兵守衛著這個地區。義和團轉而攻擊城內其他地區,縱火焚燒教堂和外國公民的房產。據說他們還殺害了數以百計的中國基督教徒。
邁爾斯上校是一位優秀的軍官,他辦事既沉著冷靜又積極主動。所有的武器和士兵都被布置到街上去了,全部的海軍士兵和公使館的工作人員徹夜值班。大部分的僕人也表現的很勇敢。昨夜,我們的大小馬夫頭收拾鋪蓋,逃離了公使館,但是今天早晨他們又回來了。繼續照料馬匹。我們的王大管家一如既往,有條不紊地處理各種事情。今天上午,街上擠滿了中國人,來勢洶洶;我們也被告知要收拾一些東西,準備好一旦遇到攻擊,就搬到街對面的俄國公使館去。美國公使館較小,不如俄國公使館和英國公使館防禦森嚴,安全可靠。我們公使館內一共住有29位女士和孩子,我們收拾行裝,做好準備,但心中非常肯定我們不會受到攻擊。康格先生和切希爾先生毫無畏懼地穿過擁擠的街道,走到我們警衛隊駐防的盡頭,和那裡的中國官員進行交涉。康格先生說,如果他們能夠
驅散進攻公使館的中國民眾,那麼雙方將相安無事;但是如果這些民眾繼續向前逼近,警衛隊就會開火,到時他們會傷亡慘重。我們想要的只是安全。如果中國政府不能保護我們,那麼我們外國人只能自己保護自己了。
中國官員回答說他們會儘力。
我們會相信這些官員會忠於職守,清政府也不願意與其他國家捲入矛盾糾紛之中。一旦公使館受到襲擊,將意味著戰爭的開始。看起來,這次因為自己的國民,清政府要在劫難逃了,王朝更替的腳步彷彿越來越快。
今天早晨,城內多處燃起了熊熊大火。義和團焚毀了一些外國人的房產,凡是與外國人有牽連的中國人的房產也都難逃厄運,他們甚至連同情外國人的中國人也不放過。
我們盼望今天能見到自己的軍隊。但是20輛馬車已經四下散去,我們無法再將它們滯留在這裡。我們的海軍士兵將在沒有任何保護和幫助的情況下走出車站。康格先生說我們會派城牆上的一個警衛去幫他們打開城門。
6月18日。最近我們經歷了許多不可思議,煩不勝煩的事情。義和團縱火焚燒了所有的教堂,這種對生命和財產的肆意破壞已到了令人觸目驚心的地步。他們放火燒毀了最大的天主教教堂——
南堂教堂。這座大教堂建於17世紀,一年前曾經收留並治療我們患天花的士兵。天主教在北京還有一所更大的教堂—— 北堂教堂和城東的一座小教堂。法國公使館曾試圖同時保衛北堂和南堂兩所教堂,但後來他們發現這樣做勢必要將他的軍隊分開,因而會削弱他們的戰鬥力,結果士兵們被一起派往北堂。於是南堂處於無人保護的狀態。其實法國公使已經儘力了。
南堂被燒毀了。我不願意再去描述發生在那裡的邪惡事件。20名俄國士兵,10名美國海軍士兵以及畢德格等幾位能說漢語的美國人前往南堂營救滯留在那裡的人們。義和團已經逃離那個地區,警衛隊立刻展開救援活動。我們的四位美國士兵帶回四百多名難民。這些人年齡不同,身體狀況也不一樣,很多人飢餓不堪,滿身燒傷,傷痕,鞭痕赫然在目。他們從我們面前走過,那麼可憐,身體強壯的人攙扶著老弱無力的人。他們被領到我們警戒區內的一所大院子里,由各國公使館負責照顧他們。稍後,俄國士兵也帶回大量難民。後來,六名美國士兵又帶回一些被打傷或燒傷的難民。他們先停在我們公使館的門口,讓我們的醫生和一位俄國醫生對他們進行診治。儘管他們處境那麼悲慘,可是在給他們包紮處理傷口的時候,我看不到任何畏縮,聽不到任何哭叫,看到的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承受痛苦的勇氣。這令我由衷地同情起他們來,處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的心靈互相溫暖甚至融為一體。下午,英國和德國公使館的營救隊也救回很多難民。他們都是中國人,要麼是基督徒,要麼多多少少和外國人有些聯繫。
就在同一天,外城一直喧囂嘈雜。德國公使帶著一些士兵登上城牆,他們看見十名義和團團員領著一群狂熱的民眾正在詛咒謾罵。士兵們從城牆上向他們開火,當場打死七名義和團團員。後來,一些衛理公會派教徒前往城門索要城門鑰匙。鎖上城門后,他們將鑰匙交給了在教堂內執勤的美國警衛隊霍爾上校。
那天晚上,外城傳來可怕的喧囂。「殺了他們!殺了他們!」聽起來,他們瘋狂得就像脫韁的野馬,沒有半點理性。雖有一牆之隔,但我們彷彿再也無法躲開這群人的怒火。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午夜12點,我們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幸好當晚太平無事。用「提心弔膽」一詞來描繪我們的狀態是比較合適的,確實所有的人都小心謹慎,保持警惕。第二天早晨,外城燃起熊熊大火,賣洋貨的商店都被付之一炬。當時正起風,火勢迅速蔓延到城市中最繁華富庶的地區,大型店鋪和許多具有中國特色的精美物品消失在熊熊火焰之中。人們根本無法救火,只能眼睜睜看著火苗將所有東西吞噬。康格先生帶著我們,在警衛隊的陪同下登上城牆俯視滿城火海。
為什麼要毀滅這麼多無辜的人,致使他們身無分文,無家可歸,致使成千上萬的窮苦人失去生計呢?火勢持續了整整一天,並且向京城西區蔓延。晚間11點,我們再次來到城牆上,火勢繼續向京城西區蔓延。因為各國公使館遠在燃燒區的東北面,火勢既沒有朝美國公使館方向,也沒有向任何其他公使館所在街區蔓延。大火向北燒,一直燒到靠近火車站的正陽門,午門上的塔樓也沐浴在熊熊烈火之中,那情景十分可怕。中國人認為任何不幸降臨到午門都是一種不祥之兆,它預示著清政府的統治也將大難臨頭。然而這一切都是中國人自己親手造成的。
我的思緒此時又回到了那些冒著生命危險前來營救我們的勇敢的軍人身上,毫無疑問他們一定能看見這熊熊大火和燃燒中的塔樓,一定會為我們的安危擔心。實際上,我們現在是安全的,我們依然相信暫時還不會有什麼危害公使館的行動,而且中國政府也會儘力保護公使館的安全。我們堅信我們勇敢的軍人在作戰中一定打得過上萬的義和團團員,他們懼怕西洋武器。
我們可以自由活動的範圍變得越來越小,大家已經不去警戒區以外大街上玩了。目前很難找到中國信使去總理衙門送信。康格先生也幾乎找不到人為我們和開赴這裡的軍隊傳送書信。一個長相醜陋且上了年紀的人說他願意去試一試,此人原是為公使館送冰塊的一名苦力。他已經送過兩封信,現在他又上路了。可憐的老人,此刻他在哪裡呢?按說他昨天就該回來了。要麼他已經被義和團的人抓住了?要麼麥卡拉上校留他為要進城的士兵做嚮導?
我們被困在公使館內。我們的1600名士兵已於上星期天動身,正儘快趕往這裡。想必現在已經進城了吧?總理衙門的官員上星期兩次登門拜訪康格先生,都是要求他阻止開赴這裡的軍隊,勸他們退回到原來的地方。總理衙門也向其他公使館提出了同樣的要求,可得到的也是同樣堅決的回答「不行」。昨天晚上在吃飯的時候,康格先生被叫出去,有人問他是否願意見一見總理衙門的官員,他傳出話去表示願意。公使館秘書希爾先生和一名警衛前去迎接那些官員,護送他們穿過戒備森嚴的城市。
大約在晚間10點左右,四名總理衙門的官員走進公使館的大門。他們說五點鐘的時候他們還在皇宮裡,皇上和慈禧太后認為美國公使館一向對中國比較友好,所以希望他們能來一趟美國公使館,轉達皇上和太后對這次縱火和毀壞城市的行為所造成的影響表示深深的歉意。他倆還表示一定要平息這場騷亂。康格先生說:「你們總是在重複同一個故事,而事實上卻沒能阻止任何騷亂的發生。中國人正在殺害外國人,焚毀和破壞他們的財產,致使危機四伏。假如我們沒有自己的警衛隊,美國公使館可能早就不存在了。」官員們要求並一再敦促我們安排即將到達的軍隊在城外駐防,康格先生非常堅決地回答:「不,他們會進駐公使館,如果我們覺得警衛隊的力量還不夠的話,就會向著里派遣更多的軍隊。」
官員們卻說:「我們知道外國軍隊遠比中國軍隊強。」
於是康格先生表示:「我們想要的不過是和平相處,得到應有的保護,並與中國民眾保持融洽的關係。然而你們不能給予這一切,使我們不得不要求我們自己國家出兵完成本該你們承擔的保護工作。我們一定要讓我們的士兵進駐公使館。你們的人民如此懼怕義和團,現在已經很難找到送信人,要找個人往總理衙門送信更是難上加難。」
北京的情形變得越來越糟糕,中國軍隊根本不去阻止義和團的狂暴行徑。那麼各國公使怎麼能相信總理衙門,又怎麼能相信他們的任何承諾呢?就在中國官員與康格先生交談的時候,警衛隊士兵正在進行訓練,多支步槍同時開火,嚇得這些官員膽戰心驚。但我們很高興他們能來一趟公使館,因為此行能讓他們了解目前的情況以及美國公使的感受。康格先生表示美國政府希望我們的做法不會侵害到中國政府,並保證若非出於自衛的需要,不會傷害任何中國民眾。他又說在沒有外國軍隊保護的情況下,外國人的財產遭到破壞,外國人被無情地迫害甚至殘忍地殺害。面對這一切,清政府顯然無所作為。官員們再次做出美好的承諾,然後他們被護送著安全地離開我們的警戒區。
俄國公使館西面的所有低矮的建築都已拆除,所有可以燃燒的東西都被拖走,丟棄在溝渠里,磚塊和石頭都被用於修建東交民巷內的防禦工事。海軍士兵們正在忙於加固防護矮牆。我們相信這些措施已經起到了應有的作用,從而避免了很多麻煩,義和團再也不敢靠近我們的工事。
今天下了幾星期以來的第一場雨。我們還是沒有得到任何有關我們軍隊的消息。傳聞說,也可能純屬謠言,天津和上海之間的電報線已經被切斷。但所有的通商口岸目前都能自保,還能找到出路。相對而言,天津受到很大的威脅,義和團在它的外城活動猖獗。我們不太清楚義和團在天津和其他地區的具體活動情況。我們現在的情形就像乘著一葉孤舟,航行在未知的茫茫大海上,同時還要和可怕的風暴做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