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來翻陶淵明的詩,
隨處可拾的詩句:
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 .智者樂山山如畫,仁者樂水水無涯。 從從容容一杯酒,平平淡淡一杯茶。 細雨朦朧小石橋,春風蕩漾小竹筏。。。。。。
真是享受,既表達了自我de生活和感受,又不做作,筆觸輕靈,言簡意幽,妙不可言。大詩人白居易專門仿陶詩寫五言長詩,極具神韻。另一位大詩人蘇東坡極推崇陶詩,困惑時每每開卷捧讀,還不捨得讀太多,以便細細品味。
陶先生是個隱士,自謂: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
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閑。
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天性沖淡,不願受俗世繁瑣束縛,歸隱耕讀,以飲解憂。其《飲酒之5》一派仙風道骨的化境畫面,真乃神人也: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但老陶不是神,生活可不像寫詩那麼愜意閑適隨心所欲,不如意多多怎麼辦? 酒拌! 不是開玩笑。看這首---
責子
白髮被兩鬢,肌膚不復實。
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
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
阿宣行志學,而不愛文術。
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
通子垂九齡,但覓梨與栗。
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
這首詩大約是陶淵明五十歲左右時作。責子,就是對兒子的責備、批評。
詩先說自己老了:「白髮被兩鬢,肌膚不復實。」「被」,覆蓋。說:白髮已布滿了兩鬢了,肌膚鬆弛也不再豐滿了。這兩句寫老相寫得好,特別是后一句少見有人道出。後面是寫兒子不中用:「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總寫一筆五個兒子不喜讀書,不求上進。下面分寫:「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阿舒是老大,十六歲了,而懶惰無比。「故」,本來,一向。按,「匹」字的字形近於「二」、「八」之合,這裡用了析字的修辭法。「阿宣行志學,而不愛文術。」阿宣是老二,行將十五歲了,就是不愛學寫文章。「文術」,指文章技藝。按,用「志學」指代年齡,是出自孔子「吾十有五而志於學」的話。這裡語意雙關,到了「志學」的年齡而不志於學。「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雍、端是兩個孩子的名字,他們都十三歲(可能為孿生兄弟或異母所出)了,但不識數,六與七都數不過來。按,六加七等於十三,這裡用了數字的離合。「通子垂九齡,但覓梨與栗。」通子是老五,快九歲了,只知貪吃,不知其它。「垂」與前「行」義同,都是將近的意思。按,這裡用了「孔融讓梨」的典故。《後漢書·孔融傳》注引孔融家傳,謂孔融四歲時就知讓梨。而阿通九歲了卻是如此,可見蠢笨。作者將兒子一一數落了一番后,感到很失望,說「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杯中物」,指酒。這兩句意思是:假若天意真給了他這些不肖子,那也沒有辦法,還是喝酒吧.
這首詩寫得很有趣。關於它的用意,後代的兩個大詩人有很不相同的理解。一個是杜甫。他在《遣興》中寫道:「陶潛避俗翁,未必能達道。……有子賢與愚,何其掛懷抱。」這是說,陶淵明雖是避世隱居,但也並未進入忘懷得失的境界,他對兒子品學的好壞,還是那麼關心的。一個是黃庭堅。他在《書陶淵明責子詩后》說:「觀淵明之詩,想見其人豈弟(同愷悌,和樂安閑的意思)慈祥、戲謔可觀也。俗人便謂淵明諸子皆不肖,而淵明愁嘆見於詩,可謂痴人前不得說夢也。」杜甫的意見是認為《責子》此詩是在批評兒子不求上進,而黃庭堅予以否認,細味此詩並聯繫其它作品,似乎杜甫的意見還不能完全否定。詩題為《責子》,詩中確實有對諸子責備的意思,作者另有《命子》詩及《與子儼等疏》,對諸子為學、為人是有著嚴格的要求的。陶淵明雖棄絕仕途,但並不意味著脫離社會、脫離文明、放棄對子女教育的責任,他還有種種常人之情,對子女成器與否的掛慮,就是常情之一。杜甫是從這個意義上理解此詩的。但是,杜甫的理解又未免太認真、太著實了些。批評是有的,但詩的語句是詼諧的,作者不是板著面孔在教訓,而是出以戲謔之筆,又顯出一種慈祥、愛憐的神情。可以說,兒子的缺點都是被誇大了的,漫畫化了的,在敘說中又採用了一些有趣的修辭手法,讀者讀著時忍俊不禁,可以想見作者下筆時的那種又好氣、又好笑的心情。不妨說,這是帶著笑意的批評,是老人的舐犢情深。這樣看來,黃庭堅的體會又是頗為精妙的。
用詩來描寫兒女情態,首見左思《嬌女詩》,唐代不少詩人都寫有這方面作品,陶淵明起了推波助瀾作用。這對詩歌題材的擴大及日常化是有不可低估的意義的。這樣的詩讓人體會到詩人的生活和個性,值得今人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