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鳧(teal)
大草原上有許多冰川時代留下的平頂山和瀉湖。這些湖泊消失以後,又形成了大大小小數不清的水塘和草窪,裡面長滿了香蒲、莎草和田蓼。大雁、天鵝、紅嘴鷺等珍禽經常光顧這裡,池塘里的常客,便是成群結隊的野鴨子。
「野鴨」是現代通俗名,它的中國原名叫「鳧」,也叫「鶩」。
溫庭筠的「鳧雁滿回塘」詩句,可能不是很流行,但王勃的千古名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相信大家都熟悉。這孤鶩的「鶩」,就是野鴨子。順便掰扯一下,現代人解釋「落霞」的「霞」,都說是「晚霞」、「雲霞」。其實可能有誤。
宋人吳曾認為:「落霞非雲霞之霞,蓋南昌秋間有一種飛蛾,若今所在麥蛾是也。」俞元德在《瑩雪叢說》中指出:「落霞者,飛蛾也,非雲霞之霞。鶩者,野鴨也。野鴨飛逐蛾蟲而欲食之故也,所以齊飛。」
原來,南昌地區八九月間,田野里活動著一種飛蛾,數量極多,在江上飛舞時紛紛墜落水中,引得江魚群游爭食。當地人稱這種飛蛾叫「霞蛾」,簡稱為「霞」。「霞蛾」紛墜如雨,引得野鴨(鶩)飛來爭食,於是,便出現了「落霞與孤鶩齊飛」的奇異場景和壯觀畫面。
我個人贊同上述觀點,基於兩個理由:一、從詩文對仗要求看,「秋水共長天一色」,秋水和長天烘托的是大環境;「落霞與孤鶩齊飛」,落霞與孤鶩不可能再次點明大環境,否則就重複了,所以,落霞與孤鶩應該是指大環境中的小角色,即兩個都是動物。二、野鴨子是對生水禽,它們在天空飛行時,都是成雙成對,絕少形單影隻。
「野鴨子」的英文叫teal。因為雄野鴨的頭頸藍綠,非常漂亮,所以,英文的「藍綠色」也叫teal。有人把中國「鴛鴦」翻譯成Mandarin teal,聽起來比Mandarin
duck要準確些,也文雅些。
「鳧雁滿回塘」,乃是我們大草原春天最常見的田園景色。鳧雁,指野鴨和大雁;回塘,指曲曲彎彎的水塘。每到春來,野鴨與大雁同塘嬉水,呈現出「鴨子跟鵝混」的生動景緻。
去年夏天,某日午後,我開車穿過厚實的草地,到水塘邊的亂石堆上撿石頭,準備運回農莊砌擋土牆。風停雲駐,烈日炎炎,當我正彎腰撅腚,從亂石堆上往車旁的草地上扔石頭時,突然從十米外的草叢裡飛起一隻麻灰色的野鴨。我馬上意識到,這肯定是一隻孵蛋的母鴨,於是我立即跳下石堆,踏莎而行,躡手躡腳地走到野鴨飛起的地方,尋找鴨窩和鴨蛋。
我用雙腳分開草叢,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鴨窩,見裡面正躺著五枚白花花的鴨蛋。我隨手拿起一枚,輕輕搖晃幾下,發現沒有液體回蕩的聲音,重量也很輕,顯然蛋黃已經變成了小鴨。再拿另外四枚測試,得到的是同樣的感覺。如此一來,我原先的腌鹹蛋計劃,只能改成養鴨計劃了。換句話說,我不得不把這些野鴨蛋留在原處,直到雛鴨出殼,再來趕鴨子上架。
我跟蹤、尋找野鴨的產卵之地已有好幾個春秋了。前幾天,我瞅見水塘里有老鴨帶著小鴨浮水,知道此時正是野鴨繁殖旺季,可就是找不到它們的窩居和巢室。我開車路過水塘看見母鴨蹲伏在田邊水涯時,一定會下車追過去,可人家是在玩「過家家」,根本不是養兒育女,害得我總是撲空。
這次,我無意中發現了它們的秘密,真是「眾里尋它千百度,驀然回首,那鳧卻在,高草叢生處」。
我目測了一下,鴨窩距離水邊大約有25-30米。母鴨之所以要選擇在這裡建窩,我想,無外乎是要避開水獺、老鷹和蛇類的侵害而已。此時草高莖密,風吹不進,草叢酷熱難當,野鴨的天敵們不敢也不願冒進草窠,來擾亂它們產卵孵蛋。所以,這樣的環境十分安全,有益於孵化雛鴨。
記得我在上文里說過,我們草原地區的小動物,每個傢伙的能耐都非常大,野鴨當然也不例外。如果我出一道腦筋急轉彎的題目:一群野鴨正在池塘里嬉戲,暗藏的獵人一槍響后,野鴨會去哪裡?你的答案是什麼?
正確答案是:野鴨聞聽槍響后,絕對不再高飛逃竄,因為它們知道,散彈槍會連續開火,如果它們仍然留在天空,會被逐一擊落。於是,它們就採取了更加聰明的做法:一溜煙鑽進蘆葦叢里,讓獵人看不見,找不著。
不過,野鴨再機靈也還是鬥不過草原獵人。我們這裡的普通農家,每年都會捕捉到幾百隻野鴨,自己根本吃不完,甚至很少吃,因為土腥味太重。
有次我問鎮長:「野鴨在不在保護禽鳥之列?」他說:「你看,大草原到處都是野鴨,無需保護。「我又問他野鴨肉好不好吃。他說:「你可以把野鴨跟石頭一塊兒煮,水開了以後再接著煮,煮他幾個小時,然後你會發現,石頭都爛了,可野鴨肉還是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