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與莫言先生合影)
莫言先生印象
還是高中年代,因看電影《紅高梁》,知道這世上還有位名叫「莫言」的作家。
其時,並沒讀過莫言先生的小說,只是因了電影,找來他幾個短篇讀,說句老實話,當時只是覺著先生的文字糙,行文十分飽滿,想像先生在做小說時大概是蹩足了勁兒的。再者,就是有點疑問,便是先生為何要起這樣一個筆名?後來,讀賈平凹散文,其中一篇是談人名的,其中提到他第一次去火車站接莫言,因當時二人並不相識,賈先生便舉了個寫有「莫言」的牌子,在車站轉來轉去的尷尬事。
後來,忙於生計,離開文學。
忽一年,到魯院學習,院方請來莫言先生來講小說創作,算是見到。大略記得那是上午,北京的冬天很冷,莫言先生穿著一件格子厚衣圍著大圍脖進來。同學們歡迎他。只見他一邊抿嘴笑,一邊走上講台,將大圍脖解去,忽然我覺得他的皮膚很白,人也比較胖,始終笑著的緣故,眼睛便不太大,幾乎還有些細長,一時頗似日本浮世圖裡的男人,十分性感。他坐下來,兩隻胳膊壓著桌子。他先說年輕時,很好放談,結果得罪不少人,現在學乖了,首先是學會了謙虛。——可,當聽到有學者評介他小說「泥沙俱下」時,莫言先生徑自呵呵笑起,樣子十分天真,嘴卻向一邊撇去,陡然說了句,如果學者的話是對的,那小說都讓學者去寫吧!——這時,我約略明白了幾分先生起此筆名的緣由。然而,過不大一會兒,他竟自去介紹他這個筆名的來歷。原來,莫言先生原名管謨業,他覺得這名字拗口,便將名字中間一個「謨」字,左右拆開,便得「莫言」。後來,先生講他是1991年來魯院學習的,算是學長,接著談起他的童年,家裡窮,吃不飽飯,然而卻非常愛聽家鄉流傳的故事,——當時覺得最幸福的日子,就是隔三岔五能吃頓豬肉韭菜餡餃子,先生說罷,垂下頭,好一會兒,然後,便開始正式談文學。
莫言先生是帶了講義的。
印象中,好像是一個不太大的筆記本,也記不確切了。反正,先生在講的時候,是一直垂著眼,不大往同學們這邊看,徑自講下去的。莫言先生那一次講,主題好像是,當代中國文學缺少什麼。莫言先生起初並沒談他的觀點,而是詳述那年十月份他與國內其他幾個作家在浙江的一場「江湖論劍」。我翻了一下當天的日記,仍記有當初莫言先生轉來的,國內幾個知名作家的發言,現摘錄如下:
陳忠實說,缺少思想力量。思想可以救活一個作家,照亮一部作品。
鐵凝說,缺少對生活的謙虛之心和耐煩之心。
張抗抗談的是,缺乏學養與個性,等等。這些,都講畢,莫言先生抬起頭,放開講義,——「要我說——」,莫言先生態度忽然有些嚴肅,「中國文學最缺少想象力!」說完這句話,先生兀自低頭笑起來,他一邊笑,一邊對大家說,當時他說完這句話,鐵凝插話道:「莫言的小說最不缺想象力!」同學們也跟著他笑起來。接下來,先生又談到現在國內文壇太多基於生活層面的作品,而建立在生活之上的具有想象力的作品卻是很少。並談到,小說是語言編織的生活。一個好的作家,要具有超乎尋常的相象力:第一,對小說結構形態的想象。第二,對平凡生活的超越感。要用奇特之筆,描寫生活。第三,語言上想象力。並總結道,大師的手筆,超現實的情節往往是虛構的,而細節是真實的,不要怕虛構的情節,但要有真實的細節,細節便是來源於對日常生活細緻的觀察。
莫言先生整整講了一個上午,臨去的時候,窗外的陽光很好,室內的氣氛也很熱烈,或許是因為溫度有點高的緣故,我看見幾個女同學過去要與先生合影時,先生的臉有些紅。
2015/6/12,磨硯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