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妹妹
西山
1898年8月15日
我們6月20日晚乘船離開長崎,離開美麗整潔的日本,橫渡黃海,於23日到達中國上海。離開乘坐的輪船多爾克號,我們頓感失去了它的庇護。對於我們這樣的遊子來說,輪船也曾經給予我們家一般的溫暖。多少次離開它,我們踏上未知的國土;多少次重返甲板,我們彷彿回到自己的家園。懷著對祖國一樣的依依不捨之情,我們與它揮手道別。
我們在上海逗留了八天,但只是待在外國租界里。租界是西方國家和遠東地區雙方協議的結果。我從來沒有在別處看見過人們像在這裡這樣辛勤地工作,他們像牲口一樣地幹活,也受到牲口一樣地待遇。中國人口稠密,人們極力反對使用能夠替代貧困苦力的機器設備。
上海的道台正式拜訪了我們。稍後,他設宴款待我們。宴會上,外國菜和中國菜各佔一半,交替著端上來。中國菜盛在中式盒子里,用筷子吃,而外國菜是嚴格按照西方傳統來安排的。道台的英語說的很好,他的秘書在美國讀過書,英語也很棒。他們分别致了歡迎詞。道台的妻子沒有出席宴請,他解釋說:「我們中國人沒有這樣的習慣。」
我們在美國國慶日那天抵達天津。美國領事夫婦舉辦了一個招待會,我們這才興奮地想起當天是我們的國慶節。之後,我們乘火車去北京,實際上在離北京五英里的車站就下了車。公使館第三名工作人員去接站,他們帶著轎子,北京特有的馬車,馬車夫,騎馬的隨從,苦力和專門裝行李的馬車,我們的隊伍就這樣浩浩蕩蕩地開赴北京城。
中國彷彿就是一個大墓園,在去北京的路上,大大小小的墳墓隨處可見。即使在進入外城后,周圍的一切還非常寧靜;到達內城之後,一切開始變得大不一樣了,街道熙熙攘攘,但彷彿是「藍色長衫」的海洋。終於,我們看到了美國公使館的外牆。走進大門,美國公使田貝上校走出來迎接我們,我們終於來到這個即將成為我們新家的地方。公使館從外面看很普通,並不引人注目。但它的庭院不僅安靜清潔,而且滿目青翠,無論從門還是從窗戶看出去,看到的似乎都是叢林,令人心曠神怡。我們的「四合院」由一道圍牆內的幾個院落組成。在去西山之前,我們在這裡待了三個星期。
盛夏季節,在北京的外國人通常都會去距離市區15英里的西山,或者去海邊避暑。去西山的人一般住在寺廟裡。我們住的是「三山庵」。我們到達時,那裡已經一切準備就緒。我們騎著馬或毛驢出發。我們的管家帶著一幫僕人把我們需要的東西都搬了過去,盤子,玻璃器皿,縫紉機一類容易碰壞的東西則是由苦力們用籃子,籮筐跳過去的。我們只要告訴管家我們想要攜帶的東西,他準會辦妥。在我的一生中,還從未見過像他們這樣優秀的僕人。他們個個話不多,溫和,善良而且熱心。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並能認真地完成。在這兒,我們要用很多僕人,雇傭他們的費用很低,但在春秋兩季,我們得為他們做幾套衣服,並為他們提供統一的服裝以及統一的帽子,外套,襪子,圍巾和袖套。在他們過新年的時候,我們要付給他們一個半月工資。那時,公使館添購任何東西都要給這些僕人一點打賞和甜頭。這裡的僕人們都很節儉,總是用最簡單的工具幹活,並能將我們認為不大可能幹成的事情做得有模有樣。每當我們需要買件什麼東西時,他們就會說:「沒有,在北京沒這玩意。不過我們能做出來。」不過我們能做出來。」真的,他們不僅能做出來,而且做得很好。記得我們公使館有一個房間的牆紙被弄髒了,我就問有沒有同樣的牆紙,僕人們看了看,照例說:「沒有,但我們可以做。」他們請來一個上了年紀的人,他對那堵牆進行了仔細的觀察研究。一兩天後,我收到一打兩尺見方的牆紙,上面的花紋和色彩與原來的牆紙完全一樣。
我剛踏進這裡的廚房時,心裡涼了半截。對我來說,那兒啥也沒有,連個爐灶也沒有。我便對我的丈夫康格先生說:「我們的廚房空空蕩蕩的,沒有爐子,沒有灶台,怎麼辦?」
他回答說「這兒可買不到你要的那些東西。去和廚師談談,看他說需要什麼,我會馬上向美國訂購一些廚房裡必備的東西。」
我去問廚師,而他的回答卻是:「一切就緒,只要買鍋就可以啦」
我非常詫異,就去看了看我的廚房。在房間的一個角落砌起了一個六英尺長,三英尺寬,25英尺高的灶台。灶台的上方有三個洞眼,洞眼上還放著磚塊。灶台的前面有相應的點火口,但是竟然沒有煙囪!房子的上方有一處空隙,油煙可以順著空隙飄出去。在靠近中式灶台的另一個牆角落裡,還有一台老式的外國磚石爐灶。在我看來,用這些東西根本做不出飯菜。不曾想廚師和大管家竟異口同聲地說:「萬事俱備。」 於是一切按部就班地開展起來,而且還這麼一直延續下去。他們居然用這些東西做出了一道又一道美味佳肴。這些中國人做事情似乎有一套自己的行為方式,完全不同於我們。起初,我總是想讓他們按照我們的方式來做,但現在我覺得只要告訴他們我想要什麼,就可以讓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幫我達成心愿,因為他們很少令我失望。
推獨輪車的車夫和干其他活的苦力每天吃不到兩碗飯,穿著少得可憐的衣服。換在別處,他們乾的活通常由牲口或機器代勞。我們稱之為「文明」的東西應該使這個國家的人們明白靠這樣的食物不可能使身體強壯,靠這樣的衣裳也不可能保持身體健康,幾年之後這些人的身體就會累垮。但是他們現在依然強壯,賣力地幹活,快樂地生活著。
在我的家裡,大管家張羅著所有的事情。他每天向我彙報開支,用英語一項一項把賬目報的清清楚楚。月末,他會把他所負責的各項事務的總開支報上來。其他僕人按照等級分工,各司其事。苦力不服侍人,照顧家庭成員的活由男僕負責。一旦有什麼事,我學會了先搖鈴喚人,告訴他我要做的事,然後由他去轉告該做這事的人。假如男僕幹了苦力該乾的活,那麼還需要苦力幹什麼呢?因而這些僕人從不逾越自己的職責範圍。
這裡的人們對這句話十分熟悉:「在中國沒有遊手好閒的人。」無論周圍的情形如何,僕人們都會不停地幹活,不會表現出半點緊張急躁。他們能連續工作幾個小時不休息,一旦有時間,隨便找個地方,他們又能呼呼大睡。他們甚至能騎在駱駝背上睡著,有一次我還真見過他們枕在石頭上睡覺呢!在中國我開始理解《聖經》中那些隱晦難解的意思,因為在這個國度里,很多習俗是從《聖經》產生的那個時期經過一代又一代傳承下來的。
中國人做事既認真又從容。數字再多再大,他們總能算得清清楚楚,容不得半點含糊和閃失。他們冷靜從容地工作,很少出差錯。我注意到在日本國內和這裡租界區的外國銀行都樂意雇傭中國人做最重要而繁瑣的工作。我曾問過一家大銀行為什麼要雇中國人擔任重要職務,對方告訴我「主要基於三個原因:一是中國人誠實:二是中國人沉著冷靜:三是中國人做事準確,不含糊。他們不聲不響,做出來的事卻會讓你驚嘆不已。」
在西山有許多寺廟。每個寺廟都是一座由圍牆圍住的大院落,院子里有不計其數的庭院和多座平房。我們對借住的寺廟相當滿意。我們西方人對自己的教堂情有獨鍾,然而此刻牧師和對上帝的虔誠離我們太遙遠了。但在夏季,我們能在西山看見許多國家的外交官和一些來自英國和美國的傳教士。我真希望你能來看一看我們居住的這些寺廟。從寬大的陽台上,我們用雙筒望遠鏡可以看到15英里以外的北京城,其間還點綴著片片綠色的田野和零星的墓地,所有這一切都是那樣的寧靜而祥和。山上石頭鋪砌的小徑四通八達。這裡主要的交通方式是徒步或騎毛驢,因為馬不能應付這樣陡峭崎嶇的山路。相比較而言,毛驢雖身體瘦小,但步伐穩健,騎起來會比較安全。趕驢人跟在一旁,不斷吆喝著,催促毛驢快點或提醒它小心。看起來中國人對他們飼養的牲口很不錯,但有人說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有愛心,但我在中國還沒有遇見過血腥殘忍的事情。血腥殘忍對於一個國家來說就像一匹布料中編織進的錯紋,是一種潛在的威脅,它會使整塊布料變得不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