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記憶開始淡忘,開始模糊。
19年前在日本生活的日子,雖然短暫,但卻是我人生中一段難忘的經歷。
婚後半年我去了日本,那時先生已在日本1年了,他租的房子附近有幾個上海同鄉,不久大家都成了好朋友。當我被先生介紹給大家認識時,他們都好熱情,說終於見到了T 君口中的新娘子了。其中一個就直接用日語叫我「嫁さん 」,之後大家也都跟著這麼叫,還說我是小阿妹,這樣叫好聽又親昵。若干年後,我們這些人在上海聚會過一次,儘管當時我兒子都四歲了,他們見到我,就是「嫁さん 」,還說彷彿又回到了在日本的感覺。
在日本的生活,白天讀書,晚上打工,平時大家也碰不到一塊兒,只有節假日時,才偶爾有機會湊在一起,因為只有我們是夫妻,住的地方相對來說要好點,所以大家總喜歡來我們家聚會,說有家的溫暖。我那時的廚藝根本就是勉強湊合的那種,用著日本的原材料,煮著不正宗的上海菜,但他們都吃得津津有味,一個勁地誇好。我想我之後會那麼喜歡弄食物,可能就是被大家這麼捧著鼓勵出來的。
他們每個人都有很多的故事,經歷也很豐富,每次聚會,除了盡情地吃喝聊天外,就是聽他們各自的故事,從上海一直講到日本,裡面都是交織著淚水和血汗的辛酸史。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共同的異鄉生活,使彼此的距離拉近了,大家互相關照,互相幫忙,就像一個大家庭。陳,就像這個家的大哥,不是因為他年紀最大,而是他刻苦耐勞,待人和氣,做事有條不紊,踏實又忠厚。楊,是他們中間最高大陽剛的一個,有對可愛的雙胞胎兒女,可是漂亮太太還是申請和他離婚了;他唱的《昂》,韻味十足,不遜於谷村信司。劉,則是他們中間的拚命三郎,賺錢最多,省吃儉用,但還是為自己買了塊金燦燦的勞力士;他唱鄧麗君的《娘親》,不知賺了大家多少淚水。還有蔣氏兄弟,哥哥老實勤快,但總欠點運氣;弟弟滑頭小聰明,虛榮又懶惰。啊,還有朱氏夫婦,朱一有空就加入大家聚會,可他太太從來不參與,就是抓緊時間打工,她說賺錢最重要,時間一長,大家幾乎忘了朱還有太太也在日本。
高山先生,是我在打工時認識的一位日本人。當年他50多歲,很健碩,風趣。我當時從下午一直打工到晚上8點,他正好是晚上8點做到第二天早上。最初我們只是匆匆打個招呼而已,每次見到他,我就知道我差不多可以下班了。後來他漸漸提早來了,有時甚至是6點多就來了。他習慣叫我ていじゃん ,我們交流開始多了起來,他很健談,也很善良,每年他都要義務捐血兩、三次,他說自己很健康,就要幫助那些需要的人。他說他喜歡去中國旅行,以後要去中國看望我。
他還是保齡球好手,曾打過最高分300分。他也曾教過我怎麼走步子,怎麼握球,怎麼下球。我也因此瘋迷過一陣子,每星期兩個晚上打完工,就和先生趕去某個半價的球館,玩上幾局,直到手軟才騎自行車回家。可我終究沒啥運動細胞,再怎麼勤快練球,這輩子打保齡球的最高分數也就140多分,現在估計是90分也勉強了。十多年前,我們剛到新加坡不久,高山先生特地參加了旅行團來看我,我和先生去酒店找他,那是我離開日本4年後第一次見到他,他老了不少,但還是那麼風趣,他跟我先生說,請允許我擁抱ていじゃん。當時我們還沒有自己的房子,和朋友合租了一套,但也請他來家裡做了客,不記得煮了些什麼,反正就是一桌子吧,大家都很高興。人生處處是驚喜,誰能想到,高山先生沒能和我在中國見面,卻一起在新加坡吃著飯。
搖一搖沉澱的記憶,你會發現,那些被深埋的或遺忘的情感,其實就像生命中的一首歌,熟悉的旋律,悠悠柔柔,始終是那樣得真那樣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