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莎點頭表示明白,又問:「那麼在你長大的過程中,她離開過你嗎?」鄭衛想了想說:「好象沒有過。她要為我們一家做飯,還要盯著我,讓我讀書,她沒有辦法離開。」麗莎奇怪:「她沒有自己出去旅遊過嗎?」鄭衛回說:「沒有。那個時候中國不太時興旅遊。她要是去看親戚朋友,也一定會帶上我。」麗莎更奇怪了:「為什麼要帶你呢?」鄭衛覺得麗莎的問題都真夠怪的了,想著回答說:「我是她兒子呀,她怎麼可以不帶上我呢?」麗莎說:「她可以讓保姆來帶著你呀。」鄭衛搖頭笑道:「沒有,我家裡沒有保姆。我奶奶來幫過她,不過總的來說,都是她一點一點把我帶大的。」麗莎想了想,贊同說:「是啊,她很愛你。」鄭衛笑說:「每個母親都一樣,她們都很愛自己的孩子。你應該比我更知道這些。」
麗莎低下頭去慢慢地啜吸自己的咖啡。鄭衛看到她金黃色的頭髮在腦後紮成一個小卷,想起曾經聽那個賤人說過,洋妞的頭髮太細太軟,不適合紮成辮子。他現在已經養成習慣,看麗莎只看她的臉,而不去注意別的地方,因為麗莎的標準裝扮就是大開領太陽服,胸前的兩座高峰,除了山頂籠罩在雲霧之中以外,山腰以下永遠清晰可見。他不是不喜歡欣賞山間景色,可是他知道裡頭一定有懸崖峭壁和激流險灘,明白自己不能再犯任何錯誤。而且他也非常尊重麗莎,他不想讓她把自己當成需要防範的色狼。
麗莎停了好一會才抬起頭,聲音冰冷充滿了怨恨:「並不都是這樣。我的母親就不愛我。我恨她!」鄭衛嚇了一大跳:「為什麼?她打你嗎?」麗莎搖著頭,臉上不再是那種玩世不恭地冷漠,而是覆蓋著無以言說的痛苦。她稍頓了一下才說:「她從來不打我,也從來不在乎我。在我最需要她的時候,她從來沒有在我身邊停下來過一秒鐘。」鄭衛同情地看著她,說:「她工作太忙了,是吧?」麗莎又一次搖頭:「不是。她總是忙著享受她自己的生活。我一出生,她就坐飛機去西伯利亞獵熊去了。從此我就從一個保姆的手裡,轉到另一個保姆的懷中,從來不記得我自己的媽媽長得是什麼模樣。她還告訴我說,生我是一個錯誤,耽誤了她很多聚會和遊樂。我成長的過程中,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母親。」鄭衛是做生物的,深知每一個生命體在幼年時是多麼需要母愛。他只好轉換話題方向,輕聲問:「那你爸爸呢?他照顧你嗎?」麗莎說:「他整年乘坐飛機在全世界飛來飛去。大概每年會有兩次走進我的房間,用指頭點一點我的臉蛋,然後又消失了。我也沒有父親!」說完凄涼一笑。
鄭衛同情她,便提到自己的問題,以表明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艱難:「我們家沒有錢,所以我的媽媽不能去參加聚會,而我的爸爸到現在還沒有乘過飛機,我的妻子也因此離開了我。」麗莎說:「你還是比我幸運。你的確離了婚,可是你已經是成年人了。我那時還是個嬰兒,就沒有人理睬我,沒有人愛我。窮並不都是壞事,正是因為窮,使得你的媽媽爸爸都無法離開你,你也就能時刻享受到他們的愛。」鄭衛覺得這簡直就是他上政治課時學的辯證法,而講例子的卻是一個小洋妞,這個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可是他還是覺得有太多不解,便問道:「那你有沒有兄弟姐妹呢?」麗莎說:「有,好幾個。但他們都有自己的保姆和朋友圈子。我小的時候也幾乎沒有見過他們。」鄭衛本來不想問別人的私事,可是這時候卻不得不問了:「你的父母……似乎非常富有,對嗎?」麗莎點頭說:「是啊,他們有很多錢,超出了許多人的想象。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談到過這個,幾乎沒有人知道我是一個億萬富翁的女兒。」鄭衛深感詫異:「可是,你的車……」麗莎說:「象塊廢鐵,是吧?那是我自己掙錢買的。我不會要他們一分錢!」鄭衛震驚之餘充滿了欽佩:「我明白了,你總說你要獨立,就是不想靠你的父母。所以你要存錢,你也要自己設法申請醫學院。」麗莎點頭說:「我的父母捐了很多錢給王冠,如果我願意的話,可以毫不費力地進入王冠的醫學院。我的父母可以給我一切,可是沒有愛,那些都毫無意義。我要靠自己得到我想要的東西!」鄭衛已經學會了跟洋人說話直來直去,鼓勵她說:「你會的。你又漂亮又聰明,你一定會得到你想要的。」麗莎說:「謝謝你。」
兩個人都低下頭喝咖啡,有一會兒沒有說話。鄭衛為了緩和壓抑的氣氛,便半開玩笑地說:「我知道我的媽媽很愛我,可是她表達愛的方法讓我相當難受。你知道嗎?她曾經在我的屁股上打斷過好幾根這麼粗的木棍。」邊說邊用手比劃了一下木棍的粗度。麗莎並沒有笑,很認真地說:「孩子都需要父母的關注。也許你媽媽的關注不是很恰當,可是你能感覺到她是愛你的,對嗎?」鄭衛贊同道:「是啊,我真的覺得她愛我超過了愛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