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１６年，德國怎麼過來的？

球踢到５：０的時候，我已經凌亂了。我彷彿看到一群黃金聖鬥士，被穿黑袍的冥鬥士揉碎了黃花。

９０分鐘后，德國才悠然坐起身來，叼上了一支事後煙。巴西姑娘們的眼淚，已逆流成亞馬孫河。

羨慕德國吧？但是可還有人記得，今天不可一世的德國人，在１６年前正經歷著和今天巴西同樣的場景嗎。

只顧羨慕人家事後煙，沒看到人家買玫瑰花的錢么？

想想１６年前，在９８法國世界盃上，德國人是帶著前世界冠軍的心氣兒來的，紙面上的實力一點不差。克林斯曼、馬特烏斯雖然老，可比埃霍夫還算年輕。拿到五嶽劍派里，那支德國表面上怎麼著也是個泰山派，有些老輩子撐家底。

結果打到八強，出現了令人瞠目的一幕：格子軍克羅埃西亞３：０幹掉了德國隊。

輸球可以，但要看是怎麼個輸法。德國人技術拙劣，打法落後，在德國女球迷的朦朧淚眼中，只有粗糙的比埃霍夫、馬紹爾們吭哧吭哧的背影。

德國人不服。於是讓里貝克掛帥，重整旗鼓，帶隊出征２年後的歐洲杯。

這是一屆史詩般的歐洲杯，但大概也是德國球迷最不忍回憶的一屆歐洲杯。小組賽上他們先被羅馬尼亞逼平，再被英格蘭掀翻，第三場面對葡萄牙黃金一代，更是沒得踢——大牙盡遣替補，德國隊仍然凈吞三蛋，只能滿懷羞辱地眼睜睜看著康西卡奧慶祝帽子戲法。

再後來，是２００２年韓日世界盃。老邁的「德國頭槌隊」靠著賽程優勢，避開了幾乎所有強隊（強隊韓國除外）衝進決賽，面對巴西卻毫無還手之力，被羅納爾多幾腳尖捅得滿地找牙。

巴西今天經歷的一切，德國當時都經歷過——巴西女球迷們今天流淌的眼淚，德國女球迷當年也曾流過；從高處跌落的痛苦，想必也是一樣的沉重；連當時偉大的克林斯曼看著後輩們的眼神，都和今天看台上偉大的羅納爾多一樣茫然。

於是德國人發誓，要痛定思痛，要啟動足球改革計劃，要振興青少年足球，要「培養天才」。

類似的誓言，我們也聽到過許多次。但區別在於德國人真的去做了。

到２０１０年的時候，他們已經投入１億歐元，建了３６６個培訓基地，開了４６個青少年足球運動中心和２９個足球精英學校。數以萬計的小球員開始在遍布全國的綠茵場上撒歡奔跑。

１０餘年過去，一批毫不誇張地說是「萬中選一」的青年球員如新生的乳獅，出現在克林斯曼、勒夫的麾下。

他們和馬拉多納手下的技術狂人們對攻，並用天才戰勝了天才；他們把英格蘭吞而噬之，用效率擊敗了效率；直到今天，他們又用桑巴完勝了桑巴。

現在輪到巴西人「尋找天才」了，而勒夫甚至可以不派厄齊爾、穆勒、許爾勒或是格策首發，家裡還留一個養傷的羅伊斯。

儘管不大情願，但我也必須承認，德國人一埋頭，世界就要戰慄。曼施坦因說：「使我們贏得那些勝利的，是德國軍人的自我犧牲和英勇盡責。憑著這些，才使我們能夠將具有壓倒性優勢的強敵戰而勝之。」我不是同情納粹，但聽聽名將的話，總沒有壞處。

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我們可能已經聽膩味了「總結」「反思」之類的詞兒，已經習慣了當看客，但是我還是羨慕巴西人。雖然米內羅已經被轟成廢墟，但廢墟和廢墟是不一樣的。有的廢墟上只修起過瓦房，而有的廢墟上曾經修起過神殿。建築被摧毀了沒關係，只要偉大的工程師還在，匠人還在，藍圖還在，雄心還在。

巴西這個妖異的國家，此時此刻，在小巷裡、沙灘上，不知道還有多少小兔牙、小洗剪吹之類的崽子們在踢球，在穿襠，在踩單車，在耍牛尾巴馬尾巴之類的活兒。在這樣的廢墟上，重建起一座神殿來，也許用不了１６年。（完）

 《六神磊磊讀金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