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外交官中國來信之 正陽門上 (14 上）

致妹妹 

北京

1899年6月3日 

我要告訴你一些自我上次寫信以來在北京的所見所聞。奇妙的是，中國人的所作所為似乎總是相互關聯的系統內的一部分，我多麼希望對整個系統有所了解。一旦弄明白一點，我總是急切地想了解更多。 

我一點也不害怕中國人，他們沒有什麼可以讓我感到害怕的地方。但是，如果我抵觸他們的思想並質疑他們的習俗的合理性，他們反倒會讓我感到很惱火。在北京，女人是不能單獨出門的，如果沒有外國男士陪同，外國女士在出門時也應該有個中國男僕或馬夫隨行。 

正陽門城樓 與箭樓

正陽門城樓，1860年

城牆上是一個安靜，整潔，可以散步的好去處，但很少中國人能上去，這樣你就會覺得更安全和自由。今天，我的女兒勞拉單獨和我們的朋友去正陽門城樓遊玩。在那裡，除了守門人外沒有其他人，於是他們塞了點錢給守門人，就登上城樓，坐在城樓上休息，看著下面熙來

攘往的人群。這時，一個乞丐走過了要錢，而那時他們已經沒有錢了，也就沒有在意他。接著又來了一個乞丐，後來又來了一個。他們光著上身，一點可憐的衣服還破爛骯髒，構成了城樓上的新景象。 

正陽門瓮城東閘樓，1910年

看著這種情況，勞拉就說：「我真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們要麼向前走一點要麼向後退一些吧。」 於是他們向後退了一段路。乞丐們仍然跟著他們，而且人數越來越多。這些衣衫不整的可憐人跑到他們面前，排成數排，跪倒在他們腳下，給他們磕頭。直到這幾個外國人找到離開城牆的地方，狼狽地跑下坡道，城樓上大約有二十多名乞丐仍然注視著他們。 

正陽門箭樓，1920年代

這些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乞丐來自何處仍然是個謎。就在當時，城樓上還有兩個衣冠楚楚的中國人，他們目睹了整個過程。當我問為什麼這些人不出來制止那些乞丐的時候，得到的回答是：「他們可不敢。」這些乞丐都是有組織的，如果哪個中國人敢幹涉他們的事情，他們就會找他的麻煩。 

正陽門箭樓，1900年

今年冬天，康格先生和秘書曾見過一個一絲不掛，只在身上搭了條舊布袋的人。他走上前來，喋喋不休地向他們哀求，凍得牙齒咯咯作響。出於同情，他們給了他一些「銀子」。不一會兒，當他們原路返回的時候，看見那名乞丐穿著相當好的且厚厚的衣服坐在街拐角處。 

有些乞丐什麼也不穿，只披著一大塊布，在他們那塊用於遮體的破布下面藏著一個小暖爐，當天氣寒冷的時候，他們蹲下來為自己取暖。也有一些乞丐會躺倒在人行道上悲慘地哀號，哭泣。你會認為他們極度痛苦，奄奄一息。可後來我們了解到，他們是把乞討作為一項職業來做。我的一位朋友對我說：「一定不要給乞丐超過一個銅錢。如果你多給了，他就會告訴其他乞丐，他們跟著你用最痛苦的號哭進行乞討： 如果你不再掏錢，他們又會用最惡毒的語言來咒罵你。」 

中國人從來不多管閑事，出於對個人安全的考慮，他們也不敢這麼做。一次，我們看見一個人扛著幾袋糧食走在街上，其中一個袋子壞了，糧食撒了一地。很多中國人都看見了，但他們覺得這不管自己的事，也就不去告訴他。這表明他們根本不會進入他人的事情。又一次，我們走在路上，看見一個挑著兩隻大筐的人摔倒在地上爬不起來。路上的中國人來來往往，卻無人搭理他。我們也從他身邊走過。回來的時候，那人還躺在地上，但已經沒有任何活著的跡象了，籮筐和扁擔仍然翻倒在他的身邊。 

在這裡，只有衙門有權力移動死者和死者的財物。還有一次，我們從擁擠的外城大街經過，街中間有一個障礙，這個障礙竟然是眾目睽睽之下一具掩蓋著蘆席的死屍。 

在中國，似乎每個人都明確知道自己的權力和責任，不會越雷池半步。這樣的處事方法真是「壽比南山」——有著悠久的歷史。中國人會竭盡全力地照顧自家的病人，但同時也會把病人的生死去留交由上天去安排。一旦他們決定將病人託付給上天或神靈，他們就不會再干預和介入病人的事情。如果有人膽敢插手，他就會惹怒神靈並且受到詛咒，他就要對病人的一切，尤其是病人的死活負責到底。因為他褻瀆了病人， 把他從神靈的手中搶走，那麼他便會成為一個遊魂，纏繞著這個多管閑事的人。 

與其說中國人崇拜神像，不如說他們崇拜神像所代表的思想或精神。他們在代表各路神仙的神殿里進行祭拜，他們拜壽星，拜觀音菩薩，拜列祖列宗，求農神，求玉皇大帝，求土地公公，求龍王。在這裡，蝙蝠代表幸福，桃子代表長壽，石榴代表多子多孫，龍代表至高無上的權力。實際上，每件事情都有固定的含義。聆聽長期在華居住的人講這些事是非常有趣的，像學生鑽研課本一樣去研究布匹，刺繡，景泰藍製品和瓷器上圖案的寓意也是非常有意思的，因為圖案上的每一筆都有特別的含義。甚至在他們崇拜的神像和佛像身上，中國人也會加上一些東西來象徵某種思想。例如，他們會在這些神像或佛像眼裡放上鏡子，在他們的胸口放上珍珠，在他們的碗里放上錢幣。你能猜到他們的想法嗎？這些東西被用來象徵反思，價值和富足。中國人喜愛孩子，所以就出現了手抱孩子的觀音形象。觀音是佛教里的送子娘娘，婦女們跪拜她的神像，呈上貢品，乞求懷孕生子。正是這種母性的思維創造出這樣一位菩薩來幫助婦女懷孕生子。 

在中國人眼中，殺父弒母是最大逆不道的罪行，在這樣的事件中，犯下罪行的子女會被凌遲處死。凌遲就是人在活著並且清醒的狀態下，一點一點地割下他的肉，據說這樣可以完全毀滅一個人的靈魂。中國人從來就懼怕失去身體的任何一部分，因為他們相信身體任何部分的殘缺都會導致他們靈魂的不完整。如果有人被殺頭，他的親朋好友會乞求甚至花錢將死者的頭和身軀縫合在一起，這樣他才不至於成為無頭鬼。寫了這麼多，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了，對於中國人來說，各種迫害歸根到底都是對靈魂的戕害。 

康格夫人女兒勞拉和表妹及使館人員騎驢(burros)跟大象石像合影

中國社會是有很多家族構成，他們常常按照家族體制來行事。在不同的季節或節氣，商店裡出售不同的物品，例如，元宵節的時候商店裡陳列著各式各樣，大大小小，形態各異的燈籠，其中一些還裝飾有不同顏色的圖案和掛件。中國人的耐心和聰慧使他們能夠創造出大量精美的圖案和設計。節日期間，在逛過那些繁華的街市后，我被這些精美的手工製品吸引，急不可耐地跑到外城的集市上去買燈籠，結果竟然一個也沒找到。前些天，我看見原先掛滿燈籠的商店現在空空蕩蕩，再也找不到燈籠的影子，彷彿從來沒有賣過燈籠。實際上，燈籠全被收了起來，要等到來年適當的時候才會再拿出來。 

每當冬春之交，朝廷會頒布政令要求民眾將冬裝換成春裝。不久之後，扇子店開始放慢扇子。可一旦再次換上冬裝，扇子就會全部消失。在這裡，每件事請都有適合它的時間會季節。 

自公元前很多世紀以來，這個古老國度里一成不變的習慣幫我解開了一些有關《聖經》的謎團。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錢商會待在寺廟裡。中國的寺廟是一個大型的院落，四周高牆聳立，完全封閉，大院內還有許多小的院落和建築群。在某些特定的日子裡，商人們付給寺廟一定比例的費用后就可以將他們的貨物帶進寺廟內銷售。這時，寺廟裡就會充斥著各種商品和珠寶，人們也會蜂擁而至，爭相購買那些商品。 

康格夫人女兒勞拉小姐騎著小馬(pony)

夏天的早晨，我們會早早地騎馬出去逛逛。喝完咖啡，我們就騎馬出門溜達兩三個小時，八點左右回家吃早餐。康格先生總喜歡嘗試走新路。騎著小馬，我們可以穿過狹窄的小路。一天早晨，我們走進一條陌生的街道，道路非常狹窄，幾乎走不過去。路的兩邊放滿了人造花，它們那樣美麗，精緻，幾乎可以達到亂真的地步。我們緩慢地向前走，興高采烈地在花叢中徜徉留連。一小時后，當我們原路返回希望再次欣賞整條花街的時候，卻發現街道變得空空蕩蕩，花全都沒了，街上也沒有人。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們詢問馬夫，他說：「奧，那是因為已經過了時間了。」 

（這封信還有三分之一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