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春的古稀之年
1
李萬均夫妻二十五年的變化(照片)
康裕公司和升航水電廠是李先春私人創建和掌控的企業,建政后,他沒有要求按照黨對起義人員的政策的規定,仍然擁有自己的財產,而是主動把一家人千辛萬苦創建的康裕公司和升航水電廠移交給人民政府,他在移交書上鄭重簽下自己的名字,也為後人留下了他的手跡。這裡我們不去讚揚李先春無私的品格,只想說明他的心態。
1950年,李先春已經是近七十歲高齡的老人,來康定十餘年,他為管理西康財政盡心竭力,而且成效卓著;他的水電夢實現了,公司的經營成功了;是到他退休的時候了。他表示不願再擔任職務,希望在平靜安寧中,致力於佛學研究。這樣的要求應非過分,但當地官員不斷去找他,要他談對西康財政的意見。開始他還願意接待,次數多了,他感到很為難,不願再見上門問詢的人,來者往往被拒之門外。有一天,他收到一封奇怪的信,打開信封,裡面一粒以示恐嚇的子彈赫然在目。李先春是一個寧折不彎的硬漢,他唾棄這種作法,更是堅決閉門謝客。
一天,闖進來幾個軍人,叫李先春收拾衣服跟他們走,老妻撲上去揪著丈夫的衣角,問:「他犯了什麼罪啊,
你們為什麼要抓他?還有王法沒有?」有人狠狠地一掌推開她,說:「誰說要抓他?這是叫他去『研究
班』『學習』」。就這樣,年近七十歲的起義官員李先春,為康定人民送來光明和溫暖的李先春,被強行
帶走,從此再沒有回家。
當時,進「研究班」「學習」的全是西康省政府的官員們。不久,原西康省副主席(李先春的上級)就被任命
為西康省人民政
府的副省省長,西康省合併到四川後任四川省人民政府副省長,舊政府其他一些官員,甚至一些二十四軍的
軍事長官也都在人民政府里有了新職務。可在康定埋頭干實業、做實事的李先春卻留在「研究班」繼續
「學習」,家裡人一點不知道他的消息。這一「研究」就「研究」了五年,1955年李先春以「官僚資本家、
反革命」罪被西康省高級人民法院判刑七年。(令人深思的是:李光普在1953年在大邑秘密判刑9年,李先
春1955年在雅安判刑7年,這之間有聯繫嗎?)李先春雖然性格堅強,深明佛學道理,對一切變故均能泰然
處之,終因他年過七十,怎經得起勞改營沉重的體力勞動和艱苦生活的折磨,於1956年病逝於雅安監獄。
小女婿劉石岩,建政初也被判為「反革命」,1952年死於獄中。小女兒李華章也戴上了「反革命」帽子,交
由群眾監督改造。
大女婿建政前病逝,逃掉了當「反革命」的厄運。大女兒李瓊章,剛解放就去了雅安,逃過一劫。
三十餘載后,1982年,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幺爺爺李先春重新裁決,撤銷原西康省高級人民法院一九五五
年錯誤的刑事判決書。這些遲來的紙片對已長眠二十六載的李先春,只能說明其蒙受冤屈之深,而無任何
意義。作為後輩只有無盡的哀思和悲痛。
2
西康剛解放,李萬鵬持坦誠態度,滿懷著新的希望,將康裕公司等企業的資產、帳目如數交與軍管
會。但他隨即被定為「反動資產階級代表人物、反革命份子」被關押起來。作為長子,李萬鵬一人頂
起所有「罪責」,承受夜以繼日的清算鬥爭。李萬鵬在關押期間,政府要求家人送飯。這裡每間監室
門上有一個不太大的方洞定時打開,送飯時能看著他把飯吃完,還可以和他簡短交談。他對當時自身
處境坦然地認為只是短暫監禁。不久,大伯李萬鵬被西康省法院判刑十年,押解到康定新都橋少烏寺
勞改農場,從此,一去無歸竟成永別。
在康定這個高寒而落後的地方區,監獄里的生活條件和勞動情況非同尋常的艱苦。李萬鵬身體原本就弱,
性格又內向,他對自己變成「反革命」有一萬個不理解,在少烏寺農場備受折磨和凌辱,對生命已毫
無留戀。1953年4月的一天,天氣很冷,李萬鵬一感冒多日未能得到治療,管教仍然要他到戶外勞動,
致使突發心肌梗塞,經勞改農場醫務室醫治無效於當天去世。
3
李萬均建政前沒有參加政府工作,他在自己父親辦的水電廠擔任總工程師和廠長,1949年秋回大邑,加入了
川康邊游擊縱隊配合解放軍解放川西的戰鬥。建政后在成都應聘為東北小豐滿水電站的工程技術人員。就在
他即將出發時,1950年秋,收到哥哥李萬鵬的電報,說康定的司令員和政委歡迎他回去支援邊疆建設(其實,
李萬鵬早已被關押,根本不可能給他發電報)。他很興奮,也很想回家看望親人,隨即請了三個月假,坐上
去康定的汽車。李萬均剛興沖沖走下汽車,就被早已等候在那裡的警察抓走,定下「貪污」罪判刑五年,送
去勞改。李萬均在升航水電廠任廠長,1949年秋他離開康定時,升航水電廠還是自家的產業。李先春把電廠
贈送給人民政府前後,他都不在康定,「貪污」罪名從何談起?
至此,李家在康定的男人全部都被關押起來,接著又有人以強加到他們身上的「反革命」罪名為由,沒收了
李家全部財產。家裡的女人和孩子,都被掃地出門,流落街頭,他們中年紀最大的七十歲,最小的兩個才幾
個月。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李家的女人們雖然體弱多病,卻在極艱苦的條件下,以頑強的毅力活了下來,而且把每
一個孩子都養大成人。到2003年,李先春的後代已發展到一百三十餘人之多。至今李氏家族還有很多人生活
在康定,子孫們習慣了康定的生活環境,捨不得離開先輩艱苦創業的地方,真正成了子子孫孫無窮盡!
幸存者李萬均
李萬均五年刑滿之後,卻無人過問,拖到第六年,農場才決定要他留場就業,他的「留場就業」和關押沒有
什麼不同,沒有回家的自由,「工資」僅夠自己的生活費。唯一改變的,只是他不再干沉重的體力勞動,而
讓他搞他的專業——修建康定地區的小水電站。以前康定從來沒有修過小水電站,所有的農村小水電站,從
勘測、設計、安裝、試機、發電,都由李萬鈞一手負責。一直到1975年9月,中共中央做出「關於寬大釋放
判刑勞改已有悔改表現的原國民黨縣團以上的黨政軍特人員的規定」,農場才解除他的「留場就業」,他也
才真正獲得了自由。當他回到家,當年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小女李國敏,已長成二十多歲的大姑娘,但因
家庭的問題,十年來,她一直找不到工作,只能長期當臨時工,兩個兒子也沒有正式工作,還有一兒一女已
被好心的朋友收養,改為他姓。妻子熬成了白髮蒼蒼的老人,並因長期超負荷勞動,身體極度羸弱。原來溫
馨熱鬧的家已接近解體!
李萬均回到離開二十多年的康定,從「勞改犯」一躍而為康定縣和甘孜州的政協委員、人民代表及康定縣水
電局副局長。他把幾十年來李家的災難強埋心底,一心撲在他熱愛的水電事業上,幾十年來,康定的幾十個
小水電站都由他負責建成。1984年退休后,他仍義務協助年輕人搞農村小水電建設達五年之久。由於李萬均
的努力,1994年11月經過專家驗收,康定縣正式進入了全國第二批初級電氣化行列。2006年,李萬均因病
逝世,享年九十歲。
李萬均早年曾留學日本,他正在學習數、理、化的日文教材,準備應試,「七·七事變」爆發。激於義憤,
他在與國內朋友的通訊中,大肆抨撃日本帝國主義,並談及日本國內的政治、經濟,及日本軍隊出動等情
況。信件被日本當局截獲,他即被日本警察逮捕拘禁在東野警察局。后移至神田區警署,經警視廳多次審
訊,除對查獲信件內容予以承認外,對日方提出的曾與中國駐日大使館有所聯繫之事,李萬均一概予以否
認,因此多次遭到毒打。有一次,李萬均實在忍無可忍,突然將翻譯手中的鋼筆奪下,作自殺狀,當然招來
更惡毒的謾罵和更狠的毒打。在被拘期間,李萬均每天暗中背誦岳飛的《滿江紅》、文天祥的《正氣歌》以
激勵鬥志,在日本人的嚴刑拷打下從未低頭。氣得審訊他的日本軍警大吼道:「你們中國人留美的親美,留
英的親英,唯獨留日的卻仇日、抗日。」「這是在天皇住地,要是在中國我們的佔領區,你早就被槍斃了。"
在拘禁四個月之後,李萬均被日本當局驅逐出境。他歸國后對這段遭遇始終一笑置之,不以為意。
晚年李萬均的心靈深處卻存在驅之不去的恐懼,三個孩子都沒有正式工作,他不敢向政府提出照顧;他屬於
處級幹部,工資卻只是副科級,他也不敢要求增加;自己屬於離休幹部,組織上也打算給他辦理有關手續,
他卻不敢接受。他總是說:我們的生活已經太好了,政府對我也太好了,我們不能再提出任何要求了。出獄
后李萬均說話小心翼翼,只要能吃一口飽飯就趕快說自己的生活已達到小康水平;他寫了自己過去在大邑縣
參加解放川西鬥爭的回憶文章,還特別說明沒有邀功要賞的意思。只有在每個團圓的節日,他才會滿眼噙著
淚水;只有在提起李先春和李家屈死的十個人時,他的臉上才會出現無法掩飾的痛苦。
80年代初,李先春、李萬鵬和妻子鍾夢華、李萬均和妻子徐馥華、李華章和丈夫劉石岩全部得到「平反」,
可李家在康定的四個男人,三人死於冤獄,一家沉入海底多年的冤獄終於重見天日。按共產黨的政策,
死於獄中者平反后得撫恤金400元人民幣作為善後。後輩們考慮到李公先春生前篤信佛教,樂善好施,
和他悲慘的晚年,當時家中生活雖然艱苦,都不忍心領取此款,一致決定將這400元人民幣一半捐給
佛教協會,另一半捐給孤兒院。然而,按政策,起義人員個人財產不能沒收一項,卻無人提起。經歷
了大災大難的李家人都不願再去要求,三條無辜的人命、生離死別、家破人亡之痛和一家人幾十年的
屈辱,又豈能用人民幣可以計算和結清的?
2004年,中央電視台一台播放了《見證》欄目組以「水電人家」為名製作的紀錄片。在這部記錄片中,我們
看到一九三九年和一九四四年孫明經兩次率金陵大學教育電影部師生用膠片記錄下來的升航水電廠修建情
況,也看到了李先春、李萬鵬、李萬均父子執著地為發展康定經濟、開發落後邊區所經歷的艱辛,感受到康
定人民對李氏家族永遠的記憶。