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外交官中國來信之 可取與否 (9)

致侄子

北京 美國公使館

1899年2月1日 

「成事在天」，中國的古籍中記載著類似的話語，並代代相傳至今，為人們所認同和奉行。中國人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他們坦然地接受降臨到他們頭上的好事和壞事。中國人不喜歡變化，這種想法一直傳承到今天。別人告訴我在中國歷史上試圖推翻當時的統治，改朝換代的事情是很少的，因而一個朝代的統治時間比世界上其他政權要長很多。當然，幾個世紀以來能將偉大的民族牢牢團結在一起，說明這個朝代肯定有它值得稱道的地方。一些「中國通」告訴我中國人總是小心謹慎，行事緩慢，拘謹保守，他們個性獨立，十分重視權力利益；他們很少採納別人的做法，但都能殊途同歸。我在中國人的性格中發現很多令人敬佩的東西，同時也遇到很多———至少就我個人而言———令人不快的地方。我一直不斷提醒自己在其他國家裡會有一些和我們自身不一樣的地方。 

因為親身經歷了這裡的一切，對於中國人痛恨外國人的現象，我並不感到驚訝。外國人在這個不屬於自己的國度里頻繁的巧取豪奪，變本加厲。他們對待中國人就像對待狗和那些毫無尊嚴的東西一樣。毫無疑問中國人會怒吼，甚至有時會傷人。這些來自基督國度的人們難道不能向中國人展示出更多一點的基督精神嗎？無論是「年輕的西方」還是「年輕的美國」，已經積累起來的知識還遠遠不夠，繼續進行進一步的探索不是更好嗎？即使是在最不開化的國度里，仍然可以探尋到未知的領域。 

我常常把這個帝國複雜的體制比作一座鐘，它有大大小小的齒輪，齒輪上有各司其職的嵌齒。外國人不了解這樣的體制，走來就說：「我不喜歡這個體制，它不太好，我來把它換了吧！」於是他們強行干涉運行了幾個世紀的體制，而這體制本可以讓各個齒輪各盡其能，自行運作。齒輪停止工作后，整個系統一片混亂，卻又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品。 

在這裡，皇帝的意思是最終也是最高的命令，各位官員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官員們常常公務繁忙，甚至擠不出吃飯的時間。據說他們是整個帝國里最辛勞的人。在這個國家裡，各階層的人看起來不緊不慢，但都勤勞認真。和這些中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仔細地審視他們，覺得在他們心裡的內心深處蘊藏著一種力量。總有一天他會以某種方式爆發出來。 

眾所周知，中國人對於祖先的崇敬和這個民族的歷史一樣源遠流長，這是他們宗教信仰中最根深蒂固的一個方面。中國人每年去上兩次墳，請求神明關照和保佑他們祖先的靈魂。這樣做有利於提升他們個人的道德修養。他們後父母以及祖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時刻表現出尊重和體貼；長輩去世后，他們會帶著長久不息的哀思去上墳。 

一個中國家庭如果沒有孩子，他們會去購買或者一個孩子，這樣在他們死後，就會有一個或幾個兒子以及孫子給他們上墳。我們的一位保姆幾天前對我說有位保姆抱養了一個小男孩，於是我就去問那位保姆是否可以讓我見一下小孩，她同意了。一個陌生的男人抱著一個聰明伶俐的小男孩，把他緊貼在赤裸的胸前，用外衣裹著。我問保姆說：「這是你的孩子嗎？你怎麼突然有了一個孩子？」她回答說：「我沒有孩子。有一家有很多孩子，他們養活不了，我就向他們買了其中一個。我的妹妹正好也有一個小孩，她可以幫我帶孩子。」他們當天就把那孩子送到她妹妹家去了。 

還有一名保姆跟著我的朋友從上海來到北京，她非常想在城裡收養或購買一個女孩。她對我說：「我結過婚，但不幸福，也沒有孩子。僕人們都告訴我這裡有女孩賣，而且很便宜。我們收養她，讓她嫁一個好人，那麼我上了年紀之後就有兒女有家了。」接著她又用孤獨凄涼的口氣補充道：「我命苦啊，沒有親生的孩子。」如果他們一直沒有孩子，就會真的很可憐。因為在他們死後，連個燒香的人都沒有，也沒有人會給他們上墳。喜愛孩子是中國人最突出的特點之一，似乎也是他們最可取的地方。 

那個保姆去看孩子，卻兩手空空地回來了，因為對方要價太高，她買不起。她看上去是個善良的女人，於是我就說：「我去教堂看看能不能幫你做點什麼。」在我腦海中總是浮現出星期日教會學校的幾百名流浪兒。她忙說：「謝謝夫人，我很高興您能這麼做。我想收養一個女孩，撫養她長大，讓她上學，再為她找個好人家。讓他們住在我家裡，等我年紀大了，他們就我養老送終。我沒有孩子，沒有人為我養老。以前我和母親相依為命，她走後就沒有人給我養老，等我死後更沒有人會給我上墳了。」 

我去了那家教堂里的人，並把這件事情告訴教堂里的人。 

他們中的兩個人耐心細緻地聽我講完這件事情。他們來華已經三十多年相當了解漢語和中國人，他們平靜地說：「這裡的人在要給予必要的幫助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如果我們以某種方式幫助了這個女人，萬一將來他們發生了什麼不幸，他們一定會來找我們，或者找你，或是找任何牽扯進這對母女事情的人，接著會帶來一大堆麻煩。最好讓他們以自己的方式解決這個問題。除非你真正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明白自己在幫誰。這個女人的情況也許正如她自己所說，也許她只是想買個孩子做丫鬟，也許她買孩子送進歌舞場所，也許她就是想讓這孩子生活得悲慘，也許她用同樣的故事騙到過不少小女孩。她說她的丈夫是個壞人，可是如果她確實有丈夫的話，那麼對於她收養的任何孩子，她的丈夫只要願意，就會擁有比她更多的監護權。」 

我比剛來時好像明智了很多。「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這些話時刻都在刺激我，提醒我。我們幫助他人的想法常常是很盲目的，結果往往是事與願違。我們應該時刻提醒自己，即使是為了別人或整個人類做好事，也一定要採取正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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